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易欢的目光落在林轩身上,似乎对他很好奇,林轩察觉到她的目光,看了回去,二人只对视了一眼,小易欢就像受惊的小蜗牛一般,立刻垂下视线,整个人缩了回去。
林轩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已经知道了小姑娘的身世之后,心里总觉得对不起她,似乎亏欠她什么似的,虽然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他。
但如果没有他的母亲,兴许周师姐便不会与自己的丈夫和离,小姑娘也不必小小年纪因此遭人非议欺辱。
庄子并不算远,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管事迎上来同林如海说了几句话。
随后林如海扭头问两个姑娘:“方才庄子上的管事说前两日才下了雨,林中倒是长了不少蘑菇,玉儿还有易欢,你们是否想上山去亲自采摘?”
黛玉俯身看向小易欢,特意用柔和的语气问她:“小易欢想去吗?”
“嗯,想去。”小姑娘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躲到了这位好看的大姐姐身后,紧紧地挨着她。
“爹爹,我们两个去。”
林如海颔首,对旁边的妻子说:“既然如此,那夫人同岳母还有小姨,就多看着些她们两个。”
“知道了,放心。”
他又看向剩下的五个男孩儿,对三个大些的说:“至于你们三个,可随我骑马寻找猎物去,林子里什么都有,端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只一点,不要独自脱离队伍,深入到林中去,万一有猛兽,那就不妙了,都记住了吗?”
“知道了,叔叔,我肯定不会走远的,我就在玉儿妹妹她们附近转转,一定保护好她们!”谢家老二最着急,争着头一个表现自己。
林轩和谢家老大紧随其后。
“爹爹放心就是。”
“叔叔安心,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的。”
“那便好。”林如海还是比较信任他们的,虽然是半大小子,但也都不是那等任性胡闹的,否则他今日也不会带他们一起出城。
“叔叔,那我和玄珏呢?我们该做什么?”
“你们两个……”林如海有些为难,还真不好给他们安排。
“你们自己想做什么?”
谢清竹:“骑马打猎!”
林玄珏:“都可以的。”
谢清竹瞪大了眼睛看向小伙伴,急忙更改答案:“反正我要跟玄珏在一起。”
林如海笑着说:“那你们俩就自由活动,想采蘑菇就采蘑菇,不想采蘑菇,可以帮着夫人找找草药,替姐姐妹妹她们两个提一提篮子,如何?”
“没问题的,爹爹。”林玄珏一口答应,他觉得只要能帮到大家,做什么都很开心。
“那、那好吧。”谢清竹稍微有一点不是很情愿,但为了跟小伙伴多相处,勉为其难也接受了这份安排。
虽然一开始不情愿的是他,但最后上了山,采蘑菇最起劲的也是他,林子里时不时就响起他的欢呼声。
“我又找到一朵!”
“这朵好大呀!玄珏你快来看!”
至于另外三个大些的少年郎,一个个正是爱攀比的年纪,说好的要守在女眷身边,最后都渐渐远去。
两个姑娘家是一起走的,黛玉很照顾小易欢,发现了蘑菇,便会告诉小易欢,鼓励她去采,等小姑娘拿着采到的蘑菇,红着脸蛋兴奋地跑回来,又立刻笑着夸她。
小易欢愈发爱黏着她了。
突然,这时候灌木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两个姑娘家便有些紧张。
只见一只尾巴极长,羽毛绚丽的山鸡从里边钻出,朝着二人袭来。
黛玉下意识将小易欢搂进自己的怀里护着,背对着那只山鸡,因为害怕,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咻的一声。
一支利箭穿林而过,将那山鸡射中,牢牢地钉在地上。
林轩下马上前,扶起姐妹两个,焦急地问:“黛、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幸亏你那一箭射得及时,要不然……”黛玉捂着自己的胸口,还有些惊魂未定,她感激地看向林轩。
林轩有些受不住她的直视,低头问起了另一个小姑娘。
“小易欢,你呢?有没有受伤?”
