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显得紫禁城外安静。
不只宫里,整个京城都似乎被这银装素裹的美景冰封了起来一般。
但所有人,包括躲在家里猫冬的老百姓们都知道,外头彻底变天了。
有了乌拉那拉氏笔迹颤抖的罪状,她和瓜尔佳氏早在雍正二年就开始布局的所有罪证,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乌国公府被禁卫军围住,乌国公五格和世子星德都被送去了宗人府关押。
廉亲王府和安郡王府也差不多,弘旺和胤禩的妾室都被幽禁在了前院,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
安郡王华玘和他所有的子嗣也都被送去了宗人府,任何人不得探视。
耿德庆父女得知家人全部下了大狱后,再也不敢嘴硬,一五一十将受皇后指使所做的事情,包括替皇后跟索绰罗府联系的事儿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索常在被禁足宫中,她的父兄全部被革职查办。
胤禛回京后的第三日,大朝上,下旨削了廉亲王的铁帽子亲王,仍保留其亲王位。
承继了王位的弘旺被圈禁,无大赦永不得出。
安郡王彻底被削了爵位,安郡王府变成了辅国将军府。
只比耿舒宁那便宜夫君高一级,还是看在老安亲王为大清立下的赫赫战功的份儿上。
当然,这是对外人言说的理由。
实则胤禛也不可能下死手,免得八旗之中有些家族物伤其类,生出其他心思。
不过,有了廉亲王和安郡王府被削爵一事,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真如了耿舒宁那句话,也不敢有其他心思,个个老实得猫儿似的。
甚至有人恍惚觉得,皇上没有清算其他人,其实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般铁血手段,还是挺仁慈的。
十日后,清源书屋内。
康熙对胤禛此次彻底镇住朝堂的行为也颇为满意。
毕竟是他自个儿选出来的皇帝,能坐稳皇位证明他有眼光。
压下心里那些复杂的酸楚和忌惮,康熙还是挺骄傲的。
他问过来请安,陪他下棋的胤禛:“老九和老十你打算怎么处置?”
胤禩福晋康熙都懒得问,这儿媳妇连瓜尔佳氏的一半都赶不上。
只要将她困在五台山不允许她跟外头传信儿,郭络罗家安抚好,郭络罗氏掀不起大乱子来。
胤禛平静放下手里的白子:“允禟的手伸得太长了,想必是在府里闲的,儿臣打算叫他入理藩院,跟北蒙打交道。”
允俄自不必说,他九哥去哪儿他去哪儿,正好他有个蒙古福晋,适合跟北蒙打交道。
等康熙看向棋盘后,胤禛慢条斯理道:“但儿臣不会给他们什么好差事,准备叫他们把在江南搂的银子给吐出来。”
康熙放棋子的动作顿了下,似笑非笑看向胤禛,“你这是准备叫他们吐银子,还是准备叫朕吐银子出来?”
允禟的动作虽然隐秘,可他和李光地还有佟家的联系,康熙不是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康熙知道这俩儿子不要脸皮,一旦缺钱了定会朝他哭穷。
再加上他也不是皇帝了,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给胤禛磨炼。
可老四这混账跟谁学的这一肚子坏水儿,逼着老九老十吐银子,那俩棒槌肯定要来畅春园哭。
到时候还不是他这个当老子的破财免闹腾?
胤禛冲康熙微笑,“皇阿玛这是说哪儿的话,如今已经下了雪,今岁冬天估计也冷,皇玛嬷的身子骨熬不住,您二位去温泉行宫将养,谁敢去搅扰?”
康熙微微挑眉,有些诧异,“你就不怕这两个混不吝的闹……”
话没说完,康熙属于帝王的那根筋转过来了。
好家伙,老四就是等着这俩人闹腾,若是这俩棒槌不长脑子,拔出萝卜带出泥,李光地和佟家也别想好。
如果李光地和佟国维那俩老狐狸鼻子尖,闻出味儿来,必定得想法子将这俩棒槌摁下去……那银子四家怕是都得出。
一举两得,这几个不省心的都得安分些时候……
康熙目光微凛:“你准备对噶礼动手……准噶尔那边忍不住了?”
