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忘了。”薛满露出笑颜,“你?是男子,也是我的好姐姐阿宁,当然?不会像寻常男子一样?俗气。”
“阿宁”看她?一眼,洞悉到她?问话中的怯馁,他?没去深究原因,只道:“我不了解对方是哪种人,却?很了解你?。”
“哦,那?你?说说,我是哪种人?”
“你?伶牙俐齿,却?从不主动招惹他?人,每每是对方先有冒犯,你?为求自保才会反击。”他?道:“阿满,无论?对方是谁,我只会选择你?。”
薛满脸上的笑意退散,退到心口?,化为滔天巨浪,一遍遍地拍打,翻涌……原来被人坚定地选择,是种起伏跌宕到想落泪的情绪。
她?弯起唇,眼里闪烁着星碎,“少?爷,我也一样?。”
无论?对方是谁,她?也只会选择他?,永远永远。
解开那?点莫名其妙的心结后,薛满容光焕发?,殷勤地招呼许清桉用膳。
“少?爷,你?尝尝这道杏仁酪,奶香四溢,口?齿留香。”
“少?爷,你?尝尝这个枣泥酥,入口?即化,没牙的老太太都能吃。”
“少?爷,你?尝尝这条松子桂鱼,外酥里嫩,鲜嫩美味。”
“少?爷,你?尝尝这个……那?个……”
此招呼仅限于口?头招呼,薛满说一道,许清桉便?自己?夹一筷,毕竟桌子大,布菜很累人的。
用过?膳后,小二撤走餐盘,替他?们上了一盏桂花饮。淡淡的桂花香气弥漫,气氛温柔静谧。
薛满单手托腮,听许清桉说大理寺的趣事。大理寺与都察院、刑部并称三法司,平日里处理公务常有往来,因此许清桉与大理寺的人颇为熟悉。尤其是许清桉的直属上峰大理寺卿,是个和颜悦色且爱喝酒的小老头,他?从前便?欣赏许清桉,常约许清桉去喝酒,但许清桉从没应过?约。如今成了他?的下属,他?便?命令许清桉到家中喝酒,不去便?要赏许清桉板子吃。
“他?这叫公报私仇。”薛满哼道:“你?去大理寺是为办案,又不是专门讨他?的欢心,他?若是再胡搅蛮缠,你?便?去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放心,我不会跟他?喝酒。”许清桉道:“这种醉人的东西,自然?要留着跟特别的人喝。”
薛满只见他?喝过?两回酒,一回是衡州募捐造桥,一回是篝火会欢庆。前者是民生大事,后者是……
“少?爷,宝姝年轻漂亮,你?当时便?一点不心动吗?”
“世上年轻漂亮的女子何其多。”
“但她?特别年轻漂亮!”
“我不觉得。”
“那?是你?眼光太高了。”薛满感叹:“也不知多美的女子能入你?眼。”
话音刚落,许清桉便?用目光轻轻描绘她?的脸,略带婴圆的面庞,肤白细腻,明眸皓齿,桃腮带笑。
他?以为一切尽在不言中,她?却?毫无所察,狐疑地求证:“少?爷,你?喜欢的是女子,对吧?”
“……”许清桉道:“你?不妨过?来,亲身确认下我喜欢的是男子或女子。”
薛满捂着额头,当她?傻吗,过?去只会得到一个爆栗!
“我姑且相信你?喜欢女子。”她?又好奇地聊起府中趣闻,“我听说老侯爷除正?妻外,还有四名妾室,她?们常年不住在侯府。”
“嗯,我祖母一直在寺中礼佛,其余几位都在庄子里修养。”
“是她?们主动要离开侯府吗?”
“非也,是祖父嫌她?们在府中吵闹。”
“嫌吵还娶那?么多个?”薛满一时嘴快,“少?爷,你?可别学老侯爷,喜欢的人娶一个便?足够,像前世子,除去你?娘亲——”
茶盏落在桌案上,轻微的声响在提醒她?适可而止。
薛满慢半拍地回神,差点忘了,前世子是少?爷的禁区,前次她?便?因此得罪了他?。但是……但是……有过?命的交情在,她?如今没那?么怕他?呢。
“喜欢的人娶一个便?足够。”她?不怕死地重?复,继续:“像前世子,无论?老侯爷怎么逼迫,他?至死都只要你?娘亲一个。”
许清桉用指腹揉摁额头,阖眸问道:“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咳咳。”薛满清清嗓,“其实吧,在衡州时,韩大人私下找过?我。”
“在买墨之前?”
