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璟他们的江山社稷里不包括这些升斗小民的死活,李从庚的结局还算好的,没被青苗法饿死,没被蛮夷砍死,没被权贵害死,反而读了?书,考取了?功名,走上了?仕途。熙州有太?多的荒骨没有那样幸运,走不到那一步。”谢宣叹道,“谁又能保证家族富贵长留,永不败落呢。都有成为刀俎鱼肉的那一天,所以齐璟的要求,我并没有办法达到。”
迟意出身富贵,对于谢宣的凄哀并不是十?分的感同身受,但他可?以试着理解,沉默良久,他开口说道:“可?是世上的君王不都这样吗?”
谢宣饮了?一口杏花酒道:“致君尧舜,是我毕生追求。齐璟只会妇人?之仁,不符合我的择君要求。我所追求的仁政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而齐璟的仁政只是善待士大夫,却无底线的苛责百姓,带着这样枷锁的新政,莫说蔺祈想不出来,我也想不出来。不是我不帮他,是我们不合适。”
“那你为何还有跟着我回汴京?”迟意问道。
“去收汴京几?重山的银款。”谢宣云淡风轻的说道,他望着楼下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后给?迟意夹了?一箸薯片,“这里的炸三样是汴京三分之一的价钱,保证每个走进戏园的百姓都买的起,熙州几?重山的收入大头正是这炸三样,但凭这一项就能顶了?汴京几?重山的流水。”
“为何汴京不如此?”迟意纳闷道。
“好问题,从你见我第一面起到目前为止,就这个问题问的好。”谢宣笑道,“为何不让汴京的平头百姓也能毫无负担的走进几?重山呢?”
谢宣卖了?个关子?,见逗弄的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开口说道:“熙州是我夫人?的封地,一直由我代为打理,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是我说了?算,等汴京什么时候我说了?算了?,汴京百姓的好日?子?便?来了?。”
迟意倒吸一口凉气道:“你还真敢说。”
谢宣笑道:“这不是你问的吗?我只是在回答你。”
“说真的,你这次出使西域只是为了?敲打西域各国??”迟意扭头问道。
“前有博望侯,后有我闻金金。”谢宣回道。
“你疯了??!!”迟意大惊失色道,“平西王也由着你这般胡闹?!”
谢宣不答反问道:“迟意,你身为一个将军就那样甘心困在汴京那一方?金丝笼里吗?在我眼中你应该是鸿鹄,是雄鹰,是盘旋在辽东之地的海东青。”
少年意气,挥斥方?遒,谁又甘心平庸呢?!
迟意久未燃起的热血被谢宣三言两语说的沸腾起来,心中倏然生起一堆火焰。他来西北?*? 之前,就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好友可?能变了?,是变了?,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鼓舞人?心。
他,迟意,并不甘心凭借父祖余荫做个富贵将军。
闻金金要求以大齐使?臣的名义?出使?西域诸国, 此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回汴京。
满臣文武开始在朝堂之上争论个不?休,有的在猜测平西王的狼子野心,有的反而认同闻金金的做法, 觉得?他意在试探朝廷,若朝廷连这点儿?小小的请求都不?肯答应,他大抵也不?会来汴京了,不?过是几?张通关文牒,也没什么的, 更何况丝绸之路不?畅通, 大齐也是受影响的。
谢壑作为礼部尚书,齐璟自然要听听他的意见, 毕竟是礼部给人发通关文牒。
谢壑亦是在朝堂之上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若是别人本?无?可厚非, 可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 谢宣绝不?可能只是老老实实出使?西域这么简单。
若谢宣在他眼皮底下,他自可阻止, 可他知道谢宣决意要做的事儿?一定会办成的, 就算自己这边把出关文牒卡下来,谢宣也一定会另想办法达成目的。
更何况谢宣借机把迟意扣下了,可见他这次西行应是十分危险且势在必行的。
思及此处,谢壑正色道:“臣以为可,一来闻金金若能疏通丝绸之路, 对大齐百利而无?一害。二来他接了汴京的通关文牒,相当于以大齐使?臣的身?份出使?西域, 按大齐律例他完成出使?任务时应回朝述职, 到那时陛下可能顺理成章的将他留下来,岂不?两全其美??!”