先前父子二人都没提噶礼。
康熙比胤禛更清楚噶礼在山西的所作所为,一直以来都没动他,是忌惮噶礼的本事。
这老小子虽然贪,脑子却好使,通过送礼不知道掌握着大清上下多少官员的把柄。
待得知道他贪污过甚时,这其中的盘根错节,已经叫康熙都不知道噶礼一旦狗急跳墙,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可也不能一直不处置。
在康熙看来,官员可以贪,绝不能吃里扒外,跟准噶尔早晚要打起来,得先处置了不安分的。
胤禛知道老爷子比他思虑更仔细,平静点头:“赎回策零,叫策妄阿拉布坦暂时无法对和田动手,这个冬不好过。”
无法抢夺和田的辎重,准噶尔等于狠狠丢了一块肥肉。
损失近三千人,应该也能熬过去,只是对于草场和大清肥沃疆土的渴望会让策妄阿拉布坦更疯。
胤禛没指望能制止准噶尔的贪婪,只要别这个冬天打起来就够了。
胤禛:“儿臣发作了廉亲王府和安郡王府,他们一定会拉拢噶礼,儿臣不打算给他机会兴风作浪。”
允禵那边有时间成长,他也有时间稳定朝堂和宫闱,肃清官场。
这一仗,得安安稳稳地打。
因为准噶尔和西藏的形势严峻,康熙没拦着胤禛准备坑兄弟的动作。
胤禛回宫后,召见了张廷玉和允祥。
安郡王已成辅国将军,自不能再担任正蓝旗旗主,胤禛叫允祥将正蓝旗掌控在手里。
允祥有些苦恼:“四哥,八哥先前都没能做到的事儿,我行吗?”
胤禩都没能拿下正蓝旗,允祥觉得自己比起他八哥的长袖善舞,差一点……好吧,差很多。
胤禛淡淡道:“你去找老五,他是镶蓝旗旗主,有他帮你,华玘不敢做什么小动作。”
正蓝旗现在最体面的都统是郭络罗氏,若允祺已经找过宜太妃的话,郭络罗家会知道怎么做。
吩咐完允祥,胤禛便叫张廷玉拟旨废后。
张廷玉和还没离开的允祥都大吃一惊。
“四哥,废后可不是小事!”允祥忍不住劝。
“就算四嫂有再大的过错,她……也活不了多久了,何必呢。”
张廷玉附议:“万岁爷三思,此刻朝堂虽然看似稳定,实则人心惶惶,着实不宜废后。”
“要处置乌国公府且还需要慢慢磨,此刻废后,必定会掀起不小的风浪。”
人都同情弱者,尤其世人都认为死者为大。
如若此刻废后,又处置乌国公府,难免叫人觉得皇上太过狠辣,有兔死狗烹的忌惮。
原本还没彻底安定下来的官员们,指不定就有心思左了的,会狗急跳墙。
胤禛面无表情:“你先拟旨,朕不会冲动。”
乌拉那拉氏没了一心求死的决心,靠追封弘晖和不连累乌国公府的希望,一直很配合地用人参吊着命。
只是她的身子骨被自己彻底毁了,坚持不了太久。
胤禛知道此刻废后会引起朝堂动荡,却不想百年之后还要跟乌拉那拉氏葬在一起。
再者,他想生同衾亡同椁的那个,自那日在永寿宫出来后,就借口去安抚太后,住在了慈宁宫大佛堂,一直不肯见他。
若是再叫她受乌拉那拉氏压制的委屈,这狐狸指不定就要跑了。
废后并非一纸诏书那么简单。
