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刚刚取了?永宁县的县案首,姓谢名壑,字临渊。”知情人士缓缓开口道。
“姓谢?莫非出自临安谢氏?”有人小声问道。
“临安谢氏的族望在?江南,这里?是大齐西北,两地相隔数千里?,怎么可能是一支?”有人反驳道。
“听?说他是汴京的谢氏,祖上军户出?身,才迁到永宁县不久,那可真真是一副寒门贵子之相。”又有人说道。
迎客迎了?一整天,三人也在?颜家门口站了?一整天,脚底板都僵了?,该到的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三人这才回去休息,明天注定是繁忙的一天。
颜家要请的宾客繁多,家里?的厨子纵是把锅铲抡冒烟了?,也伺候不了?这么多人呀,所以一应酒席全都是外包给县里?酒楼的,怕不够庄重又从荆州请了?不少大厨来?。
厨子多了?,也相轻,端的是谁也不服谁,府城的厨子看?不上县城的,县城大酒楼的厨子看?不上颜家的,前一日厨房还?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一样菜竟然端上来?两种不同口味的,万幸不是正席,亦未酿成大错。
但?如此毛躁可不行,颜家没?有女主人把关,后厨差点反了?天。
惠娘自告奋勇去看?一看?后厨,颜斐汗颜道:“本来?是做客的,却是要麻烦你?了?。”
惠娘笑道:“无?妨,正事要紧。”她可不能让人搅了?她儿子的拜师宴。
整整大半天,惠娘都在?后厨纠正菜单,口味,流程。
亦有人不服气的,心道:你?个小娘子懂什么?在?家里?做了?两顿饭不知自己姓什么了??也敢来?这里?指手画脚,太狂妄了?吧。
嗯,惠娘确实忘了?自己姓什么?但?不妨碍她做饭一绝。
遇到不服气的,少不得?要比拼一番,一天下来?,都给厨子们比服了?。
熙州城的大厨好奇极了?,暗中问道:“不知小娘子师从何处?”大抵厨艺超绝的人,都是有师承的,南派北派东派西派,各有传承,这小娘子厨艺如此出?色,不可能是无?名之辈,刚刚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了?。
惠娘眨了?眨眼,一脸认真的回道:“做菜也需要别人教?的吗?这不是有手就会?”
众厨绝倒!好吧,你?做菜好吃,你?了?不起,听?你?的。有些人是不爱报出?师门的,他们得?尊重。此时他们尚且不知,惠娘是真的没?有拜过师,全是自己摸索的,前些年?在?临安侯府的厨房当差的时候,也看?了?不少,久而久之就学会了?,确实没?人特意教?过。
在?绝对实力面前,众人的服从度瞬间提高了?,拿不准的地方也都请惠娘决断,后厨重新变的井然有序。
颜家下人看?了?,啧啧称奇,还?真是术业有专攻,自家老爷在?做学问方面是个中翘楚,家务事方面却整不太明白,这惠娘着?实厉害,一团乱麻的情况也能理得?这样清楚。
捶肩走出?厨房的惠娘,正好碰见拍腿走进院子里?的谢壑,二人一打照面,相视一笑。
惠娘走过去道:“郎君可饿了??”
谢壑刚想揉揉肚子,但?一想这个动作不雅,刚刚拍腿的动作就不甚雅观,他四处瞧着?没?人这才忍不住拍了?拍酸疼的双腿,没?想到被她看?了?个正着?。
“确实有点饿了?。”谢壑说道。
惠娘转身回厨房给他端了?一盘银丝卷,两个人坐在?廊下吃了?起来?,柳梢儿处冒出?来?的月亮很圆,衬得?漫天星辰都有些暗淡了?。
谢壑想起自己离开鹅湖书院的那天也是个月圆之夜,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不知师父如何了??过得?可还?顺心如意?
