是以,景帝以削藩之由,借机敲打闵钊,望他能审时度势,得休便休。
结果却令景帝大失所望,更甚至于,太子竟也淌了这趟浑水!
“太子,你口口声声称对此事一无所知,那你又怎么解释,有人在迟卫住所附近见过你的事情?”
“父皇,儿臣最近在调查户部侍郎贪墨一案,在城中四处搜寻线索。京城本就不大,儿臣兴许经过了那迟卫的住所,但这一切纯属巧合啊。”
“哦?”景帝抚须冷笑,“你的意思是,史明替迟卫精心寻的藏匿处,便如街头菜市一般,谁都能来个巧遇?”
“父皇,儿臣不是——”
“迟卫之事,朕命史明严防死守,务必要保他周全。岂料仍有人功法通天,能抢在朕的前面,将他与证据毁得一干二净。”景帝危险地眯眸,意有所指地道:“看来朕岁数渐增,已到力不从心的年纪了。”
面对天子盛怒,裴长泽有口难辩,颓然跌坐在地。
“父皇。”出声的是裴长旭,他道:“儿臣相信皇兄与此事无关。”
景帝横眸向他,食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跃动。
裴长旭面无所惧,不卑不亢地道:“皇兄自小得您悉心教导,秉性纯良,德行有目共睹。至于广阑王一事,先不提到底是真是假,只说他人在兰塬,和皇兄多年未见。皇兄贵为太子,岂能分不清亲疏远近?换个说法,皇兄真要冒险除去迟卫,大可派人秘密行事,又何须亲身上阵,给旁观者留下把柄?”
他条理清晰,辞顺理正,使景帝的怒火稍有平息。
“继续说。”
“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派人前往兰塬,调查广阑王的罪行是否属实,并同时侦查迟卫被害的真相。”
景帝转问裴长泽,“太子,朕问你,你可知情广阑王在兰塬的所作所为?”
裴长泽忙道:“回父皇,广阑王过去常驻辽东,儿臣和他向来无所交集。后来他远赴兰塬平定南境,儿臣与他更是音书两不闻,形同陌路人。”
见景帝沉吟不语,裴长泽凄惘地闭眸,“儿臣以母后的名义发誓,若有半字欺瞒,便叫儿臣天打雷劈,不得——”
“够了。”景帝抬手,阻止他往下说,“朕暂且信你一回。”
裴长泽用袖子抹了把脸,向前拜倒,“儿臣谢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帝喝了口茶,润润喉,问道:“依你所见,若要派人前往兰塬,谁最合适?”
裴长泽飞快地道:“儿臣以为,刑部尚书史明堪担此任。”
众所周知,史明刚正不阿,能谋善断,深得景帝看重。是以,太子的建议中规中矩,挑不出任何毛病。
景帝又问裴长旭,“旭儿的意见呢?”
裴长旭想了想,史明固然有本事,然而迟卫刚死,他作为知情人,并不能全然置身事外。
他想起一人,“儿臣倒有其他人选推荐。”
“说来听听。”
“都察院,左都御史俞晓东。”
俞晓东?
景帝回忆此人,他出身贫寒,行事稳妥,与闵氏一族素无瓜葛,派他去兰塬也算合适。
他拍板定案,“便派俞晓东去兰塬走一趟。”
裴长泽心绪复杂,还未说话,便见景帝支着额际,淡声道:“太子妃怀有身孕,正需要人悉心照顾。太子将手里的事放一放,近段时间留在东宫安心陪她。”
这话的意思是?!
裴长泽忍着晕眩,勉强笑道:“儿臣遵旨,谢父皇体恤。”
“旭儿。”
“儿臣在。”
“迟卫遇害一案,便交由你去办,你可有信心办好?”
“儿臣定当全力以赴,揪出幕后真凶。”
景帝疲惫地揉着眉心,“朕累了,都退下吧。”
两人应是,目送景帝消失在明黄色的帘帐后。裴长泽攥紧拳头,撑着膝盖,动作迟缓地站起身,岂料双腿一麻,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倒——
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他抬首,见裴长旭神情关切,“皇兄,你还好吗?”
