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间屋子的窗台上,都有个玻璃瓶,里面插着一朵鲜花。
万妮感慨:“好像大学宿舍啊,虽然破,可是比女生宿舍干净多了。”
布丁诧异:“女生宿舍不干净吗?”
万妮笑道:“很乱的。有人吃完了方便面,好几天都不扔。要不是宿管科三天两头过来查,还不定脏成什么样呢!”
赵奶奶本来似乎有点耳背,只是带路开门。这时却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懒!人住的地方,就不能像猪圈!”
两个年轻人吓了一跳,赵奶奶絮絮叨叨地说:“年轻人不知道珍惜,人能有个自己的家多不容易啊,是不是?”
两人附和:“是是是。”
“女人啊,这辈子就是无依无靠。有个家,那就是天大的福气了!”赵奶奶突然盯着布丁,“你可别拖着,赶紧跟人家小姑娘结婚!给人家一个家!”
万妮和布丁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被“催婚”,两人都很尴尬。布丁怕得罪万妮也怕惹赵奶奶生气,只得先答应说:“我努力!我这边没问题!”
赵奶奶一边说,一边顺手把一些垃圾收拾掉:“这就对咯!有了家,就好好收拾。女人这辈子啊,就是命苦。”
两人哼哼哈哈地应和着,布丁偷偷用口型对万妮说:“老糊涂了。”
赵奶奶又说:“就昨天来的那个小姑娘啊,我问她,你为啥跑这里来啦?她说,她的家里没意思。说她妈妈趁她上学的时候,用她的房间,不尊重她的隐私。我就说她,你是你妈生的,你妈稀罕看你的隐私?你妈苦了一辈子,自己连个屋子都没有,你去上学,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她用用怎么了?”
万妮和布丁同时对视一眼,急切地问:“然后呢?”
第35章 偷开拖拉机的小女孩
?从小梅姐就知道,这是女人必然的宿命。女人就是要找个丈夫来依靠,然后生个孩子,把孩子养大,做一个伟大的母亲。.
赵奶奶却不答,只是絮叨:“现在的孩子,太不懂事!就知道自己痛快!不想想当妈的有多苦?你说这大学里什么都教,怎么就不教他们懂事?对了,说起来,我小的时候呀……”
万妮和布丁点头附和,不停地讨好,但是赵奶奶的叙事风格就是自顾自,对于他们的提问充耳不闻。直到姜红过来叫他们,他们得到的情报也只是“徐莹楠走了”。不过,赵奶奶是如何辛苦拉扯大三个孩子,如何把自己的房子让给孩子结婚,如何为了不拖累孩子在外面打工,如何在这个女子客栈一住就是好几年,他们倒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姜红看他们似乎还不想走,问:“怎么?你俩还有事?”
布丁汇报说:“这个老奶奶知道徐莹楠的下落,但她脑子好像有点不清楚。所以我们就想努力再问问……”
七姐笑道:“你问她?那搞不好三天三夜都问不出来。再说她还能有我知道的多?我都告诉你师傅啦。”
万妮和布丁惊喜地问:“徐莹楠有下落了?”
姜红点头:“车上慢慢说吧。先回首都。”
三人上了车,布丁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两边的行人,开出这条狭窄破旧的巷子,上了大路,再转几个弯,过了收费站,便驶入了新修的高架路。远处天高云淡,高楼林立,路面平整宽阔,一片气派,尽显本国基础建设的宏伟完善。
布丁问师傅:“咱们开到哪儿啊?”
“你们俩回警务站,我去松达寺,见我师傅。”
松达寺就是警务站附近的寺庙。布丁不信教,对寺庙不熟悉,也从未进去过。只知道姜红和寺庙里的高僧关系很好,而姜红这人是天神下凡的说法,据说也是从松达寺里传出的。
“徐莹楠在松达寺?”
“跟徐莹楠没关系。我回松达寺,是要跟师傅谈谈给七姐解决房子的事儿。”
“那徐莹楠呢?不找了?”
“不用找了。她现在很安全。而且,我猜她应该就快回来了。”
万妮好奇地问:“她去哪儿啦?”
姜红笑了笑:“跟我们一样,开着车,在路上呢。”
正如姜红所说,徐莹楠此刻正坐在一辆飞驰的白色POLO小车里,手握着方向盘,紧张而兴奋地在一段公路上飞驰。她旁边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阿姨,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额头和从容的面庞,乐呵呵地指导着:“先打灯,对,提速,好,可以并线了!不错不错,年轻人学东西就是快!”