“阿爹阿娘,你?们在?偷吃什么?”谢宣迷迷糊糊的起夜,看?见二人端着?个白瓷盘,他都顾不上撒尿了?,忙跑过来?看?看?。
谢壑的思?绪被拉回,手指拈了?个银丝卷塞入谢宣口中,谢宣下意识的嚼了?嚼,惊叹道:“哇,是新点心,好好吃。”
一家三口吃完点心后,惠娘带着?谢宣起夜,谢壑拖着?发酸的双腿回房休息。
次日一早,谢宣身着?一袭宝蓝色缎面直缀,腰间系了?阿爹给他的玉佩,薛氏和谢老汉打量着?那块玉佩,隐隐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面。
粉雕玉琢的团子,被他阿爹领着?,一一给众人见礼,他倒是真活泼,也不怕生,记住他爹告诉他的注意事项后,落落大方的跟众人打招呼,若不是他爹牵着?他的手,早跟人打成一片了?,小嘴倍儿甜,将众人哄的飘飘然,口才十分了?得?。
小团子是个爱热闹的,高朋满座他也十分欢喜。
与众人见过面后,谢壑把他送到颜斐面前,寒暄几句后,谢壑退到一旁,裴逸安和蔺冕推着?一副文宣王画像到正堂,颜斐平整衣襟,浑身上下的衣衫连个褶子都没?有,他神情庄肃,焚香净手之后自先拜过文宣王,三叩首后起身,带谢宣一同三叩首拜过,颜斐口述颂词后,起身,谢宣跟着?起身。
颜斐又带着?谢宣拜过颜氏先贤,颜斐师门的先贤,一通头磕下来?,谢宣颇有些晕头转向之感,可面上依旧庄严肃穆,跟他老师的表情如出?一辙。
人们心中啧啧称奇,这么繁琐的礼节,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也能坚持下来?,真不愧是颜斐看?中的关门弟子,难得?这份沉静气质,与刚刚和众人说笑的小儿仿佛判若两人。
拜过各位先哲之后,颜斐起身坐在?主座上,谢宣这时才正式朝颜斐行拜师礼,递拜师茶。
颜斐轻啜一口拜师茶,他心中有些惊诧,这饮着?像是今年?的新茶极品明前龙井,去南边收茶的茶商还?没?回来?呢,这是哪里?来?的新茶,他心下疑惑,见老管家冲他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谢壑一眼,方道一声:“起吧。”
谢宣这才起来?,颜斐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个朱砂痣,谢壑给颜斐奉上束脩六礼,拜师礼由此正?*? 式结束。
颜斐的亲传弟子都围过来?看?这个小师弟,左一个上等徽墨,右一支湖笔的,都是文人间最上乘的礼物,谢宣收的不亦乐乎,丝毫不见外。
楚涵和闻人驰也一并来?观礼,楚涵送了?谢宣一只秋蟾桂叶玉洗,祝他来?日蟾宫折桂,谢宣笑着?收了?。
闻人驰送了?他一只造型十分精巧的麒麟踏火纹样的长命锁,祝他岁岁平安。这在?一众文人礼中颇为扎眼且独特。
孰料,谢宣当场将长命锁挂在?脖子上了?,楚涵打趣道:“看?来?是牧川的礼物更得?你?心。”
谢宣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非也,非也,楚叔叔对我的期许,我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完成,牧川叔叔对我的期许现?在?就可以戴上呀,我才这么小,一辈子很长,当然要时时平安啦。”
众人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
惠娘的礼物是一盒及第字豆糖,谢宣没?忍住,拈了?一个吃。
众人笑着?调侃道:“依你?刚刚说的,这字豆糖得?你?及第后才能吃呀,怎么现?在?就嘴馋了??”