裴长泽苦笑,“坏不到哪去。”
他借力站好,掸去衣袍上的尘土,用帕子捂住额间伤处,身姿恢复挺拔。
裴长旭道:“皇兄放心,父皇这会是在气头上,等过两天便好了。”
裴长泽摇摇头,道:“你无须安慰我,此事因广阑王而起,父皇猜疑我是情有可原。”
“皇兄是皇兄,广阑王是广阑王,父皇定不会将你们混作一谈。”
“但愿吧。”裴长泽拍拍他的肩膀,“今日幸好有你在。”
有些话即便不说出口,兄弟俩亦了然于心。方才若换个人来火上浇油,裴长泽的责罚绝不仅于禁足。
裴长旭道:“皇兄放心,我会趁早查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辛苦三弟……”
夜色阑珊,廊上宫灯通亮,徐徐拉长两人的影子。他们结伴往宫门外走,裴长旭无意间侧首,余光瞄到一名内侍从暗处闪过,正当他想提神再看,裴长泽的调侃在耳畔响起。
“三弟,你大婚在即,此时心情如何?”
“咳咳咳咳,咳咳咳。”
“诶,你我是亲兄弟,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阿满性格好,相貌佳,又是你从小照顾到大的宝贝,你能娶到她真是三生有幸。”
“皇兄说得没错。”裴长旭声音含笑,“能娶到阿满是我之幸,我甚喜也。”
回到府中,裴长旭洗漱完毕,临睡之际,忽又召来杜洋问话。
“南溪别院最近可有来过什么人?”
“回殿下,别院一切如常,并未来过旁人。”
“七公主也没去?”
“七公主一言九鼎,确实没再去过别院。”
“薛府呢,这段时间有无要事发生?”
“属下没听明荟说起过,应当是没有。”
裴长旭放下心,看来是他想岔了。阿满定是因为身体抱恙,以至于情绪波动,才会闹起小性子。
等成完婚,他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带阿满去游玩散心,顺便向她坦白江书韵之事……
随后几天,裴长旭忙得不可开交。在原本工部的公务上,他着手调查迟卫之死,再加上婚礼近在咫尺,使一向精力充沛的他都感到力不从心。
难得歇口气时,下人来报,称薛皇后请他到宫中共进晚膳。
裴长旭颇感意外,自上回不愉快的谈话后,母后待他便一直不冷不热,如今肯主动召见他,莫非是消气了?
待他赶到凤仪宫,映入眼帘的是满桌珍馐,以及雍容却依旧冷然的薛皇后。
母后还恼他呢。
他恭敬地道:“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薛皇后扫了他一眼,“坐。”
裴长旭特意坐到薛皇后的身旁,右手摁着腹部,唉声叹气地道:“美酒佳肴,可惜可惜。”
薛皇后果然上钩,“可惜什么?”
“可惜儿臣这几日胃心痛,除去馒头稀粥,其他吃食都需忌口。”
薛皇后没绷住姿态,用力打了下他的肩膀,“本宫早就叮嘱过你,再忙也得按时用三餐,你倒好,事事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痛痛痛。”裴长旭缩着肩膀,脸上却带着笑,“母后恕罪,儿臣知错了,今后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他一语双关,变相跟薛皇后服了软。
薛皇后迅速恢复冷脸,“本宫找你来是为正事,你少跟我嬉皮笑脸。”
裴长旭拱手道:“母后请说,儿臣洗耳恭听。”
薛皇后理着袖摆,半抬着眼皮道:“本宫听闻,近日东宫出了件大事。”
“哦?是何大事?”
“太子被圣上禁足了。”
“竟有这回事?”裴长旭故作惊讶,“儿臣立马差人去打听内情。”
薛皇后见他装模作样,忍不住掐向他的手背,“臭小子,你当本宫心中无数吗?前些天夜里,你父皇同时召你和太子进宫,随后太子被禁足,你忽然忙得不见人影,两者间定有紧密关联。”
裴长旭无奈,“母后,您究竟想知道什么?”
薛皇后压低声问:“有消息称,东宫此番动荡,皆因南边传来了坏消息,此事当真?”
裴长旭反问:“您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薛皇后没有隐瞒,“慈恩宫。”
慈恩宫乃皇太后的住所,她是景帝生母,在后宫极得尊崇。
他道:“那边还传出了什么消息?”
“哪还用其他消息,一个便足矣。”薛皇后用帕子掩唇,一双眸似笑非笑,“你猜猜太后这几日在忙什么?”