“可若是他有其他想法呢?”反对给闻金金通关文牒的大臣问?道。
谢壑温和的笑道:“这也好办, 陛下可差遣一个得?力之臣一同前往。”
齐璟一听,言之有理,于是他扫视了满朝文武一眼,郑重其事的问?道:“可有爱卿愿意前往兴庆府和闻金金一同出使?西域?”
出使?西域啊!正常人谁有这样大的勇气?!莫说在当朝,往事越千年,在兵强马壮的汉朝也没多少人敢这样做啊!
满庭寂静,落针可闻。
半晌后,临安侯谢靡突然开口打圆场道:“迟将军不?是还滞留在兴庆府吗?另迟将军陪同前往岂不?两全?!”
齐璟闻言,唇畔泛起一个不?甚自在的弧度,万千俸禄养了一群贪生?怕死之辈,打在谁身?上谁也不?痛快。
朝中气氛正僵持不?下,中书舍人李从?庚出列道:“启奏陛下,臣愿同去。”
裴翎紧紧的看了他两眼,抿了抿唇,到底没有迈步出列,他……到底胆怯了。
齐璟闻言,面上一笑,云开雨霁,他若有似无?的看了裴翎一眼,目光里有些失望,而后才对李从?庚讲:“准奏。”
散朝之后,李从?庚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壑身?后,甚至跟着谢家的马车一同回了宁国府。
“师父,我想去帮帮他。”李从?庚郑重其事的解释道。
谢壑拧着眉,不?是很赞同的模样:“你娘只有你一个儿?子,父母在不?远游,那些域外之地太危险了。”
李从?庚倏然笑了,他难得?调侃道:“您也只有他那么一个儿?子,不?也放他离开了?怎么轮到徒弟反而心疼起来了?阿娘留在京中与师娘为伴,倒也不?算寂寞,况且出去一趟也算增长见识,只是不?能时时在几?位长辈面前尽孝,倍觉遗憾。”
谢壑摇了摇头,嘱咐道:“在那边不?要做太冒险的事,他是个拼命三郎,你多劝着点。”
“是。”李从?庚满口答应道。
由礼部督办签发的通关文牒很快就下来了,李从?庚到了启程的日子。
他阿娘一边给他收拾行李一边惴惴不?安,忍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儿?啊,你告诉娘,这次领皇差出行到底危不?危险?”她总是想起熙州城里遇见的那些蛮横的鞑子,举起雪亮的屠刀,杀人不?眨眼,她的夫君便?是死在那些蛮夷的屠刀之下,西域西域,那边不?都是?!这能落着什么好?怎么可能让人放心呢?!
李从?庚笑道:“娘,我这次有通关文牒,有皇命在身?,外族人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毕竟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呢。”打死他也不?敢说实话是自己主动请命去的,只推说是官家差遣,皇命难违。
“出门在外你千万要保重。”李二媳妇哽咽道。
“知道了,阿娘。”李从?庚伸手抹掉阿娘脸颊挂着的泪珠儿?,自己的喉咙也有些发紧,不?禁叮嘱道,“阿娘在家也要多保重,儿?子很快便?会回来了。”
李二媳妇知道哪里有那么快,出使?西域少说也得?数个月才能见分晓,为了不?让儿?子担心,自己还是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勉强信了。
他的行李收拾的差不多,这才又来到宁国府辞行,见到惠娘之后,不?禁问?道:“我要西行了,师娘可有嘱咐?”