谢宣笑道:“这个必须得?吃,不吃不就是不及第吗?不吃不吉利。”小家伙说的有理有据,一众儒生竟没?一个能说得?过他的。
众宾客送过礼后便落座等候开席。
这时后厨又出?了?些小岔子,厨房管事来?请惠娘前去看?看?。
管事的头上都快急冒烟了?,他说道:“我们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一进厨房就问有没?有南边来?的厨子?一问还?真没?有,他二话不说抄起家伙什就要自己动手做菜,我们怕是老爷的贵客,也没?敢狠拦,啪叽就给炸了?一个灶。”
惠娘抚了?抚额道:“莫急,带我前去看?看?。”
一进后厨,烟雾缭绕,众厨子叫骂着?从屋子里?夺门跳窗而出?,最后施施然走出?来?的是个抱着?坛子的儒生,那人边走边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炸灶了?。”
“这位壮士,您到底想吃什么?您吩咐一声,我们给你?做,您真的不必再下厨房了?,我们遭不住,一会儿上菜晚了?主家是要责怪的。”其中一个厨子愤愤然问道。
“不行,你?们都是北边的厨子,处理不好这道菜的,还?是我自己来?吧。”那人坚持道。
双方正僵持着?,惠娘出?现?了?。
她走上前问道:“到底是何菜品?我是江南来?的厨子,请您说给我听?听?。”
“西湖莼菜羹。”那人拍了?拍坛子说道,“这莼菜是我经过临安时特意买的,运到这里?可不容易,怎好让没?做过此道菜的人暴殄天物呢?”
众厨拧眉,确实没?听?过莼菜为何物,但?见这人每次炸灶之后都记得?抱着?此坛逃命,心道:这莼菜一定十分贵重吧。他们不禁凑上前去观看?。
惠娘安抚道:“我会做此羹,以前在?临安的时候,每逢春秋两季就做来?吃,我家郎君十分喜欢这道菜,阁下请放心,交给我吧,浪费不了?此物的。”
那人犹疑的看?了?她一眼道:“说两句临安话听?听?。”
惠娘又将刚刚的话用?临安话讲了?一遍,那人满意了?,这才放心将坛子交了?出?去,管事们都跑去邻家借锅。
其他厨子好奇的围了?一圈儿,看?惠娘开坛子,坛盖一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传来?,众人嫌弃的后退了?一步,这什么玩意儿?别是坏了?吧。
惠娘仔细闻了?闻,确定道:“没?坏,还?新鲜着?,只是此物生在?水里?素来?娇嫩,采摘上岸不立马吃的话,需得?拿醋拌泡起来?坛装封存,吃之前先拿清水泡一泡。饶是这样,仍然难以保持,阁下确实赶路赶得?辛苦。”
“不算什么,家里?晚辈爱吃。”那人笑了?笑,一摸鼻子指尖的黑灰都蹭到了?脸上,花猫一般。
这时老管家匆匆赶到厨房道:“陆翰林,您怎么在?这儿啊?倒叫老奴好找,主人请你?去上座。”
陆恪摆了?摆手道:“不着?急。”他看?着?惠娘处理莼菜,切火腿丝和鸡脯子,像模像样的。
这时其他锅灶已经安好,厨子们各就各位,炒自己负责的菜肴。
一道道美味佳肴出?锅,被颜家下人一一呈上宴席。
只是旁的宴席都开席了?,主桌上一直未动筷子,颜斐笑道:“抱歉诸位,有一位老友还?未到,咱们暂且等一等吧。”
只有谢壑上首的位置是空出?来?的。
就这样一桌人从冷盘等到热菜,从热菜等到主食,从主食等到羹汤。
众人纳闷,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值得?让颜斐这样等,还?丝毫不生气的。
直到一碗西湖莼菜羹端了?上来?,摆放在?众人面前,颜斐舀汤品了?一口,他抬头对谢壑说:“听?说这是南边来?的春鲜,你?也尝尝。”
谢壑从善如流,舀了?些羹汤在?自己的汤碗里?,慢慢品了?,跟昔日在?临安吃到的一模一样,他看?着?这碗西湖莼菜羹若有所思?,多久没?吃过了??记不清了?,日月轮转间也有好几年?了?吧,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了?。
