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佳氏被额山夫人描绘的前景吓得心底发凉。
以皇上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性子,还有他们家那个容易叫人忽悠的倔种……不是不可能啊!
她哀哀出声:“额娘……”
太后又一次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门口怒喝——
“你们给我滚出——噗!”
话没说完,一口鲜血喷出,太后面如金纸地晕了过去。
兆佳氏和额山夫人都惊得站起身来。
“额娘!”
“姑姑!”
“快叫太医!”
傍晚时分,太医院的太医才从慈宁宫离开。
脉案也呈到了胤禛这边,胤禛表情有些不太好看,隐隐可见复杂之色。
如果额娘真是因病才越来越疯,他作为儿子,又如何能多加计较,可……
耿舒宁发现蓝盆友表情不对,凑过头来看,“天葵见止,汗不止而燥难除,滞下而致眩晕耳鸣,脉虚以致情志不宁……”
这不就是更年期?
她若有所思,如果真是更年期,因为内分泌影响到情绪,喜怒不定倒也说得过去。
可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她把自己挤进沉默得有些憋气的男人怀里,自己拽过他的手,找了个舒服的点放过去,让他扶好。
“爷,按照您所说,太后很多年以前,就总会私下里做一些不太……嗯,不太理智的事情吧?”
“这样的症状,在我的梦里,多见女子四十至四十五以后,即便保养不好,也没有二十几岁就有这种病症的。”
如果只是更年期,放大了太后先前对胤禛扭曲的恨意,还能说得过去。
可她与太后真切相处过,那不是个喜怒不定就不管不顾发疯的女人。
她到底图什么?
她抬头看胤禛:“难不成,太后还想叫十四爷继承您的位子?”
胤禛失笑,拍拍她脑门,“别瞎猜,宁儿已经帮朕良多,只要这几年时间她安分下来就够了。”
耿舒宁吩咐巧荷,私下里安排先前闹过事的伊尔根觉罗秀英传了信儿出去,又叫十三福晋去找十四福晋说了几次话,早就防着今日这一出呢。
胤禛定定看着太后的脉案,心下复杂依然难消:“不管她要作甚,皇玛嬷和皇阿玛还在,她……也只能缓缓图之,朕既得她生恩,接着便是。”
耿舒宁鼓鼓脸蛋,这男人狠起来是真狠,可对还在他保护范围内的那些人,他的忍耐性叫龟都得佩服。
不过眼下也确实顾不上太后,气吐血一回,怎么也能让太后安分几年。
如果她依然头铁,千秋节还有一份大礼相赠,希望那天她能比今天坚.挺亿点点。
是夜,太后叫周嬷嬷伺候着喝完了药。
等周边无人时,才轻声吩咐——
“永和宫送来的药可以停了,药渣子和那背主的奴才都藏好,老四在慈宁宫安排的人你心里有数,别叫人发现了。”
周嬷嬷轻声问:“主子,这要藏到什么时候?若时间久了,药渣子怕做不了证据。”
乌雅氏面色平静,“就是要坏掉,到时真真假假,才是我和我儿的机会,藏远一些就是,时间短不了。”
怎么也得等打完仗,叫她祯儿荣耀归来,才能坐稳那个位子。
翌日,三宫秀女携诏书离宫。
半月后,十四贝勒允禵风尘仆仆归京,拜见太上皇后,闭府不出。
斗转星移,六月,朝堂因准噶尔占和田后扰边之举,就是否收回西藏,抑或只在川陕一带守卫大清疆土讨论得愈发激烈。
胤禛欲御驾亲征,文武大臣更纷纷劝谏阻止。
太上皇在畅春园闭门谢客,后宫也没了闹腾的心思,吃斋念佛,为大清和皇上祈福。
在前朝后宫最紧张之际,太后的千秋节,到了。
秀女归家,加盖了礼部印的诏书,在京城引起了热议和动荡。
最根本缘故,在于胤禛听张廷玉和齐崇安等人建议,吊在驴前头的丹书铁契。
与免死金牌不同,以胤禛较真的性子,绝不能容忍凭钻营就免死的有罪之人,戳自己眼眶子。
降罪一等,罪大恶极者,仍要死。
