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撇嘴,然后轻笑起来。
尤浩戈也笑。
院长点点头:“行,不用你费事算了,我自己说。”
院长出身于医学世家,古早时期医术玄术不分家,所以院长自小学习医术的同时也学了一点修行之法,怀揣济世救人之心半生救人无数。
他有一个救治两年的病人,在其病情有所好转时遭遇横祸惨死,化为了厉鬼。
院长赶在它造杀孽前将其带回家中,以德化怨助它以鬼之身修行,以求来世能有个顺遂人生。
是修行就有劫难。
这位病人亡灵的劫难是一个猎鬼人。
猎鬼人是专门狩猎厉鬼恶魂的修行者,跟接受委托的收费工作室和个人不同,猎鬼人以猎鬼为天职,无需别人上门恳求,遇见了就会出手猎鬼,救人只是捎带手。
大多猎鬼人都是讲道理的,偏偏盯上病人亡灵这位是个极端派,不问缘由不论善恶见鬼就收。
院长为保住病人亡灵便强行将自己的一缕魂魄抽走,让亡灵附在他的身躯里躲藏。
谁成想那位猎鬼人油盐不进,连院长一块干掉了。
听到这里,众人不禁一阵唏嘘。
白校长许是带了点感同身受,气得想揍人。
院长苦笑:“我没能救下他的命也没能保住他的魂,反倒因为我的一念之差给他冠上了附身于人才被斩的恶名。我自知大限未至,还有一点发挥余力的时间。”
杀人犯法,奈何是厉鬼先附身了院长且院长生魂离体了一部分,猎鬼人杀鬼理所应当,过程中误伤人命是很常见的情况,没人追究的话还是很好处理的。
院长要做那个追究的人,所以他借自己的尸还他自己的魂。
再以活人的身份追究猎鬼人要杀他的罪责。
院长:“我不是要他偿命,我只是不想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
秦悠:“你把他关进了精神病院?”
院长颇为无奈地点了下头:“他的心理极度扭曲,对游魂以外的所有鬼类都恨不能斩尽杀绝,猎鬼时兴奋不能自已状若癫狂,这些都是精神疾病的表现形式,他本就应该关在这里。”
为确保猎鬼人在恢复正常以前都离不开精神病院,院长偷炼秘法强撑住自己的已死之身不腐。而再过三个月是他原定命数的大限,届时除非堕入邪道,不然他这皮囊是怎么都保不住的。
秦悠悄声问尤浩戈:“人都死了,还受命数限制吗?”
院长一愣。
尤浩戈笑了:“自然是不受的。”
他对院长说:“外行都能看破的道理,你一个修行中人反倒是把路走窄了。”
院长略有迟疑:“你不是也说我的肉身快撑不住了?”
尤浩戈露出一抹“逗你玩”的坏笑。
院长:“……”
尤浩戈起身,把座位让给还没消气的白校长。
白校长沉住一口气:“我可以代表玄易跟你做一笔交易,你去玄易兼任老师,玄易传你尸魂双修之术。”
有魂无体是为鬼修;有体无魂是为尸修。
院长是个已死之人,算不得鬼也算不得尸,那就只能各修各的。
院长似是不相信绝路已近在眼前,天上居然掉下了馅饼。
白校长耐着性子跟他掰扯各种细节。
尤浩戈一招手,四人悄咪咪退出院长办公室。
苏尘气得小脸蛋通红:“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胡来的猎鬼人,人与阴物间的关系日渐紧张都是拜这种人所赐。”
唐老师同样面色不虞,同为专门针对“鬼”这一分类的修行者,他见过太多没犯过错的厉鬼恶鬼。谁死那么惨还没点怨气恨意了,化鬼有时并非人心本愿,也可能是赶巧了。
即便真是害过人的鬼也不是说杀就能随便杀的,当自己是天王老子呐。
秦悠已经懒得生气了,想想自家那堆带血垃圾,这人摆明是治不好了。
尤浩戈搓搓手:“既然大伙的气愤是一致的,要不?”
四人同款耸肩坏笑。
等白校长谈妥一切开门出来,外面又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白校长直跺脚:“为什么就不能带上我!我也很生气的!”
白校长跑出来找人时,那四位正急匆匆从住院楼出来。
白校长满脸警惕:“你们把人怎么着了?”
