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家里谁都比不上?她们俩。
偶尔遇上?有事的时候,比方?说蓝盼晓和文无尽成亲那日,两人可能没那么好睡,要念叨得久一点,再比如今夜,明?儿?就是严观和明?宝清定亲的日子,俩人也好激动,一时间?也睡不着。
定亲的排场比不上?成亲那么大,只一桌定亲酒,自家人吃一顿也就是了。
定亲这日明?宝锦和游飞都还?上?学呢,也没法跟着文无尽和蓝盼晓一起去下聘,俩人只能等?着下了学回来吃席。
游飞先送了明?宝锦去明?理?书苑,瞧着她挎着小布包进?了门,这才往德馨私塾里赶。
因?为要留出游飞去私塾的时间?,所以明?宝锦每月上?早课这几日都要比平时来得更早一些?,但书苑里永远比有比她来得更早更用?功的同窗,若不是这么冷的天气,她们早就散在书苑里各个清静角落里早读了,眼下这教室里,也都是细细碎碎的读书声。
明?宝锦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自己书案前?,将自己的书册取出摆好,打算去书苑后头的靶场练一练箭,转身却瞧见旁听席上?坐着一个人——岑贞秀。
‘今日除了体术课之外全是主课啊。’明?宝锦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想,背上?严观、明?宝清两人亲手给她做的小弓箭就往靶场去了。
岑贞秀一直避免与明?宝锦对视,余光瞥见她经过自己身侧,才转首看着她的背影。
雪青色披风飞起,连带着上?面绣的蝴蝶也要飞起了。
明?宝锦只有两件披风,这件雪青色的是蓝盼晓给她做的,她还?有一件鹅黄色绣百花的,是去岁明?宝珊给她做的。
‘这披风她穿了得好几年了吧。’岑贞秀琢磨着,觉得披风下摆处还?有接了一截的痕迹,‘可她似乎从不觉得难堪。’
不知怎么的,岑贞秀忽然忆起了那年明?宝清垂眸看着明?宝锦被戒尺打得红烂的手心时的那个目光,还?有她那时回护的姿态和气势。
岑贞秀不禁在想,如果明?宝清才是她的姐姐,那天的她一定不会像岑贞善那样袖手旁观,她会不会从岑石堂手里夺过那把戒尺?会不会呵斥岑石堂的偏颇?会不会怒骂庶弟的装模作样,会不会责问王氏的色厉荏苒,她会不会护着她的妹妹呢?
这些?纷杂的幻想让岑贞秀觉得自己很可笑,明?宝清怎么可能是她的姐姐,但心底又有个很小也很孱弱的声音在叫,‘她就是我的姐姐啊。’
如果不是岑石堂和王氏那样冷酷和绝情,她会不会跟六房的小表弟一样,也得到一串轻盈翠绿,无风也能自旋的竹铃铛?
岑贞秀知道?今天是明?宝清定亲的日子,她听王氏提过,她也知道?王氏没有备下贺礼,明?宝盈中举她不打算送,明?宝清定亲也不打算送。
可岑贞秀已经找不到像那对投壶一样,还?算拿得出手但又不会被王氏或者岑贞善发现的东西了。
所以岑贞秀只能拿自己的私房钱上?外头买,也不知道?明?宝清喜欢什么,只是看着意头好又实用?,买了一对金子打的如意耳挖勺。
上?次的投壶是含含糊糊混在六房的礼物一起送过去的,这次的如意耳挖勺不知要怎么送过去。
岑贞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还?算精美的匣子,又有些?为难地塞了回去。
她这一天都在想着该怎么把开口,请明?宝锦转交自己的贺礼,等?到下学的时候,人人都在往外走,她手脚都僵硬了,佯装镇定地吩咐婢女,“你先将轿夫叫到正门来,我不想吹冷风。”
婢女答应了一声,下去了。
岑贞秀站起身来,惊讶地发现明?宝锦还?留在位置上?看书。她是在等?游飞,差不多要迟上?半盏茶的功夫。
“明?四娘。”岑贞秀终于?开了口,将把那个匣子放在明?宝锦书案上?,对上?她讶异警惕的目光,岑贞秀羞窘极了,“这,这是我的贺礼。”
明?宝锦更吃惊了,她的眼睛睁得好圆,眸珠清澈似茶,晃着满杯的困惑。
“你,你是不是瞒着你家里人送的?”