这世道正经应该是康熙朝,这个时期八旗的力量正是最强盛的时候。
废后代表着一个满洲大姓的衰落,非常容易引起整个八旗的动荡。
即便张廷玉拟好了诏书,也只能束之高阁,不能轻易为人知。
胤禛很明白这个道理,沉住气,一面吩咐太医竭尽全力吊住皇后的命,另一边则在朝堂上,跟文武百官绕着圈子打机锋。
即便有耿德庆父女甚至晴淑提供的证据,索常在的娘家也认下太子党的名头,道出做了不少错事……革去他们的顶戴花翎容易,正经清算却很难。
瓜尔佳氏和乌拉那拉氏两人,连同安郡王在内,三方势力行事还是比较周全的。
瓜尔佳氏身为端和皇后,背靠汉军旗石家,祖上出身太.祖一脉,在满汉两族地位都不低,愿意听她劝说站在太子这边的官员也不少。
乌拉那拉氏出身的乌国公府,其父费扬古立下过赫赫战功,又曾做过内务府总管和步军统领,在内务府和提督衙门里的关系不浅。
安郡王华玘就更不必说,他是正儿八经的太.祖世孙。
他阿玛岳乐是太.祖的亲孙子,战功顶得上好几个费扬古,在两蓝旗的地位根深蒂固。
就连根基最浅的索绰罗氏,宁楚格的曾祖父也做过正儿八经的正白旗旗主。
如今在盛京的族老里,还有没出五服的长辈,在京城能办的事儿也不少。
瓜尔佳一族如今的族长观音保,知道端和皇后意欲行刺太上皇后,就彻底放弃了她。
得罪两代帝王的事儿,但凡瓜尔佳氏和石家不想被排斥出权力中心,就不敢有什么意见。
剥去端和皇后的尊荣,废太子于皇陵幽禁,这是最先定下来的。
只是到了乌国公府和索绰罗府,就快不起来了。
自盛京赶过来的乌拉那拉氏族长和索绰罗族长,分别找上了太上皇和宗正允祺,连郭络罗氏都站出来为两家说情。
太上皇是乌拉那拉氏的旗主,允祺是正白旗旗主允禟的亲哥哥,俩人就是不想管也得管,这事关旗下安稳。
想要处置乌国公府和索绰罗府,如张廷玉所说,得需要在朝堂上呈上证据,再由官员们跟赶大集一样,掰扯道理,辩驳律法。
在争吵中,一点点收回这几家在朝堂上的权柄,再由皇上定夺出一个不会让八旗生乱的旨意。
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里。
耿舒宁老老实实在大佛堂里静心礼佛,由着外头风云变幻,她一步都未踏出过慈宁宫。
前一日半夜里起了雪,到了上午还是鹅毛似的大雪片子翻飞。
整座紫禁城的琉璃瓦都变成了白色,叫闹腾了许久的前朝后宫都添了点子安宁。
巧荷带着两个小太监从外头匆匆进了大佛堂偏殿,指挥着小太监将玲珑炭整齐摆放在梢间。
而后跺脚搓手地在门口去了寒意,才拖着有些僵硬的腿进了里间。
屋里晴芳正在换玲珑炭,见她进来,朝正殿的方向努努下巴。
巧荷略有些诧异,主子如今不用应卯,一般醒得都不会太早,起来后必定会先去前头给太后请个安。
甭管太后见不见,午膳前回来大佛堂,用过午膳歇晌。
半下午时候再去佛堂里抄经捡佛豆,一直到晚膳时分方休。
这才半上午,主子怎么就去佛堂了呢?
巧荷压低了声儿问:“前头又闹幺蛾子了?”