尤浩戈:“没怎么着,连面都没见着。”
院长考虑到精神病院里会有妖魔鬼怪混入,如果是危害病人的邪祟,他自身的修为也能应付一阵;若只是停留在此或是像他那样不得不暂留人间的寻常阴物,碰上猎鬼人就完蛋了。
尤浩戈:“他在住院楼享受最高级别禁闭待遇,那大铁门比监狱都结实。”
门上有个铁栅栏小窗口,他们只隔着大门看了几眼,那人正在手撕各种“恶鬼”,看起来确实不像正常人。
苏尘皱着鼻子小声嘀咕:“他杀了人,本就该去蹲大狱,这儿的待遇够好了。”
白校长瞥一眼那扇贴了白纸大脸的窗户,低低地“哼”了声。
秦悠的心情最为复杂。
那些垃圾都是猎鬼人搞出来的,血是他自己的血,说是要以血画符驱散鬼魅。他也知道自己血液有限,一滴血兑一碗水,辅以术法加持,就成那种触目惊心的血腥效果了。
小玩具是院长特意买给他的,说是有助于发泄他内心的偏执狂躁。
也就是说以后还会有很多那样的垃圾。
往好处想,一个猎鬼人的血液,多少能比普通人的管用点吧?
就那堆大大小小的“死”字往门窗上一贴,鬼见了还不绕道走。
虽然人可能绕得更远吧。
尤浩戈看她不开心,用胳膊肘撞撞她:“带你去散散心?”
苏尘举手:“我也去。”
唐老师一甩车钥匙:“我开车。”
白校长咆哮了:“都给我回学校上课去!就你们这教学态度还加工资?不倒扣你们就谢天谢地谢我这个绝世好领导吧!姓尤的你给我回来,回来!”
尤浩戈拉着秦悠坐木剑上,一溜高低起伏玩心跳就没影了。
白校长使劲拍打胸口,表情狰狞。
苏尘和唐老师对视一眼噤若寒蝉,心里都想着要怎么说才能保住尤老师的饭碗。
白校长怒指早没人影的上空:“谁家御剑坐宝剑上,玄门中人的脸面都叫你丢光了!学校短了你的打车钱吗!”
他深深吸一口气,仰天怒号:“扣钱!”
苏尘&唐老师:“……”
尤浩戈御剑出了这条街,寻了个繁华的街口落地打车。
秦悠出住院楼那会儿就察觉到尤老师似是很着急离开,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尤浩戈报了个门牌号。
司机开到附近区域就找不准目的地具体在哪了。
尤浩戈打了个电话,然后带秦悠下车。
一个男人行色匆匆出来接人。
秦悠认得是算命系那位王老师。
王老师领着他俩在小胡同里左拐右拐,越走越偏。
听他俩简短的对话,秦悠大概猜到出了什么事。
王老师带的一个大四生最近在一家私人算命馆实习,前两天的雷雨不断,他下班一出门就被雷给劈了,至今昏迷不醒。
算命馆老板给他推了推命数,发现这并非意外,赶紧联系了王老师。
王老师:“我查过了,这孩子打从入学玄易就一直在偷偷给认识的人算命,后来演变成匿名在网络上开帖算命,由于算得比较准,给他帖子留言的人非常多。”
秦悠平时总听尤浩戈念叨算命有很多忌讳,算得不准扰乱人家的原定气运,算得准了又容易惹来灾祸。透露普通人的命数达不到泄露天机的程度,可给别人算命的人也只是个普通人,哪来的底气替别人解析人生。
出事的大四生入学前并无基础,也就是说他只学了个皮毛就开始拿熟人做实验。
这在玄易是明令禁止的。
只不过画符制作法器这些可以强行管控不让学生乱来,算命占卜这种打电话发信息就能“接单”,实在防不胜防。
这种事一旦被捅出去,涉事学生被开除不说,王老师也得担责。
秦悠懂了尤老师不带其他人来、中途换乘不惹眼的出租车的良苦用心。
学生平躺在算命馆的地下室里,面色灰败,不仔细看都看不到他胸膛的起伏。
尤浩戈给他号了号脉:“先这么放着吧,死不了。”
王老师急得直冒汗:“可也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躺着吧?”
