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周从嘉摇摇头,“我平素一日只用两餐,入夜更是不食,与?菜色无关。”
崔幼澜怔了一下?,道:“那便是我思虑不周了。”
她与?周从嘉成婚不久,关系二人之间心知肚明,虽平日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也需要关心着周从嘉的日常起居,但终究还?是流于表面,细枝末节之事上并不清楚,通常是周从嘉不说,崔幼澜也想不到?。
闻言,周从嘉道:“你放心,也不是一口都不吃此番破了戒,有时宫里宴饮,还?不是喝酒饮食到?夜半甚至天明。”
崔幼澜轻轻颔首,大约是在他面前心下?放松,竟是又脱口而出?道:“我这就知道了,原来你也是一日两食。”
话才出?口,她才发觉似乎是说错了。
从前那位,平日里也是这个?规矩,甚至比周从嘉更严格,说不吃就是一粒米都不入口,她原本不知道这事,夜里着人送了宵夜过去,还?碰了不少钉子,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
如今虽已不再想起人,可事情却还?是记着,才会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不慎说了出?来。
周从嘉果然疑惑,问?道:“还?有谁?”
崔幼澜自然不能?说出?真相,只好随便扯了个?谎:“是我娘家的哥哥,其中?有一人也是如此。”
崔家人口众多?,崔幼澜大大小小的哥哥更是数不胜数,恐怕周从嘉也无从查证,是以也就不会被揭穿了。
周从嘉本也就是随口一问?,得到?了答案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又喝了两口汤,便漱了口。
一晚上也辗转了多?个?地方,此时夜已很深,二人一同出?了书斋。
周从嘉立在檐下?,对崔幼澜道:“过几日你与?我出?一趟门。”
崔幼澜也不问?去哪里见何人,总之周从嘉不可能?把她卖了,便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二人也就此分别,崔幼澜往房里去了,一时只剩周从嘉还?没走?,继续站在那里。
他略微抬头,视线越过屋檐,看着黑黢黢的天,而后又看向崔幼澜处,她将将才入门,一片裙裾从门槛上情妇而过,而后那门便轻轻一声?阖上。
周从嘉的目光又重新移回原处,旁人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半晌后才听他喃喃道:“是得再多?添几个?人过了,可是来来去去,都是要走?的。”
崔幼澜又在别院松快了三四日,周从嘉才来告诉她,后日便启程出?发,大约只需要个?四五日便打道回府。
她这才得知原来要去的地方,竟是周从嘉的外祖家。
周从嘉的父母去世得皆早,虽身世清晰,但到?底母族这里的事都已经不甚明了,盛都中?熙熙攘攘,早已无人关心逝去之人如何,只隐约闻得他的母亲家中?并不富贵显赫,具体如何竟也无人关怀,甚至在崔幼澜嫁他之时,连崔家都未曾提起,只要周从嘉是昭王就已足够了。
崔幼澜倒没有什么抱怨,只是不免说一句道:“殿下?为何不提前说起,这样的事情,总要好好准备一番,便是备的礼都不够一日准备的。”
她摊摊手,以示自己的无奈。
周从嘉却道:“不用很麻烦,捡几样常用的便可,不必是厚礼。”
他顿了顿,有继续说道:“我外祖家只是一普通人家,也未曾入盛都居住过,若是礼太重,我每每去他们反倒不愿受。”
既然周从嘉这么说,崔幼澜也只好照做,加之时间实在是匆忙,便是想备上厚礼也不能?够。
周从嘉原先?打算年节前段时日再去探望他们,然而天气?越来越冷,只怕不久就要落下?大雪,到?时山间的路难行
,便只能?提前。
崔幼澜匆匆打点了一番, 略准备了几个箱笼的礼品,便跟着周从嘉出发了。
而?她一路上也从周从嘉口中隐约拼凑出了先王妃的家世。
周从嘉的母亲柳氏原本只是一富户的女?儿,家境也可称得上殷实, 只是远不能与盛都?那些大富大贵的人家相比,会与先昭王相识,也是他偶然?间看?到柳氏, 便一见钟情,将柳氏娶回盛都?甚至做了王妃。
只可惜两人的寿命都?不长, 在周从嘉三四岁时先昭王便因旧病去世, 不久之后?盛都?中又起了时疫,先王妃不甚感染疫病也一命呜呼, 留下年幼体弱的周从嘉。
“原来你体弱是随了你父亲。”崔幼澜听他说?起, 便若有所思。