徐莹楠成功地超过了一辆车,更换了车道。她高兴地说:“舒阿姨,你好酷啊,我妈妈要是像你这么酷就好了。其实我妈还比你小好几岁呢,可是我我跟她就有代沟。而我管你叫你阿姨,都觉得好别扭。”
“那咱就直接叫名字,叫我舒梅就行。”
“那我叫你梅姐吧,好不好?”
“没问题,叫什么都行。”梅姐笑道,“你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没工作。家庭妇女。好像很久以前,当过几天宾馆服务员,后来跟我爸结婚了,就不做了。我妈不爱提起那段。她觉得她是公务员太太,当服务员的事儿,丢人。我妈就是那种很落后的观念,就觉得相夫教子才是女人最好的归宿。”
“现在不是都讲家庭妇女也是一种职业吗?你妈妈每天要做家务,照顾全家,也不容易呀。”
“我知道我妈不容易,可是她也太不上进了。我们家有车,我妈也有个驾照,可是这么多年了,她都不开车。有点什么事,还得我爸开车。我妈什么都做不到,不像梅姐你,什么都会。昨天我看见你在院子里修车,太厉害了!”
“我这也是逼上梁山。我什么都做过,所以什么都会做点。”梅姐笑道,“我老公要是像你爸爸那样肯挣钱养家,我也不会去打这么多工。”
徐莹楠睁大了眼睛:“你有老公?你不是单身?”
“我孙女都上幼儿园啦,要不然我怎么能出来。你妈妈今年多大?”
徐莹楠说:“四十岁。”
“四十岁,那还很年轻啊。你妈妈生孩子很早?”
“嗯,很早。我奶奶经常跟我说,我妈没结婚就怀孕了。我奶奶是老封建。我讨厌她。”
“你可能觉得四十岁就很老了,其实,很多人在四十岁的时候,还糊涂着呢。”梅姐笑道,“我在你妈妈这个年纪,别说开车出门了,连隔壁镇子都没空去逛一下。每天就是打工,带孩子,糊里糊涂的。”
徐莹楠开着车,梅姐对她讲了自己的故事。
梅姐出身于农村家庭,到了年纪便去相亲,相完亲就结了婚。结了婚就生孩子。梅姐的妈妈和爸爸就是这样结的婚,虽然吵了一辈子,可是老了也没离婚。再看看外婆,姑姑,姨妈,表姐妹,都是这样结婚生子,照顾孩子,孩子长大,自己做了外婆或是奶奶,再帮孩子带孩子。
从小梅姐就知道,这是女人必然的宿命。女人就是要找个丈夫来依靠,然后生个孩子,把孩子养大,做一个伟大的母亲。就像她所有的女性长辈说的那样:过日子,还不就那么回事。
可是日子到了自己手里,才知道“这么回事”有多难捱。丈夫根本没法依靠。家用本来就不多,每一笔还要细细问账,如同审贼。稍有不满,轻则骂骂咧咧,重则抬手打人。孩子的事从来不管,家务更是一点不做,但梅姐做的饭菜,他可一顿都不少吃。
梅姐回娘家诉苦,母亲只劝她忍耐。母亲说,孩子他爸不赌,不嫖,只是脾气不好,并不算个太坏的男人。“过日子,可不就是这么磕磕碰碰的?再说,你这个脾气我还不知道?你要但凡有点女人味,他也不至于总生气。”
梅姐哑然。从小父母就说她,心太野,不像个女孩子。有些女孩子好像年纪很小就会乖巧地坐在家门口,帮母亲做针线活,跑前跑后,像个小号的母亲。
但梅姐不同。她喜欢出去。喜欢站在田野的边上。喜欢看拖拉机手更换后面拖着的农具,然后在田野上划出一道道耕种的痕迹。喜欢看货车司机停在路边,娴熟地掀开盖子,解决车子的故障后,又带着尘土驶向远方。
她看这一切入了迷,有次拖拉机手去旁边上厕所,她就偷偷试着学着拖拉机手的样子发动拖拉机。鼓捣几下,居然真的成功了。拖拉机轰隆轰隆地开动,驾驶员闻声气急败坏地从远处跑来,嘴里骂道:“哪来的野小子!”
