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悦白对邓翠翠一家原本极为反感,但此刻见她瘦得脱了相,怜悯油然而生,忙不迭地去东厢房取了。
唐乐筠在书案后坐下,拿过邓翠翠的手,扣在了寸尺关上……
邓翠翠的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
唐乐筠不会安慰人,只当没看见,闭上眼,认真地感受了一下脉象。
邓翠翠休息得不错,今天的脉明显好于上一次,胎儿确实还在,顶多一个多月,但劳损和营养缺失的征象依然明显。
她问道:“你怀过孕吧。”
邓翠翠没有回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唐乐筠在她手腕上拍拍,就当安慰了。
邓翠翠哭了很久才安静下来,抽抽噎噎地把过去的情况讲了一遍。
她确实怀过孕,还是刚过门没多久的时候,她那会儿十六岁,什么都不懂,怀了也不知道,丈夫索取无度,孩子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流掉了。
为此,婆婆说她不知羞,丈夫责怪她废物,二人一骂就是几个月。
即便她因此大病一场,家务活也没少干,冬天洗衣,夏天种地,从此落下了病根,再也没怀过。
唐悦白有些唏嘘,他这才深切地了解,自家姐姐为什么对婚姻那么抗拒,原来并不是所有家庭都像他家和师父家一样和睦,还有像邓翠翠这样的,嫁给了坏蛋的可怜人。
唐乐筠在典籍库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用寿胎丸的配方。
她在药柜前跑了几趟,一边把药抓齐,一边用木系异能把能处理的都处理一遍,最后用戥子称重。
唐悦白把小炉子烧了起来,唐乐筠的药也搞好了——菟丝子、桑寄生、续断、真阿胶,因着邓翠翠体虚有热,她又加了人参和生地各二两。
前三味和生地轧细、炒制,人参文火煎水,将阿胶用人参汤化开,加入前几味,做成一分重的药丸。
弄完这些,天已经擦黑了。
唐乐筠取了二十丸药,让邓翠翠服了下去。
邓翠翠吃完药,满足地摸摸小腹,黑瘦的脸上有了几分释然,“唐姑娘,这回我的孩子稳了吧。”
唐乐筠道:“只要你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不生气,问题不大。”
唐悦白把做药的工具收拾了,好奇地问道:“翠翠姐,他们都不要你了,你为什么还要生这个孩子将来生出来了,被他们要走怎么办!”
邓翠翠道:“我不争馒头蒸口气,就算要走我也生,我就是想告诉他们,我能生,能生!”
她那双枯瘦的手抓紧了椅子,仿佛是一松开,孩子就没有了似的。
唐乐筠道:“你还想回他们家吗!”
邓翠翠坚决地摇了摇头,“绝不回去,我宁可要饭也不回。”
唐乐筠点点头,“那行。你以后白天到我的铺子来,做点不费力气的杂事,我不给工钱,包你三餐和药,你看如何!”
邓翠翠麻利地把交椅往后一挪,右腿一迈,人便跪到了地上,“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感谢姑娘大恩大德。”
唐乐筠躲避不及,硬着头皮接受了。
邓翠翠能干,且细致麻利,有了她,姐弟俩少了不少麻烦事。
三月二日,春风和煦,诸事皆宜。
卯正三刻,唐悦白用火折子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地声音惊动了大半个生云镇。
身穿酱红色府绸短打,绑着马尾辫的唐乐筠,从台阶下一跃而起,直冲匾额,大有不撞房檐不罢休之势……
田婶子牵着田小霜的手,双双扭过头,看向别处,生怕唐乐筠一个不慎,撞得头破血流。
田家老中少四个男人则瞪大了眼睛,纷纷在心里评判唐乐筠这一手到底厉不厉害。
只见唐乐筠流星赶月一般地飞到了匾额前,右手一挥,捏起蒙在上面的红色绸布,旋即潇洒回转,长长的红绸随着她的身形移动,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龙形波纹……
“好!”田江蔚和田江芮兄弟俩一起喝了一声。
田老爷子感慨:“真看不出来,娇滴滴的小娘子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田家荣看了两个儿子一眼,若有所思。
田江蔚是他的大儿子。
他没注意到亲爹的眼色,“咦”了一声,问道:“怎么是有间药铺呢,难道不该叫唐家药铺吗!”