周从嘉点了点头:“或许有一定的道理, 圣上得知我失怙失恃, 便常把我叫到宫里去小住,后?来皇后?娘娘更是把我接到宫中抚养。”
闻言, 崔幼澜不由抿唇一笑:“我大姐姐真?是个很好的人,她没有孩子, 便愈发怜惜你。”
周从嘉略一颔首, 算是不置可否, 又笑道:“我也感激娘娘。”
周从嘉的外祖家在盛都?城外,离别院都?却非很远,马车一刻不停歇地跑, 也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到了。
这里是将要出京畿地界的一座小城,因从东至盛都?都?要经过这里, 地处要塞,所以?还算得上是繁华, 每日里来来往往有许多人,即便是眼下要到年关,也仍有不少入京或是出京的。
柳家早年便是做的这些人的生意,先是贩卖些小东西,皆是各地的玩意儿,卖个新奇也算是不愁进账,后?面?攒了家业便开了杂货铺子,而?后?又看?了一家客栈,如今也都?还继续营业着。
更因女?儿有了出息,柳家也算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只是女?儿很快死了,周从嘉又幼年便入宫,于是又淡了些许。
柳家早接到周从嘉要来的消息,于是早早便在门口等候着了,因崔幼澜也要跟着来,便连软轿都?准备好了。
正如周从嘉所说?那样,柳家确实是普通人家,柳府也并不阔气,宅院算不得大,只可隐约看?出家境殷实。
想来也是当年柳氏去的早,也并没有来得及再帮衬柳家,使得柳家仍是早先那般只是普通商户。
崔幼澜只略打量了几眼,便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去,以?免让周从嘉见了心下生疑,虽她这些日子也看?出来周从嘉不是那种人,然?而?夫妻之间至亲至疏,更何况他们甚至算不上是寻常夫妻,必要时总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而?柳家虽是小门小户,规矩竟也算得上多,崔幼澜上了软轿之后?便被带到了内院之中,柳家女?眷正在那里等着她,至于周从嘉则是去了前?面?见柳家家主等人。
崔幼澜从未与柳家任何人见过面?,甚至连周从嘉的这门子亲戚也是近来才听说?的,从前?只当周从嘉父母双亡,亲眷自然?只是那些宗亲罢了,只是她素来大方?,见了从没接触过的人倒也一点不显得局促。
柳家的人其?实并不多,在来的路上周从嘉已与崔幼澜说?过几回,她早就牢牢记住,柳家老一辈中只剩下一个老祖母,其?余的都?已不在了,老祖母也因太过于年迈,而?几乎不曾再出来见客,家中如今主事的就是周从嘉的两位舅父舅母,底下也只有几个子侄辈。
崔幼澜一一向她们见了礼,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命裁冰拿了她此番备好的礼物出来。
来得匆忙,但该有的礼节不能废了,崔幼澜紧着备了许多东西,自然?不能全部抬上来,只是另有给女?眷的精巧物事当面?送出去。
送给两位舅母的分别是一套头面?首饰,而?她们底下的媳妇女?儿,便是略逊一等的簪钗环佩等物。
因是头一回见面?,加之崔幼澜又是贵客,所以?所有人皆是拘束又客气,不过见崔幼澜又并非是那等趾高气扬的世家贵女?,不一时倒都?放松许多。
两位舅母膝下各有三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儿,都?是与崔幼澜差不多大的年纪,崔幼澜见状也早有准备,给裁冰使了个眼色,裁冰便又让人捧了六匹缎子过来,每人各得两匹,分送给了这三位娘子。
三个里有两个倒是拿了东西喜笑颜开,连忙谢过,只有剩下一个,崔幼澜先还没在意,直到在那二人说?完话之后?,却听得她轻轻说?了一句:“太丑了。”
声音压得很低,可却偏偏让崔幼澜听见了。
一旁也有听见的,一时周遭声音都?静了下来,都?是看看崔幼澜又看看那位娘子。
旁边有姐妹也去拉她,又与崔幼澜解释道:“她方才吃了酒说?胡话。”
崔幼澜没打算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虽说?看?起来差不多大,可她到底实实在在比她们多活了几年,怎会去与她计较,于是只是笑了笑。
“倒是我思虑不周,急匆匆只从嫁妆中取了一些出来,虽说?是盛都?最近时新的花样,可也难保她们不喜欢。”崔幼澜笑着打了一句圆场。
另两个自然?懊恼,连连摆手,而?还有一个却仍是撇过头去。