尤浩戈:“躺一辈子总比他出去再被雷劈要好些,起码现在他的魂魄还是完好的,多劈几次就不好说了。”
他拍拍王老师的肩头:“你该干嘛就干嘛去,雷不会劈到地下来。他怎么整,我得回去想想。”
回垃圾山的路上,尤浩戈给秦悠讲解细节。
“以前的人都是死后埋入地下,入土为安嘛,雷不会惊扰死人。那学生先是半瓶子水到处瞎给人算扰人气运,后来学到真本事了又口无遮拦,点破好几个人大限将至。”
活得好好的人谁会想死呢,于是这些人开始寻求续命之法。
善良点的求神拜佛,坏透心的请邪法强行续命。
由此而受害的人命,有一半要算在那学生头上。
如今他在算命馆实习,每天接触的客户不计其数。他上班时按规矩算些基础运势,能化解的劫难就提点一二;下班后私联客户,将他不方便在上班时提到的隐秘透露给对方。
尤浩戈颇为无奈:“他要是为了钱财这么干还好点,人为财死,老天不见得会跟他计较。他这纯属是想给自己立个神算的招牌,外加嘴贱。”
秦悠想到尤老师教的学生至今还在学最基础的掐手指头,莫不是怕学生们过早切入算命正题,会走上这样的不归路?
尤浩戈喃喃自语:“这事不好办呐,他的命数已经被他自己间接造下的孽给切断了。”
秦悠不解:“不是说命数是注定好的,不会后天更改么?”
尤浩戈:“没改,是切断了,准确地说是还有两道雷劫卡在他的命数上。”
普通人哪抵得过天雷连劈两道,再好的命被切为两半,当事人无法从前段过度到后段就只有死路一条。把人藏在地下室只是缓兵之计,暂且将那躲不掉的雷劫延后罢了。
若是将人置于地上,半月内必将再挨两道天雷。
秦悠想了想:“那就让他死。”
尤浩戈:“?”
再凶的雷劫那也是雷,避雷针必不可少。
科学发展至今,玄易早已引进避雷装置作玄学用途,学校里就有好几架特制的成品。
秦悠以“垃圾山没有避雷装置想借一个打样自制避过雷雨季”的借口,厚着脸皮向白校长借出来一个。
尤浩戈仍是蹙眉:“只靠避雷针恐怕不行,小秦同学还有其他想法吗?”
秦悠带他上垃圾山,挑了好几口或好或烂的棺材。
尤浩戈的眼睛亮了。
秦悠轻拍棺材板:“可行吗?”
尤浩戈激动地一拍:“可行!”
哗啦,破烂棺材碎了一地。
尤浩戈:“……”
秦悠的设想简单粗暴,既然雷劫不会惊扰死人,那她就挑几口死人用过的棺材,一层套一层做个壳子,上面安装避雷装置,让学生躺进去。
棺材不入土就还是会被雷劈,但几层棺材叠加的死人气能够削减一部分天雷威力。
避雷装置再缓冲一部分,说不定能从老天手里把这条人命抢回来。
这是个很冒险的法子。
于是尤浩戈铺开好几张纸推演学生命数由此而起的变化,一连两天未曾合眼。
秦悠从未见他算命这么费事过,可见跟老天抢人不光要有胆量和层出不穷的计谋,还要有足以逆天而为的技术。
第三天傍晚,尤浩戈终于放下了笔,长长嘘一口气。
他说:“每个生命体都有一份来自天地馈赠的生机,这是人与天争的资本。”
鸭子嘎嘎大叫着从门口风一样跑过去,快到屋内二人一转头就只瞄见个模糊的影子。
尤浩戈搔搔后脑勺:“我要说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他这条命九死一生,这一点生机是天地馈赠,亦是他给别人算命总有些能起到正向作用而积攒的功德。我可以掩住五死,棺材和避雷装置替他挡掉三死,余下一死一生,全看他的造化了。”
秦悠看尤老师的眼神愈发敬佩起来。
尤浩戈把几张用来挡死的命纸卷好,届时要把它们包在学生身上,替他去“死”。
鸭子又从门口大叫着奔过。
秦悠探出头来,它已经扑腾进河里了。
秦悠用牛车将所有能用上的东西都搬去算命馆。
谁家房门都通不过好几副棺材的叠加形态,所以棺材只能摆在算命馆大厅里,抓紧时间将学生从地下室搬出来塞进去。
参与搬动学生的人数越多越好,天雷最忌误伤,那么多人搬着学生是不能乱劈的。
王老师更是御剑悬在学生身子上面,用自己的命为学生增加一份保障。
棺材盖一层一层落下去,秦悠取出那套钉僵尸的钉子——卖给警局那枚也被临时借回来急用——按照死人入棺的正式流程将棺材钉死。
避雷装置是专门请来的专家亲自安上去的,所有人力能够做到极致的步骤力求万无一失。
一切准备就绪,人们将沉甸甸的棺材搬到街上。
所有人避进室内,等待老天的一锤定音。
尤浩戈往沙发上一躺,一秒入睡。
秦悠这几天也没少熬,困得眼皮直打架,她想撑住亲眼看看天雷什么样,却在雷声响起那一瞬沉沉睡去。
雷电仿若劈开了梦境,在秦悠眼前的黑暗中留下一道道挥之不去的亮闪,扭来扭去幻化成那抹总在梦中浮现的背影。
这一次离得非常近,她伸出手就能碰到他的衣襟。
秦悠的心狂跳起来,这次她一定要看看这人什么样!