最多是诛九族改成诛两族,满门抄斩变诛杀罪犯,其余家眷流放……至于小罪,他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即便这样,丹书铁契对心里有鬼的,抑或胆小怕事的人,依然特别有吸引力。
想得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和皇后赐婚,只需一万、八千、六千和四千功德。
想进后宫,以八千功德计答应位。
而要得丹书铁契,需五万功德,除自身积德行善,以才能取之外,付出银子自然是最容易计算的。
说是功德,实是后世积分制,只披了这世道最信服的鬼神皮子,算明晃晃地拿银子换前程。
虽也有其他途径,却依然被御史在朝堂上喷了多日,若非准噶尔有异动,说不准还会有老御史死谏。
都说当今圣上宠一个女子昏了头,连体面都不要了,私下里谁心动谁知道。
打仗需要银子,没看太上皇都没对皇上此举有任何异议吗?
于是该骂骂着,只在太后千秋节前一个月内,得延晖阁女官诏书三百余人,便认领官学两座,捐助兵部辎重多达九万余担。
而漱芳斋官学夫人出乎耿舒宁意料,有九百余人,认领官学十二座,京城三座,其他分布大清各地。
连北蒙都有一所,由选秀留下的少数几个蒙八旗贵女认领。
这部分人多出身不俗,她们积攒功德,比旁人途径多。
户部还没还的欠银竟被以各种途径还了大半,还有各地乡绅和望族捐献军饷二百余万两。
想入宫博前程或者得赐婚宗室的秀女占了多数,有一千九百余人,这部分秀女无甚作为。
但在太后千秋这日,在宫宴上笑歪了嘴的允禟最清楚,不显山不露水才是最厉害的。
他挂在理藩院下的九家商铺,分别售三类秀女考核的标准,皇上的喜好、考题范围和起居注节选,以及各类美容和养生方。
具体赚了多少,除皇上外,允禟连亲哥和最亲近的允俄都没告诉。
反正他在附近的三座园子都买回来了。
国库如今库银千万不止,只他襄郡王就能占半成的功劳不止。
与此同时,皇上也没闲着。
他在朝堂上声称听从文武百官意见,缓步推行新政。
朝堂上对丹书铁契动容的臣子也不在少数。
传开的起居注节选,令人清楚皇上心思,还有心思缜密的张廷玉坐镇,倒也顺利推行下去了。
有了银子,圆明园里也建得愈发精致,五月底,胤禛就奉太皇太后和太后同入了圆明园。
太后千秋这日,胤禛面色愉悦地带着耿舒宁,下朝后,早早就去长春仙馆给太后请安,奉太后一起迎太皇太后,去正大光明殿参加宫宴。
绕过慈宁宫的影壁,胤禛便瞧见站在门外的周嬷嬷,冲他微微摇头,面上微见担忧。
他唇角的浅笑淡了,将左手背在身后,胤禛轻轻握了握耿舒宁的手。
今日这样的日子,无论太后要做什么,只要不是造反,都不是发作之时。
他怕耿舒宁受不住太后给的委屈,又心疼自家小狐狸要受的委屈,恨不能立刻叫她回养心殿。
有时身在宫闱,被规矩所禁锢得不由自主,确叫人无可奈何。
耿舒宁面不改色反握回去晃了晃,她又不是泥捏的。
进殿后,她以余光扫见了怡郡王福晋兆佳氏,还有坐在她身边的十四福晋完颜氏。
兆佳氏冲耿舒宁轻轻点头。
完颜氏虽面上有些不自在,还是略僵着脸扯了扯唇角以示友善。
允禵归家当晚,兆佳氏派人到府上,为耿舒宁带了封信给允禵。
完颜氏不知写的什么,只知道允禵收了信枯坐书房半宿。
翌日一大早,允禵去畅春园请过安后,便闭府不出,且叮嘱她对皇上和耿舒宁示好。
过去她因自家爷被发配京郊大营,后又没名没分地跑去青海,即便由封了抚远大将军,也长久不在京中,怨气难消,跟九福晋董鄂氏没少在太后跟前给皇上上眼药。
这会子要服软……她脸皮子烧得厉害,勉强笑过后,立刻便低下了头。
完颜氏的表情迅速且隐晦,没被上首微笑看着胤禛行礼的太后看见,却叫熹嫔看在了眼里。
熹嫔若有所思看了眼耿舒宁,眸底闪过一丝阴霾。
这女人越来越嚣张,如果皇上御驾亲征,倒是除掉她的好机会!