裴长旭端起茶盏,“儿臣猜,太后这几日应当忙着与张贵妃一道,带着九弟在父皇面前献殷勤。”
薛皇后道:“正是如此。”
张贵妃是皇太后的亲侄女,膝下育有九皇子康王,她生得貌美,能歌善舞,深得景帝宠爱,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薛皇后。
想当然了,她仗着有景帝与张太后撑腰,行事任性骄横,常常目中无人。面对薛皇后及几名子女时,她尚心存忌惮,但换作其他皇子皇女,甚至是东宫太子,私下都不见得有好脸色。
在她的眼里,太子凡才浅识,庸庸碌碌,完全是因景帝惦念旧情,才勉强坐上储君之位。而她家康王聪明机智,身后是世家大族,怎么看都比太子更能担重任。
是以,她与太后一搭一唱,没少在景帝耳边吹风。亏得景帝笃志英毅,从未将她们的话听进心里。
——但今非昔比,若南边的消息属实,太子的地位必岌岌可危,那将来的事便不好说了。
裴长旭心如明镜,摇头说道:“张贵妃与太后未免太心急。”
薛皇后道:“你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们却觉得打铁需趁热。”
裴长旭忆起那抹一闪而过的人影,结合其中的利害关系,脑中灵光乍现:此事牵涉甚广,或许他该将目光投向后宫,从太后和张贵妃身边入手调查,兴许能有出乎意料的发现。
薛皇后捻了颗荔枝,剥开粗糙的外壳,露出晶莹圆润的果实,递给他道:“关于此事,你有何想法?”
裴长旭接过荔枝,浅尝了一口,嗯,甜入心脾。
“母后是指?”
“东宫倘若真乱了,你便没点想法?”
此话已近明示,裴长旭眸色深沉,道:“母后还记得闵皇后当年为何去世吗?”
“……”
旁人不知,薛皇后却再清楚不过。闵皇后对景帝爱得刻骨铭心,无法接受他登基后不断宠幸嫔妃,在强烈的爱怨交织下,最终抑郁离世。
“儿臣不愿阿满做第二个闵皇后。”
“……”
薛皇后短暂哑然,随即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儿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那好,本宫问你,你打算几时赶走那姓江的狐媚子?”
“待成婚后,儿臣会尽快跟阿满坦白此事,届时我们会妥当处理好江书韵的去留。”
还非要等成婚后?
薛皇后不留情面地戳穿他,“本宫还当你吃准了阿满呢,却原来,你也怕婚事有变。”
裴长旭顾左言他,“母后,儿臣饿了,用膳吧。”
他提起玉箸,刚替皇后夹了一筷子春笋,门外便传来宫人的声音。
“皇后娘娘,端王殿下,杜洋称有急事须立刻禀报。”
薛皇后道:“叫他进来。”
下一刻,杜洋急赤白脸地冲进殿中,连行礼都顾不上,失声喊道:“皇后娘娘,殿下,薛小姐不见了!”
薛皇后倏地站起身,“你说清楚,什么叫薛小姐不见了?”
“明、明荟说,薛小姐今日去明华寺礼佛,午后却凭空消失,到处找不见人。屋内只留下两封书信,其中一封写着,写着……”
“快说,信里写了什么!”
“信里写着,薛小姐是主动逃婚,与殿下的婚事就此作罢。”
“啪”的一声脆响,是裴长旭手中的玉箸掉落在地。他神色愣怔,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阿满她……逃婚了?
第16章
自小到大,薛满给身边人的感觉是聪明伶俐,贴心乖巧。乖巧中又带着活泼,而活泼后又是超越年龄的通情达理。
她出身世家,受万千宠爱,却不曾恃宠生骄。她父母早逝,倚仗着亲人们的疼惜,过着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的生活。她从未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总是存心养性,好施乐善。
她努力地做好自己,希望能永远维持美好的当下,然而江诗韵出现后,慢慢地都变了。
先是三哥,如今是小宁,姑母……将来还会有谁?
她害怕,怕身边的人一一倒戈,怕长久往后,她真会摇身变为书中恶贯满盈、下场凄惨的女配。
她虽爱慕三哥,却不愿放弃自我,成为低声下气、因爱癫狂的可怜人。在各种情绪交织,思想的激烈拉扯下,她选择效仿裘三小姐的任性妄为,留下两封书信后,从原本的生活里消失匿迹。
此后,京城里不再有薛家小姐,更不会有端王妃薛满。
她的离开猝不及防,令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裴长旭用笑容掩饰心慌,“你听错了,阿满最是乖巧听话,绝做不出逃婚那样出格的事。”
杜洋脸色凝重,从怀里取出两封信件,“皇后娘娘,殿下,这是薛小姐留下的两封信,你们不妨看过再做结论。”
薛皇后立刻道:“快呈上来!”