慈宁宫大佛堂紧挨着后殿,背后邻着比较宽敞的西三所,比后殿还敞亮点。
所以宫人们都基本不说后殿,都只说前头代指整个慈宁宫。
因为耿舒宁身份未明,连岁宁县主的称呼都没人叫了,只叫居士或者姑娘。
太后态度不冷不热,后殿里各处伺候的也不老实,明着暗着闹妖的不止一个。
耿舒宁不耐烦处置这些事儿,都甩给巧荷和晴芳来处置,在大佛堂里头躲清净。
但这回晴芳只摇摇头,“主子今儿个没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一大早起来,用过早膳就去了大佛堂。”
巧荷摸不着头脑,主子也不是那么潜心礼佛的人啊!
昨儿个夜里,还叫她偷渡了一只八珍鸡进来当宵夜呢。
巧荷思忖片刻,道:“午膳准备奶汤素锅子吧,叫刘总管偷偷进些鱼片上来,再准备点茱萸汁。”
不管心情好不好,吃点好的,主子心情总会好一点。
有晴芳盯着,巧荷自去大佛堂看主子又来了什么兴致。
巧静就在正殿门外守着。
巧荷进门后,见耿舒宁着了一身格外素淡的青灰色袄袍,跪在明黄色的垫子上,双手合十,面色恬静,低低念着《长寿经》。
瞧着……格外像个正经居士,正经得叫巧荷大惊失色。
她赶忙跪到主子身后,压低了声儿问:“主子这是怎么了?若是心中郁结您可千万别瞒着,奴婢去给您请太医!”
耿舒宁闭着眼没动,声音清凌凌的,格外出尘。
“在佛祖面前勿要浑说,我昨夜梦到佛祖了,应当是佛祖示下,为天子贺寿。”
“我特地抄了经书,在佛前念上九十九遍,送与皇上做贺礼,也祈祝大清将士平平安安,国祚绵长……”
巧荷:“……”
主子您不想给万岁爷送寿礼,万岁爷也不能怎么着您,何必吓唬她一个可怜宫人!
她压着格外想吐槽的心情,吹捧主子,“想必是主子您寻回了御米,又进上了高产的水稻,如今太上皇已经吩咐皇庄大量种植培种,此番功德感动上苍,叫您祈福有成呢。”
耿舒宁在心里偷偷给巧荷点了个赞。
论捧哏,十个狗东西比不上一个巧荷。
她面色更加出尘,声音也慢吞吞地突显缥缈,把逼格拉到了极致。
“此乃我与佛祖的缘法,让我为皇家祈福,为皇后祈福,也是我的福分。”
巧荷眼神越来越麻木,反正只要对主子有用,主子跟谁都有缘。
她只心里腹诽,可别真连皇后娘娘的寿数也给祈上了啊。
思及此处,巧荷将一直想问不敢问的问题问出了口。
“主子已经在大佛堂祈福快两个月了,皇上下令封您为奉御女官,赵松也过来请了您多次,您……打算何时到御前去啊?”
不接奉御女官的差事,又没提回奉恩将军府,黑不提白不提的身份总归尴尬。
耿舒宁平静睁开眼,微微抬头,一脸宁静看殿中的金佛。
“皇后娘娘眼看着熬不过这个年去,她与万岁爷毕竟是近二十年的夫妻情分……”
“不管是本分,还是因着对万岁爷的感情,我都不该去御前,掺和在他们之间,成为皇后娘娘死都无法忘却的遗憾。”
她轻轻叹了口气,颇有些悲天悯人之感,“如今太后掌管宫务,后宫安宁,御前也有苏总管伺候着,并无奉御女官必须办的差事。”
“我不想沾染后宫那些污糟事儿,清清静静,安安分分为太后祈福,也送皇后娘娘最后一程,为皇上积攒功德,就算是我尽奉御女官的本分了。”
巧荷听得一愣一愣的,要没见过那天晚上主子跟魔鬼一样逼得皇后娘娘痛哭流涕书写罪状,她就信了主子的胡说八道。
这会子主子突然来这么一出,是说给谁听的?