唐乐筠解释道:“唐家太大,叫了只怕有人会提意见。”
田婶子也没想到,唐乐筠居然给自家铺子起了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名字。
但唐乐筠一解释,她就明白了。
她笑着说道:“名字虽然奇奇怪怪,但很好记,恭贺我们筠筠、白白开业大吉,财源广进。”
田家男人也想起了这一茬,齐齐拱手:“恭祝开业大吉,财源广进!”
“哈哈,还财源广进呐。我今天让你开张,就算我输。”孙胖子坐在一辆平板车里,由几个年轻男子推了过来。
这些男的各个吊儿郎当,一看就是花钱雇来的帮闲。
唐悦白怒道:“你这狗贼,你爱输不输,干我屁事!”
唐乐筠把红绸缠起来,上了台阶,略一抬眸,就看到了从西南而来,沿着官道往东北去的普通马车,直觉告诉她,纪霈之就坐在马车里,白着一张脸看她的热闹。
她活了二十年,头一次知道看热闹也能看得勤勤恳恳,居然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他不是有病,而是有毒!
孙胖子见围观的人不多,没敢靠得太近,在赵记杂货铺附近停下,派来三个帮闲,站在官道上对着姐弟俩指指点点。
田婶子担忧地说道:“孙胖子找不来这么多帮闲,肯定是黄里长请的。”
唐乐筠道:“没事,我原本也没指望今天开张,婶子你们回家吧,该干什么干什么。”
田婶子和田家荣交换了一个眼色,果断带着孩子们撤了。
唐乐筠朝唐悦白勾勾手,“你把小黄叫回来,咱们做些药丸。”
姐弟俩对这个局面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唐悦白之所以发火,不过是少年意气,听唐乐筠一说,他就罢了,叫回跳脚乱叫的小黄,回到了铺子里。
邓翠翠拿来做药工具,三人净了手,正要开干,就见四名男子从容自信地走了进来。
打头的人正是纪霈之。
唐乐筠蹙了蹙眉头,“贵客买药吗!”
纪霈之不答,往长椅走了过去,他身边的小厮忙不迭地把厚厚的锦垫铺了上去。
另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说道:“唐姑娘,唐指挥使的嫡长女昨夜宿在升云客栈了。”
唐乐筠道:“所以,你们要凑近了看我的热闹!”
那男子不答,脸红了。
纪霈之无动于衷。
唐悦白胀红了小脸,他大步上前,抬手指向纪霈之:“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小黄跳脚跟上:“汪,汪汪,汪汪汪……”
纪霈之好整以暇地转着文玩核桃,对他的愤怒充耳不闻。
小厮元宝挡在他前面,“什么怎么回事,你这不是药铺吗,怎地,不让进!”
唐悦白反问:“不买药你进来干嘛!”
元宝不屑:“买药嘁!居然把主意打到我们爷头上了,我们爷吃的药,都是天南海北搜罗来的一等一的珍品,就你们也配。”
“咳咳!”薛焕咳嗽两声。
元宝赶紧看了纪霈之一眼,见他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胸脯又挺了起来,还要再骂,就听到外面有人乱七八糟地接上了他的话茬。
“就是,两个黄口小儿也敢开门卖药,简直笑话!”
“他们敢卖,咱们可不敢买。”
“谁要是买了她家的药,就甭想来我福安找马大夫。”
元宝回头看一眼,是那伙儿帮闲,他晦气地“呸”了一口,闭嘴了。
“人家是贵客,好歹给咱壮了门面,白白不要无礼。”唐乐筠拍拍自家小弟的肩膀,又对那书生游说道,“我观公子最近睡眠不好,要不要安神的药!”
“我姓薛,行三。”书生自我介绍一句,又道,“安神就不用了,回家好好睡觉就是最好的良药,多谢唐姑娘。”
唐乐筠知道他是谁了。
薛焕,魏国公府三公子,纪霈之的三表哥,烂好人一个——她听过他的声音。
此人性格好,人脉广,书里的很多关键人物都是他的好朋友。但因为多方面因素,他和纪霈之关系最铁,且从头到尾只挺纪霈之一个。
纪霈之死后,他被新皇流放,终身不得回京。
“薛三公子好。”唐乐筠行了礼,对纪霈之说道,“这位贵客要不要把把脉呢,我把脉很准的。”
她知道他绝不会答应,但动动嘴皮子不花钱,顶多被拒绝,又有什么关系呢
“姐!”唐悦白不依地叫了一声,“你又来了!”