梅姐在车上哈哈大笑,从此她粗野的名声就传遍了全村。
也是因为这样的名声,梅姐在家乡找不到男人。她并不在意,跑到他乡打工。生活诸多艰辛,周围的姐妹也渐渐嫁了人,生了宝宝后脸上散发出喜悦的光芒。她以为那光芒会是她人生的灯塔,也懵懵懂懂地随大流结了婚,生了孩子,才知道那光芒将她彻底引入了牢笼。
梅姐能吃苦,手脚勤快,丈夫不给家用,她就自己多干活。有阵子她在驾校打工,看学员们笨手笨脚地学车,忍不住找了相熟的驾校师傅,尝试着开了几下。
握上方向盘,第一次将车子开动的那一刻,梅姐突然想起了年幼时坐在拖拉机的那一场恶作剧。自由的感觉仿佛田野里的风迎面而来。多少次,在梦里,她开车在路上飞驰。原来掌握方向盘的感觉,真的是这么好。
梅姐拿出全部积蓄,花钱报名了驾校,学的是最难开的大货车。师傅看她是女的,岁数又大,对她诸多取笑刁难。但是梅姐所有科目都圆满完成,一次过关。
那一年,梅姐42岁。
可是拿了驾照,并不等于就能开车。生活的压力让她无暇他顾。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梅姐的驾照更新了好几次,却再没有机会摸过车。
分不清是丈夫越来越糟糕,还是她越来越无法忍耐。总之,这个家令她越来越喘不上气,进家门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心悸。她想过离婚,又怕女儿失去了“完整的家”。总要把孩子拉扯大吧,她在这样的信念中熬了一年又一年。
女儿渐渐长大,工作,成家。而她日渐老去,精神越来越紧张,她开始无缘无故地想哭,有时候又万念俱灰,终于确诊了中度抑郁症。
住院,吃药,病情缓解后,梅姐想:我这辈子,到底为了谁活着呢?
女儿有了孩子,梅姐去女儿家里帮忙照顾。外孙女上了幼儿园后,梅姐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一想到要回到自己的家,她就觉得窒息。她走过街头,看见一辆二手车身上贴着急售的牌子。突然一阵冲动,买下了那辆车。办完手续后,她开着它上了路。
几十年没有摸过车了,她不敢并线不敢转弯,看不清看路牌,晕头晕脑地,一口气将车子开到了郊区,才终于停了下来。
此刻天已黄昏,路边一个简陋小旅店写着住宿。她住了进去。第二天,她继续往前开。她开得越来越好,离家越来越远,心情也越来越开阔。突然她发现,她不需要吃安眠药,也可以睡得好了。
当徐莹楠见到她时,梅姐这辆车,其实才过户还不到一个月。
徐莹楠呆住了:“所以你是刚刚才出来的?我以为你一直生活在路上。我以为你一辈子都这么潇洒。”
梅姐笑道:“其实我才潇洒了没几天,没想到吧?”
徐莹楠问:“你就这么直接开车出来,你老公不找你吗?”
第36章 十二年的独生女
?从此她在家里就成了“大孩子”。她被迫一夜长大。提前结束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所有人都对她说:你是姐姐,你得让着弟弟。你是姐姐,你得懂事。.
梅姐失笑:“他?我就是死了,他最关心的,也就是这车能卖几个钱。反正我女儿知道我在哪儿就行了。别人我就不管了,也就女儿还惦记着我。所以要我说,你还是给你妈妈打个电话,让她放心。”
徐莹楠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是我不懂事。”
梅姐问:“我们?我们是谁?”
“你,赵奶奶,七姐,还有另外几个说我的阿姨。”
昨天徐莹楠穿出树林,走到公路上,告别了王阿婆,来到了安镇。她的计划是像在网上看到的那些徒步者一样,一路搭车打工,北上穿过邻国,走到有世界屋脊之称的高原净土。据说,无论你有多少烦恼,到了那里,看到高原纯净的天空,看到那里淳朴的人,你的心灵都会得到净化。
为了这份向往中的纯净,她把象征着现代文明的手机送给了王阿婆。她在安镇街头找了一家小面馆,看到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纸,写着招短工,每周结账,就进去吃了一碗面。结完账,就问店伙要不要人。
店伙去叫老板。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从后厨出来,打量了她一番后,问:“身份证拿过来先给我看一下。我这里可不用黑工。”
徐莹楠就把身份证拿了出来,那胖老板一看是首都人,又是这个年纪,立刻明白了几分。他故意装作公事公办的样子:“饭馆的工作可得能吃苦,你行吗?”