惠娘命人抬出几只樟木箱子来说道:“这里有些日常的吃用衣物,你带在路上吧,望你能够一路顺风,早日归家。”
“是。”李从庚命随从将这几个箱子抬去门外的马车上,他躬身?告退。
“从?庚哥哥,从?庚哥哥。”卯娘从一旁的石榴树下钻出来,少女身?上的石榴裙比火还红。
“怎么了?”李从?庚回过头来,耐心的问?道。
少女从?自己袖口里掏啊掏,掏出两个平安符来,她笑着递过去道:“我连夜去大相国寺请的,你自留一个,另一个你知道给谁。”
李从?庚看着叠的四四方方的平安符,心里犹豫着,没有立马去接,她已经是个半大姑娘了,自己不?好再?接她送的东西。
“哎呀,拿着,磨磨蹭蹭的,这可是了空大师亲手刻的符箓,灵验着呢。”卯娘见他不?接,直接将两个符箓塞到了他的手中,一转身?俏生?生?的跑了,等?到转弯的时候才回过头来说道,“去吧,早点回来。”
李从?庚垂下浓密纤长如羽的睫毛,轻声回道:“嗯!”而后飞速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李从?庚带着通关文牒和诸多行李,从?汴梁出发了,一路都是走的官道,畅通无?阻。
等?到九月底的时候,他成功到达兴庆,正好赶上楚怀秀在兴庆换防,他这才得?知谢宣一直居住在熙州。
“楚……啊闻将军,他具体住在熙州哪里?”李从?庚问?道。
“永宁县长留村。”楚怀秀回道。
李从?庚闻言一怔,失笑道:“他倒是会找地方。”
“我也要回去一趟,我们一起赶路吧。”楚怀秀说道。
“自当从?命。”李从?庚笑道。
“阿娘,阿娘,你要回家吗?带青衡一块走吧,青衡想爹爹了。”小青衡在乳母的陪护下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说道。
楚怀秀低眉一想,谢宣这次出门少则半年多则一两年都是回不?了家的,让孩子回家跟他亲香亲香也不?赖,遂将小团子一把抱起,众人浩浩荡荡的朝熙州而去。
李从?庚感?慨万千,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回到这里的一天。
他从?马车里走出来,坐在横手上,目不?转睛的望着外面的山山水水,沿途的景色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看着田地里忙着丰收的老农,是他只有在午夜梦回才能看到的场景,即便?已得?官贵,早已不?是那个困窘的熙州少年,可他还是偶尔忆是熙州的花草树木,山川虫鱼。
人人都道江南好,最忆是江南,偏生?他独爱熙州长河落日圆。
一行人快马加鞭,从?清晨赶到日暮,李从?庚扶着腰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家的小院子!
那座本?应该消失在战火中的小院子,居然完好无?损的伫立在他面前,他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喂!我这么个活人你看不?见吗?”谢宣站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说道。
李从?庚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张颇为陌生?的脸敛眸一默,青衡在谢家的小院子里跑进跑出道:“爹爹呢?爹爹呢?爹爹,青衡回来了,不?许躲猫猫。”
谢宣摸了摸自己的脸,伸手拽着他走进了隔壁李家的小院子,边走边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你在汴京替我照顾阿娘和妹妹吗?”
“没良心的,你在熙州打的算盘汴京朝堂都听到了,官家会放心给你通关文牒?必要找人与你同行的,谁来不?是来,我来你的日子不?是更好过些?”李从?庚颇为理直气壮的说道。
谢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你老实交代?,朝堂上是不?是没人愿意来,就你这个冤大头上赶着请命。”
李从?庚:“……”到底要不?要猜的那么准?!
汴京朝堂是副怎样乌烟瘴气的模样,谢宣还能不?清楚,本?也是调侃一句,并不?是要李从?庚回答什么。
谢宣回头指着旁边的井口说道:“替我打盆水来,我先?把脸上这层人皮面具揭下来,不?然待会儿?我的乖乖儿?找不?到爹了,岂不?麻烦?!”
李从?庚自然而然的抄起一旁的木盆,手脚十分熟练的去井口打水,他摇了摇头说道:“真是从?上辈子起就欠了你的。”
谢宣坐在屋里,就着李从?庚端进来的那盆水和着药水一点点的将人皮面具润湿,慢慢揭了下来,渐渐露出那张久违的俊脸,面具戴的时间长了,皮肤有些发红。
他将绵帕浸湿,摊开敷在脸上,冰冰爽爽的十分受用,良久,他懒洋洋问?道:“通关文牒呢?”
“在我身?上。”李从?庚回道。
“给我,给了我你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回汴京去吧。”谢宣说道。
“你休想!”李从?庚厉声反驳道,他犹嫌不?够,继续说道,“你做梦。”
“那些地方犹如龙潭虎穴一般,危险的很,几?近十死无?生?。”谢宣说道。
“我连熙州暴乱都躲过活下来了,还怕这个?再?者说我一向运气不?错,带上我你不?亏的。”李从?庚说道,“别撵我走,至少让我陪你走完这一程。”
他的眼睛黑又亮,像冬日里的烛火,夏夜的晴空,里面闪烁着坚定如铁的光芒。
谢宣和李从庚谁也劝不动谁, 索性一起沉默了。
良久,李从庚率先打破沉默,态度十分坚决的说道?:“通关文牒我替你保管着, 从兴庆一路马不停蹄的赶来熙州很累了,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你自便?。”
“没事儿,我跟你睡。”谢宣一把抹下敷在脸上的凉巾, 耍赖似的躺在李家的炕头上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李从庚一骨碌从炕头上爬起来, 一脸警惕的看着他说道?:“你休想趁我睡觉的时候悄悄偷走通关文牒自己先跑了。”
他对自己这个鬼精鬼精的发小还是十分了解的。
“读书人的事儿,那能叫偷吗?”谢宣理直气壮的回道?, “那叫看见了, 顺路替你保管!”