“哇,少?爷真聪明。”
“阿满,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叫我别多管闲事,不许谈论?前世子。”
“你?清楚便?好。”许清桉平静地道:“于我而言,他?是个陌生人。”
“可你?身上流着他?的血脉,连这双眼都遗传自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睛像他??”
“我梦到的。”
薛满欲将前世子书信一事和盘托出,忽然?听见苏合敲门,“世子,阿满姑娘,凌姑娘在门外求见。”
凌姑娘是谁?
薛满想起一个人来,“是凌峰的妹妹,小凌姑娘吗?”
许清桉点头,正?要回绝,便?听薛满抢先道:“苏合,你?快请她?进来!”
他?只觉眼前一阵晃影,薛满已站在门旁,雀跃地朝他?挥手,“少?爷,我去门外等?着,你?和小凌姑娘好好聊,慢慢聊,不着急回府。”
她?不给许清桉说话的机会,已将文气婉约的女子迎进门,“小凌姑娘好。”
凌娟礼貌一笑,她?从兄长口?中听过?这名婢女之事,兄长本意是希望她?放弃,但她?爱慕世子许久,怎甘心不战而败?下午时,她?在东市偶然?撞见世子,暗中尾随他?们到了近水楼,踌躇良久,才鼓足勇气前来拜见。
她?饱读诗书,才情过?人,撰写的文章曾得到圣上赞誉。她?年至十八仍未定亲,并非无人提亲,而是想寻志同道合的夫婿。
她?属意世子,不为他?的家世外貌,而为他?志高存远,洁身自好。
凌娟跨过?门槛,望向雅间?内端坐的青年,“世子,好久不见。”
许清桉淡道:“凌姑娘。”
薛满直摇头:冷淡,太冷淡了!
许清桉瞥她?一眼,她?赶忙带门离开,跟外间?的苏合咬耳朵,“你?说他?们会聊什么?”
苏合小声道:“阿满姑娘,属下不敢妄议主子之事。”
“无碍,少?爷听不到。”
苏合往旁边瞥了一眼,好大一个空青站在那?,他?会告状。
空青龇牙一笑,有数就好。
薛满考虑收买空青的可能,结论?是不可能,“算了,待会再跟少?爷打听。”
她?不打算在外间?干等?,“我见一楼有专门卖糕点的小窗,是能直接外带吗?”
“是,有些?人到近水楼不用膳,只买糕点。”
“那?我们去买几盒热乎的,带回去给俊生吃。”
“阿满姑娘,您待俊生真好。”
“他?叫我一声姐姐,我便?有照顾他?的义务,等?将来我当了侯府大管家,他?兴许能当个二管家……”
她?与苏合下楼买糕点,挑了一盒枣泥酥,一盒桂花糕,拎在手里能感觉到热气腾腾。
楼梯蜿窄,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恰好遇到有几人下楼。那?几人浑身酒气,步履蹒跚,边走边说笑。
“恭喜梁兄,往后便?与梁伯父一起,共同为端王殿下效力。”
“想来是梁兄的妻子身带福运,梁兄刚与她?成亲三月,便?能进入工部当差,哈哈,果然?是娶妻当娶贤。”
为首那?人本满脸笑容,闻言染上嫌恶,“我……嗝,我进工部是凭自己?的本事,与妻子有何相干!她?成日只知道吃喝睡觉,比刚成亲时又胖了一圈,床板已快承不住她?的重?量!”
“梁兄此言差矣,瘦马虽得劲,但珠圆玉润亦是另一番滋味……”
“你?觉得有滋味,不妨将你?的府中的瘦马给我,我将那?肥婆娘换给你??”
“要是梁兄舍得,我自却?之不恭。”
“好啊,待会便?去你?府中,我要挑个最喜欢的过?夜……”
污言秽语钻进薛满的耳里,她?下意识地皱眉,偏身往旁边躲开。
奈何她?样?貌出众,不出声也引起对方的侧目,为首那?人更是停住步伐,对她?再三打量。
薛满往左,那?人也往左,薛满往右,那?人也往右。
苏合速即站到薛满身侧,手扶向腰上的剑鞘,做出保护的姿态。
那?人不理会苏合,居高临下地对薛满道:“臭丫头,我没去找你?,你?倒自己?撞上门了。”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薛满在衡州东来顺用石头教训过?的梁姓男子。
薛满心想今日真是冤家路窄,一连遇见两个不对付的人,还都与端王有关联。
她?与那?素不相识的端王很不对付!