“诸位抱歉,久等了?。”一道清朗的声音乍然响起,谢壑蓦然抬头,却见许久未见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瞬间呆住,如遭雷击,愣愣地不知作何反应。
室内鸦雀无?声,有些不明状况的宾客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从颜斐身上掠过停留在?来?人身上。
那人从容笑道:“在?下江南陆恪,谢壑的师父。”
众人了?然,又被“江南陆”三个字惊了?惊,又被“谢壑的师父”五个字惊了?惊,陆恪一句话让席上众人惊了?又惊。
谢壑浑身僵木木的。
嘚嘚嘚,谢宣率先跑到陆恪面前道:“师祖你?好,我是谢宣,谢壑的儿子。”说着?,他乍起一双小胳膊道,“师祖,抱。”
陆恪一把将谢宣抱起,拍了?拍道:“好小子,分量真足。”
“嘿嘿,我天天吃甜点心,长成实心的了?。”谢宣逗趣道。
陆恪抱着?谢宣坐在?谢壑上首的空位上,他转头问向谢壑道:“这羹汤可还?顺口,我刚刚在?厨房捉住一个南边来?的小娘子特意给你?做的。”
“好吃。”谢壑低声道,说着?眼泪啪啦啪啦往下落。
谢宣讷讷道:“啊?这是好吃哭了?吗?”
颜斐摸了?摸谢宣的头道:“你?爹这是高兴的。”
谢壑眼圈红红的,像受了?莫大委屈后乍然见到最亲近的长辈,之前的委屈便隐匿的无?影无?踪了?,人还?是懵的,但?泪先流了?下来?,之前无?处诉说的时候,强自忍下也就忍下了?,如今不知怎么了?,眼泪跟决堤一样,他很不喜欢这样哭哭啼啼的自己,太软弱,像个娘娘腔,但?还?是哭了?。
谢宣伸出?小手来?使劲抹他爹脸上的泪,边抹边慌张说道:“爹爹,你?别哭呀,你?一哭宣儿也想跟着?你?一块哭,可是见到师祖不是件开心的事吗?”
谢壑连忙擦干净眼泪,声音有些嘶哑的说了?一声:“抱歉,失态了?。”
颜斐作为这场宴会的主家,他按了?按手道:“人都到齐了?,大家开始动筷吧。”
席上有认出?陆恪来?的,都喟叹道:“还?真是江南陆家的嫡系子孙。”
江南陆氏之所以蜚声天下,是因为其家族辈出?翰林和名师,经陆氏指点过的学子莫有不高中的,陆氏在?江南兴办书院之地,便是文风鼎盛之地,只是陆氏很少收真传弟子,能得?陆氏衣钵的人无?不成了?一代名家。
江南陆氏将学问做到了?极致,天下学子莫有不向往者,谢壑居然真的是江南陆氏的弟子,一时众人眼里?又羡又慕。
谢壑拾起公箸给陆恪边布菜边问道:“师父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陆恪叹了?一口气,刚想骂他,抬头见他眼圈依旧红肿着?,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指了?指谢宣说道:“大抵是沾了?这小子的光。”
谢壑了?然,颜斐收到关门弟子十分畅快,恨不得?广而告之,他的门生满天下,少不得?有几个正在?鹅湖书院游学,一二而去师父也就知道了?。
宴席上还?有外人,师徒二人没?有深聊。
待到宴散之后,陆恪拎着?两坛九酝春在?颜家找了?个僻静之所,师徒二人这才推心置腹的谈起天来?。
“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们说?”陆恪叹息道,“你?阿姐到处打探你?的信息,侯府上下单瞒着?她一个人,你?也瞒着?她,若不是你?那个蠢货兄弟去鹅湖书院读书,我们还?蒙在?鼓里?呢,你?知道吗?你?阿姐知道消息之后,眼睛都哭肿了?。”
谢壑心中一窒,苦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可是觉得?这是你?们侯府的家务事,甚至是你?和你?父兄之间的矛盾,我们不便插手?”陆恪乜了?他一眼问道。
谢壑赧然。
陆恪见谢壑这番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仰头灌了?一口酒道:“你?可有好好想过,你?父亲那么精明的人,眼不瞎耳不聋的,为何执意要将你?逐出?家门?”