上首太后稳稳坐着,表情一如既往的慈和,却丝毫没有虚扶胤禛,以示母子情深的意思。
开口也淡淡的,“听闻皇帝一直为前朝事忙,本宫还想叮嘱你要注意龙体安康,万别熬坏了身子,也进不去养心殿。”
“今日一见,你叫耿氏贴身伺候,倒也有几分道理,她的确周全。”
在座陪着太后说话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命妇,不敢将诧然的目光递给皇上,不由得蹙眉去看耿舒宁。
即便耿舒宁长得再是长辈们喜欢的福气相,听懂太后话里的意思,得知皇上不来给生母问安,却跟个女官厮混在一起……几位德高望重的命妇也不由得心生不喜。
尤其是耿舒宁如此,却依然无子,更叫她们无法认可。
宜贵太妃笑着打圆场:“别说是皇上,就是我生那皮猴儿,过去都是几日一请安,为了给皇上办差,也是一个多月不见人影儿。”
“董鄂氏照顾得也是仔细,叫允禟那肚子比她还圆上一圈。”宜贵太妃说的是允禟怀孕五个月的福晋。
她不看太后淡下来的面色,叹息:“倒累得董鄂氏跟岁宁女官一样,瞧着还是全乎人儿,实则那眼眶子里全是血丝,陪着爷们宵衣旰食地熬着,着实叫人心疼。”
都说人老成精,宜贵太妃话音一落,先前面色还有些不认同的命妇们,仔细瞧着耿舒宁泛红的招子,神色稍缓,微微点头。
真真假假的,谁也不是傻子,左右能长入宫的人均影后,耿舒宁也跟着做出赧然神色。
“宜贵太妃谬赞,岁宁愧不敢当,我也不过为万岁爷分忧十之一二,最辛苦的还是皇上。”
“皇上在御前,忙得吃饭都要苏总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三催四清,却还坚持亲自为太后娘娘做了千秋贺礼,只盼着能得太后娘娘一笑。”
苏培盛:“……”
耿舒宁一脸感动看胤禛:“万岁爷批折子的时候,手指全是伤,朱砂都用不上,仍央着太医院用了补药,免得太后娘娘这样大喜的日子还要担忧,实乃天下孝子之首也。”
胤禛:“……”
苏培盛憋笑憋得心窝子疼,还得是这祖宗的嘴!
先前他对自个儿唱作俱佳的本事还隐隐自傲,现下只自愧弗如。
这祖宗画了张贺寿的复杂图纸,令陈嬷嬷暗中请善雕工的太监在养心殿角落,替皇上每天刻一个时辰,一个月就得了座雕像。
偏这祖宗还觉得不够表达皇上的孝心,上天下地造作,要皇上雕刻两个劳什子情侣玉盏,累得主子爷伤了手。
胆大包天的祖宗,反手就拽着主子爷的手,将血抹在了那尊雕像上。
如今,死的……啊呸,黑的都被说成白的咯!
