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年纪小,可也是要面子的,而且本身作为彼此的钓友,最喜欢的一个环节,就是比较双方最终的收获。
既是因为有段时日不曾见到,安乐亲王心里一直惦记着这小家伙,也是因为自打回京以后,他的心情就一直不好。总之这两个原因加在一起,安乐亲王这次还真的答应他了。
“行,不笑话你就不笑话你。”
老亲王答应之后,又问他:“你来到京都也有些日子了,觉得这儿怎么样?喜欢吗?”
球球认真地想了想,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安乐老亲王都被他整笑了。
“我既喜欢,又不喜欢。”球球是这么告诉他的。
“哦?仔细说给本王听听。”老亲王还真的很感兴趣。
“我喜欢呢,是因为我姐姐在这。你肯定不知道,我姐姐她长得可好看了,那个词叫什么?花什么月来着?就是形容人长得很漂亮的!”
旁边的长史提醒道:“可是花容月貌?”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我姐姐就是花容月貌!”球球说完,还朝着那位长史感激一笑。
那位长史略站直了一些,也回了一个慈爱的笑容。
看得安乐老亲王不禁开怀一笑。
“你爹当年可是名动京都的探花郎,最近也是因文采出众得了皇帝的宠信,你作为他唯一的儿子,连花容月貌这个词都说不出,往后还是好好读书吧,可别给你爹丢人。”
最近林如海势头不错,他多少听说了一些。
“你们大人怎么都一个样……每个人都催着我读书,读书真有那么好吗?”他不太懂。
“等你以后慢慢长大,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先不说这个了,接着说回方才的问题,你说你喜欢京都,是因为你姐姐在这儿,那你不喜欢京东,又是为什么呢?”
“这件事有点复杂,我姐姐原先住在她外祖母家,可是那个府里,有好多坏人,她们都欺负我姐姐,所以我才不喜欢京都。不过现在不会了!”
老亲王笑着说:“因为你姐姐现在,已经回你们林家去了,是不是?”
球球小嘴张着,震惊地问:“你好聪明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冷不丁被小孩儿给夸了,安乐老亲王觉得很有意思,心情更愉悦了,还有了心思逗乐。
于是故意哄骗小孩儿说:“有个秘密,我现在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跟别人说,其实我是个神仙,自然什么事都知道。”
“哇!神仙!”球球顿时化身小粉丝,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搭在桌上的袖子。
“现在你知道我是神仙了,你有什么愿望想让我帮你实现吗?”老亲王继续诱惑他。
“愿望?”球球在思考。
旁边的王府长史却替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要求,惹了老千岁的厌弃。
“想好了吗?”安乐老亲王问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想,但他现在确实也有些在意,会从面前这个小家伙的嘴里说出怎样的答案。
“嘻嘻!”
球球有些狡黠地大声对他说:“我想要今天钓的鱼——比我的钓友多!”
安乐老亲王与他那位长史一样,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就这?
长史甚至想提醒这位小公子,要不再想想呢?这么好的机会,一旦错过,实在太可惜了。
安乐老亲王低头无声地笑了,等他再看向球球的时候,对他的喜爱和亲近又多了几分。
说这小家伙傻吧,也不见得。可说他聪明吧,又不知道方才多少管他要点什么回去。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小东西,入了他的眼,让他上了心。
“神仙自然会……如你所愿。”
天气冷,原本是打算,坐在四周设了厚厚一层棉帘的亭子里钓鱼的,但安乐老亲王这次,只随便应付了一会儿,就主动认输了。
随后带着小家伙去了温暖的殿内坐着,跟他说着些,寻常大人听着很无聊,甚至是幼稚的对话。
“刚才听你说起你姐姐,你很喜欢她吗?”
“嗯。”
“为何?”
“因为她是我姐姐啊。”球球回答得很理所应当。
“可你从未见过她,她还比你大了整整有十岁,你对她不觉得陌生吗?”