“我没问题。能吃苦。”
“那你就先试试吧。正好前面缺个服务员。你有地方住没有?”胖老板假做无意地说,“我这儿有个库房,晚上也缺个看店的人。条件不咋地。你要没地方住,可以凑合几天,不要你钱。”
“好呀。”徐莹楠很高兴,觉得一切都很顺利,“工资保证是每周一结吗?”
“保证。”胖老板问,“怎么,急用钱?”
徐莹楠笑了笑:“那倒也不是。就是怕被拖欠工资。不想白干。”
她这一笑,胖老板心都痒了,他笑眯眯地说:“我欠谁的,也不能欠你的呀。”
徐莹楠一怔,毕竟是在夜店打过工的姑娘,马上决出了不对。她尽量自然地说:“行,那先把我身份证还我吧。”
胖老板的油手攥着她的身份证:“我这儿干活有个规矩,得押身份证。”
徐莹楠一怔:“我还没答应给你干活呢。”
胖老板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妹妹,啥意思?玩儿我呢?不是你说找工作吗?”
徐莹楠有些紧张,尽量把话说得轻松友善:“我就是先问问。找工作嘛,我也得挑挑。万一别人家条件更合适呢。”
“你要什么条件?跟哥说,哥都满足你。”胖老板笑嘻嘻地说,“走,跟哥到后面谈谈去。”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两个店伙不怀好意地过来,似笑非笑地对徐莹楠说:“上后头谈去。别在这儿影响生意。”
徐莹楠见势不妙,心里盘算着:不行就只能不要身份证了,以后再补办。现在跑应该还来得及。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一把从胖老板手里将身份证抢了过来,对徐莹楠说:“找工作吗?我这儿招钟点工,每天结账,都是女工。干的都是光天化日的活儿。”
徐莹楠一看,是个气场十足的中年女人,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中年农妇。
胖老板不悦:“七姐,人家上我这儿找工作,你就这么抢我的人,也太欺负人了吧?”
“什么抢不抢的,说得这么难听。”七姐笑一笑,“市场经济,公平竞争。大家都要佣人,让人家小姑娘自己选嘛。”
她把身份证还给徐莹楠,说:“服装厂打包缺人手。一小时15块,发塑料手套。不用押身份证,干完活当场结账。晚上没地方住,我那里有女工宿舍,一晚上五块钱。你跟谁?”
徐莹楠立刻乖巧地说:“七姐,我跟你。”
七姐对胖老板一笑:“听见没?你没屁放了吧?”
说着,和几个女人一起,带着徐莹楠就往外走。
胖老板对七姐颇多忌惮,不敢阻拦,只恨恨地说:“多管闲事!”
七姐已经走到门口,听了这话,却又不饶人地回过头:“胖子,你可别不识好歹。我这可是帮你呀。你还嫌你这不行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够多呀?”
胖老板怒道:“你……你他妈什么意思?”
七姐叉腰瞪眼:“你不会是真想让我把这意思说清楚吧?你跟老娘客气点,我就不说了。”
胖老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勉强服了软:“七姐,我服了。行了吧?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七姐冷笑:“犯不犯的,得看你这水浑不浑。我看不见也就算了。看见了,我眼里就不揉沙子。”
胖老板忍气吞声地说:“行行行,知道了。”
出了门,徐莹楠连声道谢。七姐问:“你真要打工吗?”