小姑娘白着小脸摇了摇头,努力对他扬起笑容。
“我没有受伤,谢谢……哥哥。”她喊完这两个字,有些期盼地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林轩不知道小姑娘在期待些什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旁边的黛玉已经对小姑娘有了几分了解,笑着提醒他:“林轩,你快夸夸她呀。”
“呃……乖。”他还下意识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小易欢眯着眼睛,蹭了蹭他的手,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林轩心头一软,脱口而出:“我背你回去吧。”
小易欢这次很快点了点小脑袋。
在黛玉的帮助下,小易欢趴在林轩并不算宽厚的背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谢谢哥哥……”
林轩愈发愧疚,觉得自己不配她这么叫他。
“易欢,你、你恨现在那位威远侯夫人吗?”
小易欢明显地感觉到他问出这句之后,屏住了呼吸,这个答案似乎对他很重要。
黛玉侧目看了二人一眼,突然想起他们之间特殊的关系,于是特意放慢脚步,落后了一段距离,林轩并未注意到。
他又问:“要是没有她的出现,你爹爹就不会抛弃你了,你也许会过得很幸福,所以你恨她吗?”
小易欢小声地反问他:“是说金夫人吗?”
“……对,就是她。”
现在他对生母的感情很复杂,回想起幼时,生母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对他唱的那些儿歌,为他缝制的衣裳,做的羹汤,他心里既爱她又怨她。
小易欢突然说:“不啊,因为娘亲说过,金夫人也是一个可怜人。都怪我爹爹不好,是他让金夫人和娘亲都不开心。”
“你、你和你娘亲竟然是这么想的……”林轩完全没有料到。
小易欢贴在他的背上,过了一会儿,又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其实、我知道哥哥是金夫人的孩子。”
林轩身体僵直,停下了脚步。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知道?”
说完,他又忍不住继续追问了两句:“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你娘亲跟你说的吗?”
小易欢摇了摇脑袋。
“因为你跟金夫人长得特别像,祖母接我去侯府小住的时候,我见过她一次,她是一个长得很漂亮,说话也很温柔的人,她看着我的时候,看起来很难过,我就问她为什么难过,她说她也有一个孩子,她很想念自己的孩子。”
“哥哥,你去见过金夫人了吗?你怎么会变成玄珏师叔的哥哥了呢?”
林轩这次没有回答她,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敏感的小易欢感觉到他痛苦的情绪,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一行人才回到庄子上,谢府的一名管事就面色焦急地迎了上来。
“大事不好了,三位少爷,快些随老奴回去吧,苏老太爷去了!”
“外祖父他——”
“什么!”
“不可能!”
兄弟三人异口同声,神色都不再轻松,尤其是年纪最小的谢清竹,直接红了眼眶。
林如海沉声道:“老先生走得实在是突然,既如此,那咱们都一块儿回去。”
回城的路上,众人皆缄默不语,马车直接送谢家的三兄弟到苏府。
因苏老爷子骤然去世,林玄珏又向宫中告假了三日,特意参加完老爷子的丧仪。
起灵那日,林玄珏作为苏老爷子的弟子也亲自去了。
“我再也看不见外祖父了,玄珏,我真的好难过。”
谢清竹虽然调皮,但是小辈之中与老爷子关系最亲近的那个,老爷子平素也最偏疼他,现下要他经历这些,如何能接受得了,可惜这两日他哭得实在是太多了,两个哥哥已经被他哭得烦了,都懒得再安慰他。一见到林玄珏的面儿,就跑来他这儿寻求安慰。
“先生他、他肯定是去往极乐之地享福去了,清竹你别伤心了。”
才安慰完小伙伴,下一瞬,望着漆黑肃穆的棺木,被众人抬起,逐渐远离视线,幼小的林玄珏深刻体会到什么叫阴阳两隔,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与小伙伴谢清竹两个抱在一起,哭成了两个泪人。
等林玄珏带着这份未曾平复的悲伤回到宫中,又从赵屿琛这儿得到了另一个令他难过的消息。
“边疆近日动荡不安,我前两日去向皇爷爷请安时,还听见他跟几位阁老在商议,似乎要让定国公回去。”
“大将军也要走?”林玄珏一点都不想这个时候听见任何离别的消息,脸上满是抗拒。
“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他,所以你一回来,我就赶紧告诉你,你这几日好生同定国公说说话吧,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正如赵屿琛所言,这次一别,便得相隔千里之外,一个尚且年幼,离不得京都,一个又奉命驻守边疆,难以回京,二人再难见面。
次日一到上武学课的时辰,林玄珏就跑了出去。
跑得气喘吁吁的林玄珏站定在薛远面前:“你是不是要走了?”
