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幼澜这时也已经走?到周从嘉身边, 忙问:“人怎么样了??都没事吧?”
随从摇头:“还不知道,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那里正在救火, 连京兆尹都惊动?了?。”
别院在京畿地?区,自然是归属于京兆尹管辖, 又是昭王的别院,皇帝所赐, 自然更是着紧, 所以并不奇怪。
人命关天?, 冷汗从崔幼澜的手?心沁出?来,周从嘉却一下子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并不炙热, 只是却是暖和干燥的,稍稍将崔幼澜焦躁的内心抚平了?些许。
“不必计较房屋财物, 让他们先救人要紧。”周从嘉此刻眉心亦是紧紧蹙起?,沉声吩咐道, “大夫也要准备好?,人一救出?来便赶紧让大夫去治,用药用钱的事不必再来回本王。”
随从得了?他的话,立刻转身就?走?,这时又有人上前?道:“殿下,是不是要启程去别院了??”
崔幼澜自然也是如此作想,她正要叫人去收拾东西,却见周从嘉摇了?摇头:“不急。”
崔幼澜张嘴便要问,周从嘉却抬手?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唇,崔幼澜会意,立刻止住了?声音。
两人又回房去。
才耽误了?这么一阵,酒菜却已经冷了?下来,崔幼澜和周从嘉也没心思再喝酒吃菜,只是仍旧坐在方才的地?方,兀自看着满桌的杯盘酒盏。
此时静下来,崔幼澜几乎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多时后,果然听见周从嘉说?道:“等夜再深一些,我们便悄悄往别院去。”
虽然崔幼澜心里早有些预料,但听周从嘉口中说?出?来的话,她还是一惊:“为何?方才殿下不是说?不急吗?”
“这几日即便天?干物燥,可别院也不是那么容易起?火的,”周从嘉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我怕此事有蹊跷,只是不能肯定。”
纵使不能肯定,也能作准八九分,不然周从嘉便不会说?出?来。
崔幼澜倒吸一口冷气:“殿下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从嘉没有说?话。
他向来对待崔幼澜坦诚,可若是他不想说?的事,便很难从他口中挖出?来。
崔幼澜也明白就?算逼问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落和尴尬,崔幼澜便伸手?去拿酒壶,往自己面前?斟了?一杯冷酒,正要去给周从嘉倒时,却听周从嘉说?道:“我们暂且没事,只怕……徐述寒危险了?。”
“哐当”一声,崔幼澜手?中的酒壶滑落,砸倒了?周从嘉面前?的酒盏。
周从嘉扶住她的手?,继续说?道:“若此番失火不是意外,那么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二人并不在别院里面,也很快会找到这里来,我们要在他们找来之前?离开这里。”
“他们?”崔幼澜怔怔地?望着周从嘉,“可回别院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素来机密,可此刻却与脑子裹了?浆糊一般,黏黏糊糊的纠缠在一起?,使得她无法再去思考任何事,也再问不出?什么要紧的话。
周从嘉并没有与她详细解释清楚的意思,只是说?:“别院失火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到的盛都,传到宫里,圣上也会派人前?来,并不会耽误很久,我们从这里离开,让他们先找不到我们,等圣上的人到了?别院,我们就?没事了?。”
崔幼澜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又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木然地?往四周看了?一圈,似是想在离开前?带上一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然而等许久后才记起?这并不是在自己的寝房中,也不好?大张旗鼓起?来打草惊蛇。
她又看了?一眼周从嘉。
周从嘉也起?身,走?到她身边,道:“其他不用担心,我都会安排好?。”
崔幼澜点了?一下头,但是她的头便就?此垂着,没有再抬起?来。
“他为什么……”周从嘉听见崔幼澜的抽泣声,但她的声音并不大,“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从嘉的心就?如同一根没有绞紧的弦,随意一拨便嘲哳难听,晃晃悠悠的,他又靠近崔幼澜一步,下意识向她伸出?手?,然而到了?最后一刻,并不是将她搂住,只是将手?轻轻搭放在了?她的肩头。
他道:“此事眼下尚未分明,或许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
崔幼澜许久都没有再作声,当然她也没有哭泣很长时间,等她终于拭干了?眼泪,再次看向周从嘉时,却说?道:“好?,若是无事那最好?,我什么都不问,但如果真的是你预料中的那般,那么还请殿下一五一十地将所有事情告诉我。”
周从嘉放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用了?一下力,垂下了?眼帘,算是同意了?。
夜间行路,又兼要对行踪稍加遮掩,自然是多有不便,行至途中,竟又飘起?雪来。
明明已经开了?春,这春雪落得真不是时候。
崔幼澜在马车中坐得憋闷,心思又重,一时间落雪又放慢了?脚步,便轻轻叹了?一声。
马车内燃着熏香,温暖宜人,周从嘉往她膝头盖了?一张灰鼠皮的毯子,低声安慰道:“没事的。”
只是说?完这句话,他自己的心也直直地?往下沉去,仿佛是在虚空当中,浑身上下竟没有一点重量一般。
别院里还有着许多仆役奴婢,他明白她的忧心忡忡,可在这担忧之中,是否有许多是为了?那个人的?