谢壑摇了?摇头道:“大抵我不招他待见吧。”
陆恪笑了?一声,半日才说道:“我幼时便认识你?父亲,在?我的印象里?,你?父亲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你?这么说不仅看?扁了?你?自己,也看?扁了?他。”
“那为何?”经陆恪这么一提醒,谢壑也起了?疑。
陆恪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陆恪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继续说道:“你?的生母林氏出?自汴京豪富之家,当初嫁给你?父亲时,十里?红妆铺满汴京御街,为时人所津津乐道。然而等到你?阿姐出?嫁之时,嫁妆完全对不上侯府嫡女的身份,如今谢靡又将你?逐出?家门,你?……日后多加小心吧。”
陆恪越说,谢壑越疑惑。
“你?外祖家先前是做矿产营生的。”陆恪特意提点道。
谢壑冷然,照这么说来?,母家的巨额财富落入临安侯府连个水花都没?有,临安侯府到底有什么猫腻?
无?论有什么猫腻都跟他无?关了?,他如今不再属于临安谢氏,但?属于母亲的东西不能就这样白白落入临安侯府之手供人白白挥霍。
“我知道了?。”谢壑点点头说道,“师父何时回江西?”
“不是吧,我刚来?你?就撵我走?别别别,你?爹领着?你?那个蠢货兄弟来?鹅湖书院求学,点名要拜陆氏为师,家里?那两个老的早已发稀齿疏,走路一步三颤,我好不容易偷跑出?来?的,才不回去教?蠢货呢。”陆恪抱怨道。
“好!好啊!慎行不愿回去正好!”颜斐从亭边绕了?过来?,听?到这么一句。
陆恪瞬间后背一凉。
颜斐说道:“我打算在?熙州开个书院,慎行你?就是我们书院里?的活字招牌。”
陆恪哀嚎,不管在?哪里?,总免不了?被抓壮丁的命运。
他们仨在?这里?聊得?畅快,外面的人急疯了?,想面见陆恪和颜斐的学子们不胜枚举。
马渭也捉住颜家的下人问个不停:“怎么样?颜老肯见下官了?吗?”
下人被缠的没?有办法了?,只得?作揖告饶道:“真是抱歉啊,县令大人,今天贵客多,我们主子实在?腾不出?功夫来?,要不您晚来?几日?”
马渭不错,到底还?能靠近颜家。
谢京就没?有这样幸运了?,熙州城的名流们全去颜家吃席去了?,只有他这里?毫无?动静,颜斐压根就没?给他发请柬,只能臊眉耷眼的避开众人,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甚至下到所辖县城去巡察县学。
半路,他的车驾遇到一驾极低调的马车,狭路相逢双方马夫交谈片刻,他的马夫甚至跪在?路边送那驾马车朝熙州城的方向而去,马车行的很快,被风掀起的一角车帘里?子甚至透出?杏黄色,谢京大惊!
他忙钻出?车驾来?,遥遥跪好,心中十分纳闷:太子殿下怎么会来?熙州?
齐璟收回目光,轻声道:“陕甘道的学政,是谢京?他倒是乖觉。”声音稚嫩中透露着?沉稳。
侍在?一侧的白面无?须老仆道:“临安谢氏在?有眼色这方面是不差事的。”
齐璟摇了?摇头,将指尖夹着?的白棋子放好,淡声道:“可惜没?什么用?,父皇要用?的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刚刚他透过车帘往外扫了?一眼,那马车奢华非常,已经超出?了?学政的规制,熙州地穷物薄,谢京还?如此穷奢极欲,他很是不喜。
齐璟的车马低调的进了?城,一问,熙州的主政官员泰半不在?,纵然今天休沐,也有些离谱了?些,再一问,都去一个叫永宁的地方吃席了?,颜斐开的席。
齐璟笑道:“颜老离了?汴京,还?是这么爱热闹。”
众人哪个敢搭话?