崔幼澜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便又暗暗拿眼风去扫堂上两位舅母,只见她们二人面?面?相觑,却并未出言斥责。
不过不消片刻,二舅母也就是方?才不满的那位小娘子的亲娘,便开口说?道:“我们老夫人还等着见外孙媳妇,王妃同我们来罢。”
因着方?才那一出,崔幼澜被人下了面?子,虽说?不计较,可心里到底也是懊恼的,正巴不得赶紧掀了过去,又加上是去见长辈,周从嘉嫡亲的外祖母,便连忙点头同意了。
于是崔幼澜起身?,由两位舅母陪同着,其?余人紧随其?后?,又走?过了一重院落,便到了柳家老夫人所住的院子。
柳家老夫人已经六十上下的年纪,说?年轻已不再年轻,说?老倒也不算很老,只是腿脚早年间就不利索,身?体也不甚强健,所以?为着方?便,只得长年居于内室,偶尔出来走?动走?动。
今日是崔幼澜和?周从嘉来访,周从嘉还在前?面?没有过来,虽然?只有崔幼澜先来,但等崔幼澜到的时候,柳家老夫人也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那里了。
相处过程中,崔幼澜发现柳家这位老夫人比方?才二位舅母还要跟客套些,也似乎更平易近人。
“我原是个乡下妇人,柳家也是当年靠着王府才有了今日,”柳家老夫人拉着崔幼澜的手直感叹,“我这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如今又有了你这般出挑的外孙媳妇儿,我什么都?不懂,但崔家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又是皇后?娘娘的妹妹,我们柳家也真?是祖上积了德啊!”
崔幼澜便回道:“一会儿等殿下来了,您好好看?看?他。”
一听崔幼澜提起周从嘉,正是说?到了老人家的心坎上,更是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深了些许。
然?而?周从嘉还在前?面?和?舅父们说?话,一时也过不来,崔幼澜便只能先在这里等着,顺便同老夫人说?说?话。
她家中也有祖母,素来也知道该怎么对待她们,倒也如鱼得水。
只是话说?了半截里,那位柳家老夫人却忽然?道:“还有一件事,趁着咱们殿下还没来,我想先同你说?一说?。”
说?着便朝着二位儿媳使了个眼色,二儿媳略抬了抬头,却站着不动,大儿媳将屋子中其?他人先带了出去,复又回来。
崔幼澜眼观鼻鼻观心,眉梢轻轻挑了挑,不说?话了。
柳家老夫人便迫不及待对着她语重心长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虽说?已经大造化了,可终究看?在旁人眼中,还是破落户,原本你头一次来,是不该与你说?这些的,但……”
她似是难以?开口,又看?了看?底下立着的两个儿媳,便又继续说?道:“若是我那短命的女?儿还活着,家中总归还会再好些,可如今却已是日渐艰难,殿下素日里在盛都?,又常出去游
山玩水,一年统共也才来了这里一次,有些话更是不好对他开口。”
听着柳家老夫人话里的音,崔幼澜便已经渐渐明?白过来,她倒也不立即拆开了问,只装模作样道:“原是如此,这些年殿下一直是孤身?一人,他又是男子,未免有所疏忽了,使得家中竟艰难起来,不过外祖母只消与我们说?出来,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莫说?是殿下自然?有法子,便是我娘家崔家,那也是产业众多,我回去之后?与父兄一商议,看?看?柳家合适做什么营生,两家一块拼着做倒也便宜。”
闻言,柳家老夫人点点头,片刻又说?道:“这事怎好劳烦你家中呢?听着总归是不体面?的,他们几个年纪轻的不好意思开口,也只能我舍了这张老脸。”
崔幼澜点了点头,静静地等着柳家老夫人说?下去。
“其?实,这事也不难办……”果然?,柳家老夫人话锋一转,脸上笑意更深,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多了几条,“我虽是你们长辈,但也不敢托大,毕竟你们是盛都?的达官显贵,而?我们只是乡野里的人,怪不懂规矩的,所以?这事我想着还是要先告诉你。”
“我们家里几个还没出嫁的女?儿们,想必王妃也见过了。”柳家老夫人试探着问了崔幼澜一句。