“当然不觉得了!我一见到她,就知道她是我姐姐,我就是很喜欢她,我姐姐她也很喜欢我的,她很温柔地照顾我,教我读书写字。我以前都是一个人在家里待着,现在我可以去找姐姐,我还可以帮姐姐的忙。而且家里有了姐姐,我爹跟我娘都很高兴。”
听了球球这番话,安乐老亲王大约是懂了,一时之间有些羡慕他们姐弟俩的感情。
“本王也有兄弟姐妹,而且还有很多。”
“真的吗?那你可真幸福,有那么多人陪着你。”球球光是有一个姐姐,都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了。
老亲王笑了笑,没有与他说,其实真实情况与他所想的截然不同。
皇子公主那么多,父皇却只有一人,谁不想让父皇更宠爱自己?虽然是兄弟姐妹,但从出生那一刻起,彼此之间就注定存在竞争,几乎每一个皇子公主都见识过后宫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
或是陷害,或是利用,有时候即便是一母同胞,都会互下狠手,更别提异母所生。
“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们?”球球看他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所以才会这么问。
“还好,我对他们就像你对京都一样,喜欢也不喜欢。”
“好吧,那我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们不好。”
“你现在倒还真成了我的知己好友了。”安乐老亲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球球歪着小脑袋反问:“我们本来一直都是好朋友,难道不是吗?”
“是是是,中午想吃什么?叫他们先准备着。”
说的是让球球来陪他钓鱼,其实是他陪了球球一整天,最后入了夜,球球困得不行了,老亲王才让人准备了软轿送他回去。
林家人也都没睡,一直等着。
尤其是黛玉,问了亲爹和继母,球球到底被谁接走了,一个也不肯说,她实在放心不下,心乱如麻。
心里的猜测一直不断:能让爹爹和妗姨三缄其口的人,必定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可球球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如何结识这样的人物的?
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些以前看过的话本子里的桥段。
莫不是……妗姨其实出身高贵,是为了逃婚才跑到扬州,球球被妗姨的娘家人给接回去了?
又或者球球其实不是爹爹亲生的?人家有个了不得的亲爹?
正当她继续在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门房进来喊着:“小少爷被送回来了。”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进来了,他穿着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这分明是京中世家贵族人人鄙夷,又不得不畏惧的锦衣卫。
这个锦衣卫怀里抱着的,俨然就是她已经熟睡过去的幼弟。
送人的还是陈宁,他跟林家人已经算是熟识,跟上次在扬州一样,把球球递给杨妗妗之后,简单跟林如海打了个招呼,转身就离开了。
黛玉等他走后,才敢开口:“爹爹,妗姨,方才那位是、是锦衣卫?”
“嗯,其实球球有一位一起钓鱼认识的朋友,今日就是被邀请去那位朋友家中……呃……”林如海说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很荒谬。
但还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去他家中钓鱼,方才那名锦衣卫是人家的下属,只是送球球回来,玉儿不必害怕。”
黛玉当然觉得有点奇怪,球球的朋友不应该也是小孩子吗?小孩子怎么会有一个锦衣卫做下属?
不过她又自己替她爹找补了一下,大约爹爹刚才一定是不小心说错了,想来应该是那孩子家中长辈的下属。
“原来是这样,那爹爹跟妗姨,方才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杨妗妗只能帮丈夫一起圆谎:“球球的那位钓友他、他身份有些特殊,我们也不是不告诉你,是怕吓着你。”
“吓着我?妗姨,你也太小看我了,宝玉还有个朋友是北静王呢,莫不是球球的那位朋友,比北静王身份还要尊贵?”
这几句黛玉是笑着说的,显然并没有当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林家夫妇俩却都不说话了,因为不知道该不该承认。按照那位老千岁的脾性,十有八九是不喜欢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的,所以知道未必是件好事。
这个时候杨婉婉出面,岔开了这个话题:“那个、姐姐姐夫!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大家都赶紧回去睡吧,明儿冬至,姐夫不是休假三天,要请我们一家子出去逛吗?睡足了才有精力出门,大家说是不是?”
