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终于清静了,严观回房吃粥。
粥是很好吃的,他也都吃完了,只?是很有些?烦心事?,令他没办法吃粥时只?吃粥,也没很快入睡,更没办法像劈文无尽一样把自己劈昏。
严观很负责地早早起来,先把游飞叫醒,再让他去叫醒昏睡着的文无尽。
文无尽是歪着脖子出来的,气色倒是不错,就是表情怪怪的看?起来憋着气,但又按捺不住的欢欣雀跃,严观又给了他一下脖子才正了回去。
游飞拍着马屁,说文无尽貌若潘安,才同子建。
这家里一下就热闹了起来,大家虽然?起得很早,但婚礼其实在黄昏时分,而蓝盼晓昨夜并没有回蓝家住,所以花轿只?需要到了时辰绕着宅院抬一圈就行了。
内院里忙忙碌碌在备晚上的宴席,算了算人头一共得摆上六桌,还需要安排宾客今夜的住宿。
青槐乡上的旧邻能坐满一桌多,算上里长、乡长两家人的话,需两桌。
文无尽在明理书?苑结识的几位先生携家眷能坐满一桌,兰陵坊交好的邻人也能坐满小两桌,再算上蓝家人、孟家人和自家人,六桌其实是满满当当的。
文无尽不能进内院,被?撂成了一个?闲人,但他也没闲多久,宾客很快就携礼而至。
游飞坐在厅堂的屏风后收礼物写礼单,十分忙碌,时不时会听见从前青槐乡的旧邻来夸赞自己,说都认不出了,又看?着他的一笔字啧啧称奇,说真是有出息了。
女眷们?都往内院去了,外院厅堂里坐着的都是郎君们?,游飞忙过这一阵,本来也想进内院去的,只?是被?眼尖的姜小郎揪住了,抓过去说笑了几句。
宾客还未来齐,但早到的几拨人已?经很自觉地分作几处,他们?之间并没有鲜明的距离,但却有一种泾渭分明的气场,唯有姜小郎插科打诨几句,他是天性不怯场,且又进出城里城外,世?情熟络。
也幸好还有一个?青槐乡出身的孟郎中,否则这些?乡人将会更加局促几分。
孟容川将陶小郎叫到跟前去,细细问他明年的乡试备得如何了,陶二?郎和陶二?嫂的脊梁骨都挺了挺。
游飞瞧着这情景,心头涌现出一番感慨来。
原来明宝清她们带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不仅仅是从青槐乡上走进长安城里,她?们?甚至带着他走过了许多人一辈子也走不完的路。
游飞看?着孟容川,见他被众人簇拥、恭维,言行举止得体从容,应对得行云流水,但游飞却不由想象起他走在陇右风沙里的那十年。
游飞游侧眸看向文无尽,见他一身红衣,俊秀到了耀眼的地步,才情若能助他高中三甲,靠这份样貌,必定?是探花无疑,但游飞又不禁想起他蜷在青槐乡上小屋里,偶尔看?着虚无处出神的样子。
游飞四下瞧了瞧,没见到严观,就一路找到正院里去了,见他正给站在牲口棚里给马戴一朵大红的绸花。
绝影和月光都不稳当,绝影脾气躁,月光太好奇,游飞的那匹小马身量还不太够看?,所以只?能让文无尽骑家里拉车的马儿,妆点一番,倒也很精神。
游飞看?着他,觉得他的路好像不似别人那样分明。
“有事??”严观问。
游飞回神走上前,摸了摸从栏里伸出脑袋撒娇的马儿,说:“明年的乡试我也想参加。武举反正年年有,练功我也喜欢的。”
“嗯。”严观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道:“那就用功些?,恐怕要点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就算过了乡试,又过了明法科,明法科官员的选任也要经过吏部?的挑选。”
游飞惊讶地看?着严观,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心里的想法。
“觉得邵阶平死得太便?宜了,是吧?”严观梳理着马毛,问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游飞。