岑贞秀若是答是,这礼物肯定会被退回来,她心里莫名有一点火气,于?是呛声道?:“我不能有我自己的心意吗?”
话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只怕又要与明?宝锦争执起来,但明?宝锦只是眨了眨眼,颇为谨慎地将匣子打开来瞧了瞧,确认是寻常金铺买的东西,做不了什么手脚,就道?:“好,我会给大姐姐的。”
什么争执、耻笑、羞辱都没有,明?宝锦就这么答应了,岑贞秀站在她的书案旁看着她,看着她收拾书册,将匣子也一并放进?了书包里,然后起身打算要走。
“对不起。”
明?宝锦抬头看岑贞秀,见她紧紧抿着唇,仿佛方?才的致歉只是明?宝锦自己的幻听罢了。
这一两年的光景似乎叫岑贞秀变了很多,可明?宝锦觉得她其实也没有改变很多,骨子里还?是很犟的一个人,但好像是发现了生活的支柱并不可靠,所以飞速地成长了。
明?宝锦想了想,说:“好吧,没关系了。”
她并不是十分的情愿,但也没有那样的计较。
明?宝锦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转身看岑贞秀。
“后日的制物课你来吗?”
岑贞秀点了点
头,明?宝锦道?:“其实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小莲,她也是我的小姐姐,人很好的。”
岑贞秀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书苑,一个上?了马车,一个上?了小轿,各自朝两边去了。
游飞载着明?宝锦往家去,迎面风大,明?宝锦不许他总说话,怕他吃了冷风进?去闹肚痛,他可憋坏了,从孟家门前?过时,他瞧见有辆挺眼熟的马车停在那,就驭慢了马儿?,正看到小草送了一位娘子出来上?马车。
“小草姐姐,上?我家吃席呀。”游飞叫道?。
小草连忙应了,道?:“就去了。”
明?宝锦一撩车帘望过去,只瞧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马车屁股,她没多想,笑道?:“我马上?来请老夫人。”
第181章 鹰隼哨
定亲这日, 不仅是明真瑜吃到了姐夫的小?灶,严观还拿了银子给禁苑的公厨,让他们备了很多一些酒菜给手下吃, 不过不是一起吃的, 而是轮着吃的, 并不许他们在当?值的时候饮酒误事。所以笼统吃了快三天, 明真瑜都替严观觉得?心疼。
他知道严观和明宝清还要在靠近官署的几个?坊里买小?宅院,小?宅院是严观出?钱,他其实很有些积攒, 从前严九兴留下的钱财他都没有怎么?动过, 吴叔拿了一些出?去买田产、铺面,这几年下来也打?理得?井井有条,非但没少, 还略有增值。
除了王阿活成亲时, 严观给了一笔很丰厚的贺礼, 算是替他还了一笔置宅的欠账, 而明宝清买兰陵坊的宅院时,并没有花他几个?钱,所以现银还算充裕。
严观和明宝清定亲, 吴叔再欢喜不过了, 只是对送上门的聘礼有些哭笑不得?,攒着劲备了一份更大的送回去了。
严观有天夜里回家, 同吴叔提了自己是真要入赘明家的事,也是就说?明家的族谱自明宝清这开始写, 严观这两?个?字得?跟在明宝清后边。
吴叔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 他看自家小?郎一表人才,什么?都好, 怎么?就要入赘了呢?