纪霈之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落到了唐乐筠脸上,“你断了楚老爷子的生死,现在也想断断我的!”
他面色平静,语调和缓,但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杀意。
“哈哈~”薛焕干笑两声,“表弟,唐姑娘不可能是那个意思。”
纪霈之自顾自说道:“好啊,你不妨断一断,我不怪你。”
唐悦白不安地拉住了唐乐筠的手,“姐!”
唐乐筠捏了捏,示意他不必担心,说道:“贵客身体抱恙,确实不……”
“筠姐姐!”一道柔婉但坚定的女声从嘈杂的嗡嗡声中脱颖而出,打断了唐乐筠的话。
唐乐筠看见了正在进来的牡丹花般漂亮的小姑娘。
这就是唐乐音,她真的来了。
唐乐筠回忆了一下原身和唐乐音的交往,遂迎了两步,“音妹妹好。”
薛焕站了起来,拱手笑道:“唐大姑娘。”
唐乐音吃了一惊,“薛三爷!”她吃惊的样子很可爱,杏眼圆睁,嘴巴微张,像只受惊的小松鼠。
唐乐筠用余光扫了扫纪霈之,后者饶有兴致地看看唐乐音,然后把目光射向了她……
唐乐音也看见纪霈之了,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唐乐筠知道,唐乐音从骨子里害怕纪霈之——她以灵魂存在的那段时日,曾亲耳听说,纪霈之弑/父、弑/兄,夺取皇位后,亲自带兵赶赴大苍和大炎边境,在战场上以一人之力砍杀大苍上百人,最后毒发身亡,死得又惨又烈。
纪霈之就是个疯子,没人不怕他!
纪霈之显然注意到了唐乐音的动作,嘴角挂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唐大姑娘,我很可怕吗!”
唐乐音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但她到底是女主,迅速地稳住了情绪,上前福了福:“小女见过……贵客。”
自己叫贵客,她便也叫贵客。
唐乐筠在心里点点头,女主就是女主,灵活机变,能力和容貌一样出色。
纪霈之略一点头,给元宝使了个眼色。
元宝便道:“我家主子在这里休息片刻就走,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
薛焕表情尴尬,赶紧转身从窗口往外看。
纪霈之则越过唐家姐弟,走到药柜前,研究起了货柜上用毛笔书写的标签。
“哈~”他忽然轻笑一声。
唐乐筠脸红了。
字是她写的,一塌糊涂——原身耐心欠佳,毛笔字不好,她本人在末世时有根铅笔就不错了,又哪里写过毛笔字呢。
薛焕见那边有热闹,立刻丢下唐家人凑过去了。
“你就是小白。”唐乐音和颜悦色,“我们也算神交已久了吧。”
唐悦白打了一躬:“唐悦白见过音姐姐。”
“小白!”一个男子叫了一声,旋即室内光线一暗,三个年轻男子鱼贯而入。
“大师兄、二师兄、五师兄!”唐悦白雀跃着迎了上去,“你们怎么才来!”
师兄弟三人,一是大块头,弱冠年纪;一个是瘦子,年纪比大块头大些,二十多岁;还有一个容貌斯文,算得上英俊帅气,十七八岁的模样。
替唐乐筠解答的是最小的那个。
“我们遇到些事情,多耽搁了几天。”他说道,“快去收拾行李吧,我们这就出发了。”
唐乐筠开了口:“不好意思,我不想让我弟去蕴州了。”
唐乐音与师兄们异口同声:“为什么!”
唐乐筠道:“家中只剩我们姐弟两个,我不想让他离我太远。”
大块头师兄蹙起眉头,“你可以去蕴州嘛。”
唐乐筠道:“我在蕴州无房无地无铺子无熟人,为什么要去蕴州!”
大块头道:“你把这里卖了,带着嫁妆到蕴州嫁人便是,有小白和我们在,怎会没有熟人。”
他三言两语,便决定了别人的人生。
唐乐筠道:“如果易地而处,我让你卖了父母的祖宅,你卖吗!”
大块头被她问住了,当即抱了抱拳:“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
瘦子道:“筠姑娘,小白有习武天赋,你这样留下他,将来要后悔的。而且,他已经拜了师,这样说走就走,唐门岂不是毫无规矩可言!”