游飞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心里是不是觉得到底还是要杀戮一场才痛快?”严观又问。
游飞抬眸看?他,点了点头。
“以血祭血,是痛快,但想杀邵阶平的不只?是一个?人,你在其中做了一块遮眼布,只?当分了些?痛快给别人,不必太过耿耿于怀。”严观不知为什么忽然?沉默了一会,回神又道:“想考明法科,想做刑狱官,不错,那就慢慢来,一步步来,像她?们?那样走得稳当。”
“您不是这样吗?”游飞问。
“我是随波逐流,又是赶鸭子上架。”严观自嘲道。
师徒俩正说话,就见明宝锦跑了过来,吃惊于这院里居然?还能杵着这么大的两个?闲人。
她?气鼓鼓地走上前,道:“要帮我抬喜饼出去分哦。”
明宝锦一个?人操持不了那么大的喜宴,大家也舍不得她?那么劳累,所以她?只?和老苗姨一起做了这一味喜饼。
这喜饼的做法是从林姨那偷懒的面饼上来的,只?是多加了鸡蛋、麦芽糖稀,用小火慢慢焙熟的,面饼上的暖色像一抔在日头上晒干的黄土,闻起来还是那股充盈的麦香,只?是更甜一些?。
喜饼不用模子,在鏊子上烙着自然?就成圆墩墩的样子,隔了一日吃起来还是非常的松软。
喜饼要分给街坊四邻,公主府自然?也有,轮值的护卫看?见明宝锦提着小篮子过来,就知道自己又有好吃的了。
喜饼每家分一双,还要给宾客带回家一提,所以笼统做了两百来个?,一鏊子能出十个?,明宝锦足足守了二?十几趟才做够了。
照理来说二?婚不必有这样大的阵仗,喜宴喜饼,花轿喜乐,如此破费。但对于所有人而言,都觉得今日不仅仅是文无尽的初婚,也是蓝盼晓真正的新婚。
入夜席散的早,住得近由游飞和朱姨步行几步相?送,住得远的要去客栈落脚,兰陵坊中没有客栈,明宝清和严观就载着客人去相?邻的靖善坊里安置,客栈都是提前定?下的,也不需宾客自己花费。
明宝锦和明宝珊在家中收拾桌椅,明宝盈在盘点贺礼,家中也没有多余的屋子做库房,贺礼就暂存在了她?的屋子里。
前些?日子她?和文无尽得中后,各家送来的贺礼也都在此。
户部?的同僚以及工部?共事?过主事?、司匠们?都送了明宝盈礼物,家中姊妹也都人人有份。
蓝盼晓和文无尽送了她?一套裁剪装订好的册子,一共四本,粉、绿、黄、墨四色封皮,封皮是布做的,上面分别绣了春花、夏叶、秋果、冬雪,美极了,明宝盈捧在手里的时候都被?惊艳地有些?失语。
书?册内里的纸也是纸坊最好的纸,一年只?能产出三?卷,三?卷都是李素定?下的,再没有对外卖的,明宝盈这一份是蓝盼晓特特留下来的,纸张细滑柔韧,在上头写字简直是一种享受。
明宝清的礼物是一把小算盘,一颗颗算珠是她?亲手磨,算盘四角的金铜是给明宝珊做小榨床剩下的,因为合了明宝盈手的大小,怎么拿都非常趁手,挂在蹀躞上也不奇怪。
明宝珊和朱姨给她?做了一整副椅套,臀背能触到的地方被?包裹了起来,就连左右搁手也是一样。
明宝锦的礼物是一罐蔗汁熬出来的霜糖,明宝清好些?年前从坤道道观里带回来过一
粒,只?给明宝锦吃了,而如今大家都能吃到明宝锦做的霜糖了。
明宝盈被?这些?礼物簇拥着,身心都很松快。
她?一件一件核对着礼物,拆到一对投壶的时候,见礼单上写了岑家,岑家就是指岑石信,没别人了。
明宝盈觉得很奇怪,因为岑石信笼统是三?件礼物,送给明宝盈和文无尽的中举贺礼都是书?阁,而给文无尽的新婚贺礼明宝盈方才已?经看?到过了,是一对非常贵重拿得出手的金娃娃,男娃娃撅屁股趴着,女娃扬着手里一个?金环在笑,很是可爱。
明宝盈将投壶拿起来细看?,只?见涂了红漆的箭在壶中打转,发出‘哗啦’声响,说实在的,这对投壶也还称得上精美,不是什么便?宜货色。
‘会是谁送的呢?’明宝盈在想这件事?的时候,忽然?就见朱姨和老苗姨两人一下冒了进来,道:“你舅舅送的那一双金娃娃呢?”