但严观真是一点都不勉强,甚至还是他主动提的,他说?不是严这个?姓不好,而是他身上的血脉不好。
他们谈到这里的时候,吴叔已经吃醉了,所以第二天他隐隐预约记起来的时候,还以为这段记忆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这话里潜藏的可能太多了,吴叔没有多想,只是紧紧闭上自己的嘴,决定小?郎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他替严观算了家里的现银,买大宅子不够,但一座小?小?宅院还是可以的,余钱再办婚礼的话,可能局促了一些,但乡上有些个?铺面吴叔本来就有卖掉的打?算,把这些东西都拾掇一下,齐齐整整交给明宝清,正?好趁这个?时候可以去办。
于?是,吴叔生辰这日,明宝清和严观来陪他吃饭时,吴叔又催了催,问?什么?时候成亲?
严观答不上来,可明宝清却很自然地用筷尖剔着鱼骨,道:“明年四月廿五,日子很好。”
吴叔就看见严观脸上浮现出?那个?惊讶又动容的表情,跟着他小?时候有一回闷在被子里干烧了一天,被吴叔挖出?来喂了一杯清凉凉的梨子水时的那个?表情一模一样。
‘明小?娘子是小?郎的甘泉呢。’吴叔想着。
年年冬节狩礼前后那几日,严观都会忙得?不见人踪。
明宝清的差事反而闲了下来,但也做不了闲人,她要去紫薇书苑和务本书苑上课。
今年的最后一堂课,明宝清带着务本书苑的小?女?娘们做了一只硕大的风筝,那风筝不是燕,不是蝶,而是由棱形和方形交错而成的,笼统由九个?面组成的,每个?面上的花纹都由小?女?娘们自己描画,而且每个?面上都缀着许多哨口。
这个?风筝太大,在寻常的地方飞不起来,李素带他们去大明宫附近的一块闲地放风筝,那里风很大,而且因为离大明宫近,所以不许寻常百姓太过靠近,也没有树木遮挡视线。
可李素没有想到明宝清那个?风筝能放得?那么?高,她在明宝清带着学生们打?地钉扎轱辘的时候就有种说?不上的感觉,但她那时只担心明宝清的风筝太大,绳索太粗,会不会飞不起来,她实在低估了风的威力。
明宝清整理绳索,调整方向花了很久,但风筝飞起来只需要一股恰到好处的风,李素觉得?自己好像只是眨了眨眼,听到明宝清说?:“放手,放手!”
那个?巨大的风筝就飞了起来,那地上一圈圈堆盘如蛇的绳索飞快减少着,小?女?娘们完全不敢用手去拽,划伤事小?,被带着飞起来了怎么?办?
‘被带着飞起来?’
这个?念头所带来的新奇比恐惧更多,小?女?娘们欢笑着,甚至尖叫着,风筝上的哨口发?出?一阵阵近似于?狂风过狭道时的呜呜声。
“这哨口的声音放大了怎么?有些像禁苑里收鹰隼的哨声?”明宝清收起了笑容皱了皱眉,转首问?李素,“先生,我不会把鹰隼给招过来吧。”
李素故意吓她,道:“今年狩礼简单,只在禁苑后的龙首原上,离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
眼见明宝清真有些紧张了,李素笑道:“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抬头看着那只高高飞起的风筝,又瞧了眼地上的绳索,发?现绳索已经到头了,被风力拉扯着,绷得?直直的。
“这绳子是你从匠房带来的?”李素问?。
“这绳索是军用的,我从军器坊要来的,探深谷、峭壁时吊人用的,不过少绞了两?股,我怕太重飞不起来。”明宝清道。
明宝清和李素说?话时候,学生们都仰脸看着那只风筝,也有人如明宝锦和小?莲般带来了自己做的小?风筝,她们就在边上一只只放起了自己的小风筝,像星星围着月亮。
岑贞秀今天是硬要从家里出来的,岑贞善自从那日从袁府出?来后,先是称病了几日,在陈县令与周束香传出?定亲的消息后,就彻底不去务本书苑了。