果不其然,听耿舒宁大夸特夸,太后不好再指责皇上不孝敬她这个额娘,否则传出去只会叫人说她为母不慈,不识大体。
她淡淡笑问:“不知皇帝给本宫做了什么贺礼?”
懋嫔扫了眼耿舒宁,柔柔开口:“说起来,知万岁爷纯孝,累得伤及龙体,太后娘娘怕是心疼万岁爷,都顾不得欣赏皇上的孝心,御前伺候的人也不劝着些。”
熹嫔笑着看了眼完颜氏:“是这么个理儿,万岁爷令十四贝勒归京为太后贺寿,已是十足孝心,又要为朝政忙碌……怕不是有人进了不合时宜的法子?倒辜负了十四贝勒的舟车劳顿。”
完颜氏想起自家爷那风尘仆仆,至今还没养回来的憔悴模样,下意识蹙了蹙眉。
只是叫兆佳氏轻轻踢了一下,她才隐忍着不悦开口。
“熹嫔说笑了,我们爷怎敢与皇兄相提并论,难不成我们爷孝敬了额娘,万岁爷就不必孝顺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太后冷冷扫了眼懋嫔和熹嫔。
允禵归京且避而不见,本就叫她心烦,眼下这两个还如此没眼力见儿,实难叫人给个好脸。
懋嫔和熹嫔心下暗恼,也不敢在这样的日子继续挑拨,虽疑惑却不敢再多话。
尤其面色看起来平静的熹嫔,她尤为惊疑不定。
明明那止女子天葵,促湿热滞怠的药起了作用的!
先前太后几乎跟皇上和耿舒宁水火不容,现在宜贵太妃这个眼中钉也在,太后怎么会……
胤禛淡淡开口:“朕之身体发肤皆来自额娘,为额娘献寿礼,哪怕是饲鹰割肉也是理所应当,额娘万不必放在心上。”
殿内又是一惊,这释迦牟尼典故中的鹰……可不是个好词儿,那说的是鹰害弱者,佛祖不忍,以身饲之。
眼下……大家不动声色看向始终垂眸温婉恭敬的耿舒宁。
有那好事儿的心里直呼好家伙,这几乎算是明着怼太后了!
都说太后和皇上关系紧张,这紧张程度是她们能看的吗?
连熹嫔都暗暗为之心惊,与众人一起静待太后生怒。
岂料太后面色丝毫未变,跟好大儿比着,一个赛一个的云淡风轻。
她微笑看向耿舒宁:“老祖宗都夸你会伺候人,嘴也巧,往后除了好好伺候皇帝,也叫皇帝学学你那张巧嘴,省得总说些叫人误会的话。”
耿舒宁恭敬蹲身:“谨遵太后娘娘吩咐。”
太后又笑看胤禛:“既是皇帝精心准备,本宫倒有些期待,皇帝给本宫做了什么贺礼,呈上来瞧瞧?”
胤禛也露了浅笑,颔首吩咐:“苏培盛,叫人抬上来吧。”
苏培盛:“嗻!”
他紧着几步行至门口,没有拍手示意,却是躬身侧了下胳膊。
紧接着,满面风霜的允禵在前,赵松在后,两人肩挂红绸,亲自抬着一座盖了红绸的玉石底座入殿。
众人为允禵的风霜之色震惊,十四贝勒才去青海两年,怎的看起来跟换了个人似的,那沉稳肃杀的模样……竟跟皇上愈发像亲兄弟了。
太后微微张嘴,眼眶不自觉发红,却紧紧捏着帕子,稳坐不动,压着酸涩和心疼,强令自己看向允禵背后。
红布下的雕刻瞧着体积不算大,但挺宽,隐见展翼,莫不是凤凰玉雕?