明宝盈忙取了给她?们?,两人又急急忙忙往东跨院去了。
第179章 鹰苗
文无?尽拿着那一双金娃娃走进来的时候, 蓝盼晓正在铺床,她有点没?事找事做,被褥本来就?要掀开的, 她还非要铺得整整齐齐。
“竟是实心的金子, 也太贵重了。”文无?尽说。
蓝盼晓转过身来瞧了一眼, 道:“算是还元娘的利息呢, 原本老先?君留下?来的东西,除了给中公的之外,还有元娘一份, 她六舅舅一份。那时候二房太猖狂, 又争抢了许多,属于元娘的那些产业因为?契书?下?落不明,二房不好全拿了, 倒还有一部分在六房手里?, 人人有私心, 那时候六房也没?说要还。元娘性子大气, 从未在这些小处计较过,后来她把那些契书?交给李先?生时,又跟她六舅舅通了通气, 岑侍读借由官府的威势, 也是趁着岑二郎这个?国子监司业在秦主簿死后心中惴惴不安之时,逼着二房拿回了大多数的产业。”
“原来如此。”文无?尽将这两个?娃娃小心翼翼摆在案上, 起身去盆架前?边洗漱边道:“我们这院里?的新漆,也是岑侍读叫人来弄的吧。”
“这个?自然了。”蓝盼晓说着。
“阿婆方才说, 厨房里?备菜还有好些, 余下?五六个?喜饼,明早烩一锅子菜粥配来吃, 又说我今夜吃了这么?多酒,一定要歇够了才起,睡到日晒三竿也无?妨。”
“阿婆顶多就?说前?面那一句,后头?那一句一定是你自己添的。”
零零碎碎的水声被文无?尽泼了出去,这院里?好安静,正院里?人多,这个?时辰往往还很热闹,小女娘们笑啊闹啊,叫人觉得每一日都很新鲜美好。
眼下?的这份安静也并没?有不好,蓝盼晓站在帐前?等着,只觉一双胳膊自背后绕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文无?尽在她颈后轻吻轻嗅,唤道:“阿曦。”
他的唇很软,可能是因为?说多了甜言蜜语,撒娇的话也信手拈来,所以让这两片唇也分外柔腻。
蓝盼晓摸过那么?多的锦缎细布,但没?有一块像他的唇,软得像是被日光晒化了的糖,甜的,烫的,被含着的时候,有种全身跟着一起融化的感觉。
蓝盼晓身上的那件重绣如青山密林的绿衫子就?从肩头?滑了下?去,她内里?穿着一件无?袖无?肩的袔子,齐胸那一圈上缝着一朵朵缠枝的百合花。
他的指尖细细摸过这一朵朵花,认出是自己画的绣样,就?轻轻笑了一声。
蓝盼晓以为?文无?尽会很急切的,可绿裙红袍掉落在地上,文无?尽紧紧抱住她,但只是抱着她,过了很久很久后,才轻颤着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滚烫的吻。
室内的红烛明亮,蓝盼晓看见他湿漉漉的一双泪眼,一双满是咬痕的唇,心里?顿时涌上无?限酸楚爱怜。