杜洋捧着信件奉上,裴长旭伸手欲接,被薛皇后先一步夺走。
她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内容,猛然将信砸向裴长旭,“混账东西,看看你做的好事!”
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裴长旭捡起信件,抖平了,急不可耐地往下看。
第一封信言辞简练,大意是薛满告知明荟等家仆,她并非遭人掳拐,而是主动逃婚,与端王的婚事就此作罢。更命他们不许声张,请端王处理后续便可。
第二封信则是写给他的。
“吾兄长旭,与君相识多年,蒙君照拂,受君关爱,吾感恩之余,对君心生仰慕,情难自禁。”
这是阿满怀着少女最单纯而热烈的情感,在对他诉说爱恋。
“然则,君遇心之所向,为伊倾倒,如痴如狂。岂料变生不测,诗韵永别,君黯然神伤……”
这是他无法忘怀的过去,好在有阿满的悉心陪伴,他已逐渐走出情伤,只想牵着她的手共度余生。
“吾有幸能伴君左右,缔结婚约,圆多年夙愿。憾非吾所命,求亦无用。眼见诗韵复生,吾幡然醒悟,愿退位让贤,玉成其事……”
看到此,裴长旭眉头紧锁,眼中写满不解。诗韵已死了两年,怎么能死而复生?阿满究竟误会了什么,才会做出逃婚这等冲动之举?
薛皇后比他看得更清,面带讥讽地道:“你自以为做得隐蔽,却不料阿满比你想得机敏,她定是瞒着你去过南溪别院,还见到了江诗韵的妹妹。”
裴长旭浮现不好的预感,“母后的意思是?”
“阿满不明内情,将江家妹妹认作姐姐,误以为你使了瞒天过海之计,帮那婢子假死脱身,金屋藏娇,暗地纠缠不清。别看阿满脾气好,心性却傲,她已忍让过一次,怎能容你再次移情?于是一不作二不休,干脆逃婚毁约,成全你与江诗韵这对苦命鸳鸯!”
裴长旭面白如纸,“不,阿满误会了,那人不是江诗韵,而是她的妹妹江书韵。”
“是或不是又有何区别?”薛皇后眸光锐利,咄咄逼人地问:“你敢否认吗,你之所以对江家妹妹关怀备至,皆因她那张与姐姐一模二样的脸!”
裴长旭喉中一哽,随即斩钉截铁地道:“儿臣发誓,除去知恩报德,儿臣对江书韵毫无想法。”
薛皇后捶了捶发闷的胸口,恨恨地道:“本宫早就劝你与那江家人划清界限,免得日后夜长梦多,你却偏要反其道而行。如今甚好,阿满走了,婚事作罢,你想做什么都无人再管!”
“母后,阿满是儿臣的妻。”裴长旭凤眸生红,咬着牙关道:“今生今世唯一的妻。”
“所以呢?”
“请母后帮儿臣瞒住此事,儿臣这便领人去寻回阿满。”
“离婚期只剩下短短十五天,万一你赶不及——”
“阿满何时回来,婚期便定在何时。”他沉声道:“儿臣非她不娶。”
薛皇后恍了恍神,三年前的某日,旭儿跪在殿中,坦言他爱上了一名婢子。当时的他亦是执而不化,坚持要娶婢子为妻,只不过那婢子出身低贱,哪比得上知根知底的阿满?