谢宣的态度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李从庚蓦然笑了一下, 他扭头问道?:“谢宣,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像个鸡子一样,稍微一碰就碎了?!时时刻刻都需要活在你的保护之下?!在你没有把握的境地也绝不会让我涉足?!”
谢宣敛眸, 轻声?回道?:“我没那个意思。”
“十几年前?, 就是在这个村落,我替你挡下了那些大孩子的拳脚,自那之后我永远是你哥哥。”李从庚说道?,“其实,师父很久之前?就劝我离开汴京了, 我也并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不堪。”
谢宣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未看扁过你,只是这次的任务实在艰难, 你没有必要去冒险, 假如我在西域回不来了,一家老小还能托付给?你照顾, 咱俩一块去了,我把家托付给?谁呢?”
“那就努力?都活下来吧。”李从庚说道?,“好了,别在我这里唧唧歪歪了,师娘托我给?你带了不少吃食和衣物,你不去看看?”
“一起去!”谢宣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跳了下来,“我刚刚嘱咐舅舅们备了一桌好席给?你接风洗尘。”
“你休想灌醉我趁机作乱。”李从庚仍仍然不是很信任他。
“都被你防成这样了,我还顺什么顺?”谢宣将?他从炕头上拉起来,“快走吧,一会儿青衡找不到我要急了。”
李从庚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跟在他身后朝隔壁走去。
二人刚行至院门,就见青衡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把将?谢宣的大腿抱住闹着要爹爹抱抱,要抱着走。
谢宣弯腰将?这只小赖皮狗抱起,大手一托将?他扛在了肩上,逗得?小家伙哈哈大笑。
大家听到青衡的笑声?纷纷探出头来瞧热闹,迟意发现?他终于摘了那碍眼的人皮面具,不由说道?:“收了你那神通,还是这张脸看着舒服。”
谢宣难得?语塞:“……”
今日的晚膳由金长庆亲自下厨张罗着,菜品鲜美的很,比几重山的饭食还要好吃,众人纷纷打趣道?:“咱们这次也是沾了大司农的光。”
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酒不醉人人自醉,谢宣醉意微醺,击盘而歌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迟意心中意动,他见惯了汴京繁埠金粉风流,即便?再畅意的诗家,笔端也难现?汉唐旧时雄风。
大齐有多少人,以为真?定府太原府就是汉胡边界,古时的中原屏障为燕云十六州,如今也只蜷缩成一条可怜的拒马河,又有多少汉人一生?从未见过塞外?风光,从未见过大漠孤烟,从未见过敕勒川大草原。
齐地汉人的意气早已在红香粉帐,纸醉金迷之中消磨,朝廷数年来的边境政策只有无尽的妥协,抽中原和江南之地百姓的骨髓去喂肥虎视眈眈的异族之狼。
在谢宣的歌声?里,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也劝不动谢宣回汴京了,然而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失望。
他捻动着手里的酒杯,问向邻座的李长庚道?:“这里的冬天会下很大的雪吗?”
“嗯,很大,雪能没过膝盖去,所以我们需要尽快上路,晚了路上不好走。”李长庚回道?。
迟意点了点头,在这一刻他领悟到了谢宣所有的心思,谢宣是想要个可以比肩强汉盛唐的国家,绝不是大齐那样的半壁江山,亦不会为半壁江山而蝇营狗苟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迟意仰脖吞下一口烫过肺腑的烈酒,他放在酒杯对谢宣承诺道?:“我会帮你的。”因为那样的国家,他也想要,心中的热血在烈酒的催促下逐渐升腾起来,他又强调了一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什么都不要你做,雇你当个护卫,等?从西域回来我跟你去汴京走一趟,好让你跟齐璟交差。”谢宣说道?。
齐璟谋的是一姓江山而不是天下江山,他注定要和齐璟分道?扬镳的。
迟意沉默了一会儿,拿眼角觑了谢宣一眼道?:“你……你就没想过把我留在这里?”说完还掩饰性的干咳了一声?。
谢宣若有所思的注视着他,摸了摸下巴道:“也不是不行,你等?会儿我用我的聪明才智给你琢磨个死遁出来,就是你爹你爷爷要伤心一会儿。”
迟意:“……”有个时而靠谱时而离谱,时而离谱中透着靠谱,靠谱中透着离谱的挚友,平白?给?人生?添了多少跌宕起伏!