“没?事了,都过去了。”蓝盼晓伸手擦他的泪,她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哭,她想笑,她也就?笑了,笑起来样子还是那样绰约动人。
文无?尽的眼睫因濡湿而黑浓,看起来像是坠了星子,他捧着蓝盼晓的脸,轻轻含吻她的唇。
与自己喜爱的人交欢,竟是这样自然而美好的一件事,温柔所带来的愉悦覆盖过了粗暴造成的伤害,给予的欢愉碾压了掠夺的恐惧,哪怕是那些含咬抓缚带给她的一点点疼痛,都只是杂在极乐之中的碎碎间奏而已。
这院里?还是好安静,猫儿都懒得叫,偏这帷帐里?好生热闹,仿佛有百戏上演。
戏里?两个?角唱了近一宿,醒时就?快中午了,又腻歪了一会,更是迟了。
两人出门时颇有点鬼鬼祟祟的,幸而这个?时辰众人早就?上学的上学,上值的上值,上工的上工,唯有老苗姨和两只猫儿坐在庭中晒太阳,似乎是睡着了,蓝盼晓轻唤了她两声,她都没?醒。
蓝盼晓和文无?尽对视一眼,手牵手往厨房去了。
假寐的老苗姨将眼皮掀开一条缝瞧了瞧,抿着嘴笑了起来,伸手摸摸小猫儿,蜷了蜷身子。
真舒坦呐,真要睡着了。
寒月的阳光的确是舒服的,尤其是晒在禁苑这种辽阔的地方,有种格外干爽的气味。
严观看着明真瑜在猎场上训鹰,这一批鹰全是他从蛋养起养到这么?大的,所以最听他的话,往往只需要一个?手势,一声口哨,就?能号令。
如此看来,拥有这些鹰隼的并不是某些达官贵人、皇亲贵胄,而是眼前?这个?同?鹰隼一起飞奔在风里?的小郎君。
严观看着那些随着明真瑜的手势而向?四面八方去的鹰隼,又因为?他一声尖锐的短哨声而迅速地飞了回来。
其中掠过严观发顶的那只鹰隼和从前?晋王所有那只格外相似,羽毛在太阳下?有微微泛红,给人一种浴血归来的感觉。
严观心头?蔓延开一种紧促感,这种感觉并不属于当下?的他,而是出现在他决定射杀晋王的那一日。
晋王出现在重弓射程之内时有预兆,先?是鹰,再是鹿,然后是草叶波动,最后才是他自己。
严观一直觉得是明宝清帮了自己,让他完成的那么?轻易,这也不假。但为?什么?先?是鹰,再是鹿呢?不应该先?是鹿,再是鹰吗?鹰为?何像个?指引?
似乎还有人要从晋王的丧生中分走一杯羹,就?像褚家与游家共享了邵阶平的死亡一样。
“姐夫。”明真瑜嘴乖得很,肩上蹲着只小鹰就?朝严观走了过来,傻乎乎一扬手,道:“吃肉干吗?”
“生肉干?”严观皱了皱眉,“你没东西吃到这种地步吗?”
“不是,我自己在炉子上烤的熟肉干,呶呶,还有小妹给我炒的芝麻粒呢!”
明真瑜亮出牙齿咬下一口,却噘嘴喂给肩上的小鹰了。
“舌头?给你叨了!”严观看着他就?觉得头?疼,全家算上猫和乌龟也只有他最傻。
“唔,看,这这。”明真瑜抬起下?巴来给严观看自己下?巴和唇角上的凹疤,“都是它们叨的,是不是衬得我整个?人都英武不凡?”