“啊!对对对!玉儿啊,你也回去睡吧,今天确实够晚的了。”杨妗妗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些。
林如海也是如此,尽力维持着平常的淡然。
“你妗姨和你婉小姨都说得对,明儿爹请你们出去,吃好吃的,逛街,陪你们一整天,快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那好吧,爹爹,妗姨,婉小姨,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们也早些睡。”
“去吧去吧,呵呵!”
黛玉转身之后,总觉得三位长辈方才都笑得很僵硬。
“吓死我了,差点就说漏嘴了。”杨婉婉以手作扇,给自己的脸上降温,她都紧张得开始冒汗了。
杨妗妗还是觉得这样不是个事儿。
“老爷,咱们真的要这样一直瞒着玉儿吗?”
林如海叹了口气,“先就这样吧,那位老千岁咱们也不太了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也是为了玉儿她好。”
随后,他们几个也各自回房去了。
“冬至来吃汤圆喽——!才包好的汤圆!又香又甜——”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只要两文钱一个!”
“豆腐脑——!今早才出锅的新鲜豆腐脑!”
一家人才从马车上下来,就听见做各类吃食的小贩们在卖力吆喝。
“好热闹……”被亲爹抱着的球球目之所及,全都是吃的。
黛玉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不禁疑问:“怎的这些小贩,今日全都卖的是吃食?莫不是有什么不成文的规矩?”
早市人多,杨妗妗怕路过的行人挤着她,就与妹妹杨婉婉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顺便解答小姑娘的疑惑。
“你呀,出门少,所以不知道。之所以先出摊的,都是这些卖早点的,只因那些出门晚的人,肯定已经在家里吃过早饭了,最多买些零嘴尝一尝,不会去买他们的早点。至于别的摊子,得略微晚些时候才出来,也是因为那会儿出来逛的人,肯定比现在要多。”
黛玉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多谢妗姨告知。”
这也不算难以理解,只是黛玉常年憋在府里,有些不食人间烟火气,所以一时想不到这些。
“这有什么谢不谢的,我自幼就长在民间,见惯了,自然就看透了。今儿冬至,我与你爹想着,老冯夫妻两个,常年在厨房替咱们家忙活着,就特意放了他们三日假,好叫他们俩歇歇,也带着孩子出去玩一玩。这三日咱们就在外头吃,看看都想尝些什么?”
杨婉婉在外头走动得多,主动推荐说:“别看着这些摊子小,其实味道都还不错。但我告诉你们一个巧宗,这么早看着客人就多的,肯定错不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球球在前头嚷嚷:“爹爹!那里围着好多人,我也要吃!”
跟在后边的三位女眷都笑了。
杨婉婉有些自豪地说:“要不说这小家伙是我外甥呢,跟他小姨我一样聪明。”
立马被她亲姐姐怼了回去:“可不是,还跟你一样贪嘴呢。”
“姐!”杨婉婉半是撒娇半是不服气喊了一声。
“我大外甥女就在这儿呢,你能不能给我这当小姨的留点面子。”
杨妗妗只好说:“行行行,我不说你。”
本来一直忍着笑的黛玉,一抬头,发现前面已经瞧不见爹爹和幼弟的身影,心里有些着急,下意识主动牵着她们。
“爹爹和球球他们怎么不见了?我们赶紧去找找他们吧。”
“玉儿你别着急,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你担心他们做什么?还能丢了不成?”杨婉婉大大咧咧的,随口就这么一说,也没想到小姑娘其实会害怕这一点。
更为心细的杨妗妗,却注意到小姑娘突然主动与她们牵手这个举动,这是一种内心不安的表现。
便柔声安抚她道:“玉儿别怕,你爹爹他们肯定就在这附近,不会走远的,妗姨和你婉小姨也会一直在你身边,咱们这就跟上去瞧瞧。”
左右牵着两只温暖的手,黛玉心里的惊慌渐渐平息,点了点头,心里更为依赖继母和小姨了,一直挨着她们一块儿走。
“在那儿呢!卖糖葫芦那儿。”
一经杨婉婉提醒,俩人立马也都瞧见了。
球球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恰好在往这边喊:“姐姐!快来这儿!”