巧荷不动声色以余光扫了眼大殿,殿内复杂洒扫的老嬷嬷不在。
只是以暗卫犀利的眼神,她能看得到佛像后面的红色垂帘下,露出一点菊花纹的绣鞋,灰褐色的缎面,应是个地位不低的嬷嬷。
她立刻打起精神,流畅地给主子继续捧哏,“主子自从受戒后,是越来越不爱沾染这些俗事了,只是委屈了您自个儿。”
她哽着嗓子悲切膝行上前,握住耿舒宁的手:“奴婢本也不该劝,但您也知道万岁爷的心意……”
“若您一直避而不见,冷了万岁爷的心,太后娘娘因着先前的误会也不愿见您,往后主子可该如何自处是好啊!”
耿舒宁苦笑:“太后娘娘仁慈,不会与我计较的。”
“至于万岁爷……君恩难测,若万岁爷冷了心,我就回奉恩将军府,立个小佛堂,过我的清静日子便是。”
见巧荷还想说什么,耿舒宁摇摇头,“不必再说,我会祈福到皇后……到时候宫里忙乱,我也不该再留下添乱了。”
巧荷将更多替主子叫屈的话咽了回去,跟在主子后头一起闭目念经。
过了好一会子,一直到那红色垂帘轻轻晃动过后,又过去一盏茶功夫,耿舒宁才冲巧荷伸手。
“快,扶我一下,腿麻了!”
巧荷哭笑不得将主子扶起来,倒是没急着说什么。
这会子也快午膳时候了,她先扶着耿舒宁回到了侧殿,叫晴芳和巧静出去守着,一边给主子捶腿,一边不解问——
“主子怎么算到有人会去大佛堂?”
耿舒宁歪在软榻上喝茶,闻言懒洋洋替巧荷解惑:“若是有人持续每日都过去给你请安,突然有一天没来,你会不会好奇发生了什么?”
巧荷:“……怪奴婢脑子愚笨。”
“若奴婢记得没错,应是乌雅嬷嬷,周嬷嬷绣鞋不喜欢菊纹,更喜用喜鹊登枝纹。”
但她还是不明白,“您今儿个这番话,是想叫太后知道?”
图什么呢?
耿舒宁半垂着眸子乜她,“你儿媳妇想毒死你,你还愿意给你儿媳妇操办丧事?”
巧荷:“……”懂了。
先前虽然耿舒宁一直强调是给皇家,给皇后祈福,可也是侧面提醒太后,皇后没多久好活了。
若皇后真死在年前,年节的热闹都得压下去,像太后这种喜欢受命妇朝拜的,心里肯定不痛快。
再给差点害死她的儿媳妇治丧……那得把自己恶心死。
太后定会把宫务甩出来,而主子身为奉御女官,是最合适的。
巧荷也不笨,眼神越来越亮,“您先前的话,若是叫太后知道,必定会夸您守本分,想必先前对您的忌惮也会少许多。”
但稍顿了下,巧荷又想到了新的问题,“可万岁爷不是说要……”废后吗?
再者说,即便不废后,宫里还有个齐妃娘娘呢。
若是太后将宫务交给齐妃,岂不是没主子的事儿了?