唐乐音审视着唐乐筠,目光中隐隐有了一丝不以为然。
唐乐筠顿时意识到,她把这件事想得太浅,太理所当然了。
那怎么办呢
“你说得对,是我狂妄了。”她从善如流,也打了一躬,“既然如此,就请诸位师兄代我通禀一下,就说小铺刚刚开业,需要我弟帮忙几日,再过些日子,铺子有了起色,我亲自送他回去。”
唐乐筠聪明地用了“拖”字诀,只要把这三位送走,什么时候送唐悦白回去,她说了算。
开铺子,缺人手,情况摆在这里。
姐弟俩相依为命,这个时候带走唐悦白未免不近人情。
师兄弟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决定。
唐乐音道:“筠姐姐,我这次是替家里来的,为的就是铺子一事。”
唐乐筠猜到了,“你家里是什么意思!”
唐乐音略微提高了声音,“我家里的意思是,我们唐门是大族,不该与百姓争利,既然镇上有医馆,筠姐姐不妨考虑做些别的生意,去蕴州也可,届时族里会给你合适的安排。”
唐乐筠摇头:“对不起,铺子已经开了,我一定会继续做下去。”
“筠姐姐,你不过是读过几本医术而已,何必呢!”
“不管我读过几本医术,都不妨碍我进好药,卖好药,音妹妹你说呢!”
“筠姐姐,你和小白在镇上孤立无援。”
“放心,我本就没指望过唐门。”
“你……唉……”唐乐音意识到硬碰硬不成,语气又软了下来,“筠姐姐,你这般要强做什么,我们女子,婚事才顶顶重要,你亲自做这里的掌柜,可有想过未来!”
唐乐筠道:“把我的铺子做大做强,难道就不是未来吗!”
唐乐音的唇角有了一丝讥讽的弧度,“筠姐姐,你太天真了。”
唐乐筠知道她在想什么,“放心,再苦再难,我都不会连累唐门。”
“好吧。”唐乐音遗憾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请家父给族里去一封信,解除小白与师门的关系吧,你们就不必大老远跑一趟了,但筠姐姐要想好了,小白很有习武天赋。”
她在拿唐悦白的前途要挟唐乐筠。
只可惜,汝之砒霜我之蜜糖,
唐乐筠没想到还有这种美事,答应得极为脆快,“我想好了,多谢音妹妹。”
唐乐音对她如何反应不以为意,“没什么,我们姐妹一场,我能为你做的不多,就……多多保重吧。”
唐乐筠道:“你也一样。”
唐乐音略一颔首,转身朝两个明目张胆听壁角的厚脸皮福了福,旋即对堵在门口的一干帮闲说道:“诸位,我们是蕴州唐门,亦是京城唐家,我代表他们郑重告知父老乡亲,有间药铺的任何经营行为,都与我们无关,望周知!”
“哈哈,我就知道!”
“没有唐家撑腰,我看她能开几天。”
“且看着吧,我赌她一个月开不了张。”
唐乐音回头看向唐乐筠姐弟,“对不住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唐悦白吃惊地看着她……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在书信中一直关心他、鼓励他的温柔可亲的大姐姐,手起刀落时竟是这样的狠辣决绝。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唐乐筠姐弟非但不能给唐门带来利益,甚至还会带来巨大的风险,唐门放弃他们,不再给他们庇护便是顺理成章。
唐乐筠心平气和:“你们也一样。”
唐乐音笑了。
她的苹果肌略微肥厚,笑起来时颧骨突出,打破了和谐美,颜值便减了两分。
她对师兄们说道:“三位师兄,我在外面等你们。”
大块头略一迟疑:“好,我们马上就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仨也无心逗留,但小师弟即将脱离师门,又碰上铺子开业,一点表示都没有的话,成全不了那四年的情谊。
瘦子和大块头眉目传情一番,瘦子掏出了五两纹银,算是给了彼此一个交代。
唐悦白依依不舍地把他们送了出去。
唐乐音和丫鬟就站在人群之中,双双看着“有间药铺”四个大字出神。
大块头师兄对唐悦白说道:“小白,我觉着你姐的铺子一时半会儿开不起来,看见了吧,都是看热闹的,一个买药的没有。你现在后悔来得及,师妹那里我去替你说项。”
唐乐音闻言,朝唐悦白点点头,眼中满是鼓励之色。
但唐悦白刚刚被她吓到了,他看都没看她,大声道:“多谢大师兄,我不后悔。”
瘦子排排他的肩,摇头道:“你这傻孩子啊,保重吧!”