然后她就被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给吵醒了。
自打棺材搬出来就阴沉沉的天空云开雷散,蓝得令人一眼心醉。
门口的棺材碎裂一地,学生躺在地上,周身包裹的命纸化为灰烬。
看他胸膛变明显的起伏,这场自找来的劫难算是渡过去了。
王老师第一个上前,确认其脉搏复又蓬勃有力,激动得眼眶泛红。
王老师开车带学生去医院做全面检查,留下这一地狼藉还得由秦悠拉回垃圾山。
避雷装置整体完好,就是好几处被劈得黑漆漆的,得好好擦干净才能还回去。
尤浩戈被人抬到牛车上,始终没醒。
秦悠都想把他也送医院做个检查了。
然而当牛车驶出小巷,拐进她常走的偏僻无人小路,闭眼沉眠的尤浩戈腾楞坐起来。
秦悠吓一跳。
这一幕跟诈尸可太像了。
尤浩戈睁开的眼里一片清明,显然早醒了。
他捋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可算不用听他们没完没了的感谢了。”
秦悠:“……”
这一车破烂的善后工作不好做,尤浩戈再一次名正言顺跟回垃圾山,刚下车就见鸭子一路摇摆着直冲过来,差点给他绊个跟头。
尤浩戈扶着车板跳脚躲闪。
鸭子嘎嘎大叫,头都没回就跑远了。
尤浩戈眯着眼睛看半天:“鸭子屁股上是不是挂了什么东西?”
秦悠也觉得鸭子近来的表现很反常,在鸭子绕场一周狂奔回来之际,一渔网给它扣在地上。
鸭子屁股撅得高高的,上面咬着一副假牙。
秦悠试了两次都没能掰下来,只好交给手劲大的尤老师。
尤老师掰开假牙,嫌弃地丢到旁边垃圾堆上:“以前涨水都是冲下来各种遗落在河里的宝贝,肥美的鱼虾。现在可倒好,一会是焦尸一会是假牙,能不能来点正常的玩意,淹在河里的泡发死人也行呐。”
秦悠真想捂住他的嘴,这么危险的flag还是不要乱立比较好。
牛车上的破烂倒在一堆,秦悠好奇这些被雷劈过的死人棺材板能不能另辟蹊径寻点特别的用处。
尤浩戈表示这是他的知识盲点,以前倒是有过棺材里的死人诈尸被雷劈的记录,但那会儿人们的关注点都在死人诈尸上,谁会在乎劈稀碎的棺材能干嘛呢。
既然史无前例,秦悠只好自己摸索开发。
她挑了块巴掌大的板子,这已经算比较大的一块了,其余的除了磨成木头珠子貌似也干不了别的。
秦悠边打磨边问尤老师:“用黑豆能幻化成蠕虫,用这种珠子能不能幻化出一支死人军团?”
尤浩戈沉默良久:“小秦同学你的脑洞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俩正聊着,鸭子又开始大叫着奔跑。
这次秦悠眼疾手快,在鸭子路过时一把将其按在地上。
果不其然,鸭子屁股上又咬着那副假牙。
趁尤浩戈掰假牙的时候,秦悠托着鸭嘴问它:“是你跟它玩呢,还是它跟你玩呢?”
鸭子的豆子眼里委屈巴巴。
秦悠竟然从它眼里读出了“谁要跟咬鸭屁股的破玩意玩”。
这次假牙咬得更紧,尤浩戈磨得手指通红才把它掰下来。
他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小秦同学你了解假牙吗?”