沉默良久,下面的人道:“下官去将人都叫回来??”
齐璟淡淡的说道:“扫哪个兴干嘛?他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那……那你有空回来找我玩啊。”柱子又说道。
谢宣使劲点头, 谢壑将他抱上谢家的牛车,鞭子一响,老牛拉着车踢踏踢踏的走了起来,谢宣趴在父亲怀里?,使劲朝柱子挥手, 柱子追着牛车跑了很长?的一段路后才?被他爹赶上牵了回去。
谢家要去城里?安家了, 不是永宁县城是熙州城。
因为太?子来到?了熙州城,颜斐不得不把书院的地址从永宁县城搬到?了熙州城, 颜斐去熙州的话, 谢宣也得跟着去熙州, 惠娘又放不下?谢宣, 一并跟着去熙州,谢壑本来去县学进?学的, 这次直接在颜斐开的书院里?读书即可, 还有自己嫡嫡亲的师长?陆恪亲自教导,只是去县学那里?挂个名罢了。
一家五口,三口都必去熙州的,剩下?薛氏和谢老汉在永宁村做什么?一并带着走,一家五口得整整齐齐的啊。
惠娘将县城茶楼的生意托给李二媳妇, 也算李家失地之后的一个营生,只要勤劳肯干, 温饱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陆恪拿出谢凝交给他的三千两银票给谢壑, 谢壑说什么都不要,陆恪气?急道:“你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认了吗?”
谢壑垂首听训, 半晌后方回道:“我已经过继出去了,算不得临安谢氏。怎可再拿这些银票。”
陆恪扶额痛骂:“我怎么教出你这么迂的弟子来,先?前一声不吭,如今分文不取,你是要心疼死你姐吗?她知道了还不定如何哭呢,她怀孕了,总哭对身?子不好,你看着办吧。”
谢壑眉眼一动,抽了一张面额最小的一百两银票,而后一双凤眼真诚的看着师父道:“我拿了。”
“都拿着。”陆恪道。
谢壑有了新的推辞理由:“其余这些师父带回去吧,阿姐家要添丁进?口了,需要银钱打点的地方还多。”
陆恪:“……”他卷巴卷巴,又将银票塞回行囊中,走银庄寄回了江西。
有了这一百两银票,再加上谢家之前攒的钱,买个小院子不成问题,惠娘与薛氏去牙行看了半日,相中了三处宅子地。
其实谢家的需求很简单,有个可以停放牛车的小院子,院子里?可以种些韭菜与瓜果,薛氏和谢老汉一间屋子,谢壑一间屋子,惠娘一间屋子,谢宣一年大似一年了,也要预留出一间屋子来,再来一大间书房,可以隔作两间,父子俩各占一头互不相扰,所以不算灶房得需要有五间屋子住才?可。
颜斐要开书院的消息还没?散出去,熙州的房价还没?开始涨。
惠娘着重看了看那三处宅子,各有优缺点,地方宽敞的价钱高,便宜一些的又有些狭窄,住着并不舒适,还剩最后一处地方宽敞倒是宽敞,价格也合适,只是位于南面,离东西两市繁华热闹的地方有些远,地方较为偏僻,生活上不是很便利。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回去跟谢壑一商量,谢壑道:“此处倒也相宜,颜斐的书院选址就在这附近,还有几日就确定下?来交纳订金了。”
惠娘当即不再犹豫,决定要订这处宅院,能?让郎君和宣儿上学方便,比什么都强,家计方面的话,家里?有牛车呢,远一点的路赶牛车去也挺方便的,再远也远不过长?留村到?永宁县城的距离吧。