他无从得知,也不可能去问询。
若是无事发生,就?这样自欺欺人到老,该有多好?。
周从嘉掩在广袖下的手?苍白冰冷,不知不觉中微微攥紧了?一些,这才泛出?点淡红色来。
神思恍惚之际,却又听外面说?道:“殿下,前?面的雪更大了?,是否要先找个地?方落脚?”
春日的雪虽不像严冬那样会导致大雪封山难以行进,然而春雪潮湿难积,一落地?不出?几息便会化作了?雪水,又与地?上的泥土混杂在一起?,使得道路湿滑泥泞。
他们特?意挑了?不熟悉的小路走?,若此刻贸然再走?下去,或许也会生出?不少危险。
周从嘉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崔幼澜已经在他前?面说?道:“那就?先停一停。”
说?完,她朝他望来,二人目光相触,见他意外,她便对着他笑了?笑。
她又道:“再继续向前?太危险了?,即便我们不顾自己,也要顾着其他人的安危。”
“也好?。”周从嘉点了?点头。
他以为她该是不愿在这个当口停下来的。
很快一行人便找了?一户猎户家里留宿,给了?银钱之后,这家便为他们收拾出?了?两间屋子,一间给崔幼澜和周从嘉住,一间则是给随侍的几人休息。
乡间村户房室狭窄,这屋子又似乎是不常用的,匆匆收拾出?来,难免有一股霉味,即便是赶紧燃了?香,都只能掩盖少许。
崔幼澜还好?些,周从嘉自小体弱,一入内坐下便咳了?起?来。
崔幼澜见状连忙倒了?刚送来的热水给他,可周从嘉只掩着半张脸咳嗽,竟连喝水的空隙都没有。
“要不要去取些药过来?”崔幼澜方才临走?之前?倒备了?一些药随身带着,都是用得上的,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去给周从嘉抚背。
可此时周从嘉也没有回应她的工夫,崔幼澜自己亦是腾不出?空去叫人拿药,好?半晌才见他缓了?气儿过来,连忙又喂他慢慢喝下几口热水,周从嘉这才渐渐止住了?咳声。
周从嘉捂住她的手?:“不用去取药了?,就?这么将
就?一晚上。”
“可若是再犯起?来病症……”崔幼澜愈发担心。
“无妨,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周从嘉又呷了?一口热水,“外头天?冷,你不要出?去,也别把?他们都惊动?起?来了?。”
崔幼澜自也不再坚持。
一时要入寝,今日不同以往,二人只匆匆用巾帕洗了?脸,也没多余的热水可用了?。
屋内只有一张床,靠着西边的墙,原本应是白色的墙,许是因为年头久了?,也染了?一层灰扑扑,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床不大,勉勉强强才能够躺下两个人,床上也只有一床被褥,摸起?来又硬又单薄,好?在他们带着其他毯褥,这才不至于太过于窘迫。
可无论?如何,两人今晚都是要同躺在一张床上的了?。
崔幼澜望了?一眼那床那墙,唯恐周从嘉又犯病,便道:“我睡里面,睡外头我怕。”
说?着也不管周从嘉怎么说?,自己便脱了?鞋爬到了?里面去。
周从嘉在她身侧躺下。
一面是不甚洁净的墙,一面是周从嘉,崔幼澜纠结了?一阵,还是朝周从嘉那个方向挪了?一些过去。
这张床就?这么点大小,也就?只能这么挤着。
那墙好?像还漏风,崔幼澜不禁打了?个冷颤,头往狐皮毯子底下钻了?钻。
结果她才往周从嘉那里挪,谁知周从嘉也往她这边挪了?一下。
崔幼澜觉得身边一下子更热了?,便问他:“殿下是不是冷?”