崔幼澜脸上神色不改, 心里便也更笃定?了?几分。
“见过了?,”她轻启樱口,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若是?仔细看,却已经比方才要?稍稍收敛了?几分,“柳家的几位娘子, 自然?都是?很?出挑的,便是?放在盛都也丝毫不会逊色。”
柳家老夫人虽然?知道她不会口出恶言, 然?而从崔幼澜口中听到了?赞许, 自然?也更多了?些欣慰。
“我是?想着,”柳家老夫人又斟酌着说道, “你们此番能不能带一个?回去, 不是?我做长辈的有意破坏你们新婚燕尔, 也不是?信不过你们, 实在是?家中艰难,又不好时时事事来烦扰你们, 盛都昭王府里有个?自家的人,一切也都方便些。”
崔幼澜心下哑然?。
柳家虽然?比不上盛都那些豪奢显贵之家, 但在当地?显而易见也算得上是?一方乡绅富户, 到了?柳家老夫人口中, 倒成了?难到要?过不下去了?。
那么?除了?先王妃柳氏早逝之外,便是?周从嘉不上心,日后或许还要?再添上崔幼澜自己。
可周从嘉明明几乎每年都会来柳家小住几日, 如何能算得上与母亲家族中断了?联系呢,简直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是?柳家老夫人, 或者说柳家,害怕这种牵连会随着周从嘉娶妻以及日子的流逝而越来越淡, 周从嘉与他们越来越疏远,于是?便想出了?一个?最稳妥也最便利的法子,便是?继续去用姻亲维系。
这般情?况之下,就算她和周从嘉再尽心,只要?一日不遂了?柳家的愿,柳家便一日不会停止口口声声艰难。
她没想到才来头一日就会多出来这事,说不懊恼也是?假的。
但崔幼澜不会想不到如何应对?,柳家老夫人的话音才落下,她不过思忖片刻,便笑道:“老夫人说的也是?,是?我们的疏忽,只是?我才嫁到王府,对?府上的事情?都还不清楚,家里的事都是?殿下做主,老夫人既与我来说,那我便算是?知道了?,但最后还是?要?问问殿下的意思,他点了?头才算成了?。”
柳家老夫人见她既不同意也不否定?,一时之间也猜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又急于要?促成这事,正要?开口继续说话,不料却被崔幼澜截住,只听崔幼澜又说道:“不知老夫人属意的是?哪位娘子?”
柳家老夫人便更加咬不定?,想了?想之后便答道:“是?你二舅母的小女儿,叫做荔娘的。”
崔幼澜略略在脑中回忆了?一遍,便已经对?上了?荔娘是?三个?当中哪一个?,她心中微微叹气。
荔娘正是?方才见到锦缎却出言不逊那小娘子,崔幼澜虽不生气,但到底是?有些诧异的,便是?年少气盛也不会那样言行无状,果然?症结是?在这里。
“方才你也见过了?,觉得荔娘怎么?样?”柳家老夫人耐不住,又切切问着崔幼澜。
崔幼澜轻轻颔首:“倒是?生了?张好相貌。”
柳家老夫人舒出一口气。
她又试探着问了?崔幼澜几句,想探探她嘴里的意思,但崔幼澜圆滑,实在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一味只往周从嘉身上推,柳家老夫人便当真以为她做不了?主,既然?她没有说话的份儿,那也就无所谓再说些什么?,很?快便放了?崔幼澜回去休息。
柳家的下人引着崔幼澜到了?东边的院子里面,周从嘉每回前来都是?住在这里,柳家总是?将这个?院子空置起来为他留着,此刻早早就已经打扫干净,另有崔幼澜和周从嘉带来的仆婢们也已经过来布置起来。
路上算不得奔波,所以崔幼澜也不累,于是?只坐在窗前喝茶。
已近年节,几乎是?滴水成冰,不大的庭院中种了?一株老梅,柳家倒是?别出心裁,知道周从嘉大多数时候都是?冬日的时候过来,别特意移栽了?梅树,眼下开得正盛。
梅花与梅枝被花窗隔成一幅浅淡的画,茶汤的热气氤氲而上,梅树便如同蒙了?一层烟雾一般,渺渺若幻梦。
崔幼澜轻叩两下杯壁,听得极轻的两声清音,一时低下头出神。
平心而论,今日柳家老夫人的话于她来说,倒没有多大感觉,柳家的境况虽然?不差,但归根结底,柳家还是?担心与昭王府的联系越来越远,特别是?在周从嘉娶妻之后,所以为了?自己打算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就像……
崔幼澜不禁浅浅一笑,就像崔元媞未曾诞育皇子,于是?崔家必须再选一个?女儿入宫去,稳固崔家和崔元媞的地?位。
同样的事,怎么?自家做的,别家就做不得呢?