梁公子饶有兴致,“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吗?”
薛满装没听到,侧首对苏合道:“好吵,近水楼里也有苍蝇嗡嗡乱叫。”
苏合道:“需要属下帮您赶走吗?”
梁公子身后的伙伴起哄:“梁兄,这丫头骂你?是苍蝇呢!”
“梁兄在何处认识的小娘子,牙尖嘴利,甚是有趣!”
“小娘子生得貌美,被骂几句又如何,梁兄让一让,我也想被小娘子骂……”
“都住口?!”梁公子恼羞成怒,对薛满冷笑威胁:“好你?个女骗子,在衡州时诓我说与端王殿下相识,可我回京后,殿下不仅没有罚我,还允我进工部当差。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你?必须赔我五百两银子,弥补我当日受到的伤害!”
苏合忍无可忍,正?要拔剑,被薛满按住动作。
薛满朝她?摇头,他?们挤在楼梯间?,对方人多势众,打起来容易吃亏。
她?正?色道:“好啊,去二楼,我赔你?银子。”
梁公子半信半疑,这丫头有这么好说话?“我警告你?,这里是京城,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你?们人多,还怕我跑了不成?”薛满诚恳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去楼上,我给你?签字画押,明日便?赔你?银子。”
梁公子一时掉以轻心,走到二楼后忽然?顿住:慢着!她?们原本便?要上二楼,为何要上二楼?当然?是因为她?们的同伴在这!
果然?见那?少?女绕过?众人,泥鳅似的往前窜,直冲长廊尽头的雅间?。
梁公子顿时咬牙切齿:“拦住她?,不许她?跑了!”
他?的几名同伙随声而动,两个去抓薛满,另两个去阻拦苏合。苏合立即大声呼喊空青,挥剑与他?们纠缠。她?用余光瞥见空青打开雅间?房门,然?而未等?到他?出手,薛满已被梁公子抓住手臂,眼看要扯倒在地——
一抹玄青色的俊影及时赶到,他?臂影一掠便?将薛满揽进怀中,随即抬起长腿,狠狠踹向梁公子的腹部。
梁公子被踹个正?着,捂着肚子跪倒在地。他?喷出一口?鲜血,骂爹骂娘地抬头,却?见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端、端、端王……端王殿下?!”
是了,那?玄青色缎袍的华贵青年正?是端王裴长旭。他?无暇理会周遭人的惊愕,紧紧抱住怀中少?女,拥着他?失而复得的宝贝。
“阿满。”裴长旭俯身,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带着万般温柔地低语,“你?终于回来了。”
等……等等,臭丫头没有撒谎,她当真认识端王殿下?!
梁公子?要疯了:端王殿下为何会在这里?他为何待臭丫头举止亲昵?他与臭丫头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止他,其余人均目瞪口呆,尤其是江书?韵与婢女竹香。
今晚约殿下来近水楼,本是江书?韵刻意为之。她盼着能再遇见恒安侯世子?与婢女,届时定要借着殿下的势头扳回一局,让他们知晓她并非柔弱可欺。
从进雅间开始,她便?吩咐竹香在外间留缝,随时探听走廊的动?静,若见到?恒安侯世子?与婢女便?立刻通传。
皇天不负有心人,竹香方才?慌张中带着一丝兴奋地传话:“殿下,小姐,奴婢又见到?恒安侯世子?那名刁蛮的婢女了!她在楼梯间跟人起了争执,奴婢听见对方骂她是骗子?,要她赔五百两银子?呢!”
话说到?这里,裴长旭不以为然,再嚣张的婢女也不配他出面料理。
江书?韵蹙眉,竹香忙添油加醋,“对了,那婢女得罪的公子?声称在工部当值,父子?两人都为殿下效力。但那婢女听闻后,反而变本加厉地辱骂对方,说即便?殿下本人到?场,她也无所畏惧,出了事自有恒安侯世子?替她撑腰。”
江书?韵倏然站起,“她欺负我便?罢了,如今竟敢对殿下不敬……殿下,请恕我失陪一小会。”
“慢着。”裴长旭道:“你身子?病弱,不宜大动?肝火。”
江书?韵委屈地咬唇,“可她欺人太甚,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殿下。”
“行?了,本王去会会她的主子?。”
裴长旭起身往外走,竹香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再放慢脚步,与江书?韵一起跟在他身后。她与江书?韵对视,脸上写满大仇将报的快意:有端王殿下在,看对方还敢不敢猖狂!