而岑贞秀还要去,不但是制物课,她还主课、算术课都去上了,尽管非常吃力,座位永远在旁听席上,院内分发?的书册她只能自己花银子买,或者找同学抄录,但不管怎么?说?,岑贞秀都去得?越来越勤快了。
家里的马车被王氏、岑贞善占着,她就自己坐轿子去。
岑贞善对这事很不解,她觉得?上课实在没什么?意思,也没有任何的好处,但岑贞秀和她的看法却是越来越不同了,她还陆陆续续做了好几个?风筝,一眼看过去,一个?比一个?板正?。
岑贞善是再也不想看见风筝这东西了,有一日岑贞秀在院里放自己做的最好的一只风筝时,被岑贞善阳怪气了几句。
岑贞秀回了句,“我觉得?明姐姐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好。”
岑贞善几乎就疯掉了,拿着剪子过来就把风筝线给绞断了,争抢时岑贞秀的手指还被绞了一下,少了一小?块肉。
岑贞秀受了伤,风筝还飞走了,找也找不回来,这事儿?闹到王氏跟前去,结果挨骂的还是岑贞秀。
所以眼下的岑贞秀没有风筝可以放,她偷眼去看明宝清,看着她被臂鞲束紧的小?臂,被风扬起的蓝衫墨裙,看她乌黑发?髻上斜簪着的一对银钗。
她的视线落在明宝清面上时,对上了明宝清漫不经心撇过来的一眼,岑贞秀做贼一样避开了,只听见明宝锦欢欢喜喜的声音响起,“姐姐,你看我的风筝!”
明宝清笑着对明宝锦点了点头,垂眼看向地上绕空了的轱辘,只忽然,绷紧的绳索一下软掉了,淌在明宝清脚边。
明宝清想过会断,只是真断了,脑子也一阵发?懵,喃喃道:“贪心了,绳子放得?太长了,风力拉扯太大,唉,风力这东西没办法算出?来。”
李素眼见那个?风筝往大明宫的方向飘去,连忙对身边的仆从道:“去,去说?一声,说?是我们书苑的课业,叫他们拿回来,别毁了。”
传话的女?官一路从大明宫外追着那只风筝走,但那只风筝飞
了很远,甚至飞出?了大明宫,往东内苑的方向,东内苑里除了离宫别馆和球场以供圣人打?球行猎之外,再有的就是六尚宫的官署,这间官署是太极宫中六尚宫的分部。
女?官改骑了马儿?也没能追上那只硕大的风筝,幸好那风筝做得?很漂亮吉祥,越落越低的时候,依稀能看明白这是个?大风筝,虽然伴随着一种奇怪的哨声,但的确是风筝,而不是什么?从天上掉下来的凶禽。
可内苑毕竟是内苑,不能容许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掉进?来,而且那风筝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往龙首原上去,所以等传话的女?官追过来的时候,大风筝已经被内苑的护卫们射得?破破烂烂,凄凄惨惨掉在地上。
“务本书苑的课业?这么?大个?风筝怎么?叫她们放起来的?怎么?还有声音呢?”崔四是眼见着风筝落下来的,正?是满腹狐疑的时候。
“说?是课上先生说?起楚汉时萧何用牛皮做了个?能发?声的风筝,发?出?声音似楚曲,以此?乱了楚军军心而得?胜的故事。学生有疑,不知这风筝该如何做,明先生就带他们做了一个?来验证。”
“明先生?明大娘子吗?”崔四见女?官颔首,笑道:“这风筝声音也不似楚曲啊,更似鬼鸮。不过,做得?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女?官近看了那风筝,因湿烂而更显出?原本的精细了,她叹了口气,对崔四道:“李先生吩咐我拿回去呢。”
闻言,崔四的脸色也尴尬起来,她在宫中有些时日了,知道李先生、温先生这两?人虽没有任何的官位,但却丝毫怠慢不得?,因为她们是圣人的好友。
只这时,天边飞来七八只鹰隼,有一只脚上甚至还抓着一只兔子,它们远远盘旋了几周,就又飞走了。
“天!狩礼所用的鹰隼怎么?飞回来了?仪仗回来了?不可能啊!”