英俊少年也在他肩头轻轻一砸,“小师弟,后会有期!”
“这孩子傻了,宁可要赔钱的破铺子,也不要唐门,造孽啊。”
“你说他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气活过来。”
“年轻,太年轻了!”
“小伙子长的不错,可惜没长脑子。”
围观的老百姓议论纷纷,全在为唐悦白感到惋惜。
唐悦白捏着拳头,额头沁出一层冷汗,低垂的眼皮盖住了眼里的泪意。
唐乐筠知道,他年纪小,心性不稳,情绪有波动很正常。
她走下两级台阶,搂了搂他的小肩膀,正要说话,就见一个面孔熟悉的中年妇人穿过人群,笔直地朝他们姐俩走了过来。
唐乐音也注意到了,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妇人。
那妇人福了福:“唐姑娘,我家主子让我买些药材回去。”
居然是汝阳郡主身边的管事婆子李妈妈!
唐乐筠没想到,杨晞居然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还她的人情。
她看向唐乐音,后者在秦国公府做媳妇多年,定然认识李妈妈,如今汝阳郡主没死,唐乐音会不会想到是她救了汝阳郡主
不会的!
越是了解汝阳郡主的病情,越是了解原来的唐乐筠,唐乐音就越不会认为这里面有她的手笔。
唐乐音最多能猜到她的药救了汝阳郡主。
唐乐筠笑着说道:“妈妈请进,我亲自给您抓药。”
李妈妈行礼,“有劳姑娘。”
二人肩并肩进了药铺。
大约是脸疼,围观现场一片安静。
唐乐音自觉无趣,头一低,扶着丫鬟走出包围圈,上了马车。
唐悦白的小脸上有了笑意,拱手道:“感谢三位师兄,我送你们。”
师兄们齐齐叹气,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胖子喊道:“那婆娘,她家药不好,你千万别被她骗了,镇上还有一家福安医馆呐,要大夫有大夫要药有药!”
“是啊是啊。”
“你哪儿人啊,怎么上来就买。”
几个帮闲大声附和。
李妈妈对唐乐筠说道:“唐姑娘真是不容易,我家二爷……”
看到纪霈之和薛焕,她顿住了,膝盖本能地向下,旋即又直了起来。
唐乐筠解释道:“那二位是看药的客人,李妈妈不必多虑,这边请,您把方子给我。”
李妈妈是老油条,立刻明白唐乐筠的意思了,神经一松,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笺,“方子在这里,姑娘给抓十副吧。”
唐乐筠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了一遍。
御医开的是炙甘草汤,总共九味药,小楷写的精致漂亮。
“您请坐,我去抓药。”唐乐筠把方子还给李妈妈,“小白,给李妈妈倒茶。翠翠姐,你洗洗手,帮我包药。”
小白脆快地答应一声,小跑着往后院去了。
邓翠翠闻言,也端着水盆出去了。
李妈妈坐在书案前的交椅上,一会儿看看窗台上青翠的柳枝,一会儿看看药柜角上长势喜人的蒲草,只觉得唐乐筠不但人漂亮,铺子也布置得漂亮,而且待人接物让人舒心,不枉她大老远跑来一趟。
另一侧的薛焕有些诧异了,他小声问纪霈之,“这妇人像是哪个庄上的老嬷嬷,怎会特地来这里买药!”
这附近的庄子都属于显贵之家。
纪霈之不答,问元宝:“她是谁!”
元宝记人脸最是厉害,他说道:“汝阳郡主身边的人。”
纪霈之道:“救人的原来是她。”
薛焕惊问:“你认为是她救了汝阳郡主!”
纪霈之道:“出事那天是十五,她也在京城。”
薛焕又问:“你怎么知道!”
纪霈之道:“碰到了。”
薛焕奇道:“她真有那么好的医术!”