等杨氏姐妹和黛玉与他们会合之后,球球把手里一支没吃过的递到姐姐面前。
“喏!我给姐姐买了糖葫芦,可好吃了。”
黛玉接了糖葫芦,只拿在手里,不好意思当街吃。
只见林如海挑了一下眉头,但这会儿并没有声张。
最后一家子还是没去人多的地方挤,挑了一个看着还算干净的小店,点了些东西。
林如海这时候才似笑非笑地对球球说:“方才那两串糖葫芦,明明是你爹我付的钱,怎的就成了你买的?你这种做法,往好听地说,就叫借花献佛,往难听了说,就叫慷他人之慨。这又是个什么道理,你倒是与我说说。”
说完,故意抢走了幼子只咬了半口的糖葫芦。
“爹爹!还我糖葫芦!你怎么可以这样呢?”球球急了,偏又抢不过,只能嘴上嚷嚷着。
“若是你说不出什么道理来,这糖葫芦么,不如爹爹就替你吃了它。”林如海作势还真的咬了半颗。
吃完点了点头,甚至还评价了一番:“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就是这糖衣,要是能再裹厚些,就更好了。”
其实林如海也挺喜欢甜食的,只是平时为了维持身形,吃得少。
其他人也都没声张,盯着小家伙等着看热闹,预备听他如何回答。
球球盯着爹爹手里的糖葫芦,灵机一动。
“我跟爹爹是一家人,爹爹和娘亲曾说过,一家人不分彼此,爹爹你不要跟我如此见外。”
林如海和杨妗妗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还真是不好反驳。
“你是挺不跟你爹客气的。”作为球球的亲娘,杨妗妗摇着头留了这么一句点评。
“厉害了啊!小球球,真不愧是我的小外甥。”杨婉婉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继续火上浇油。
“姐夫你听听,人家说得有道理啊,一家人可不是就不分彼此吗?”
“给你给你,你瞧瞧你小姨,护你护得多上心。”林如海笑着把糖葫芦塞回幼子手里。
黛玉觉得自家人虽然就这么几个,可每天的热闹确实不少,看都看不过来,总叫人忍不住想笑。
而先前在外祖母家的时候,虽然一起玩的姐妹们众多,但她总是难免有黯然伤怀的时候,与跟自己的家人相处时,是完全不一样的。
用过早饭,一家子开始到街上去逛,买了好些东西,有冬至必备的九九消寒图,据说等将其全都点尽,便到了来年春回大地之际。
一边儿逛,长辈们还会向黛玉灌输一些关于寻常百姓的生活常识。尤其是林如海,还会告知女儿府上到铺子里采买各类东西的流程,其中都暗藏了哪些不与外人道的玄机。
“玉儿你既然已经接下了咱们家的管家职责,作为主人家,就不能轻易受人蒙蔽,市面上物价几何,不说能够做到了解得分毫不差,但一定要心中有数。”
“管理家事涉及多个方面,外出得准备合适的车轿,吃饭得准备食材米粮,日常的还有咱们所穿的衣料鞋袜、所用的香烛茶叶、所藏的古董文玩、所养的鸟雀猫狗之类等等,自然,还少不得洒扫打理园子、侍奉咱们的仆役,方方面面,仅仅靠你一个人,自然是不行的。”
黛玉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确实如此。
林如海最后笑看着她说:“所以玉儿,你得学会驭下。”
黛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女儿知道了,多谢爹爹指点。”
怕敏感多思的小姑娘,会给自己太多心理压力。
杨妗妗从旁安慰说:“不急不急,你才接手几天?这里边的门道多了去了,你爹活到如今这岁数,也不敢说就能做到一点儿错都没有,左右是咱们自己家,玉儿你就当练手,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是为难的,尽管告诉我们这些长辈就是。”
“这事儿我估计我跟我姐都做不了,我姐她忙,我光是听着就已经开始头疼。”杨婉婉可没夸张。
此刻黛玉的眼神温柔而坚定,说:“没关系的,妗姨和爹爹你们都忙你们各自的去吧,婉小姨也不必勉强,就交给我吧,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自当该为家里尽一份自己的力。”
况且家里现在也就只有她,最适合接管。她要承担起这份责任来,守护住这个让她觉得无比温馨的家。
满是欣慰的林如海轻拍女儿的肩膀。
“逛了一上午,想必也都饿了,带你们去一家最近风靡京都的食肆尝尝鲜。”
到了地方,一进门,就让人感觉到这家与别家酒楼不同。