司闱司的几个?女?官连忙去东内苑门外察看情况,崔四迟疑地跟着走了几步,又转身看着那只风筝,心道,‘鬼鸮叫,鹰隼哨,怎么?弄出?这么?个?声音来?’
学生们在大明宫外的闲地上放着风筝,虽然等了很久,但因为和同窗在一处说?说?笑笑的,也不觉得?烦闷。
“什么??被护卫射落了?”李素道:“掉下来时没有伤到人吧?”
“没有。”女?官说?罢,明宝清走上前来,问?:“主骨架还好吗?若是骨架俱全的话,修补也不麻烦的。”
“下官还未细看,但毕竟是在内苑动了箭,所以这事需要录下呈报,等上面核过之后,这风筝若能拿得?回来,我立即遣人送回务本书苑。”女?官有些紧张地看向李素。
李素也不为难她,转首对明宝清叹道:“早知听你的,去曲江池放就算了。”
“您说?的也在理,这时节曲江池景色虽美?,但毕竟在外城,而且风大的那几处地方都冷僻阴寒,学生太多只怕有个?疏漏,看顾不过来。”明宝清笑了笑道:“是我没估量对,绳索放得?太长了才会断。”
李素笑道:“咱们也别争相揽错处了,这风筝我看着很有意思,军中有不少术士可以掐算风向,届时用这风筝如神兵天降,也未可知。这风筝的尺寸、用料、扎法你可有记录?”
明宝清扶着李素上了马车,侧眸瞧着明宝锦和小?莲也上了马车,于?是宽下心来,道:“只有一些草稿,先生要的话,我理成一份给您就是了。”
今岁的狩礼虽然简单, 但还是出了一点岔子。
几位郡主、县主的鹰隼半道突然飞离了猎场,过了好一阵子又飞了回来。
萧奇兰的那只灰鹰悬在半空看着它们飞走,似乎也犹豫了一下, 但还是在萧奇兰的哨声中稳稳降落在她的臂鞲上?。
这?件事自然算是鹰坊的仆役办事不力, 明真瑜人微言轻, 根本?都还不够资格担责, 只是不忍他?师傅一把年纪了还要?挨杖刑,所以替他?分担了五杖。
行刑之人是严观手底下的,不用?他?知会也知道要?留力, 但即便这?样, 这?屁股不烂也要?肿上?几日,否则就没有?办法交差了。
明宝清怎能想到自己放了只风筝,就害得?明真瑜一干人等没了好屁股。
“是你提出来去大明宫外放这?只风筝的?”
天梁宫内, 温暖如春, 李素坐在榻边煮茶, 听横卧在雪白绒毯上?的人这?样问, 就道:“是,明娘子本?来提议去曲江池的。”
“曲江池离得?远,这?时节乍有?狂风时几乎能将?人掀翻, 你肯定会否决的。”萧世颖慵懒地说。
李素无奈道:“陛下想说我?是个?没脑子没心眼的, 每走一步都被人算得?紧紧的,林氏替我?挡了恶犬是为了让我?对明家娘子心生歉意, 从而多加回护,而明娘子估摸着我?可以让她们来大明宫前?头放这?个?风筝, 故意没算好绳长, 让风筝断掉,还十分全才地算到了风向, 风筝能往龙首原上?飞去,能让猎鹰混乱不知该听谁指挥,从而误了狩礼?陛下,她搞这?么一大通的目的是什么?”