薛远笑着给他拍背,替他顺了顺气。
然后才说:“谁跟你说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你果然要走了!不能不走吗?”林玄珏牢牢地拽着他的衣袖,眼中满是祈求。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小家伙眼里渐渐起了雾气,薛远才将他夹在腋下,带着上了马,扯动缰绳,马背上的两个人即刻冲了出去。
跑马无疑是极其刺激的,深陷在极速运动里的林玄珏全然忘记了方才的难过,反而变得享受起来。
“感觉如何?”薛远停下之后突然问他。
“很畅快!想再来一次!”林玄珏双眼亮晶晶的,一张小脸满是兴奋之色。
“记住这种感觉,上阵杀敌于我而言,便是如此。”
林玄珏愣了一下,才抬头望向背后的薛远,看着兴致盎然的薛远,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总说你不喜欢京都……其实根本不是京都不好,而是你觉得边疆更适合你待着,是不是?”
“对!京都虽处处繁华,展现的富贵简直迷人眼睛,蒙人心智,但我更享受冲阵杀敌所带来的快感,也习惯了守护那里的一切,我总归是要回到那里去的,就像雄鹰终将展翅高飞,遨游过苍穹,才算不枉此生。”
薛远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满是期待和振奋,坐在他怀里的林玄珏最能感受到这一点。
“可是、可是你走了,我就见不到你了,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你要是又不好好吃饭了怎么办?我、你就不能不走吗?”林玄珏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过于任性,但他就是要耍赖一回。
“小家伙,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有缘相逢,又相交这段时日,已经是缘分使然,咱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心里是很高兴的,也很珍惜。只不过守国门,卫边疆,是我少年时便立下的誓言,我这一生都不会更改此志。”
薛远低下头,揉了一把林玄珏扎在头顶的两个发髻,才又说:“所以抱歉了小家伙,我不能答应你。真想把你也一起带走,可惜你还太小,实在是太小了,等你长大以后,再到边疆来看我吧。”
二人那日谈话过后,林玄珏便同薛远怄气,总故意躲着他,谁知很快薛远的调令便下来了,二人甚至连当面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等林玄珏从安乐老亲王的口中得知薛远再也不会教他练武,已经离京赶赴边疆,当场崩溃大哭。
红妆十里,锣鼓震天,迎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从街头排到了街尾。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便问:“这又是哪家的公子小姐成亲?好大的排场。”
“你竟不知?这娶妻的是荣国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娶的是他娘家的表姐,女方家里以前可是皇商,昨儿个挑去荣国府的嫁妆足足有百来担,真是瞧都瞧不过来。”
荣国府的门口悬挂了整整十二盏大彩灯,红绸遍挂,门前更是宾客如云,来的还尽是些身份极高的权贵。
“北静王与王妃到!”
“南安王太妃、南安郡王与王妃到!”
“永昌驸马到!”
“威远侯太夫人、威远侯与侯夫人到!”
只听这一长串的名单,个个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户部左侍郎林如海携夫人到!”
“林玄珏林小郎君到!”
因林玄珏如今已经成了人人称赞的玉面玲珑林小郎君,所以荣国府还单独列了他的姓名出来宣读通报,这也是同辈之中独一份的待遇。
“这便是林小郎君啊,果然生的是一表人才,难怪小小年纪就深受圣上和小皇孙的喜爱与信任。”
“世叔谬赞,不过是圣上与小殿下不嫌弃玄珏愚钝罢了。”
他陪同亲爹和兄长在外头应酬了一会儿,便悄悄撤退,拉着谢清竹一起,两个人溜去了后院寻自己的娘亲和姐姐去了。
“赶紧走,别耽搁,今儿人多,我娘一个人应付不来,如今缠着姐姐的人又多了好些,我可得警醒着盯紧他们,哪怕一只公苍蝇都不能够靠近了姐姐了去。”
谢清竹无奈地说:“至于吗?我说,你总不能留着林姐姐一辈子在你们府里,她总归是要嫁人的,别的人你要是不放心,你看我那两个哥哥怎么样?”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试探好友的态度。
谁知林玄珏扭头瞪了他一眼。
果断回绝道:“不行!”