纪霈之怜悯地看着他:“她只是恰好进药回来,她的药救了汝阳郡主。”
薛焕讪讪地看向唐乐筠。
唐乐筠抓药的动作不快,每次拿起来都在手中掂了又掂,就像某种仪式。
她抓好后,由邓翠翠称重,再倒在一张张铺好的草纸上。
薛焕道:“十份炙甘草,居然一次都没加减过,难怪开药铺,光是这一手就非常不错了。”
纪霈之裹了裹斗篷,难得地附和一句:“只可惜不是旺铺,不然就凭她的麻利劲儿,也能比别家多卖几副药。”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唐乐筠不自觉地反驳了一句:“贵客放心,不是旺铺也没关系,我们铺子保质就成,不用走量。”
纪霈之微微一笑,对薛焕说道:“三表哥听懂了吗,她的意思是,别人卖十副药,她卖一副就可以了,可见药价之贵。”
元宝很有眼力见,立刻对李妈妈说道:“这位妈妈,唐姑娘宰客呢。”
李妈妈笑而不语,她来这买药不就是变相送钱的吗,毕竟,府里任意一棵都比寻常药铺的好。
纪霈之也看到了唐乐筠正在拿出来的小人参,一转身就朝门外去了——靠人情开了一张,即便赢了孙胖子也没什么意思。
薛焕朝唐乐筠抱了抱拳,跟着走了。
唐乐筠扬声道:“白白,快送客。”
唐悦白噘着嘴送了出去,待这二位上了马车,他又高兴了,对孙胖子说道:“看什么看,小爷开张了,还开了个大的,气死你气死你个王八蛋!”
孙胖子的气势已然萎了,勉强叫嚣道:“不过头一天而已,咱看明天、后天的。”
唐悦白道:“明天后天怎么了,我姐说了,我家药药效好,得病要想好的快,有间药铺把药带!”
这是他想了半宿才想到的两句打油诗,又押韵又好记,此番说出来,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帮闲们嘘了他几声,但其他人不帮腔,已经一群群撤了。
薛焕在纪霈之下首坐了,从窗缝中恰好看到唐悦白喜悦漂亮的小脸。
他笑着说道,“虽然无父无母,但姐弟俩同心协力,未尝做不好这个铺子。”
纪霈之抚摸着暖手炉,“为了一个即将倒闭的铺子,放弃了那么大的唐门,大炎眼见着就要乱了,我不知道他们姐弟是蠢呢,还是蠢呢!”
他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显然除了嘲讽,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薛焕“啧”了一声,“我没想到唐门居然这么狠,号称狭义,却也如此势力,令人好生失望。”
纪霈之冷笑:“不然呢,明知有坑也要往下跳我早说过,人性本恶,趋利避害才是本能。”
“王爷。”元宝推开车门,送进来一张小纸条。
纪霈之接过来,展开,又重新捻成一长条,塞进了暖手炉里。
他说道:“唐大姑娘很有意思,她在生云寺撞破杨晞与其表姐的奸情,退了婚,却也不肯放过秦国公府,让唐门的人监视了这么多时日,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啊”薛焕坐直了,“你不是说秦国公、勇毅侯、齐王,最近往来频繁吗难道,唐门也发现了什么!”
纪霈之放下暖手炉,无声无息地转着两只油润的文玩核桃,“唐锐安只忠于老畜生,所以才能执掌玄衣卫多年,如果是他有所发现,老畜生已然出手,不会至今没有行动。”
薛焕道:“那是不是说明,唐锐安现在的态度很暧昧,所以不用玄衣卫的人!”
纪霈之道:“还有可能是,用唐门中人的不是唐锐安,而是唐家这位嫡长女。”
薛焕连连点头,“我听说杨晞和其表姐的私会地点不在生云寺,而是生云寺附近的一条小溪旁,既不在官道,也不在寺庙,更与桃花无关,可谓隐蔽,但唐大姑娘依然找了上去,这说明唐门的人起了作用。”
他举一反三,立刻想通了关键之处。
纪霈之道:“有目的的退婚,有目的的监视,这位嫡长女还是机关设计的天才,不简单呢。”
薛焕道:“表弟,唐姑娘和这位嫡长女,哪一个更强!”
纪霈之反问:“你觉得呢!”
薛焕道:“唐姑娘在生云寺被人设计,之后发配乡下,又被唐门驱逐,而这位嫡长女代表唐门办事,直接抄了唐悦白的后路,还是嫡长女强些。”
纪霈之闭上了眼睛,“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薛焕也躺了下去,“表弟,明日的百花宴你打算如何应对!”
三月三花朝节,怡王府奉皇命设宴,为几位未婚皇子挑选皇子妃,纪霈之破天荒的榜上有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