挤在一起能暖和些,两人?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崔幼澜不禁失笑:“我身子强健,相比之下, 应该是殿下更容易受寒才是。”
“你是女子,我是男子,自然是我更为体热。”周从嘉也不气恼, 仍是笑意盈盈地同她说着话。
崔幼澜便也不与他争辩了,只是这么三言两语的, 倒也不冷了, 反而脸有些微微发烫。
二人?虽已?是夫妻,可这样亲密地抵足而眠, 却是头一次。
已?经是后半夜了, 这一夜的心?绪也不知被带着绕了多少回, 哭过也彷徨过, 可到了眼下躺在这里,崔幼澜的心?竟是安定了下来。
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 又能怎么办呢?
只盼周从嘉有意瞒着她的事,不要?太令她害怕或是绝望才是。
还有徐述寒,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别?院的火又为何会与他有关?
他……也不要?因她而有什么事才好。
周从嘉低头便看见崔幼澜一双眸子亮亮的, 一看就是在想什么事情,他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
只是周从嘉什么也不多说,他把毯子给?崔幼澜掖紧, 便道:“莫多想了,快睡吧, 马上就要?天亮了。”
崔幼澜叹了一声,便听他的话闭上了双眼。
仿佛只是闭上眼的瞬间, 她重新睁开眼,屋内却已?有天光透了进来。
与周从嘉在一起挤了一夜,她的睡姿是很拘束的,一夜过来到底有些僵硬,崔幼澜轻轻动了一下身子,却不想周从嘉马上便醒来了。
他睁眼之后却先不去?看崔幼澜,而是很快便从床上坐起身,才道:“天亮得真快。”
崔幼澜悄悄松了一口气,倒是避免与他在枕边面面相觑的尴尬了,待周从嘉下了床之后,她也连忙背过身去?穿好衣裳,而此时已?经有随从轻轻敲了他们的房门,问?他们可有醒来。
耽误在半路上总归是不好的,途中?到底也有更大的风险,倒不如先到了别?院附近再说,于?是他们也不敢再耽误,连忙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去?了。
裁冰天没亮便起来借猎户家里的厨房做好了吃食,每人?都分得一碗面片汤,就算崔幼澜和周从嘉也是如此,这次走得匆忙,连吃食都来不及准备,只匆匆包了几包点心?茶食带着,只是早起天冷自然是要?吃些热的,这样的境况下能吃到热食已?经很好。
外头下了一夜的雪倒是停了,日?头开起来,原本山林间积起的薄薄的雪,也很快晒化了,化成了雪水从叶片枝头跌落下来,料峭春风更是湿寒无比。
马车又重新跑起来。
这一回继续行路,总算是一路顺畅,别?院本就距离不远,虽然路上湿滑影响行路,但?也不过就是大半日?的工夫,便到了别?院附近。
目光越过山头,崔幼澜远远便看见别?院的方向?还冒着缕缕黑烟,心?下便更加焦急。
周从嘉自然也看见了,他想了想,便对崔幼澜说道:“火应该已?经灭了,只是浓烟一时半刻还未消散。”
“唉,”崔幼澜不由?地重重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可烧成这样……也不知道别?院的人?有没有事。”
后半句话咽了一半下去?,看见了别?院的境况,她怎可能不想到那个人?,只是当?着周从嘉的面却到底难以出口了。
很快周从嘉派出去?探听消息的随从便来报:“火是天亮时灭的,别?院的房舍都已?经被烧毁,不剩多少了。”
周从嘉轻轻一点头,又问?:“伤亡有多少?”
“死了主院的五个护院,三个婢子,”随从顿了顿,“身上皆有刀伤。”
闻言,崔幼澜的神色便是一黯,虽早有预料,却还是垂下眸子去?。她不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到了眼下的地步,周从嘉恐怕是再也瞒不住她什么,总要?对她和盘托出了,然而摆在眼前?的这一条条人?命,她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说下去?。”周从嘉继续道。
随从道:“除了主院最严重之外,其余地方的都只是受了些小伤。另外还有一具尸体,是在别?院外发现的,已?经核对过了别?院的人?数,不是别?院的人?。”
崔幼澜低着头,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手颤抖起来。
这具无名尸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她已?经不想去?思考任何事,譬如别?院为什么会起火,主院的伤亡为什么会最严重,几乎留下来的全都死了,还有徐述寒为什么会去?别?院,并且死在了那里。
周从嘉突然伸手将她一直颤抖的手按住,一面又问?随从:“盛都那里怎么样了?”