恰在此时,走廊里热闹非凡。逃跑的跑,抓人的抓,叫嚷的叫嚷,拔剑的拔剑……
混乱的场面中,裴长旭一眼便?锁定那名惹事的婢女。她穿着茜色锦缎罗裙,青丝挽成俏丽的少女发髻,耳畔的珍珠长坠随着奔跑晃动?,一闪而过的侧脸莹润标致,与记忆中惦念的容颜毫无二致,却又多出几?分生动?狡黠——
阿满?!
裴长旭呼吸一窒,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淹没。那是他的阿满?没错,那是他的阿满!
他想也不想地箭步上前,将日思夜想的少女揽进怀中,踹开狗胆包天的登徒子?,轻声安抚起少女。
“阿满,你终于?回来了。”
“别怕,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不生气了好吗?我可以解释一切,你要打要骂都随意。”
旁人只见端王殿下俯首帖耳,对怀中少女喁喁私语,哪还有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
最震惊的人莫过于?江书?韵,她匪夷所思地捂住嘴,怀疑眼前这幕的真实性。高贵的殿下……矜雅的殿下……殿下与恒安侯世子?的婢女……这妖女有何本事,竟当众使殿下迷失心智!
梁公子?的同?伙早在听见端王名号时便?跪倒,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苏合迟疑地放下长剑,与不远处的空青传递眼神:这……要跟端王殿下抢人吗?
眨眼的工夫,局面翻转得彻底,莫说旁人,连主人公薛满都反应不及。
她正逃命呢,忽然被人一扯一抱,抱她的人力道逆天,恨不得将她嵌进身躯。
她该反抗的!踹对方的腿,顶对方的胯,抠对方的眼,咬对方近在咫尺的耳朵……然而,他的怀抱温暖宽厚,气息淡雅熟悉,嗓音低醇舒朗,像一壶酿了千万年的酒,轻而易举便?触动?她的神魂。
她愣怔地倚在他怀里,在突如其来的依恋中,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是谁?
……他们喊他端王殿下。
……原来他便?是端王殿下。
……他为何要抱她,说那样温柔的话?
……不知道,兴许是认错人了。
……可他喊的是阿满啊。
……天底下好多叫阿满的人。
……是认错人了吧?肯定是认错人了。
……端王殿下很讨厌,总是放任手底下的人找她麻烦。
……他们一个个的都借着他名号找她麻烦。
……她不喜欢端王殿下,非常不喜欢。
薛满握紧拳头,正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他,耳畔飘来一声淡而稳的叫喊。
“阿满。”
是少爷的声音,他在喊她,从语调来分析,他似乎在闹情绪。
薛满的脑子?瞬间清明,奋力推开眼前怀抱,撒腿往几?步外的许清桉跑。
“少爷,他们欺负——”
剩余的话戛然而止,因?端王拉住她的手,截断她奔向他人的步伐。
“阿满。”裴长旭笑道:“你去错了方向?,三哥在这里。”
薛满没有回头,伸着脖子朝许清桉求助,“少爷,我不认识他,他跟欺负我的人是一伙的,他故意使坏,要替他们教训我!”
裴长旭一点点将她往怀里拉,啼笑皆非地道:“他们是什么东西,也配与你相提并论?你不喜欢,我明日便?将他们都赶出京城。”
“少爷,你听到?了吗?他说要将我赶出京城!”
“听话,赶紧跟我回家,明荟她们都在盼着你回去。”
“少爷,你要忘恩负义?,看你忠诚的婢女落入魔掌吗……”
在端王耐心地哄劝,少女哀怨的求助中,许清桉结束若有所思的凝视,终于?动?了。
他走向?少女,牵起她另一只手,冷静无惧地直视端王,“殿下。”
裴长旭望着他碍眼的动?作?,黑眸深不见底,“许清桉,本王命你松手。”
“该松手的是殿下。”许清桉道:“阿满不愿跟你走。”
“她在跟我赌气,你确定要落井下石?”