“再剌一条刀疤更英武。”严观说。
明真瑜扁了扁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几只站在杆上吃食的鹰,有些得意地说:“好看吧。”
“红的那只,看起来特?别雄健。”严观漫不经心地说。
“如果姐夫你要这么?夸的话其实这叫雌健。”明真瑜说:“鹰隼都是雌的翅展更长,体?型更大,耐性更好。”
“是禁苑里?本来就?有的鹰苗吗?”严观又问?。
“不是,是从北衙军里?借来的鹰种。”明真瑜大大咧咧地道:“品相顶尖的鹰犬都在北衙军手里?呢,我师傅说,我这一窝就?那只红毛和那只杂花灰的品相最好,北衙军要不了那么?多,姐夫你挑一只吧。我听他们说,你看别的中侯、中郎将都配鹰犬的,你看你狗也不要,鹰也不要的。”
“那你跟他们去。”严观说。
“我不,他们又不是我姐夫。”明真瑜别的话不用多说,只要会叫‘姐夫’就?行?了。
严观瞧了他一眼,抬步走时道:“过几日
请你喝酒。”
明真瑜知道过几日他和明宝清就?定亲了,屁颠屁颠跟过来,说:“再弄几条鱼呗,我师父喜欢吃烤鱼,要孜然要花椒,还要笼饼。”
“知道了。”严观斜他一眼,道:“滚远些。”
明真瑜笑嘻嘻跑开了。
严观骑马往官署去,今日他与明宝清说好了要去附近几个?坊里?挑一间方便歇脚的小宅子。
沿着宫墙那一路鲜有百姓会去,所以绝影能跑得很快,但进了东门就?不能疾跑了。
严观熟门熟路往工部官署去,偶尔在路上碰见几个?工部的官员,还得了一声贺喜。
明宝清显然将定亲的事情知会了同?僚,严观有些猝不及防,很别扭地道着谢。
进了工部的官署,得到的贺喜就?更多了。
严观其实来工部官署的次数也不是很多,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某几个?知道他身份的官吏同?别人窃窃私语着,‘这就?是严中侯,明主事将定亲的那位’,‘哦哟,这俩月喜事可多,咱们尚书?大人的侄儿也快定亲了吧’,‘就?是羽林卫的中侯,哎呀,同?那位比是不好比的。’
严观听着听着,只觉得有些不对味,奈何上前?贺喜的人也多,堵得他只能答谢。
他人前?从来都不怎么?喜欢说话,即便是来找明宝清的,话也很少,今日真是把话都说干了。
严观本以为?明宝清不会刻意提起定亲的事情,等到了成亲时再说不迟,但她既然说了,严观自然是欢喜的。
他在官署里?得了明宝清手下?的小仆役一盏茶吃,得知明宝清并不在官署里?,而是去了司农寺交代一些公事。
严观不喜欢等,起身就?要去寻明宝清,途中遇见宇文郎中从户部回来,打了招呼都已经出去了,忽然从绝影马背上抱了一堆寒光耀目的小巧刀锯又回来了。
“哎呀呀,你给我也弄了一套?”宇文郎中急忙忙笑迎上去,连声道:“多谢了,多谢了。”
他之前?看到明宝清在用的刀锯就?很喜欢,借了一回更觉趁手,只因为?是严观让人给弄的,所以不好开口要。
“两套,军中退下?一批废弃的刀材,就?让军中的铁匠们都做了,一套给您,一套放在匠房里?,给那几个?新招了几个?小学徒使吧。”眼见宇文郎中又要道谢,严观道:“这账目,可别算我贪了。”
宇文郎中笑道:“自然不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都是公用的。”
郑主事自宇文郎中身后冒出头?来,道:“原来看着这样不通人情的一个?人,也是会替自家夫人讨好上官的啊。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这俩老头?虽有官位高低之分,却实打实是相伴多年的老伙计了,宇文郎中‘哼’了一声,不自觉摆出些娘家人的架子,道:“追了好些年,城外追到城里?的,如今就?差最后一击,哪里?敢松劲?”