“也行的。”迟意正色道?,“你向往的模样,我也想看一看。”
谢宣见他认真?了,立马也收了嬉皮笑脸,他郑重其事的说道?:“我要走的路很难,稍有不慎就有杀身之祸,这也是我不要你们跟来的初衷。”
迟意回道?:“正因为很难,我们才更要一起努力?,这就是朋友,难道?不是吗?”
谢宣心绪猛然一颤,被迟意这句话深深震撼到了。
一直以来,他像个孤狼一样,在这个世间彳亍前?行,他以为他的父亲不会理解他对熙州的特殊情愫,他以为他的师父不会理解他的志向抉择,他以为他的友人不会与他同?向而行,毕竟他所追求的家国天下,还在孕育之中,还未见其形,他犹如一个古拙的匠人数十年磨一剑,旨在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曾经以为能与他同?行的只有他的闻人师父和他的妻子秀秀,李从庚算半个,除此之外?再不会有人理解他,支持他。
而如今,他的好友说:“你向往的模样,我也想看一看。正因为很难,才要一起努力?。”
这番话让他的灵魂深处都被轻轻的触摸了一下,感觉很奇妙,似悲似喜,仿佛在沙漠之中逢一片绿洲。
迟意出身富贵,仕途顺遂,他完全可以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没必要跟着他冒这么大的险。
迟意似乎看出了谢宣眼眸里的情绪,他说:“先前?我不爱读书,被家里逼着要跟你看齐,自然也是狠读了几本的,比起齐风的清丽淡雅我更喜欢盛唐雄浑壮阔的边塞诗,总觉得?那才是男人该读的诗,将?军该读的诗。”
“可是生?活不只有诗词风流,还有滚烫血和泪,这里的生?活和汴京的安稳完全不一样,你……”谢宣看着他,缓缓开口道?。
“谢宣,我是个将?军,当然知道?生?活不只有诗词风流。”迟意说道?,这世上哪有他吃不了的苦?!
“闻金金,请叫我闻金金。”谢宣纠正道?。
迟意:“……”
直至月上中天,酒席才散了,谢宣被楚怀秀拖回了房间。
他一边坐在床头傻笑一边说道?:“秀秀,我今天真?高?兴。”
楚怀秀命人打了盆温水来,亲自给?他解衣擦脸擦身。
“我明天就要启程去西域了。”谢宣的金丝丹凤眼里盛满了水光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望着她,恁的温柔多情,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孟浪又大胆,“你要记得?想我!”
楚怀秀不跟醉鬼一般见识,只轻轻点了点头。
“呵,敷衍我!”谢宣不满道?,“要一天想我八百遍!”
“那必不可能,顶多一天想一遍。”楚怀秀很有自己的态度。
“行啊,剩下的七百九十九遍换我来想你。”谢宣笑道?。
楚怀秀手中的动作一顿,她将?湿巾抛回盆里,转头对他说道?:“好了,盖好被子睡觉吧。”
谢宣依旧倚靠在床头边,他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笑道?:“等?你一起睡!”
楚怀秀脸色一红,开始指指点点道?:“醉了也不安分!”