共三层楼高,中间一个圆形的高台,被许多从顶楼垂下来彩色绸带半遮半掩着,上边坐着五名蒙着面的乐师,男女都有,此景并无轻浮之感,反而因朦胧而显得高雅。
乐声大多是些激昂的曲调,听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再配上这家店的招牌羊肉锅子,一家子都吃得大汗淋漓,十分痛快。
“姐夫,这羊肉真不错,味道确实好,涮着锅子吃,浑身都热起来了,尤其适合寒冬腊月这个时节。我之前一直在外头转悠,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家店呢,你是从哪儿知道的?”杨婉婉好奇,就问了一嘴。
林如海解释说:“这还是我从翰林院的同僚那里得知的,新鲜羊肉实在有限,这家店每日也就开放二十桌,得排号。这次还是我帮了人家的忙,人家赠予我的号。”
在翰林院当差,虽然能够常伴天子左右,可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问罪。
若不是林如海经历了一次生死,又在扬州蛰伏多年。培养出了超乎寻常官员的谨慎,以及在应对危机时,作出了快速反应。
昨日恐怕就要遭到圣上斥责了。
事情是这样的,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叫: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为宰相。
可想而知,在翰林院为官的,都是极具潜力之辈,而他们背后,大多早已有了各自投靠的势力,暗中角力是避免不了的。
前两日林如海请过一次假,偏偏当天急着要呈递一份文书,这差事自然只能分派给别人,也就是同为侍讲学士的孟自堇。
但孟自堇家中那位独自抚养他长大的寡母病了,他走了神,偏生不小心出了个错,忘记避讳太上皇,还让一直与他不对付的一位姓刘的翰林发现了。
人家当时闷不吭声,回去就写了个言辞犀利的折子,准备要在朝会上当众弹劾,彻底弄死孟自堇。
第二天林如海上值早,从那位刘翰林的举止神态中,察觉到一丝异常。
便问了问孟自堇:“孟翰林,昨日我家中临时有事,只得告假,不知期间可有发生些什么?”
孟自堇也没瞒着,就告诉他:“昨儿有份文书要得急,不过我已经替你写了一份交上去了,别的倒是没什么了。”
“是什么样的文书?孟翰林可否详细说说。”他总觉得不对劲。
孟自堇大概描述了一下,林如海又自己赶着重写了一份,藏在袖子里。
恰好当天林如海被召到御前侍奉,其间又赶上次辅大人入宫求见,他就在外间等候。
文书并非奏折,看管不严,他趁机寻了个机会,将那份还未来得及被打开的文书悄悄替换了。
那位刘翰林自然不知这些,害人不成终害己,反倒自己遭了罪。
后来圣上看了林如海写的那份,还向其他大臣夸赞他的文采,让他又在翰林院小出了一把风头。
孟自堇也是这个时候才知晓,原来林如海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救了他一回,自此,将林如海视为恩人,两人关系也迅速拉近。
今日林家人吃的这羊肉锅子的号,就是孟自堇所赠,这店家幕后的主人,是他那位出身相府的妻子的手帕交。
这次的危机虽然已经安然度过,但林如海暗自决定,从此更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防备着可能会遇到的各种明枪暗箭。
当然,这些在官场当中,所遭遇的险象环生,林如海并不打算告知家人,不想让她们平白担忧,她们只需要像现在这般无忧无虑。
只要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他便会生出无尽的力量。
球球见亲爹愣着不动,于是主动催促。
“爹爹也吃。”
杨妗妗也笑着说:“老爷不必让着我们几个,我们都是女子,就算加上球球这个小的,拢共也吃不了多少。”
“女儿已经吃好了,爹爹吃吧。”
黛玉将才烫好的羊肉放到他的碟子上,低下头腼腆地笑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给她爹爹夹菜。
“好……我吃,我吃就是了。”林如海这一刻觉得自己为她们做什么都愿意。
每天吃吃喝喝,逛逛街,聊聊天,感觉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一家人就度过了整整三日。
“这次冬至的假期,真是一个令人十分愉快而又不舍啊。”