她闭了闭眼,明艳的容颜显露一丝沧桑,“为你铺好的路你不走,非要多生事端……子女本是债,本宫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生气归生气,薛皇后终是点头,答应替他隐瞒消息,又催促他即刻去搜寻薛满。
裴长旭疾步离开皇城,快马加鞭地赶回薛府,推开大门,见一干奴仆跪倒在地,个个抖若筛糠。
他眸光一扫,语气蕴含着森森寒意,“明荟何在,云斛何在。”
“奴婢在/属下在。”
被点到名的两人依次出列,云斛尚且稳得住神,明荟却是汗不敢出。
小姐突然逃婚,她作为贴身婢女难辞其咎。若她没有跟小姐说裘三小姐的事,若她早些察觉小姐的异样,若她能及时阻止小姐出走……
画面转到花厅,明荟跪在厅中央,抹着眼泪禀明事情经过。
“前些天时,小姐说夜里梦到了老爷和夫人,要去明华寺替他们诵经烧香。于是今日辰时中,奴婢便备妥东西,跟云斛一起陪着小姐前往明华寺。小姐先在大殿念了半个时辰的佛经,后来又去听无尚大师讲课。待到午时,小姐用过斋菜,声称有些疲乏,便去常住的那间小院歇息。临睡前,小姐说想吃古月楼的山楂糕,差奴婢即刻去买,奴婢遂让云斛守着院子,只身去买山楂糕。等到奴婢买好东西返回,在院里等候许久都不见小姐醒来。奴婢生怕小姐又有不适,便试着敲了敲门,没想到门未上锁,里头空无人影。”
“奴婢冲进屋,在桌上发现小姐留下的两封信,一封是给奴婢们的,一封则写着请殿下亲启。奴婢连忙喊来云斛,云斛仔细检查房间,没有找到打斗痕迹。而院子的后门栓被打开,猜测小姐应是从此处偷偷离开。”
“奴婢没敢耽误,先让云斛去通知杜洋,再求助方丈搜寻整个寺庙。可是,可是小姐好似凭空消失,到处不见踪迹……”
明荟泣不成声,抬手重重扇向面颊,“都怪奴婢愚钝,没有时刻守在小姐身边,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
清脆的耳光声接连响起,裴长旭纹丝不动地站立,到明荟的脸颊高肿,他才冷冷发问:“出门前,阿满可有什么异常行为?”
“回殿下,小姐今晨打发走奴婢们,自己梳妆打扮,戴了顶厚重的幕篱,并且拎着个包袱出来。奴婢好奇地问了几句,小姐说戴幕篱是怕日头晒,包袱里装着抄好的经帛,要去寺庙烧给老爷和夫人。小姐到明华寺后,全程未摘过幕篱,因往常出门也有这般情况,奴婢便没往别处想。”
“平时阿满出门起码三四人随侍,今日为何只剩你和云斛?”
“小姐说明华寺是佛门圣地,怕人多扰了安宁,坚持只带奴婢跟云斛去。”
听到此,裴长旭的心情五味杂陈。明荟所言,句句昭示阿满是蓄谋已久。戴幕篱是为掩饰面容乔装,包袱里定装着出行所需,选择熟悉的寺庙小院,支开下人则方便她悄悄逃走……
他厉声质问:“你成天伺候阿满,便没发现她有离开的意图?!”
明荟慌张道:“殿下明鉴,您和小姐的婚事由圣上亲指,两府和礼部为此忙碌了大半年,谁能想到小姐竟会、竟会逃婚呢?”
说到“逃婚”二字时,她满腹懊悔,道:“奴婢若知道小姐有离开的打算,别的暂且不提,奴婢绝不会让小姐一个人走!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要跟在小姐身边,照顾好她的衣食住行。”
她与云斛等人一样,皆由薛修平精心挑选,从小伺候在薛满左右。小姐逃婚,她固然怕即将到来的惩罚,却更担心小姐在外受苦。小姐那样娇滴滴的姑娘,万一遇上歹徒该怎么办?
她越想越心惊,朝裴长旭不断磕头,泪珠成串掉落,“殿下,奴婢办事不利,死不足惜,只求您赶快寻回小姐,莫让她在外头遭罪!”
哭声惹得裴长旭一阵烦躁,他挥退明荟,改传云斛进厅。
与明荟不同,云斛虽跪着,背依然挺得笔直。面对裴长旭的问话,他惜字如金地回答,紧绷的脸庞泄露少许愤慨。
裴长旭将此尽收眼底,薛家的几名护卫待他向来恭敬,而今态度大变,其中内情值得推敲。
他思索片刻,得出结论,“你去过南溪别院。”
云斛绷紧下颚,缄口不言。
裴长旭问:“阿满也去了?”
“殿下是担心小姐为难南溪别院那位吗?”云斛阴阳怪气地道:“您尽可放心,小姐人美心善,做不出仗势欺人的事。要知道,当年还是小姐出手相救,江诗韵才能免受恶霸侮辱。”
裴长旭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云斛干脆一吐为快,“殿下机智过人,竟能想出假死的把戏,替江诗韵金蝉脱壳。可怜我们小姐,还真以为殿下伤心欲绝,悉心照顾您许久。容属下问一句,您做这些事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心虚愧疚吗?”