耿舒宁淡淡笑了笑,没解释,只道:“我饿了,先用膳吧。”
在慈宁宫做了一年多女官,她对太后还算了解。
奉御女官是正三品,跟齐妃平齐。
论子嗣,熹嫔又比齐妃更有底气。
如果太后要叫齐妃掌管宫务,得封李氏为贵妃才名正言顺。
以太后的性子,自潜邸时候起就不喜欢齐妃,要她为齐妃去跟皇上讨要贵妃位,太后宁愿便宜耿舒宁这个还算乖巧懂事的。
毕竟也没什么真正的矛盾,乌雅家现在挣钱的铺面里,还有她耿舒宁进献上去的房子呢。
她被人占过的便宜,没有一点会浪费。
当然,更重要的是,太后为了允禵会跟皇上作对,她提起大清将士,就是为了提醒太后。
若太后扶持她这个皇上的新宠,往后在允禵的事儿上,就有人能说得上话了。
以前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有用,在胤禛面前不可替代,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阵子她在慈宁宫不只是为了做戏,更多是反省自己的天真,真是好久没有这种被人扇巴掌的清醒觉悟了。
永寿宫越冷清,私下里嚼舌头的宫人越多,她越清醒。
狗东西是说会废后,可有了皇后的前车之鉴,她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男人身上。
有些东西,她得自己争取。
奶白色的素锅子带着鱼汤的馨香,还有豆制品的清新,即便只是青菜豆腐和鱼片,配着酸辣蘸料也格外好吃。
耿舒宁吃得满头大汗,跪了一上午的疲乏尽消,朦朦胧胧的水雾也遮掩不住她的兴致盎然。
用完了午膳,耿舒宁没急着歇息,清理过身上的味道后,她叫人拿过针线笸箩来。
“光送佛经给万岁爷,太敷衍了点……”她拿着一块藏蓝色的锦布在佛经前比画,“我再给万岁爷亲手缝制一个佛经布套吧!”
巧荷几个:“……”您是气死皇后还不够,打算把万岁爷也气死吗?
可她们向来拦不住主子这一出出的造作,甚至怕不会女红的主子扎着自己,还得上赶着抢活儿干,帮主子造作。
巧荷出去拿玲珑炭的时候,忍不住跟晴芳嘀咕:“得亏是主子不见皇上,好叫咱们多些时候准备药膏子。”
她觉得,只要皇上还想多活……咳咳,长命百岁,主子的腚早晚保不住。
晴芳虽然不如巧荷功夫好,但心思却比巧荷更细腻。
她只捂着嘴笑,意有所指地提醒,“趁着还没掌灯,我劝你还是尽早把药膏子准备好。”
巧荷听懂了,不禁瞠目:“……你是说,万岁爷今儿个就会过来?”
晴芳眨眨眼:“这谁知道呢,总归慈宁宫的动静瞒不过御前。”
她有种直觉,主子都开始出招了,要等主子自己把事儿给干了,还要皇上干嘛使,万岁爷肯定坐不住。
不出晴芳所料,慈宁宫下钥后,没过多久就听到了打更梆子的声儿。
又过去一炷香时候,小佛堂临着西三所拐角处的角门,迎来了特别轻微的敲门声儿。
巧静过去看,见守门的粗使嬷嬷手脚利落开了角门。
苏大总管亲自提着灯笼,迎着一个身穿黑色大氅的轩昂身影大跨步进了门。
巧静没敢出声,却是立刻就蹲身下去。
她从大氅翻飞的缝隙里,看到了暗黄色的龙袍,来人是谁根本不用猜。
苏培盛压着嗓音小声问:“岁宁主子歇了吗?”
巧静虽然归了九卫,但时候并不长,没有巧荷和晴芳对耿舒宁那么无脑忠心,下意识摇了摇头。
“回苏总管,还……”说到一半,感觉出居高临下的冷冷打量,巧静心底一寒,整个人僵住,瞬间记起自己的身份来。
她赶忙止住话头,干巴巴道:“还,还是让奴婢先进去禀报吧。”
苏培盛侧身偷觎主子神色,没等到主子的反应,才轻轻嗯了声。
“快去。”
巧静一句话不敢多说,起身飞快往里头跑,被晴芳在门口拦下。
晴芳也听见刚才的动静了,上下打量巧静一番。
“你还是记得些晴淑的教训,再有下次,九卫容不下你。”
巧静抖心窝子狂跳,暗自后悔地低下头:“是,我记住了。”
晴芳叫巧静守着门,自个儿上前,不卑不亢安静给胤禛见了礼。
“主子吩咐,若万岁爷来了,请您直接进去。”
顿了下,她脑袋扎得更低了些,“主子还说……这事儿您熟,大佛堂这边没地暖,冷,她就不陪着了。”
苏培盛:“……”这祖宗是在暗讽……不,明刺主子爷深谙夜半偷香之道吗?