萧世颖坐起身子,无语地白了李素一眼,道:“跟你说话没劲透了。”
李素站起身,捧着一盏茶屈膝跪坐在那厚厚的软毯上?,道:“请陛下息怒,陛下请用?茶。”
萧世颖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往里蜷了一蜷,示意李素躺倒她身边来。
李素倚着身子,拄着脑袋瞧着萧世颖凝眉出神的样子,道:“桓端王爷回契丹后,公主与他?有?过几次书信往来,但书信的内容都没有?避开窦舍人。”
萧世颖似笑非笑地看了李素一眼,道:“她自忙得?很,左一个?兄长右一个?兄长的,总想把人玩弄于股掌间,可那契丹小?子看着是个?喜怒形于色的浅池子,但心里憋着的主意多了去了,她有?她的算计,人家难道没有??只怕拿捏不住。”
“听起来真像某人年少?轻狂时。”李素轻声嘀咕着。
萧世颖横过来一双分外有?神的眼,李素笑道:“另一个?呢?另一个?简单得?多吧,本?就是臣子。”
“那小?鹰奴前?些时候还在醴泉坊跟那红衣老鬼见了一面,不知是说了什么,老鬼似乎气得?够呛。”萧世颖默了一会,又道:“你远远瞧着那小?鹰奴的时候,觉不觉得?他?跟我?父皇真是一模一样?”
“稍微近一点就不像了,陛下若是心里过不去,叫他?多到跟前?走走?”李素摇了摇头,说:“皮相神态是一点都不像,严中侯之所以给人那种?目中无人的感觉,大多是时候是因为走神了,真没瞧见。”
萧世颖有?些不信,道:“他?总是走神吗?”
“明娘子在他?身边不走神,但眼睛都黏在她身上?,明娘子不在的话,就是那种?竖起耳朵但魂游天外的样子。”李素用?手指竖起两只兔子耳比在自己脑袋两边。
萧世颖失笑,李素放下手,道:“不过我?见严中侯的次数不多,都是他?和明娘子来接她家小?妹下学的时候偶尔碰见的。”
萧世颖问:“你也喜欢明家小?女娘吗?”
“也?”李素挑了下眉,道:“是了,温年肯定是喜欢她们姐妹的,我?多要?明大娘子一节课她都计较,我?么,我?看见漂亮小?女娘心情好,更何况是聪明的漂亮小?女娘,更何况明三娘又是我?的学生。噢,她家那个?小?四娘也很讨喜,每次看见她总叫我?想起你小?时候养的那只雪团团。”
“有?我?的雪团团那么可爱吗?”萧世颖又不信。
“眼珠子颜色都是一样的琥珀色。”李素把自己逗笑了,说:“看着你的时候格外认真,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你说什么话都她会点头相信,但要?是真说了什么胡编乱造的瞎话,她就把眼睛一眯,抿起嘴来,也不反驳你,但就是一副‘听你怎么骗骗我?’的样子,这?不跟你那成了精的雪团团是一个?样的?”
萧世颖微微笑了起来,只忽然说:“雪团团不是老死的。”
李素一怔,道:
“狗活十一二岁很长寿了。”
“我?知道,但它不是寿正?终寝,是被建王踢了一脚,一下就断气了。我去母妃那哭,阿兄知道了,就剖了建王的马。”萧世颖见李素一副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样子,便笑了起来,道:“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居然想起这?么久远的事情。可他也不全是为了我,他?自己也有?气要?撒。”
“我?可懒得?劝陛下,反正?我?自觉年轻,势必要?以那老东西为榜样,活得长寿无疾。”李素道。
萧世颖伸手摸了摸她下颌上?的烧疤,道:“上?次的膏药有?用?吗?”