“你这也拒绝得太干脆了,好歹给他们两个机会呗,我那两个哥哥虽说平时总该欺负我,也没尽到什么做哥哥的职责,但人品德行还是不错的,这个我敢拍着自己的良心担保。”
“你要是再替你的两个哥哥说话,那我们俩这好兄弟也就只能做到这儿了。”林玄珏仰着精致的下巴,冷脸淡淡地看着他。
“得得得!我不替他们说话了还不成吗?咱们俩可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你怎么能说跟我断就跟我断呢,也太绝情了……”谢清竹嘴上不满地嘟囔着,双腿却老实地跟在林玄珏的身后走。
“快点儿的,别废话了。”
二人赶至后院,这会儿迎亲的队伍还未回来,在场的尽是些前来观礼的诰命和小姐。
作为小辈之中第一得意人,他一到,荣国府的小厮婆子就高声朝里边通报。
“林小郎君来了!”
里头正坐着同王夫人、刑夫人说话的南安太妃与北静王妃同时侧目。
南安太妃笑着先开口:“是那位入宫为小皇孙伴读的林小郎君吧?一直听闻他的大名,倒是不曾亲自见过。”
王夫人忙回答:“回太妃的话,正是他。”
又转脸对站在旁边侍奉的凤姐儿说:“你快些去把你那小表弟叫进来,让太妃与王妃见上一见。”
“诶!”王熙凤笑着应过,扭着腰亲自出门去迎。
旁边坐着的林玄珏正经亲娘杨妗妗一直没吭声。
林玄珏拉着谢清竹,两个人一起被带了进去,依次向里头的女眷们见礼问安。
南安太妃一见他,就拉着他止不住地点头。
“难为这孩子合我的眼缘,我一见了他,只觉得同自家的孩子一样亲近。”
宫中赴宴,南安郡王多是携王妃同去,南安太妃自然不曾见过他,不过宗亲口中的传言,她听得也不少,活到她这年岁,已是成了精的,哪里不知道不论传言真假,但凡与他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一点。
林玄珏只浅浅笑着,既不觉得惊喜意外而刻意讨好她,也不露出厌恶排斥而得罪她,只不过看了自家亲娘好几眼,向她求助。
这位南安太妃看着和蔼,实际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三年前她儿子南安郡王吃了败仗,两年前她就收了荣国府的三小姐贾探春做义女,转手就把人嫁去外番替她女儿和亲。
荣国府的人不但不怨恨,反倒引以为荣,这两年愈发同南安王府走得近了。
这两家人他哪个都瞧不上。
杨妗妗这会儿才放下茶碗,清了清嗓子,笑着替亲儿子解围。
“本该让他陪同太妃与王妃多说一会子话的,奈何玄珏常年宿在宫中,不得空拜见老太太,老太太近来一直病着,今日这孩子既来了,定要让他好生过去拜见一回。”
这下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史老太太确实病着,就连今日的这场婚事,之所以仓促办成,也是为了给老人家冲冲喜。
南安太妃面上不露分毫,很是理解地说:“应该的,孩子,你快去吧。”
“我叫凤姐儿引着你去。”王夫人忙说。
自打宫中的贵妃失了宠,渐渐传不出任何消息,唯有倚靠能时常出入宫禁的林玄珏传递些贵妃的近况之后,王夫人就对他愈发客气小心。
“不必了,叫凤姐姐陪着长辈们说话就是,我熟门熟路的,有清竹陪着我就够了。”
王夫人也没有勉强,顺着他的话说:“也好,你姐姐也在老太太那儿,你们姐弟正好能碰上,你多安慰她,叫她别太伤心,老太太年纪大了,总归是有那一天的。”
“知道了,劳夫人记挂,玄珏告退。”林玄珏微微躬身,退后两步,翩然而去,年纪虽小,但风流之姿已可窥见。
他走后,北静王妃忍不住道:“这孩子要是再长上十岁,不知得多招人,难怪宫里的贵人们都喜欢他,就连我这样的人见了,都不能不喜爱。”
“可不是,你还不知道呢吧,太后就时常叫他过去说话,说是看见他的那张脸,心情就没有不好的。”南安太妃又曝出一个隐秘的消息。
威远侯夫人百无聊赖地扫过众人,视线落在杨妗妗一人身上。
“杨夫人,不知你家小郎君可定亲了?”锦乡侯夫人有心一问。
杨妗妗温婉一笑,推托说:“家中大郎尚未定下,哪里就轮得到小的那个。”
说起林家大郎,从前大家确实只知道是林家收养的义子,不过由于威远侯夫人这两年时常露面,二人分外相似的面容,简直明晃晃地在宣告二人的母子关系。
谁私下不清楚林家大郎就是威远侯夫人跟前头那个生的儿子,只不过谁都不曾说破罢了。
杨妗妗骤然提起他来,锦乡侯夫人便不接话了。
这下威远侯夫人的视线,又转而落在锦乡侯夫人的脸上。
锦乡侯夫人顿时如坐针毡。
“花轿接回来了!”