秦悠前世给爷爷定制过一副,算不得了解但也知道一点。
她接了假牙,越看越觉得不对:“这牙齿的颜色也太黄了吧。”
整齐的牙齿每一颗都泛着成年人类牙齿正常的微黄,细看会发现上面有牙齿生长和磨损的纹路。
这个世界的假牙做得这么逼真么?
秦悠上网搜了一圈,跟她前世的假牙差不多呀。
尤浩戈戳了戳有弹性的牙龈,触感极其逼真。
二人对视一眼。
秦悠把假牙放到地上,招呼鸭子过来。
鸭子歪着脑袋很不情愿。
直到秦悠承诺今晚给它来一盆肉汤拌饭。
鸭子晃着又秃了些的屁股走过来,那副假牙竟然动了,怎么都掰不开的咬合牙齿猛地张大,照着鸭屁股就是一大口。
秦悠早有准备,一块棺材板挡住它这一咬。
厚实的棺材板上竟被咬出两排深深的牙印。
尤浩戈惊了:“这要咬人脖子上还不一口就把人咬死了。”
假牙得到启发似的,弹起来老高要咬他脖子。
尤浩戈下意识一划拉,假牙咬手上了。
秦悠都替他疼得慌,可无论她怎么使劲都掰不开。
她瞅瞅面不改色的尤老师:“你不疼么?”
尤浩戈:“疼。”
秦悠:“那……”
尤浩戈:“习惯了。”
秦悠:“……”
生怕尤老师这只珍贵的神算手落得截肢的下场,秦悠找来蛛丝上下各系一根,上面那根拴树上,下面那个绑老牛腿上。
老牛哞了两声,四蹄在地上踏出好深的坑,才将那副铁齿拽开。
秦悠让老牛别动,她先看看尤浩戈的手。
连个牙印都没有。
尤浩戈甩甩手:“再咬一会儿我都睡着了。”
秦悠:“……”
天上掉下来都摔不坏的铜皮铁骨,是她瞎操心了。
假牙在两股巨力拉扯下失去了活力,卸掉外力也是张到极限的形态。
秦悠不敢大意,用蛛丝给它包着缠几道,再放进一口棺材里。
那边尤浩戈像个没事人一样烧火做饭,舀一勺肉汤给眼巴巴等吃的鸭子。
尤浩戈的困不是装的,吃饱喝足往铁架床上一倒就睡过去了。
秦悠睡不着,坐在门口磨她的雷劈棺材木珠。
鸭子挺着大大的嗉囊慵懒地到处溜达,全身上下唯一有点肉的屁股扭啊扭,小眼睛眯成一条缝,随时能睡过去似的。
秦悠眼见它一脚踩进河里,翻起好大个浪花。
虽然理智上清楚鸭子不可能淹死也不会被河流冲走,她还是带上渔网和水桶去了河边。
鸭子许是扎猛子追鱼去了,水面上没瞧见它的影子。
秦悠先打一桶水,眼瞅要提上岸了,一只发白肿胀的手扒在了大桶边缘。
在尤老师立flag时就做好心理准备的秦悠淡定撒手,水桶和人手瞬间淹没在湍急的河水里。
鸭子叼着一条比它大几倍的鱼刚一冒头,就被冲下来的水桶套了个正着。
秦悠:“……”
鸭子的小短腿使劲扑腾,对抗着河水的冲力。
秦悠怕鸭子跟桶一块冲走,只好撒网。
那只手甚是顽强,紧抓渔网不放,被秦悠一并打捞上岸。
这真就是个手,不同于上次抓沈青杨脚踝的断肢,这回的连着一整条手臂加肩膀。
看这泡发的形态不太可能是假肢。
莫非跟那副牙齿是一套?
秦悠真怕再在河边待一会儿就能集齐一整个死人,赶忙拎上捞起来的半桶水往回走。
手被兜在渔网里挂在岸边树上,先让它吹一宿凉风冷静冷静再说。
夜半时分,秦悠刚刚睡熟,就听有人敲门。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外间传来尤浩戈下地开门的声响。
秦悠使劲眨巴眼睛对抗着倦意爬起来,出来时正瞧见尤老师往屋外踢了一脚,顺手关门。
秦悠眯缝着眼:“谁啊?”
尤浩戈也眯缝着眼:“不知道,没见过那胳膊。”
秦悠“哦”了声,转身回里屋往炕上一倒。
尤浩戈扑到铁架床上。
转天一早,睡饱的尤浩戈伸着懒腰打开门,跟一条手臂不期而遇。
尤浩戈眨眨眼,顺着手臂往上看。
它被一条蛛丝粘在了门口的棚子上。
那胳膊再怎么伸手也敲不到木板房的门。
尤浩戈仰头望天:“哪位神仙的手掉下来了?”