就这样,惠娘前脚刚付了尾款拿到?地契,颜斐后脚就定了离谢家半里?地的地方办书院,书院方圆几里?的地皮都在涨价,短短数月就涨了三分之一,卖与谢家宅邸的牙人每次见了惠娘都捶胸顿足的,直言小娘子真是命好,天大的便宜都能?捡到?。
不怪牙人如此心疼,因为他不止卖了惠娘一处宅邸,是两处,有处依山而建的台榭亦卖给惠娘了,这处台榭是许久之前熙州的一个汉人富户建的,就为了赏玩山景,后来西秦人来了占了此处,并不知是何用处,也不知山景有什么好看的,由是就荒废了下?来,此处离内城有段距离,也就无?人问津,卖也卖不出去,降价都没?人买,于是在牙人手里?闲置了下?来。
后来此处开为大齐的新边,许多从大齐内地迁过来的百姓,都喜欢内城的房子,即便手中有闲钱的也都买了地,谁要买一处台榭专门来观景的?这处地方便一直砸在了牙人手中,这个牙人也是个妙人,向每个找他买宅院的人推荐此处,推荐了许久愣是没?推荐出去。
直到他碰到了惠娘。
惠娘实地转了一圈儿,台榭整体结构倒还好,没?什么需要大修葺的地方,只是有些围栏需要更换,桌椅需要重新置换,漆面也需要刷一刷,周围的杂草也需要好好清理一番,就着这些缺点,惠娘又将此处台榭的价钱往下?压了二分,以一种极便宜的价钱买到了此处台榭。
无?他,惠娘看中了这里?毗邻书院,可以买来此处台榭专门做文人生意。
一般读得起书的人家,家境都不差,出手也阔绰,生意应当不难做。
安置好家业之后,全家人都来帮惠娘修葺台榭,蔺冕和裴逸安休沐的时候来找谢壑,恭贺谢壑乔迁之喜,找了半晌方在台榭处找到?了人。
“登高望远,聊以遣怀。好地方,好地方啊——啊——。”蔺冕凭栏长?啸。
“蔺成冠,你是野狼吗?”裴逸安调侃道。
“这天下?哪有不鬼叫的名士?竹林七贤能?做我做不得?”蔺冕理直气?壮的说道。
“一会儿再叫,赶紧来帮我扶着木桩子,我将这截桩子楔进去。”谢壑笑道。
蔺冕眨眨眼,对谢壑说道:“嫂子买来此地做茶楼也好,只是这座台榭四周还有这么宽敞的地界,不利用起来岂不糟践了?”
“你有什么好主意?”谢壑问道。
“呸,临渊,你好歹在江南长?大,你们江南园林甲天下?,不会想不到?在台榭附近搭半圈廊子吧?”蔺冕笑道。
“是想到?了,只不过活计太?多,怕把你吓跑了,一时忍住没?说。”谢壑揶揄道。
“好啊,谢临渊,你不地道!”蔺冕叉腰骂道。
“扶着,待会儿楔歪了。”谢壑道。
“哦!”
裴逸安在一旁疑惑的问道:“为何是搭半圈廊子?这里?地方宽阔,搭上一圈也是可以的。”
蔺冕笑道:“俗话说得好,月亏则盈,月满则亏,何必求事事圆满,反而少了三分留白。”
裴逸安亦老实巴交的点头道:“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光。月缺魄亦满,剑折铸复良。如此看来,确实搭半圈廊子更风雅些。”
谢壑失笑的摇了摇头道:“其实就是囊中羞涩,全搭满了费钱,而且少不得有家世高贵的人不愿与旁人赏一样的景呢。”
蔺冕与裴逸安二人亦笑,怎么做买卖合着全让他谢临渊琢磨透了。
裴逸安道:“台榭修葺的差不多了,只是这匾额差些意思?,大抵前主人是个悲戚之人,只题了绿减红消四个字,不甚吉利,临渊可想好改什么名字了?”
谢壑转头问惠娘的意思?,惠娘笑道:“还请诸位郎君帮着想一个。”
谢壑垂眸沉思?片刻,对蔺裴二人说道:“刚刚你们俩在那月来月去的,不妨以月为题起个名字?”
“这个主意好,月即蟾宫,蟾宫折桂,听着喜庆。”裴逸安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