“她言行?一致,从不口是心非。”
丰神俊朗的两名青年,一左一右地牵着薛满,谁都不肯将少女拱手让出。
“你抓疼我了。”薛满回头瞪着裴长旭,努力忽视心底的波动?,“我不认识你,更?没有欺负你的相好和你属下。那个姓梁的,他之前在衡州时贬低未婚妻子?,我路见不平用石块砸了他,力道控制得刚刚好,只教训没有砸傻。还有你的病美人,她要抢我看上的袖炉,我不愿意让,我凭什么让?”
衡州吗……
“她不是我的女人。”裴长旭道:“都是些不相干的人,你想怎么对待便?怎么对待。”
“那你还不松手?”
“我不会松手。”
“你是地痞无赖吗!”
“你说我是,我便?是。”
“你……你别以为你是王爷,便?能强抢民女!我家少爷是大理寺少卿,明日便?可去殿上参你一本!”
“让他尽管去参。”裴长旭道:“前提是,你今日必须跟我回去。”
“我要回也是回恒安侯府,再不松手我踢你了!”
……她敢踢端王殿下?不怕殿下处死她吗?
众人当她在说笑,下一瞬便?见她裙摆飞起,抬腿利索地踢了端王一脚。
端王不闪不避,硬生生地吃了一脚,且好脾气地道:“出完气了吗?没出完可以再踢几?脚,我受得住。”
好家伙,薛满惊疑交加,端王是个疯的!
许清桉出声:“阿满,不许冒犯殿下。”
薛满道:“少爷,他脑子?有问题!”
许清桉道:“也不许胡说八道。”
薛满道:“那你想想办法叫他松手,再站下去天要亮了。”
许清桉看向?裴长旭,“殿下,此处人多眼杂,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世子?言之有理。”裴长旭道:“那便?由你先松手。”
“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是殿下优先。”
“无须跟本王客套,你先。”
“不如一起松手?”
“诺。”
薛满生怕他们反悔,“我喊三声,你们一起松手。一,二、三——”
许清桉与裴长旭岿然不动?,一脸平静地对望。
薛满无语凝噎,这下不仅想踹裴长旭,也想踹许清桉。
还有完没完了!
围观的群众也在唉声叹气:还有完没完了?他们要战战兢兢地跪到?几?时!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火红的身影上楼,推开旋梯口的杜洋,准确无误地撞进薛满怀里。
“呜呜呜呜呜呜!”那人哭得稀里哗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呜呜呜呜呜!”
薛满陷入新的茫然:请问了,这位伤心欲绝的小美人又是哪位?
来人正是七公主裴唯宁。
说来也巧,她最喜欢的簪子?不知所踪,仔细回忆后发现,应当是醉酒那晚遗落在了近水楼。
闲着也是闲着,她干脆亲自出宫寻找,来近水楼之前,她拐道去了趟大理寺。
听母后说,许清桉已正式在大理寺任职……
好吧,经?过这些天的冷静,她意识到?自己?对许清桉确实过分。她误会他在先,又故意到?都察院作?弄找碴,他会反击也合乎情理。
裴唯宁不怕得罪他,但她认为该向?他解释清楚,她并非刻意针对他,皇家没有与恒安侯府结仇的意思。
她摆足诚意,没有像上次那般闹得人尽皆知,而是在大理寺门口耐心等候。但等到?天黑,一茬又一茬的人下衙,仍不见许清桉的踪影。
她派林何举拦人打听,方知今日下午许清桉休沐,她白白浪费了一个时辰。
裴唯宁本能地责怪许清桉,早不休沐,晚不休沐,为何偏在她来的时候休沐?没福气受她的歉意是不是!
她揣着一肚子?的扫兴来到?近水楼,刚进门便?见楼下藏着好些人,胆小偏又好奇地盯着二楼。
抬头望去,二楼走廊里站着几?人,跪着一群人,旋梯口则被一抹熟悉的身影看守。
裴唯宁认定三哥在此,带着林何举噔噔噔地上楼,杜洋见状伸手想拦,可哪里拦得住她四处乱瞟的视线。
她先看见一张与江诗韵一模一样的脸,呵,想必便?是那名缠着三哥不放的江家妹妹,恶心!
她又看见三哥与许清桉一人一边的拉着一名少女,咦,许清桉怎会在此,他也来用膳吗?
最后她看清中间少女的面庞,年轻漂亮顺眼,连生气的表情都赏心悦目。
啊,她她她!