李素非常干脆地摇头,萧世颖皱了皱眉,道:“朕要?杀了医署那帮废物。”
“陛下,这?些疤痕早就不疼了,只是季节变化时会一点点不适而已。”李素道。
萧世颖没再说什么,合着眼好像睡着了,李素随手捡起她扔在地上?的一本?书,看了几页,忽然听她如梦呓般道:“崔机在朝上?被多次弹劾,条条罪状有?理有?据,只是崔家门生众多,一时间拿不下他?,眼下只是卸了职在家中暂待,朝中有?人攒着劲,怕是盯上?你侄儿李真刺史的位置了。扬州富庶,离建州又近,届时再添了建王的兵马,这?就能占地为王,反攻长安了。”
“可嘉荣郡主还在京城里啊,她都不住您赐下的府邸,而是一直住在苍琅苑,听闻与诸位郡主、县主都相处得?很不错。”
“建王的儿子那么多,一个?女儿有?什么紧要?的。”萧世颖伸手抽出那书里一张纸,李素一看,见是一首遥望长安的思乡诗,只听她点评道:“建王的诗词水准还是如此堪忧,愚蠢不减当年,我?都疑心是不是他?儿子伪作?的,故意要?逼他?反。”
李素思忖着,就听萧世颖问:“李真近来有?什么说法?”
李素道:“他?说崔三接了许多密信,但一封都没有?回过,只她身边的婢女和嬷嬷很是卖力,还分明暗两处行事,他?近来逮住机会收拾了几个?,崔三也没有?任何的意见,说一切由夫君做主,只听闻私下里,她甚至沦落到被那个?嬷嬷训斥的地步。”
萧世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听李素问:“陛下怎么把崔四弄到东内苑去当差了?离北衙军那样近,一点动静都能掌握。”
“不好吗?”萧世颖问。
“不知道崔司记能不能拿捏得?住她,说不准是两边做饵?”李素有?些担忧地说:“温年对于崔四这?个?小?女娘的看法比较模糊,说她是两面人。”
“崔家女当然是两面人,”萧世颖道:“不是两面人怎么活得?下去?不过她是个?有?欲的,这?就拿住七分了。老东西绝不可能给她什么权力的,若是会给,崔大也是个?不输兄弟的聪明人,即便做不了晋王妃,难道这?辈子就毁了?可你看看她,连面都不露了,成日伺候着那老东西,谁能想到从前?她也是能与温年联诗百首的人?”
“我?前?些时候倒是见过她外出。”李素道。
“是去给我?阿兄扫墓了,”萧世颖了如指掌,道:“呵,多可笑,她直到现在还认为如果我?阿兄没死,她的境遇就会截然不同。”
萧世颖似乎不想说这?个?了,忽然转了话头,道:“小?鹰奴和小?主事定亲,你送礼了吗?”
“明主事说明年四月成亲,届时再备一份大的吧。”
“四月成亲?”萧世颖怔了一怔,又笑道:“不知小?鹰奴有?没有?银子办酒席呢?”
“说是入赘,只请些亲近的亲朋聚一聚。”
李素说着看向萧世颖,笑容在她脸上?停留地太久了一些。
“真是入赘?”萧世颖的口吻和神态看不出喜怒。
李素斟酌道:“明主事倒也没有?刻意强调,只是说她不离家,也不进严家,大抵是这?个?意思。”
“这?个?小?鹰奴,”萧世颖缓缓道:“怎么连严姓也不要?了?实在做作?。”
此时,做作?的‘小?鹰奴’正?和小?主事两人坐在肿腚的明真瑜床沿边上?。
明真瑜的屁股刚刚上?了药,只覆着一层透气的棉纱,每当有?人出入的时候,起一点风,他?就觉得?自己屁股上?的棉纱一撩一撩的,随时有?光腚的危险,所以躺得?非常不自在。
明宝清心里有?些愧疚,但见他?这?么扭来扭去不安分,又道:“身上?长虫了?”
“没。”明真瑜张大了嘴,要?喝明宝清手里的清热百合汤。
严观一手抄过来给他?灌完了,明真瑜咂咂嘴,有?些不满,“味都没尝出来呢。”
“等肿退下去些,再给你煨肉吃。”明宝清温声细语地说:“睡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