“看来是感情甚笃啊。明主事从前?有婚约那事,也不知是被哪个?碎嘴的又拿起来说,林外郎和高二娘子连孩子都有了,偏扯着明主事一个?小娘子来说些难听话。明主事昨日提起自己将定亲的事,也是不想流言越演越烈吧。”郑主事说。
宇文郎中皱了皱眉,道:“别家管不了,自家的管一管,别到时候挨了人家正主的拳脚,我可不去讨说法。”
南衙军的官署也在皇城中,武官上值时骑马,有马蹄声并不奇怪。
只这马蹄声于明宝清分外熟悉一些,她转身看过去时,就?见严观正走来。
他步子不快,但步幅很大,几步就?到了眼前?,像一片黑云般压了过来。
明宝清对面站着的林十三郎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回过神?来又挺了挺身子,道:“下?官见过严中侯。”
严观扫了他一眼,算是打了招呼了。
“站在风口做什么??”严观问?。
林十三郎左右转脸找了找风,又抖了抖袍袖,道:“这也不是风口啊?”
严观不喜欢和傻子说话。
明宝清笑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虽是碎嘴了一些,但你听不得别人背后议论你三哥,我三妹也听不得别人议论她姐姐,你们是一样的心思,想来也能彼此理解。我不生气,只是盘库的差事繁重,你仔细做来,可不要心生埋怨呐。”
“不会,郑算官是同?我一起的,我只是,多做些体?力活罢了。”林十三郎抿了抿唇,又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明宝清,说:“这个?就?算我的赔礼了,听陈尚书?说,您喜欢的。”
这话让明宝清有些好奇起来,伸手接过那个?荷包。
林十三郎不经意间扫了严观一眼,惊得眼皮都翻了两三层出来,急忙告辞,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小孩一个?,你也动气?”明宝清本想打趣严观,可拆开荷包却愣住了。
严观垂眸一扫,见是些黑溜溜的丸子,就?道:“保命仙丹啊?”
明宝清仰起脸,很难得是一副呆呆神?色。
严观的表情一下?就?软了几分,扫了眼四下?无?人,伸手轻轻碰她的脸颊。
明宝清眨了几下?眼,回过神?说:“是文竹的种子。”
第180章 姐姐
文竹最好是在春季播种, 所以那个荷包就放在了明?宝清的书案上?,荷包是灰扑扑的料子,虽然细腻但也很普通, 摆在那好几天了都没人发觉。
直到这日明?宝盈瞥见了一眼, 隔着袋子摸了摸, 又打开瞧了一眼, 道?:“阿姐,文竹的种子哪来的?可是袁先生给你要来的?”
“不是,是林十三郎那日赔罪给我的, 可能是凑巧听见陈尚书说了句什么, 具体的我也没问。”明?宝清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还?有一些?波动的水声。
明?宝盈将那包种子搁到一旁,道?:“这小郎, 言语间?只想着撇清他三兄的干系, 听着真叫人不舒服!”
“别气了。我同他林家没什么干系了, 旁人喜欢闲话碎嘴, 我们也管不过来呀。”明?宝清道?。
明?宝盈端起一杯果子茶啜了一口,平了平气,翻看明?宝清的小手札。
“永兴坊这间?小宅的位置真好, 离官署也近, 可这价钱也真是不客气啊。”
明?宝清与严观看了十几处宅子,不满意的几间?都没写下来, 写下来的都是觉得尚可的。
“这间?崇仁坊的宅子是不是在宝刹寺附近啊?那倒是不必担心上?值会迟了,宝刹寺的和尚们天没亮就会起来做早课。”明?宝珊拿着绣绷坐在明?宝盈身侧, 嘴里含着一块霜糖。
“姐姐挑的宅子虽小, 但起码都有五六个屋子呢。”明?宝锦坐在猫窝里看一本从书摊上?淘来的菜谱,倒也竖起耳朵听的仔细。
明?宝清的话音伴随着破开水面的‘哗啦声’, 道?:“这几个坊都离东市近,既是为了晚值时有个好歇的地方?,也备着逢年过节的,你们出来采买、看戏玩得迟了,也有个家住啊。”
明?宝锦笑道?:“这可好了。”
明?宝盈一边翻看手札一边问:“大姐姐,陈县令和九娘定亲,严中侯是不是也要送礼?他打算送什么?”