“京兆尹今早便到了别?院,清点清楚之后才回盛都向?圣上回禀,圣上也早就另派了人?过来,这会儿也该已?经到了。”随从回答道。
周从嘉终于舒出一口气,却并不敢让崔幼澜察觉。
圣上派人?前?来之时,一定是在京兆尹清点之后前?去?回话之前?,好在这一来一去?并没有出现差池,若是等京兆尹回话之后再派人?前?来,那宫里也一定知道了他和崔幼澜没有死,那么与皇帝所派之人?一起前?来的就会有其他人?。
一直到周从嘉咳了一声,崔幼澜才一下子回过神,暂时将自己从混沌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随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里面又只剩下了她和周从嘉。
她轻轻将自己的手从周从嘉的手心?下抽走,道:“现在殿下可以说了吗?
掌心?握着的柔夷冰冷,然而她拂开之后,却连最后一丝温暖也旋即消散开去?。
周从嘉轻咳一声,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茶,抬眼见崔幼澜目光灼灼,他心里像是被锥子凿得钝痛,却也只得悠悠开口道:“你自始至终就从来没怀疑过你的大姐姐。”
崔幼澜眼神倏地一黯,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周从嘉继续说下去?。
惊讶吗?
可是事已?至此,什么事都无法再令她惊讶了。
“你自幼聪慧,在家中?一众姐妹中?是最出挑的,崔家所有人?都认为你是最适合入宫的人?选,皇后娘娘从前?亦是如此想的,但?是很快她便想到自己膝下无子,即便来日?你可以诞下皇子解她燃眉之急,可那也只是一时的,崔家和你的地位自然稳固,可她或许却只能屈居你之下。”
“她可以去?和……”崔幼澜哽了一声,再没力气把话说下去?。
周从嘉脸上浮起苦笑,摇了摇头:“娘娘虽然已?
贵为皇后,然而她也有自己恐惧的东西,她怕崔家不同意换人?入宫,也怕自己的心?思被人?看见。”
崔幼澜深吸一口气,银牙紧紧咬在一起,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她要?害六姐姐。”
周从嘉不置可否,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崔幼澜身上:“静妃娘娘比你好掌控得多。皇后娘娘的心?思藏得极深,我被她抚养长大,时常入宫竟是一点都未察觉出来,直到去?岁你在宫里出事,虽被你们应对过去?,然而却被我发觉了蛛丝马迹。”
周从嘉说到这里顿了顿。
这回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崔幼澜闭了闭眼却已?接着道:“皇后娘娘……真是高估了我,若我当?真如此机敏,又怎会被她的一杯酒所害,她何苦担忧?”
“宫闱之事,防不胜防,”周从嘉的眸色也黯淡下去?,沉声道,“抱歉。”
崔幼澜沉默半晌,摇头道:“你是被她养大的,视她为母,为母亲隐瞒其罪,倒也是情理之中?,怪不得你。”
“我原本打算让这件事永远都不见天日?,可没想到徐述寒假意离开盛都,暗中?却仍在追查此事,”周从嘉道,“他得知真相之时却已?被娘娘察觉,娘娘认为他已?经告诉我们此事,也怕外界知晓,便一不做二不休,打算除去?我们。”
“那么徐述寒他……”
周从嘉思忖片刻:“他是来找我们的,或许只是想告知我们真相,或许也为了来提醒我们提防娘娘,但?唯有一点,娘娘不会放过他。”
人?已?经没了,想起前?世?,崔幼澜更觉恍惚。
原来两世?,自己一路坎坷,最终的答案却是如此。
根本不值得。
心?灰意冷莫过于?此。
算算前?世?今生,崔清月的命,徐述寒的命,还有因崔元媞所作所为而被种种因素导致死亡的祖母和她,仅仅只是为了让崔元媞拥有她觉得真正属于?自己的皇子。
而她与徐述寒一世?怨偶,了结于?此,终究是潦草收场。
崔幼澜再度抬眼看向?周从嘉,话未出口,牙却差点咬到嘴里嫩肉:“你娶我,是不是因为皇后?”