裴唯宁登时激动?万分,拨开杜洋便?冲向?少女,抱着她开始号啕大哭。
呜呜呜,她的阿满妹妹,可算是回来了!
裴唯宁的出现适时打破僵局,使许清桉和裴长旭放弃对峙,将阵地从走廊转移至雅间内。
华而不俗的雅间内,薛满与裴唯宁坐在一侧,裴长旭与许清桉坐在另一侧,经?过短暂地交谈,四人均是沉默无言。
红肿着眼圈的裴唯宁率先开口,问许清桉:“你是说阿满失去记忆,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坚持要当你的贴身婢女?”
许清桉道:“是。”
“呵呵。”裴唯宁双手抱胸,冷笑,“许清桉,麻烦你编故事也编得像样些,阿满是失忆,又不是变傻。依本公主说,定是你趁她糊涂时篡改了她的记忆,想白白得个年轻貌美的婢女!”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心火烧得猛烈,“许清桉,你真是卑鄙下流,狼子?野心,心机叵测,狗——”
薛满丢开茶盖,面无表情地道:“少爷,我要回家。”
裴唯宁忙扯住她的衣袖,“阿满,你别走,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
“但我不想和你说。”薛满拉开她的手,“我是个卑微的婢女,哪里配和尊贵的公主殿下说话。”
“你,你怎么会是婢女,你是我的表妹,是当今皇后的侄女,是前任丞相的亲孙女,是薛家唯一的小主子?薛满!”
“我不是。”薛满固执地道:“我叫阿满,是恒安侯世子?、大理寺少卿的婢女,往后还会成为恒安侯府的大管家。”
裴唯宁又想哭了,“阿满,你还在生我气对吗?所以故意不认我们,不想要回薛府……抱歉,我真知错了,求你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薛满垂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是得道歉,向?我家少爷道歉。”
裴唯宁不乐意,“我为何要跟他道歉,他抢走了你,还哄你做他的婢女!”
薛满口齿清晰,“我是桃花乡人,家中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我排行?老四,因?家中贫寒,我爹娘将我卖到?侯府做下人。我从小便?伺候少爷,与他相依为命,共度患难……”
又是一阵沉默。
有别于?裴唯宁的激动?,裴长旭显得镇定自若。
他道:“阿满,你身上有一块和田软玉,玉上用篆体刻着一个‘满’字。”
薛满低头看着桌案,不说话。
他又道:“你的名字由你母亲所取,出自张谔《满月》一诗中的‘今夜明珠色,当随满月开’,意为心满愿足,又寄幸福美满之许。”
“……”
“类似的玉,我与小宁也有一块,如若你不信,可随我们回府中确认。”
“……”薛满有种将胸前玉佩扯下来扔掉的冲动?。
“你认字,会算数,说的一口标准官话,写得一手簪花小体,平日里喜欢看话本子?解闷,常有奇思妙想。”
“……”薛满联想到?下午那家眼熟的云澜书?局。
“半年前,你因?误会了某些事情,一怒之下离开京城。我和母后到?处派人寻找都没有线索,岂料你去了晏州,阴差阳错地认识了许世子?。”说到?这,他朝许清桉笑道:“这半年里,多谢世子?帮本王照拂阿满。”
“我与阿满,向?来是互相照拂。”许清桉道:“若没有她,此番我亦无法连升三品。”
“就是。”薛满道:“我可是少爷最得力的帮手,帮他解决了许多难题。”
她抿唇笑开,欢快得像冬日喜鹊,因?存够粮食而志得意满。
裴长旭将她的小表情纳入眼帘,“你自小聪慧机敏,也帮我解过许多难题。我刚到?工部任职时,对着积累许久的陈年公文束手无策,全?靠你分门别类,才?能快速整理出头绪。”
“我没有。”薛满干脆地道,不记得便?是没有。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你刚满十二,连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都不耐烦,却愿意帮我整理公文。有时累了便?趴在案上睡着,连梦中还在念叨要替我分忧解难。”
裴长旭是名俊雅贵气的青年,嗓音偏沉,说话娓娓道来。面对外人时,他谦持明断,雍容大度,举手投足皆是皇家风范。而此时此刻,面对心爱的少女,他耐心体贴的一如寻常男子?。
不知不觉间,薛满与讨厌的端王说了许多话。无论她说什么,他从不强硬反驳,而是用和颜悦色的姿态,将局面引向?掌控之中。
她说东,他便?赞太阳初升在东,东边好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