徐莹楠点头:“真的。”
“就一块过去,就在旁边。”
就这样,徐莹楠跟着七姐打了半天的包,挣了几十块钱。她手巧,又年轻不惜力,几个阿姨都夸她做得好。活是七姐找的,女人们一起做。有的阿姨做得慢,但工钱大家一起平分。
做完了工,晚上回到七姐客栈。大家一起吃饭,食物都很简陋,所有的人都要省钱。但没人在乎,一群人说说笑笑的,什么饭都会显得好吃一些。
舒梅拿出一些路上买的零食分给大家。女人们吃着零食,聊起了自己家里的事。徐莹楠得知舒梅正是要一路向北,就提出搭她的车,舒梅爽快地答应了。
吃过了饭,客栈更热闹了。有的阿姨在织毛衣,有的阿姨听歌看视频。长发阿姨甜蜜地晒她的明星男朋友,徐莹楠一看,好心提醒,却反而惹得长发阿姨哭了起来。短发阿姨恨铁不成钢地训她,别的阿姨也劝,也有人默默不语,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女子客栈很少有徐莹楠这样的城市大学生进入,阿姨们都很喜欢她,和她聊个没完。可听了她的抱怨,又都劝她体谅父母。
正热闹着,七姐过来叫徐莹楠。七姐的房间是宿舍也是办公室。面积不大,一个双层床,外加一个小书桌。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油画,居然真是画的,临摹的梵高的向日葵。
七姐问她:“你为什么出来?你家里打你了,欺负你了?”
徐莹楠说:“没有。我就是待烦了。想出来走走。”
“你还是学生吧?怎么,不用上课吗?”
“上学也没什么意思。努力了半天,还是白费。”
“我从来不问大家都怎么来的,但是你不一样。你听我说,我可以收留你,但是你要跟你妈说一声。”
“我怎么不一样了?”徐莹楠半撒娇半抱怨,“我的心里也很苦。我和大家是一样的。”
七姐不客气地说:“我不管你苦不苦。我只知道,一个家要是能让女儿上大学,怎么也不算太对不起她。你好歹给你妈一个信儿,告诉她你安全。还有,你学校不要请假吗?父母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你要是旷课被开除了,对得起他们吗?”
徐莹楠还要顶嘴,七姐瞪眼:“你给不给我这个面子?看不起七姐是不是?”
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和亲切,徐莹楠乖乖地写了那封请假信,并在第二天早上出发前发了出去。
此刻在路上,听到潇洒的梅姐也婉转地提醒她,徐莹楠忍不住诉起苦来:“我爸妈其实根本不在乎我,他们只对弟弟好。我弟从幼儿园开始,就上私立的。可我想学美术他们都不让。说什么家里没关系,学画画找不到工作,非让我学医药。我听他们的话学了医药,想去荷兰做交换生,我爸又说乱花钱。说去一趟花好几万,不值当的。还有,我们家住的房子是爷爷奶奶的,他们说,以后要给我弟。”
梅姐问:“你弟多大了?”
“比我小一轮。刚上小学。”
梅姐说:“那你想过没有,为啥你妈隔了这么多年,才生了你弟弟?”
徐莹楠一怔:“可能就是……没怀上?”
梅姐笑了笑:“傻孩子,哪有二十几岁怀不上,三十多才怀上的道理?你妈妈也不想要老二,可是她没办法。夫家逼她生,她不生,就要被扫地出门。你让她一个没工作的女人怎么办?你妈妈让你做了十二年的独生女,这个福分,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啊。”
徐莹楠愣住了。她从来没这样想过。那一年,她上中学,家里突然添了弟弟,从此所有人都成了卫星,绕着那个与她性别不同的婴儿转。
从此她在家里就成了“大孩子”。她被迫一夜长大。提前结束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所有人都对她说:你是姐姐,你得让着弟弟。你是姐姐,你得懂事。你是姐姐,你不能跟弟弟争。
可她那些独生女好友,却仍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而她,目睹了弟弟享受了很多她从未拥有过的待遇之后,才恍然明白,她从来都不是父母最爱的那个孩子,哪怕在只有她的时候。
她羡慕那些家境优渥的独生女。比如伍希沅。同样是大学生,她在家里是“老大”,可伍希沅的妈妈还管她叫宝宝。伍希沅出手大方,随便送她的赠品,都是她绝对买不起的高级货。她心目中遥远的不敢奢望的梦幻小床,不过是伍希沅家中一件普通的家具。
那天伍希沅让她帮忙拿衣服,她偷偷在宿舍试了试,镜中的她,比伍希沅穿得好看。可这衣服属于伍希沅。鬼使神差地,她就这样穿着去给伍希沅送去了。她看到伍希沅的脸色变了。她有点后悔又有点暗爽。那一天起,她们的友谊就变了味。
伍希沅的存在刺痛了她的心。在内心最深处。她知道那一根刺的名字,叫嫉妒。
人生为什么会这么不公平呢?