当翰林院的同僚发出这样一声感慨的时候,林如海深有同感。
冬至过后,京都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将世间变为纤尘不染的一片纯白。
早起推开房门,第一次看见雪这种东西的球球,兴奋得不行。
当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对一个东西产生浓厚的兴趣和好奇时,他们往往会做出一个令大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那就是塞进嘴里,先尝一尝。
等站在他身后的林轩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打算吃第二口了。
“小少爷!这可不能吃。”
“冰酪,这个是冰酪,可以吃的,但是……这个冰酪怎么会不甜呢?”球球百思不得其解。
当林轩正在苦恼,该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解释,虽然都长得一模一样,但它们确实不是一个东西这件事。
球球已经拿着这个问题,跑去绛仙阁找他姐姐寻求答案。
等他说出问题,没等黛玉回答,她身边的丫鬟紫鹃先开口逗弄球球。
“小少爷,大约是因为这次的‘冰酪’实在是太多了,老天也变不出那么多的糖加在里边。”
丫鬟婆子们听了这几句,都笑得前俯后仰的。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老天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求老天爷呢?”
小孩子的问题总是千奇百怪,而且一个接着一个。
这次紫鹃就没能接上。
倒是雪雁先开口回答:“大约是大家都知道临时抱佛脚,做的都是无用功,所以遇到事情,就改求老天爷了吧。”
黛玉这个做姐姐听不下去了,见不得这群丫鬟继续欺骗单纯的幼弟。
啐道:“你们这群促狭鬼,就知道诨说。”
丫鬟们这才老实收敛。
“球球,你可别听她们刚才说的那些。外头那些像冰酪一样的,是雪。咱们扬州在南方,雪下得少,大约自你出生后,还没下过,所以你也不曾见过,是不是?”
球球对着姐姐乖乖点头,转头开始控诉紫鹃和雪雁:“你们都喜欢骗小孩,你们坏,我不要跟你们说话了,哼!”
那气呼呼的小模样,别提多招人了。
两个方才胡说八道的,忙上前来与他赔礼道歉。
紫鹃:“好少爷,我知道错了,方才不过逗你玩儿的。”
雪雁:“我的小少爷,可别生我的气了,我这就去给你做梅花糕来,好不好?”
球球的小耳朵迅速捕捉到重点,问:“梅花糕是什么?”
“是咱们江南的一种点心,我娘教我做过。”雪雁本就是淮扬本地人,她娘以前是一户大户人家里的厨娘,跟那户主人家的其他厨娘学的。
“要是你真的给我做这个点心,那我就原谅你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去后厨做点心。”说完,雪雁就真的忙活去了。
紫娟见状,也照猫画虎,有样学样。
“那我帮小少爷缝一只威武的布老虎怎么样?”
球球很大度的,只要别人愿意哄他,他总是很给面子。
“那好吧,但是以后你不可以再骗我哦。”
“好好好,以后再也不敢了。”紫鹃向他再三保证。
等到林如海这个月休沐,积雪还是厚厚的一层,他又陪着女儿和幼子在后院的空地上,一起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足足有半个他自己那么高。
等杨妗妗从医馆回来的时候,正好瞧见。
“老爷,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训斥完老的,舍不得再教训两个小的,便缓和了语气。
“瞧你们,都把自己累得满头大汗,赶紧进屋换身衣服,再喝碗姜汤驱驱寒,可别真的冻病了。”
虽然被迫回到屋里,但球球依然难掩兴奋。
“爹爹,娘亲,姐姐,我们给雪人也取个名字吧。”
“给雪人取名字,亏你想得出来。”不过杨妗妗到底还是没舍得说出雪人会融化的现实,来打击孩子。
偏偏林如海和黛玉父女俩都是极富才情,又崇尚浪漫的人,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阵,可谁也说服不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