裴长旭缓缓眯眸,气势慑人,“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的事评头论足。”
云斛梗着脖子道:“殿下纵是天潢贵胄,也无法阻止属下说心里话。您既然喜欢江诗韵,便该与她双宿双飞去,而不是吃着碗里又惦记锅里的!”
裴长旭沉声警告:“云斛,你闹够了没。”
“不够,属下还要替小姐鸣不平!”云斛道:“小姐那样好,本应嫁个良婿,和和美美地过一生,而不是跟江诗韵那贱婢抢夺您的宠爱——”
话音刚落,便见裴长旭豁然上前,一脚踹向他的胸口。
他这一脚使足力气,云斛被踹飞半丈远,嘴角涌出鲜血,仍硬声道:“殿下,您,咳咳,您配不上小姐对您的一番真情。”
裴长旭从牙缝中挤出话,“南溪别院中住的是江书韵,她是江诗韵的胞妹,两人仅是样貌相像。”
云斛却会错意,“殿、殿下艳福不浅,姐姐妹妹都收入囊中。”
裴长旭简直想当场宰了这豆渣脑筋!想到他是阿满的人,又硬生生忍住杀意,朝外喊道:“来人,将云斛关入禁室!”
云斛被带走后,杜晨、杜洋一同进门。
杜洋道:“殿下,属下已按您的命令,在三个城门都安排好人手,暂未发现薛小姐的身影。”
“明华寺的情况如何?”
杜晨道:“属下检查过院子,情况和明荟说的一样,薛小姐很聪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裴长旭在厅内来回踱步,吩咐道:“去召集人手,给我仔仔细细地搜,哪怕把京城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找出阿满。”
他心存侥幸,认为薛满并未走远,只是躲在城中某处,等待他的忏悔认错。
时间退回一个时辰前。
京城十里外的荣帆码头外,一名个头娇小,荆钗布裙,肤黄眉粗,右眼下有着半掌大黑色胎记的丑颜少女正抱紧包袱,惴惴不安地望着远处。
江面宽阔,波光粼粼。数不清的船舶栖息在岸边,头尾相接,浩浩荡荡。它们似是整装待发的士兵,高举桅杆,随风挥舞着色彩艳丽的旗帜,无声呐喊:可愿与我同去?
陆续有人从薛满身边经过,他们有男有女,或老或少,他们知晓自己要去往何处,薛满亦然。
她抛开最后一丝留恋,深吸口气后,随着人潮缓慢地往前走。
白鹿城,祖父,她这便来了!
第17章
常言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啊呸,不对,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换句通俗易懂的话说:要办事,绝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薛满此刻是深有体会。
她身处开往晏州的客船,站在甲板上,迎着温润的江风,面容显得相当惆怅。
有看官得问了:薛满不是要去杭州吗,怎会乘上去晏州的船?
话得从两个时辰前说起。薛满怀揣着包袱,兴冲冲地走上码头,找到卖票的伙计,要买一张去杭州的船票。
伙计见她其貌不扬,便爱搭不理,“没有。”
薛满疑惑,“什么叫没有?”
伙计道:“没有就是没有。”
薛满急道:“我之前来过的,你这隔两日下午便有去杭州的客船。”
伙计道:“你都说之前了,之前是有,现今就是没有。”
薛满还想再问,伙计却不耐地挥手,“快些走开,别耽误后面的人买票。”
薛满回头看了眼,的确有不少人在排队,可她还没买到去杭州的票呢!
她正进退两难,有名面善的中年汉子走近,伙计立刻笑道:“张叔,您不是休息吗,怎么来了?”
张叔道:“路过,顺便来看看。”他看了眼薛满,对伙计道:“你去旁边歇息,我来替会。”
“好嘞,张叔。”
伙计一溜烟地跑远,换张叔坐到桌后。他看向焦急无措的小姑娘,好声好气地问:“小姑娘想去杭州?”
薛满用力地点头,“对,我想去杭州,但是他说,他说今日没有去杭州的船票。”
张叔解释:“他说得没错,我们这本是每两日发一船去杭州。但是不凑巧,今日该走的那艘船坏了,不知何时能修好。而下一班船是后日下午出发,你要么到时再来。”
薛满彻底呆住,她费尽心思偷跑出京城,以为能顺利登上去杭州的船,谁能想到船坏了,她还要等到后天?
这么长时间,凭三哥的能力,早派人把她找出千八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