所以,柳家的所作所为也是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好去指摘的,这事最终也由不得她来做主,周从嘉不想纳,那么?柳家说什么?都没用,周从嘉有意给柳家一些好处,那么?她也拦不住。
才抿了?一口茶水,便从窗中看见周从嘉朝里走来。
崔幼澜挑了?挑眉梢,掩去方才思忖时的神情?,却并?未起身相迎,只是?坐直了?身子,端坐在那里等着周从嘉过来。
周从嘉果真施施然?走到她面前站定?,崔幼澜这才浅笑抬头问他:“见过老夫人了吗?
周从嘉的眉心轻轻一蹙,俄而又松开,一时竟不答话,只是?在她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两人尚且隔了?一段距离,不会让对?方觉得局促尴尬。
“明知故问。”自他唇齿中吐出了?四个?字,轻飘飘的。
崔幼澜指挥着婢子给周从嘉奉上新煮好的茶汤,等她忙完了?自己的,才像是?有闲情?逸致去对?付周从嘉。
“那么?殿下打算怎么?办?”她顿了?顿,开口之后未免又觉得自己像是?诘问,便又添了?一句,“若殿下有心让老夫人高兴,我这里也要?提前准备起来,不好让她……”
“罢了?。”周从嘉抬起手指晃了?晃,打断了?她的话。
没再等崔幼澜说话,他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外祖母是?如何同你说的,实则我这些年明里暗里对?柳家的照应也不算少,不明白?他们为何会有这种想法——竟要?送家里的女儿来做妾,总归是?不妥的。”
崔幼澜默了?片刻,才接上去道:“话虽如此,可盛都繁华非寻常之地?能比,更何况是?昭王府。”
周从嘉叹了?一声,似是?同意崔幼澜所说的话,又说道:“我已经回绝了?。”
崔幼澜闻言,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又笑了?笑:“那若是?殿下还未娶妻,或许倒真是?可行。”
此话一出,周从嘉便斜眼去看她,素日里澄澈的目光中竟透着些不解,却迟迟没有说话。
正当崔幼澜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却听他说道:“过去的事既已过去,也已发生过,又有什么?或许呢?”
发生过的事自然?也能改变,崔幼澜腹诽,正要?张嘴辩驳,可即将要?说出来的话却不知为何忽然?噎在了?喉间。
自重生以来,她只知一切又有了?改变的机会,也妄
图要?改变从前那些不如意的事,可却忘了?一件事,便是?今世,这些路也是?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在她走出一步的时候,脚下的路既定?,就再也无法去改变了?。
落子无悔,每一次都是?。
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崔幼澜如同被当头棒喝一般,只是?呆怔地?望着周从嘉。
周从嘉看着她的模样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到她的每一次,她都是?灵巧机敏的,就算是?有失意,也会强忍着不让人看出来,特别是?在他面前,即便他救过她,她仿佛对?待他也总是?疏离的,就像方才他从外面进来,心里竟期盼着从她脸上找到些许旁的模样,可他又再度失望。
这是?唯一一次,也是?第一次,她露出这般神情?。
她仿佛是?一只在溪边喝水的小鸟,周从嘉怕惊到她,所以并?不敢再发出其?他响动,虽很?想知道此刻她到底在想什么?,但还是?不敢去问,好在她将一切都安排妥帖,他的手边正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汤,于是?周从嘉立刻便拿过来,一口一口慢慢品尝着。
许久后,周从嘉手中的茶少了?一半下去,才听见崔幼澜小声说道:“我明白?了?。”
周从嘉也没有去问她明白?了?什么?。
只是?他终于得以放下手中的茶杯,对?她温言说道:“我本来想着在柳家住上几日,也让你熟悉熟悉,但眼下看来恐怕也不适合,虽然?我已经拒绝了?外祖母,但她显然?还没有死心。”
“那我们即刻就走?”崔幼澜若有所思,“其?他人倒好说,可那毕竟是?你的外祖母,已然?说着家中艰难了?,若你今日便走了?,老人家难免面子上更挂不住。”
周从嘉摇摇头:“无妨的,我们今日就走,不过不是?回别院去。”
“那去哪里?”崔幼澜好奇问道。
周从嘉心下一动,他如今对?着她,说话总是?不由自主地?说一半留一半,仿佛是?可以引着她多说几句多问几句,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总是?仓促的,但日后不出意外还是?会一直过下去的,他不想这样到老,只能比她多走一步,或者几步。
周从嘉回答:“我在这里也有一处宅邸,只是?从来没有住过,柳家的人也不知道,我们去那里住便是?。”
果然?崔幼澜紧接着又问道:“我们为什么?不回去呢?眼下离着年节还有一段时日,虽说别院也不在京里,但总归是?回去更好。”
“天气太冷,回去的路上说不定?会遇上大雪——也可能已经下了?雪,”周从嘉看看崔幼澜,“你想在雪天赶路?大雪封山怎么?办?”