周从嘉早就察觉到了此事,却始终替崔元媞隐瞒,甚至不到今日?崔元媞再度对他们下死手,周从嘉再也瞒不下去?,他是打算一辈子不说的。
他是为了崔元媞对他的养育之恩。
那么当?时站出来说要?娶她,一想便知道他是为了替崔元媞恕罪。
闻言,周从嘉果然没有再说话了。
崔幼澜等不到他的话,一颗心?就这么不冷不热着,仿佛也没完全冷透似的,只觉得自己两世?都活得如此荒唐,又酸涩非常。
第51章 暴毙
马车内宽敞, 香尽时烟燃欲断,却偏偏阻隔在二人当中,盘旋着弥散最后一丝气息, 逐渐烟消雾散之后,冷冽之气便又慢慢起来。
崔幼澜略微撇过头?去不看周从嘉,长而细的脖颈底下, 像一枝被?雪压弯了的枝芽。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她努力压着自己的嗓音,问道。
周从嘉道:“圣上既已派人前来, 娘娘大抵不敢先轻举妄动了, 毕竟死了一个徐述寒虽不算是件大事,但若我们再出事, 她未必能抗得出彻查。”
闻言, 崔幼澜忍不住冷笑?道:“她本就是打算将我们全都杀死在别院中的, 如今也只不过是暂时忌惮圣上。”
“七娘, ”周从嘉轻叹了叹,“你先别急。”
崔幼澜默了默, 深吸一口气:“我只担心我姐姐。”
她脱口而出时并?没有说?是哪个姐姐,但周从嘉却知道, 无论?如何都已经不会再是崔元媞, 只会是崔清月。
周从嘉没有自小长在一起的兄弟姐妹, 无从得知被?其背叛和陷害是什么感觉,但滋味一定是极不好受的,他不是崔幼澜, 便不能劝她放下。
即便那个人是抚育他长大的恩人。
他道:“娘娘需要静妃的孩子,她暂时不会对她下手。”
“你为了让我避开宫里的事, 刻意?带我到?别院,又将我带往别处, 阴错阳差也算是逃过一劫,”崔幼澜悠悠道,“但你以?为她看不出来吗?等她回过味来,我们还?是躲不过的。”
崔元媞是中宫皇后,她既然能起了狠心派人来灭口,便不会再轻易放弃。
眼下她或许冷静下来之后会先观望,若他们见了徐述寒身死从此不敢轻举妄动,那么崔元媞很可能也不会再出手,毕竟杀昭王和昭王妃确实要麻烦得多,但这样一来,崔清月也就再难逃一死了,等于为了自己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周从嘉见崔幼澜眼神飘忽,心下便已探知一二,她不会轻易放手。
周从嘉思忖半晌后才开口吩咐外面道:“走吧,回盛都。”
所有人只以?为等圣上的人到?达之后,周从嘉才会与其一起回京,没想?到?他却忽然提出要先走,眼下前路境况未明,这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
就连崔幼澜也惊了惊,问道:“你要干什么?”
“你就如此提防我?”周从嘉笑?了一下,虽是丧气话?,语气中却不见埋怨,只有调侃,“我自然是先把你带回去交给皇后娘娘处置。”
崔幼澜也看出他是开玩笑?,也莫明不信他是真心说?这话?,又不好对着他发火,只能讪讪扭了头?过去。
周从嘉半天不见她说?话?,也明白她眼下没心思与他揶揄,眼帘一抬,竟起身坐到?了崔幼澜身旁去。
等崔幼澜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得好整以?暇,笑?吟吟地望着她。
崔幼澜想?起方才那些话?,便更是万念俱灰,也不往外面挪开了,只是往后一靠,怔怔地坐在那里。
“你不必再和我绑在一处,”旋即,崔幼澜忽然开口说?道,“回去之后,你回昭王府,皇后娘娘念着与你之间的母子之情,只要你不再出面,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那你呢?”