“昨个我刚陪他去买了一对玉连环。”明?宝清从屏风后出来,长发裹在一块柔软的棉帕里,走到炭盆边上?抖落水珠,偶有几粒水珠沿着炭盆的缝隙掉进?去,发出‘呲呲’的响声,“你呢?你要送周九娘什么?钱够不够?”
“九娘的婚期在来年二月,我同她说了,贺礼迟一些?送。她一直很喜欢我的那套笔,所以年假时我想请孟郎中教我制笔,做一套赠给她。”
姐姐们说着话,明?宝锦却只呆呆看着明?宝清,这室内温暖,人气又足,所以她出来烘头发的时候只穿了件袔子。
这袔子是明?宝珊新给明?宝清做的,那是一块红黑的料子,乍一看像是染坏了,有些?斑驳,细看才发现这缎子就是这么个织法,红黑交错,浓艳得掉了一地的熟烂玫瑰。
而明?宝清就裹在这堆玫瑰里,湿黑的长发黏附在她修长的肩颈、手臂上?,如枝枝蔓蔓,牵牵连连。
明?宝锦
仰脸看着她,看着看着,只觉得脸蛋越来越烫。
“是不是房里太闷了?”明?宝清看着明?宝锦红扑扑的脸蛋,忙是要去开窗子。
“不闷不闷。”明?宝锦揉了揉鼻子,看着她笑,“大姐姐,你真好看。”
明?宝珊也抱着绣绷走到明?宝清身侧,细细看她,也是在欣赏自己的手艺。
“只可惜料子就这么点了,这袔子若是能叫大姐姐出去现一现,必定畅销,支娘子造出来的这块锦缎也不会被管事的说‘虽美,但过分异色’了。”
“天热的时候,铺里的袔子断断续续不是卖了几十来件了?”明?宝盈道?:“到底利钱薄,比不得你几件冬袄挣钱呢。”
明?宝锦望着明?宝清的曲线,非常不解地问:“为什么我的胸还?只一点点呢?”
这话像是挠了明?宝珊的脚底板,她先是倚在明?宝清身上?笑了一通,又倒进?明?宝盈怀里笑个没完。
明?宝清和明?宝盈也都在笑,笑得明?宝锦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嗔道?:“不要笑了,真只有一点点。”
“不妨的,你三姐姐也只有一点点。”明?宝珊刚从明?宝盈怀里起身,又被明?宝盈拧了拧腰间?的软肉,只能一边笑一边不停求饶。
明?宝锦想着明?宝盈穿着轻薄时所展露的体貌,虽不似明?宝清这般惹人垂涎,但纤柳一支,也十分动人。
“三姐姐的一点点是好看的。”
明?宝清裹了一件乳色的外衫倚在榻上?,身段起伏曼妙,抬眸看向明?宝锦一笑时,素面红唇,却是艳丽无双。
明宝珊搂着明宝盈的脖子,正悄咪咪同她说小话。
明?宝清隐约听见严中侯什么的,就无奈地睨了她们一眼,问明?宝锦,“怎么?你的一点点不好看吗?”
明?宝锦想了想,说:“也还?行?,可能再长长就好了,没道?理就我不好看的。”
众人天天搓着她的脸蛋夸她可爱,明?宝锦即便有点自怜自艾的心情,恐也持续不了多久。
蓝盼晓和文无尽成亲后住在东跨院,明?宝锦就实实在在有了自己屋子,但她很少?一个人睡,不是跟姐姐们睡在一处,就是和老苗姨睡在一起。
尤其是冬天,天越冷,她越要缠着老苗姨。
老苗姨的褥子是最厚,被里的棉花也年年翻弹,天一冷下来,蓝盼晓就张罗着晒被,晒得无比蓬松舒适。
这样的被褥里,再搁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再窝着一个暖烘烘的小女娘,冬天于?老苗姨而言,还?有什么冷的呢?
老苗姨和明?宝锦虽没有血缘,但两人身上?的相似之处却有很多,喜欢吃,喜欢琢磨吃,再就是一老一小常常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一觉到天亮,长夜无梦,醒来时精神抖擞,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