他僵着脸皮,心里啧啧出声,却不敢看主子的脸色,总感觉等会子殿内又要打起来了。
胤禛倒是没像他想得那样生怒,甚至表情格外疏淡,在门口脱了大氅,扔给苏培盛。
声音非常温和:“送一壶热茶上来,殿内不用人伺候,离远一些。”
巧荷和苏培盛对视一眼,里头也没听到耿舒宁不依的声儿,俩人头皮都有点发麻。
巧荷也觉得,估计今晚不得安宁。
谁都不敢吭声,飞快准备好了茶水,派人守好慈宁宫后殿和西三所,将大佛堂侧殿方圆数十米都空出来了。
在寂静无声中,胤禛面无表情跨入了侧殿,掀开厚重的棉帘子,进了耿舒宁的寝殿。
耿舒宁乖巧坐在炕沿,膝头放着藏蓝色布套,里头套着佛经。
她身穿居士袍,头顶青蓝幞头帽,素淡地冲胤禛道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来了。”
胤禛额角青筋直蹦,上前坐在耿舒宁身边:“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耿舒宁飞快起身,躲过胤禛的胳膊,微笑:“当然是让佛祖审判爷无情无义无理取闹这一出咯!”
胤禛也不急着去抓这造作的东西,捏了捏鼻梁。
“您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朕,就直接定了朕的罪,佛祖知道你如此不公吗?”
耿舒宁冷笑,主动上前,将佛经拍到胤禛胸膛上。
“佛祖什么都知道,包括你在永寿宫时,是多么舍不得背叛你的发妻!”
“任她做了多少错事,你也不忘你们之间的感情,还用她的错误来警示你未来的皇后别行差踏错!”
“我倒要问问万岁爷,我在爷眼里,是下一个乌拉那拉氏啊,还是下一个孝庄文皇后?”
胤禛浑身气势倏然一凛,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胤禛铁青着脸,隐忍低斥,“你还是什么浑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耿舒宁拍完了经书,闻言愣了下,没再接着造作。
没预料到胤禛会说这样的话,耿舒宁思忖片刻,平静后退了几步,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情绪渐渐沉淀下去。
恍惚间,胤禛仿佛看到曾经在养心殿,耿舒宁跟他说下雪了那次的光景。
那一刻他心窝子里的空荡酸涩,至今胤禛仍记得非常清楚。
这重温的感觉,叫胤禛坐不住,起身上前,抓住耿舒宁的胳膊。
他低头看着耿舒宁,好一会子才嘶哑出声:“岁宁,我们别吵架,好好说话行吗?”
他们每一次吵架,都像两只互相伤害的刺猬,总要有人五脊六兽,遍体鳞伤。
他叹了口气,抱着耿舒宁重新坐回炕上,摘下那顶碍眼的幞头帽,露出她满头的青丝,柔顺落下。
胤禛不安的心肠也渐渐回落,他主动放柔了声儿,“朕知道那日在永寿宫——”
胤禛突然顿住,不知该怎么说。
从小到大被人推来推去的经历,让他习惯了多做少说,喜怒不形于色,他甚至忘了自己也曾有过念念叨叨被人烦的时候。
那夜乌拉那拉氏被气晕,胤禛第一次着急,耿舒宁没有误会。
反倒乌拉那拉氏醒过来以后,胤禛一直不肯回头,直接背着身出了主殿,叫耿舒宁格外在意。
出来后,她问胤禛:“您在为皇后难过?”
耿舒宁会拈酸,但她可以理解。
毕竟曾经携手并肩相伴了十几载,养只狗没了还会难受呢,更何况是曾经信任过,共同抚育过孩子的妻。
可胤禛只换了话题,问了句叫耿舒宁生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