崔幼澜一时被他问的说不出话,觉得周从嘉说的应该很?对?,只能点了?点头。
第46章 夜谈
然而很?快她又回了神, 问:“可如此一来,回盛都的时间恐怕会更晚了吧?圣上那里许会问起。”
“没关系,圣上知道我一向如此, ”周从嘉浑不?在意,“晚就晚了,待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回去?更好。”
崔幼澜眨了眨眼, 没有再说?话。
周从嘉已经把?一切都打算好了,她原该安心的, 就这样跟着他到处玩玩乐乐的, 其实没什么不?好,是她从前困于一地求都求不?来的。
但是……
崔幼澜心下微微叹气, 她之前还想?着从别院回盛都还方便一些, 她总是记挂着宫里的崔清月的, 怕她万一出什么事, 可眼下她人都被?周从嘉带到这里,还要再住上一阵子, 甚至有可能到春天再回去?,那就根本不?能看顾崔清月了。
虽然崔清月根本用不?着她看顾。
周从嘉的动作很?快, 说?走就要走, 即刻便去?与柳家的几位长辈辞了行。
他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 但柳家也知道大抵是那件事已经惹恼了他,他才急着要离开,但话已经出口, 覆水难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人没塞给周从嘉, 还失了让周从嘉在柳家多住一阵子的机会,只得?怏怏地为周从嘉他们送行。
柳家老夫人自?然是要拦周从嘉的,谁知周从嘉虽然一向很?是孝敬她,但今日却说?什么都不?肯再留下,即便是柳家老夫人派了人来拦了他几回,周从嘉还是丝毫不?心软,更不?多看刘佳老夫人特意叫来他面前的荔娘一眼,带着崔幼澜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间一晃便到了年下。
中途崔幼澜也问过周从嘉好几回什么时候回去?,但周从嘉依旧是以那日的话来回答崔幼澜,崔幼澜也知道天寒地冻的确实不?适合赶路,后?来也渐渐地不?再问了。
既是在外面,这年节也就过得?简单许多。
盛都的京郊别院本就比昭王府要少上许多人,如今从别院里挪出来,到了这偏远城镇的宅邸之中,那么人就更少了,除了贴身伺候的几个仆婢,便只有素日常跟着周从嘉的四五随从,以及几个粗使的杂役和家丁罢了。
人一少事情就少,又远离了盛都,如此日子倒也平静清净。
除夕这日,崔幼澜命人置办了几桌酒菜,等一入夜,便也让零星那几个下人不?用再伺候服侍,也不?用再守着在盛都时的规矩,自?己都各自?下去?吃酒松快去?了。
她在自?个儿院中的正堂内也置了一桌,又吩咐人去?叫了周从嘉一声,周从嘉果真?闻讯而来,二人便一同坐下吃菜吃酒。
周从嘉从来不?嗜好喝酒,但今日是过年,便也时不?时喝完之后?便很?快续上。
酒过三巡,崔幼澜自?然便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周从嘉也知道她其实一直惦念着回盛都去?这件事,其实倒也不?是多想?回去?,只不?过是放心不?下身处深宫之中的崔清月。
他假做不?知,却反问:“这里不?好吗?
“不?是不?好,”崔幼澜顿了顿,继续与他说?下去?道,“出来这么久,我连家里的消息都不?知道。”
崔家的人只道她是跟周从嘉一块儿去?了别院,却并不?知她又和周从嘉转来了这里,她当时以为很?快就会回来,也并没有想?到要去?给家里报个信,眼下到了年节,节礼什么的倒还罢了,恐怕书信都是送到别院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