只待二人站稳,允禵回身,翻手揭开红布,殿内立刻响起惊呼声一片。
雪白玉座之上,是一块姜地色的大石,雕刻成了九天凤女下凡尘的模样。
与时下凤女骑彩凤,抱凤首箜篌的刻法不同,那凤女慈眉善目,脚踩玉座,仙衣绶带,簪钗环佩,具都栩栩如生。
而在她身后环绕的披帛悬空处,凭空生出两个凤翅展翼做飞翔状,凤女双手合十,凤眸微阖,一脸悲天悯人之仙姿。
最令人叫绝的是,凤女眉心一抹鲜红未绽的牡丹,在接近明黄的姜地色映衬下,惊艳绝伦。
而凤女端庄大气的裙裾之上,以朱红字体写着五个字——泰山石敢当。
允禵甩开袍子跪地,扬声铿锵道:“此石乃刑部尚书耿佳德金自山东偶得,皇兄亲自雕刻,儿臣题字,唯愿额娘无病无灾,百鬼不侵,喜乐安康!”
太后鼻尖微酸,“好好好,我儿……你们有心了,允禵快起来吧。”
顿了下,她又哑声道:“耿尚书也有心了。”
耿舒宁赶忙再次蹲身,“太后娘娘仔细看凤女眉心和题字,比起万岁爷和十四贝勒的孝心,阿玛万不敢领此功劳。”
太后太想念两年没见的儿子了,即便心里对胤禛和耿舒宁再不喜,依然没忍住站起身上前走了几步。
这一看,她身为对颜色格外敏感的后宫女子,立刻就发现了不对。
“这不是朱砂?”她震惊转身,扫过胤禛,又看向允禵,目光紧紧盯着他。
“这是你……你们的血?”
不管震惊与否,殿内的惊呼和夸赞的话不绝于耳,将千秋节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允禵躬身,姿势与以前也不一样,多了一抹硬朗,也带着几分晦涩。
“额娘,皇兄说的话,儿臣都听到了,深以为然。”
他抬起头,深深看着从小就疼他的额娘,灿烂笑开,露出了唇上的细微伤口。
“儿等身体发肤皆来自额娘,恳请额娘收下皇兄与儿臣的贺礼。”
他再次跪地,仰望太后,隐含哀求:“儿臣不孝,不能侍奉额娘左右,但为大清,为皇兄,为额娘,儿万死莫辞,绝不后悔!”
太后的身子微微颤抖,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了口气,上前扶起允禵。
“好,你们兄弟齐心,你好好为你皇兄办差,本宫——等你们回来!”
说罢,她松开允禵,掩下自己快咬碎的牙关,转身往殿外走去。
“时辰不早了,该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奉老祖宗去正大光明殿了。”
六月十八日,太后在正大光明殿,展示了皇上和十四贝勒的贺礼。
她跪请太上皇旨意,欲去五台山为大清将士和儿子祈福,太上皇准了。
六月二十,太皇太后懿旨嘉奖,亲自为太后择了吉日,十日后出发五台山,令温宪公主夫妇护送陪同。
在此之前的两天,是钦天监选出的吉利日子。
六月二十八,抚远大将军允禵奉皇上挂帅,御驾亲征,于午门直出,百官和后宫妃嫔等人相送。
太后站在城门楼上,对身后妃嫔对耿舒宁跟随出征一事的酸话和编排充耳不闻。
她面无表情吹着风,冷眼瞧胤禛在大军前颁布亲征诏令,以振奋士气。
耿舒宁身着束身宫袍,两把头戴麒麟点翠长簪,就站在圣驾明黄华盖下静立。
太后眼神难掩冷厉,她那好儿子和这贱人的大礼,她收下了,早晚她会亲自还回去!
耿舒宁一点也不在意相隔甚远的冷睨目光,恨她的人多了。
她在意的是,出宫之前,胤禛竟问了一个让她始料未及的问题。
他问:“宁儿,你梦中所见,朕此次出征能打胜仗吗?”
这叫见过四大爷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她,该怎么答呢?