这时外头的一声通报,算是替她解了围。
王夫人忙招呼在座的诰命:“那便请诸位到前头去观礼吧。”
另一头,林玄珏正好同亲姐姐黛玉会合,姐弟二人相携往正厅这边来。
今日观礼的来客众多,不少年轻的公子哥也都在。
譬如年仅二十四的今科状元萧文盛,才刚刚及冠的原首辅严阁老的长孙严喻珩,年满十八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之子方岳明,通政使之子谢家老大谢清松、老二谢清柏等等。
为何林玄珏格外注意,且一眼就瞧见了他们几个,因为这几个都是在追求他亲姐姐的狂蜂浪蝶,平日他在宫中从旁不得驱赶,今日正好碰上,可不得好好捋起袖子警告他们一番。
瞧幼弟一脸要跟他们打上一架的模样,黛玉无奈拉了他一把。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你可别这个时候犯浑,乖。”
“姐姐你别拦着我,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只要他们几个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我答应你,绝不会先动手。”
新郎的目光穿过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林轩早替他们姐弟二人占好了位置,瞧他们现身之后,便侧身让了让。
“你们来了,站这儿就是。”
偏这会儿旁边谢家的老二谢清柏也争着开口表现。
“妹妹可算到了,我和大哥也给你和玄珏占了位置。”
黛玉只得一同谢过:“耽搁了片刻,险些晚了,倒是要多谢你们。”
“妹妹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咱们一家子亲戚,自然该多关照些。”
或俊美,或清丽的少男少女站在一处,本就显眼夺目。
众人的视线往这边聚集,新郎的目光这时也落在黛玉身上。
黛玉似有所感,抬眼朝他微微颔首一笑,目光中满是祝福,新郎反而失魂落魄起来。
“一拜天地——”
高座上的贾政与王夫人夫妻二人满面喜色,等着儿子儿媳行礼,谁知新郎贾宝玉却跟木头似的,生生戳在原地不动,没有任何动作。
片刻之间,四下议论渐起。
“怎么回事啊?”
“新郎怎么看着不情不愿的?”
“不是说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吗?”