“没醉!我千杯不倒的。”谢宣辩解道?。
房中红烛高?照,池塘里鸳鸯成双。
及至后半夜,房中的动静才渐渐平息下去。
次日一早,谢宣便?起了身,命人整装行李,随从要抬李从庚送来的那些,他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阿娘一针一线为我缝的,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晚,我怎好带着它们往泥地里滚,这些便?不带了,只将?你们将?军收拾出来的那些给?我带上便?可。”
“是,大司农。”侍从将?行李安排妥当。
谢宣出门的时候,李从庚和迟意正在门口等?着他了。
闻人驰将?兴庆使臣团也带了来,这些也要跟着谢宣一起启程出使西域的。
谢宣见了闻人驰忙走上前?去问安,闻人驰道?:“此去万望保重,能谈多少谈多少,务必要安全归来。”
“是,阿爹。”谢宣应得?好好的,乖的像只猫一样,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青衡,招了招手,青衡颠颠的跑了过来。
谢宣托付道?:“我去西域,铁铁要经常在外?驻防,单留青衡一个人在熙州我不放心,还请阿爹将?他带回兴庆府去。”
“嗯。”闻人驰摸了摸青衡的小脑袋,点头应了。
青衡太小了,小到不懂离别,只愣愣的看着这一大堆人马不知所措。
闻人驰抱起青衡来跟众人作别,谢宣率领使团翻身上了马车,出熙州一路西行。
车马辚辚, 迟意在外面骑马随行,李从庚与谢宣同乘。
李从庚道:“来都来了,你总得告诉我咱们第一站是去?哪里?吧?”
“且走着吧, 第一站是西秦的都城陶州城,若去?西域必绕不过此地。”谢宣阖眸假寐意味深长的说道。
李从庚心中暗自算了算熙州到陶州的距离,谢宣第一站便直扑此处而去?,怕是要一石沉入池底,搅弄起?陶州这潭子?水来。
因为是公差, 一行人倒也?可以十分光明?正大的投宿官设驿馆。
谢宣又掏出了他的人皮面具, 比对着菱镜贴弄了起?来,李从庚在一旁一边围观一边啧啧称奇。
“你要不要来一个?我这里?还有?呢。”谢宣十分大方?的问道。
李从庚摇了摇头问道:“你怎么这么执着二皮脸?”
“人道是狡兔三窟, 我是人有?二脸, 就像闻金金闯的祸关我谢宣什么事儿!”谢宣超理直气壮的说道。
“……”李从庚放下手中的书卷, 默默的看了他两眼, 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危机感,于是他说道, “不行你就给我也?弄弄, 我觉得你说得对!”
谢宣从善如流,又从布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具来给李从庚也?改头换面一番,平平无奇的黑面书生模样。
李从庚左瞧瞧右瞧瞧,见谢宣现在的模样比自己还丑,终究是满意了。
谢宣给人改头换面上了瘾, 招手将迟意叫到跟前道:“迟将军,换脸吗?”
迟意默默打量了他和?李从庚一眼, 坚决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但?换脸!我要俊的,威武一点儿的, 最好是个美髯公。”
谢宣支颐笑道:“事儿还挺多!”
他随后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木盒里?一阵掏,终于掏出个满意的来,迟意也?钻入马车中任谢宣捯饬。
一炷香后,迟意照了照镜子?,竟跟自己之前的样貌完全不同了,他直呼:“可真怪了哎!甚好!甚好!”
他十分满意!
谢宣眨眨眼说道:“蛮女奔放热烈,见你俊成这样可是要留你做女婿的!”
迟意:“……”
他在沉默中恼羞成怒,嚷嚷道:“我打死不从的!士可杀不可辱!”
“适当时候也?可虚以逶迤一二嘛!”谢宣顿了顿建议道。
迟意回过味儿来了,他看了看容貌平平无奇的李从庚和?谢宣,煞有?介事的问道:“你二人可是故意的?!”
“绝无此事,是你长得俊,又有?功夫在身,总吃不了亏的!”谢宣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出卖色/相?的。”
李从庚无奈的笑了笑,对谢宣说道:“再?没有?比你更促狭的,吓唬他作甚?!”
“当然是有?趣啦!”谢宣悠游自在的笑道。
迟意拧了拧眉头道:“我见其他人出使外邦,都正襟危坐严肃异常,怎的你还说笑上了?”
谢宣指了指辽阔无边的荒原说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与友人共乐乐。这地广人稀没什么人,不自己给自己找乐子?是会憋疯的,放心,便是开怀畅笑此刻也?没外人看到,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
李从庚刚想说些什么,迟意耳朵动?了动?,他伸手制止住,只来得及说一句:“外面有?动?静,你们在车里?待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一个鹞子?翻身便从车厢里?翻了出去?,使团的人看见他的手势都暂停了下来。
几息之后,谢宣也?察觉出外面有?些不同寻常。
“系统,系统,开下地图扫视。”谢宣暗中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