第118章
耿舒宁先前忙于掌管宫务和选秀之事,因着分寸,从没主动打听过边疆的形势和与之相关的朝政。
及至经张家口一路北行,途经北巡之路,去乌兰布通的路上,耿舒宁才知道,选秀还没开始,准噶尔就已经开始了数场小规模的扰边之战。
在御驾车马上,耿舒宁隐约听到追击噶礼而来的董鄂增寿禀报,噶礼带领的三千将士,已在准噶尔东路军首领策零的帮助下,与策妄阿拉布坦在和田汇合,开始了凶猛的攻击。
胤禛顾不得生怒,立刻召允禵和兵部尚书张廷玉和京郊大营将军富察马武,一起在御驾上议事。
耿舒宁在屏风后隔出的卧寝内,安静喝茶,心里有些纠结。
事到如今,她和胤禛的感情,忽略后宫的些微动静和太后等人的针对,跟后世的两口子没什么区别。
小打小闹是有,大都算情趣,他们的感情已经超越了耿舒宁上辈子谈过的任何一场恋爱。
所以她纠结,有些事情该不该跟胤禛说。
说了,她可能会被当作妖怪,即便胤禛对她有感情,也不会放任对自己的一生了如指掌的人,如猴儿一样俯瞰他至今。
不说,以胤禛心思缜密却格外多疑多思的性子,跟康熙完全不同,两败两小胜,甚至还要儿子为他雪耻的那段历史,太叫人下气了。
中间反复耽搁好几年,四大爷也累得自己猝死御书房,为后世留下了不少隐患,死了太多的人,她无法眼睁睁看着。
她习惯了相信自己,却始终无法完全信任旁人。
贝齿折磨着樱唇好一会儿,待得听到胤禛令人传旨的时候,耿舒宁深吸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让她再造作一回吧,这是她对蓝盆友的最后一次试探,如果他不让自己失望,她就交付信任。
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耿舒宁目光转向窗外,看着越来越荒凉的景色,那以后就只能跟上辈子一样,靠她自己了。
胤禛在见过增寿后,迅速下旨,令大军兵分两路。
一路以允禵带领,增寿辅佐,带军直奔西北,停留宁夏,与年羹尧一起攻打西藏那边的蒙军和噶礼。
一路则由胤禛亲自带领,一路往北,直奔准噶尔老巢,从背后打策零一个措手不及。
大军驻扎休息半日,进行分兵,而后就要疾行军,一路不停与青海的绿林军和北蒙军汇合。
允禵自御驾上大跨步下来,吩咐自己的副将去召集西行的将士。
他在跳下圣驾后,目光扫过在外面守门的赵松和小成子,脚步罕见地迟疑了片刻,始终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蹙眉停了几息才离开。
只是他绕到后方自己的帐篷前,还没来得及让副将请带队的首领过来议事,手心里就被塞了个小巧的荷包。
低着头瘦瘦小小看不清面容的太监,甩袖子打了个千儿,压低了嗓音。
“大将军,我家主子念着您许久了,约您一见,时辰和地点都在荷包里。”
“主子说,此行一别不知岁月,请您务必前来,别叫她留下遗憾。”
允禵:“……”这话乍听没毛病,可细品总感觉带着古怪。
连允禵的护卫都误会了,诧然看向主子,这种关键时候,主子还有功夫跟人黏黏糊糊的?
那小太监也不管允禵什么反应,扭身提脚就躲进了角落里。
允禵反应过来,紧追几步,却再也不见了对方身影。
当然,允禵也没有下功夫追就是了,否则这女扮男装的小太监都近不了他身前。
紧跟着允禵的护卫纠结片刻,还是小声问:“要属下去查吗?”