此时此刻,韩海蒂也有此一叹。尽管伍希沅还刚刚帮她联系了表姐帮了忙,可她还是被伍希沅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第37章 突然长大的女学究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原来长大,就是知道事情该怎么办,越来越有把握的感觉。.
对于韩海蒂来说,本来今天一切都挺好的。都是好事。首先就是海伦和美国教授过来开会的日程迅速敲定。过程之顺利超乎想象。以至于,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起来:那边不会是骗子吧?
起因是系主任问她下个月就有个论坛,对方能不能来。韩海蒂有点犹豫,觉得人家肯定早有安排。对方在美国,此刻是早上,不知道上班了没有。
但系主任一串催问,她就发了信息过去。
没想到海伦秒回。不但秒回,很快还联系到了教授,敲定了细节。
韩海蒂说:你们都起得好早啊。我还怕打扰了你们。
海伦说:我们都起得很早的,先去跑步,然后洗澡上班,这样比较精神。
韩海蒂这才知道,教授每天早上仍然先去跑步机上跑个几公里。虽然已年近七十,依然体力充沛,精力过人。
想想系主任,还不到五十岁,就一身胖肉,天天靠喝茶提神。
系主任一听美国教授档期没问题,立刻就让秘书写邀请函,给安排了最好的待遇。全程商务舱,并预定酒店,在论坛的重要版块做主讲嘉宾。
韩海蒂这才知道,请外国教授来开会有经费,还相当多。只要系主任批了,剩下的事就简单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什么事都搞定了。韩海蒂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买实验室设备零件的经历。设备故障,需要配件,师傅说等采购组还要好几天。她要着急,就自己垫钱先去买,再去报销。
韩海蒂就自己去买了配件。
机器倒是很快修好了。但报销时,财务皱着眉头问她:为什么自己去买,为什么不让师傅去买,为什么机器会坏,有没有先去跟厂家打招呼。
问话态度活像在审贼,但没有人敢跟财务要求态度。都知道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普通人。
韩海蒂陪着笑脸,像交待犯罪事实一样,老老实实地完成了这次讯问。最后财务懒洋洋地说:“其实你这个发票不太合规,但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不过,这个月的报销已经结束了,你等下个月吧。”
韩海蒂唯唯诺诺地点头离去。配件不贵。不报销她也付得起。而且,后来还是给她报销了。只是等得久一点,过程屈辱一点,但渐渐地倒也习以为常。
甚至还会给自己洗脑:这样是对的,这样严谨,这样不容易出错,这样避免贪污。
只是,此时此刻,未免心生感慨。平时修个设备都这么严谨,请外国专家这样的大花费,原来只需要主任点个头。
她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主任又说:“对了,小韩,你的电脑是不是太老了?到时候别搞活动的时候掉链子,买个新的吧。论坛完了也可以继续用。”
她说:“谢谢主任!我一定好好工作,保证把这个论坛办好。”
主任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你最近很努力。年轻人,好好努力,就会有前途。”
说着,主任的手还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她觉得有点别扭。身体有点发僵。但没敢动,只僵硬地笑着。
好在主任也没有继续拍,他收回了手,闲聊似的问:“对了,你是怎么认识那个教授的?”
其实之前韩海蒂含糊说过,但主任没往心里去。她本想实话实说“是学生家长介绍的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光照到了她的心里。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突如其来领悟。如同在纷乱的房间里突然看见了要找的东西。如同在迷宫中乱撞的小虫突然看见了出路。
她大着胆子,尽量自然地笑着,吹了一个她以前绝对不会也不敢吹的牛:“教授的得意弟子,是我最好的姐们。”
主任惊喜地打量着她:“可以呀小韩。有这么好的资源,怎么不早点搭上线?”
韩海蒂心虚地说:“因为……我还不算正式教师,好多事不熟悉,也不知道这事儿该不该由我联系。”
主任笑道:“哎呀,原来你担心这种事呀。你放心,学校是对青年教师有个竞争机制,那是为了选拔人才,避免一些滥竽充数的人。但是你这种优秀青年教师,不用担心那种事。好好干。”
主任的手又伸过来了,这次伸向的是韩海蒂的胳膊。伸的很自然,很纯洁。而且韩海蒂穿得是长袖,所以严格来说,他伸向的是韩海蒂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