随风而过的云层有那么一瞬静止了。
秦悠一出来就瞧见尤老师在看天,于是她也仰起头:“看什么呢?”
尤浩戈:“不知道啊。”
秦悠:“……”
她收回视线,又瞧见那手臂了。
秦悠:“怎么又来一个?”
尤浩戈猛看向她:“神仙还掉别的零件了?”
秦悠:“……”
二人往河边走,秦悠讲了昨晚河边的遭遇。
谁知河边树上就只挂了渔网,手臂不翼而飞。
尤浩戈撑开渔网的网眼比量自己的胳膊:“这得把肉都削掉才过得去吧。”
跟过来看热闹的蜘蛛卸掉假人一条手臂装网兜里,操控手部摘掉渔网,手臂落地,再五指爬树把网兜挂回去。
秦悠:“……”
尤浩戈:“……”
秦悠抹一把脸:“往好处想,就只有一条手臂。”
尤浩戈也抹一把脸:“万一手臂捞了其他部位上来呢。”
秦悠忽然觉得渔网现在的湿度不像是风吹过一晚上的。
二人忧心忡忡往回走,正瞧见鸭子玩命狂奔过来。
秦悠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下意识看向鸭子屁股。
什么都没有。
她的心没等放回去呢,一副牙齿蹦跳着尾随鸭子从她面前路过了。
秦悠跑去看存放牙齿的棺材,侧面棺材板被咬出一个洞,里面散落着几缕断开的蛛丝。
王老师来到垃圾山就瞧见这二位各抡网子满地捕捉着什么。
他想凑近瞧瞧,脚上一痛,低头便看见一副牙齿咬在他鞋上。
尤浩戈的网紧随而至,连王老师带牙齿都给包里头了。
被放出来的王老师心有余悸,他的眼前已经摆了好几样束缚住的人体零件,那边二位的捕捉行动仍未结束。
眼见七七八八能拼成一整个人了,秦悠和尤浩戈往地上一躺,哪还有说话的力气。
王老师的提问无人能答,只好先说他的来意。
“那孩子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医院的全身检查显示学生一切正常,行为举止也都没什么变化,就是关于玄易学习这四年来的种种忘了个一干二净。
可他还认识王老师,还记得自己被雷劈的遭遇。
他说劈晕他的那道雷是落在他头顶的。
王老师:“所有记忆都是完整的,只有在玄易学到的知识被遗忘了。”
尤浩戈蹬蹬腿:“这不是挺好。”
王老师:“是啊挺好,他不适合再走算命这条路。”
他说这话时有欣慰也有些许无法言说的唏嘘。
那是他教了四年的学生,成绩一直很优异,若是收敛性子慢慢打磨,早晚能成真正的神算。
尤浩戈:“路是自己走歪的,如今赶在铸成大错前退回到原点,他比很多人都幸运。”
王老师沉默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尤浩戈一指那堆零件:“你把它们带去玄易,卖给白老头。”
王老师:“卖?”
尤浩戈指指他鞋子上被咬穿的两排洞:“又快期末了,给学生们增加点考试难度。”
王老师:“……我替学生们谢谢你。”
垃圾山终于恢复平静,尤浩戈便回家了。
秦悠把每天固定送来那些精神病院的诡异垃圾清理到一堆,又能赶着牛车到处去收垃圾了。
她的第一站选在了殡葬一条街。
她得多捡点纸钱孝敬守河之神,不求他给自己送宝贝,最起码也别送那些折腾人的玩意。
眼熟她的老板都知道她卖符咒法器,而且很灵,这会儿闲来无事纷纷围拢上来,看能不能买到好货。
秦悠摆了些常规符纸,以及两块楠木刻的平安牌。
老板们两眼放光谁都想要,在秦悠报价以后自动开启拍卖模式,秦悠拦都拦不住。
一位小跑着赶来的刘姓老板一张嘴就叫了个别人肉疼的超高价,成功得到一块平安牌。
其他自知抢不到木牌的人们转向符咒,要不是担心争抢会撕坏符纸,他们都要上手了。
秦悠带来的货销售一空,人群渐渐散开,那位刘老板却没走。
等其他人都走远了,刘老板搓着粗糙的大手,欲言又止。
秦悠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