“让人带个信儿回崔家,至少要让家里人知晓此事。”崔幼澜苦笑?,按她的猜测,即便是崔家知道了,也只会替崔元媞瞒下来,至于崔清月的父母自然不肯罢休,但崔家也有法子让他们闭嘴,同样的,即便她出事,她的父母大抵也不会声张出去什么,不是主动闭嘴就是被?动闭嘴。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自己入宫去。”
“入宫就是自投罗网,”周从嘉按了按额角,“你根本见不到?圣上。”
崔幼澜的目光没有起丝毫波澜:“我没有办法了,只能这样。”
就算先选择假装息事宁人,可崔元媞也不会再让他们入宫,甚至会派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等到?崔清月产下皇子,她杀母夺子,那时说?什么都迟了。
崔清月的命等不起。
崔幼澜想?得入神,鬓边却忽然一松,原来是一路奔波,又一只簪钗摇摇欲坠,她还?未来得及抬手,旁边就有人帮她扶住了簪钗,并?且往发髻中稳稳送入。
周从嘉一面收回手,一面道:“又不是没有办法,还?不到?这一步。”
崔幼澜倏地侧过头?去看他,幸好方才的簪钗被?他插得稳当,才不至于再度坠下,周从嘉看着她的一脸讶异之色,唇边漾开了一丝并?不算愉悦的笑?容。
半柱香之后,马车中忽然传来周从嘉的声音。
“停车。”
此时一行人正往盛都马不停蹄疾驰,只想?着早些赶回去,而周从嘉忽然而来的命令使得众人都是一愣。
随即周从嘉便将自己的心腹随从阿五叫了进去。
阿五不明就里,入内后,只见崔幼澜背着身子躺在一边的小榻上,身上搭放了一张薄毯,似乎睡得正熟。
阿五刚收回目光,便听周从嘉轻声道:“崔氏突发恶疾,本王来不及叫人,她方才已经去了。”
乍然如平地惊雷,饶是阿五替主子办事多年已经风雨不动,也忍不住瞪大眼睛,又忙要上前去查看崔幼澜的情况。
“属下这就去找大夫!”阿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抖,“这怎么会?王妃明明还?是好好的!”
周从嘉拦住他:“不用了,本王验过了,确实是死了。”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阿五这才反应过来,周从嘉恐怕不只是为了崔幼澜之死,而是另有其他的事要说?。
这时在外候着的裁冰也听见里面阿五慌
乱的声音,虽听不清是什么,但已经在外问道:“殿下,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从嘉并?不理会裁冰,只是压低了声对阿五道:“你一会儿出去,便把裁冰她们几个拿住,不要让她们闹起来。”
阿五应了一声是。
“然后你亲自快马赶到?盛都,入宫去见皇后娘娘,”周从嘉说?着便将自己的信物交给他,“你把崔氏的死讯告诉她,就说?崔氏虽然已经死了,但崔家那边本王尚且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还?请娘娘一助,顺便再告诉她,本王回京之后,会赶紧入宫一趟去见她,求她庇护周全。”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阿五的脸色也白了,崔幼澜一直都是康健的身子,连出门时都是好好的,哪有什么生病的模样,本来就不可能是突发恶疾,这明显只是一个托词,她真正的死因,恐怕是被?周从嘉所杀。
阿五跟着周从嘉多年,他们几个贴身的随从是最清楚各种事的,崔幼澜和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虽周从嘉也没有明说?出来,但他们也囫囵知道个大概,只是装作?什么都不清楚罢了,眼下事情眼看着就要出来了,他们亦是跟着担心的,周从嘉与皇后多年的母子之情,说?不定就要这么没了,再往深了说?,什么恩啊情啊的没了倒没什么打紧,往后昭王府会如何都不好说?。
却没想?到?,周从嘉直接将崔幼澜解决了。
这倒是一个法子,但阿五看得冷汗直流,再不自觉去看看边上躺着的尸体?,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仿佛下一刻她便要僵直着身子从榻上崩起来。
周从嘉亦是蹙着眉的,只是却并?没有害怕慌张的样子。
阿五只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打着结,一边连连应下,一边又问:“那万一皇后娘娘不肯,或是不让殿下入宫躲避该怎么办?殿下是不是太过着急了,即便要……也该回了盛都,先与娘娘商议了才是。”
“本王将她带走那么多时日,娘娘恐怕不会再信任我了,为了保住本王自己的命,本王别无选择。”周从嘉叹气,“娘娘若问你什么,你一五一十回答就是。”
他又嘱咐了阿五几句,便立刻打发了阿五出去办事,果真外面只瞬息骚动,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想?来是裁冰几个都已经被?制服,而阿五则赶往盛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