允禵握紧荷包进了马车,“不必,你先退下,此事与打仗无关。”
自从收到耿舒宁的信开始,他就日夜不安寝地在思量那封信上的内容。
一开始他以为是皇兄的意思,才会吩咐完颜氏不要再做蠢事,也配合哥哥使苦肉计逼额娘退让。
但在大军出发后,他先后不动声色试探皇兄几次,发现皇兄根本不知道信里的内容,便确定那是耿舒宁夹带的私货。
这却更叫允禵心惊。
本想着直接禀报御前,但对皇兄轻易就让人逼自己归京,甚至下自己兵权的行为,他到底心有防备,还在犹豫。
眼下倒是不用了,直接将耿舒宁揪出来询问,更为妥当!
胤禛没叫人驻扎特别繁琐的皇帐,歇在跟个小房子一样的御驾马车上,一直在与大臣和即将北行的将士议事。
耿舒宁悄摸下了车。
苏培盛要在里头伺候,赵松和小成子一个守门,一个跑腿,谁都顾不上午膳的事儿。
耿舒宁将差事揽了过来,此行她留下对后宫之事更为敏锐和细致的晴芳,带上了巧荷和巧静。
“巧静去御厨那里盯着。”耿舒宁吩咐。
“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去找太医,采摘些下火的新鲜草药备着。”
巧静恭敬应是,等她离开后,耿舒宁却又吩咐巧荷。
“叫晴锦带九卫三分之一的人护送太医去采药,另外三分之一在三里外的小土坡附近警戒,剩下的人由你带着保护我。”
巧荷什么都没问,只点头后留下人护在耿舒宁身侧,直接去办差事。
先前给十四贝勒送那种古怪的消息,巧荷都没问,这会子自然不会多话。
耿舒宁带她不带晴芳,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不多会儿,巧荷就牵了两匹马过来,其他人也都牵着马,有人身后还跟着常院判在内的几个太医。
耿舒宁翻身上马,她跟胤禛腻歪的场地已经越来越多,马场也是其中之一。
有阵子那狗东西食髓知味,去了好些次,虽然大多时候她是躺回来的,但倒也学会了骑马。
打马快行一刻,到三里外的小土坡前,九卫带着太医继续往周边去,剩下的人也都散开,只有巧荷跟几个女卫跟在耿舒宁身后。
绕到土坡后,看到单身赴会的允禵,耿舒宁顿了下,笑着走过去。
“十四爷,劳您守着我们之间的秘密,岁宁在这里谢过了。”
允禵面无表情,“你一个女子,怎么知道那么多将领在军中安排,还有他们背后之人的?”
耿舒宁笑得灿烂,“也许您听过,京城有些不为人知的包打听,只要付得起银子,想从后宅里探得些许消息,并不难。”
允禵冷笑:“少在这里跟本贝勒打岔,爷确实不知道,京城还有人,胆大包天到敢打听这种事儿,再者,你又如何得知大军布防安排的?”
岳升龙眼疾严重,虽仍是四川总督并绿林军统领,实则已经是其年仅二十的二子岳钟琪负责具体军务。
再者,鳌拜之孙达福,也因鳌拜连累被发配蜀地。
允禵因其将才,才刚提拔了他做青海驻军副都统,年羹尧就到了。
此事他确信连皇兄都不知道,耿舒宁却又知道了。
她甚至直指四川巡抚张广泗乃是安亲王岳乐一系,与噶礼相交甚密,噶礼能过宁夏直入和田,少不了张广泗的帮忙。
如果此事是真的,军中布防一旦被泄露出去,即便青海驻军再多,此战也必败无疑。
“我自有我的法子,十四爷可知,你们军中如今训练的法子,还是我想办法得到的?”耿舒宁微笑。
“我想问十四爷,我若告诉你,我还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事关此仗要打多久,会不会赢的关键,却有可能连累十四爷被幽禁,您敢听吗?”
震得胤禛瞠目后,耿舒宁也没叫他开口,直接道:“您想好了再说,我是万岁爷的人,必要时,我不会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