新郎仍旧痴痴地望着这边,黛玉只得垂下眼帘,不再回应对方。
“还看!都娶妻了,要看看你自己的妻子去!”林玄珏气得火冒三丈。
“别说了球球,不得失礼。”黛玉暗中警告幼弟。
林轩往前站了站,将姐弟俩往自己的身后挡了挡。
周围的青年才俊就没几个看得上新郎这副做派的,最熟悉内情的谢家兄弟俩默契地对了一个眼神。
“大家快瞧,咱们的新郎官都高兴坏了,赶紧回回神。”
“就是,宝玉,高兴归高兴,可别误了吉时,大家都等着你们礼成呢。”
兄弟二人开了个头,看热闹的好事者都开口催促起来。
贾宝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还是按照规矩行了大礼,拱手拜了下去。
随着一声礼成,亲眷们又跟随在新娘身后来到新房围观。
黛玉这次倒是没有凑上去看,林玄珏也一样,姐弟三人干脆慢悠悠地跟在最后,谁知新娘的同胞兄长薛蟠竟也厚着脸皮与他们凑在一处。
“倒是有段时日不曾见过林姑娘了,林姑娘如今出落得愈发动人。”
薛蟠此人言语轻佻,眼神放荡,莫说黛玉本人觉得不舒服,就连林轩和林玄珏二人都看得牙根儿痒痒。
林玄珏当场就炸了,恨不得冲过去咬死对方。
却被林黛玉给按下了,憋着气动弹不得。
林轩略年长些,挡在跟前说:“薛大少,今日可是令妹的好日子,你这个做兄长的,不去前头替她招待重要的宾客,倒跟我们三个无足轻重的搅在一起,怕是不大好吧。”
“林兄弟这是什么话,你们林家两位兄弟,还有林姑娘,不就是薛某最重要的宾客吗?再者说,其他客人自有荣国府招待,何须我去。”
况且他即便想去,也插不上嘴,人家是看在荣国府的面子上来的,他薛家如何够得上,原先他父亲任皇商同时还兼着户部差事时,在这些京都权贵面前,勉强还有几分薄面。
如今么,他因与人抢夺香菱,吃了人命官司,丢了父辈传下来的差事,这些年又没混出甚大出息,谁识得他薛蟠是何人,他结交的也尽是些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他有自知之明,才不会往那些权贵面前凑。
况且他难得会上林家的这位大小姐,一心都在她的身上,哪里顾得上其他。
林轩继续拦着他不让他靠近身后之人。
“薛大少此言差矣,今日到贺的长辈众多,于情于理,薛大少都更应该去其他长辈处,我们三姐弟哪里好耽误了薛大少。”
薛蟠有些不耐烦他的阻拦,撕破脸威胁道:“林轩,你别给脸不要脸,即便你如今姓林,可也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一个身世不明的卑贱之人,识相的就赶紧给本少爷让开。”
这时林黛玉冷笑一声,“林轩,你让开,我倒要看看人家又有多尊贵。”
林轩皱了一下眉,侧身让了半步。
薛蟠浑不在意,嬉皮笑脸凑了过来。
“好妹妹,我们单说几句话多好,偏那起子不相干的人硬叫拦着,岂非是在坏了你我之间这大好的气氛。”
林黛玉从上到下打量了两遍薛蟠,神情轻蔑冷淡。
“我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与薛大少语海话春秋了。”
林玄珏与林轩闻言都笑了。
“什么意思?”薛蟠不解其意,傻乎乎地看着同时笑了的三姐弟。
谁知这时候有个人突然主动出声。
“竟有人没看过庄子的《逍遥游》?”
那人扇子一收,露了面,只见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圆领衫,头戴一顶玉冠,脸上挂着春风拂面般的温柔浅笑,好一个温和有礼的翩翩佳公子。
“没关系,我这个人呢,最是喜欢为人解惑。书中有一句: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林小姐的意思是说,她跟你这样的井底之蛙,低贱之虫,没有什么好说的。不知在下这般解释,薛大少可听明白了?”
“你!你竟敢辱我!有本事的报上名来,看我薛蟠不打得你满地找牙。”薛蟠恼羞成怒。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翰林院编修萧文盛。”
那薛蟠一听是最近风头无二的状元郎,只得避让其锋芒。
扔下一句狠话:“你给本少爷等着!”
“好说好说,只不过在下不修武道,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倒是随时恭候这位薛大少找在下文斗。”
薛蟠哪里敢去找人家一个状元文斗,那不是自取其辱吗?见形势不妙,干脆转身溜了。
待他走后,那萧文盛也并不近身上前来,而是站在原地,远远朝着林家三姐弟这边拱手作揖。
“在下适才多饮了几杯酒,有些薄醉,便寻了处无人的清静地儿醒酒小憩,并非有意惊扰小姐,失礼之处,还望小姐莫怪。”
他这话是向黛玉请罪,自然只能由黛玉回应。
她略微福身,才道:“状元郎客气了,今日表兄表嫂大喜,是府上招待不周,该由我代他们二位向状元郎道一声失礼才是。”
林玄珏小声嘟囔:“果真此人才是个最难缠的,爹爹说得实在对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