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徐家那里,自从出事之后,竟也没有任何人上门来过问一声,崔家一面不满,一面倒也庆幸,如此也免得纠缠不清。
原本这样相安无事就很好,没想到崔幼澜却不争气,两个多月后竟发现已经是怀了身孕了,于是那件事不得不又被提起。
徐家自然也无话可说,只能上门提亲,来提亲的是徐家的大夫人,她少不得要告罪一番,又受崔家许多埋怨与冷眼,她最后受不住,倒是说了些话:“不是我们家不懂礼数,原也该来问一问,我们大老爷也已经是发话了的,既然木已成舟,便让大郎娶了七娘子也好,可大郎竟不愿,那日硬是在家庙前跪了一晚上,再加上他原就已经定了亲的,我们便也只能就这么算了,如今果然有事,真是无颜再来崔家——我早就好言劝过大郎了,这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们,怎么可能是崔家娘子自己不愿入宫,才挑了他做局呢?”
这话传到崔幼澜耳中,崔幼澜气得当时倒是想一碗药灌下去,哪怕赔上自己的命也罢了,可张氏爱惜她,硬是拦了下来,让她安安生生嫁到徐家去,不要再生事,面对母亲,崔幼澜也只能作罢,认命嫁了进去。
这郑国公府又只是表面体面,实则不仅早已败落,更是个狼窝。
徐述寒虽然明面上是长房嫡长子,可却是从三房过继来的,当初长房大夫人不能生养,大老爷为了大夫人也没有纳妾的心思,于是只抱了这一辈年纪最长的徐述寒过继到大夫人名下,徐述寒虽然在三房只是庶出,但到了大夫人手里养着之后,也算是受尽宠爱,然而好日子没过几年,大夫人竟一命呜呼去了,大老爷还年轻日后又还要袭爵,不能不续弦,可是新的大夫人进门之后,却很快生了一个儿子下来,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这下徐述寒的地位便尴尬起来。
崔幼澜嫁过去之后才弄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长房想要把徐述寒退回去,可三房的三夫人也不肯要自家庶长子回来,于是暗中较劲,崔幼澜来了之后夹在中间没少受气。
再加上新婚之后没几日,徐述寒便被圣上派到外地去查案,便只剩崔幼澜独自一个人在徐家面对。
她倒也从没想指望过徐述寒,徐述寒本就怀疑那件事是她刻意所为,只是那时一个人面对的日子到底是不好受的。
就是在这样不甘、愤懑又处处是险的情况下,崔幼澜嫁入徐家之后不足五月,便早产生下了一个瘦弱的婴孩,也就是她和徐述寒的儿子平哥儿。
其他事都好瞒,可孩子的月份却是做不得假的,五个月的孩子如何能活?
早先强行被崔家压下去的流言蜚语,如今也彻底压不住了,崔幼澜婚前便与徐述寒苟合是事实,更有知道内情的人此刻也不怕了,直把那日宫里的事说得活灵活现。
就连张氏来看望崔幼澜,都忍不住埋怨她:“你嫁进来时不过三个月,这亲事办得匆忙,不就是为了遮掩一二,你好歹再拖延上两个月,等足月生产了,对外只说是早产也无妨,如今五个月,谁能信?”
崔幼澜那时身心俱损,才刚从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也无力再与母亲去分辩什么,只有平哥儿,没生下来时她甚至对这个孩子是厌恶的,觉得是它拖累了自己,可真等到去看这个自己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时,看见他如此孱弱不堪,她只觉对不住他。
特别是平哥儿胎里便带了许多不足,又是早产,一直体弱多病,一年里面连能下床的时间都没有多少,崔幼澜便更觉亏欠。
七年里又有多少次,平哥儿眼看着就要不好,都是她陪在平哥儿身边照顾,尤其是到了夜里,她总害怕平哥儿就这么走了,每每便彻夜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平哥儿,向神佛乞求着。
偌大一个徐家,也无人来关心,哪怕是过问一句也是虚情假意的,只有崔幼澜和平哥儿两个人相依为命,好在后来茵姐儿来了,倒又慰藉了几分。
而她上辈子死后,茵姐儿倒还罢了,可平哥儿的身子那样差,最后会怎么样,她一点都不敢去想。
崔幼澜想到这里,慢慢将心神收敛回来,轻轻吁出一口气。
再想从前也已经是无济于事,那些都无法再改变,可她面前的或许却是另外的一条路,至少在今日的宫宴上,已经和前世全然不同了。
只是虽隐瞒了一时,但入宫是决计不能再入宫的,欺君是死罪,那宫里也并不好过,至少陷害她和徐述寒的人肯定和宫里有关,而代替她入宫的崔清月,崔幼澜也尚不能确定她的死是否是人为,但能肯定的是若是崔清月不入宫,大抵也是不会死的。
她要救自己,也要救崔清月。
老虎已经追到了脚后跟,眼下必须步步谨慎,提前把要走的路想好,否则也不过是重复上一世的悲剧,甚至还要更凄惨。
还有徐述寒那边,他应该没有看见她,就算是看见了,按照前世的轨迹,他也是不想认的,毕竟他一门心思只想娶沈雪音,这对于如今的崔幼澜来说倒也不是件坏事。
重来一次,她总不可能再去嫁给徐述寒的。
况且她死前曾看见过徐述寒的衣角,虽然不能肯定就是徐述寒动的手,但他的嫌疑最大。
于情于理,崔幼澜觉得自己都是远远避开他比较好。
有什么事她自己会去面对去解决,不需要他。
一时竟不觉天色已暗,门外有轻响,原来是裁冰打了帘子进来了。
她看见崔幼澜半躺在那里,便道:“娘子醒了,老夫人那里传话过来,说是让娘子过去用饭,六娘子也一同去,想来是要问问今日宫中的事,再加上老夫人后日也要启程回老家了。”
裁冰这边说着话,崔幼澜却已经慢慢坐直了身子,手指也抖了两抖。
崔家老夫人,也就是她的祖母俞氏,上辈子是被她的事活生生气死的。
崔幼澜和崔清月姐妹二人年纪相仿,住的院子也邻近,崔清
月的撷秀苑就在沁芳苑前面,没几步路就能走到了。
崔幼澜出来的时候,崔清月已经在撷秀苑院外等着她了,姐妹俩一块儿往俞氏那里去。
正是掌灯的时候,一路过去,都是仆妇们在忙着点灯挂灯。
被点亮的灯笼摇摇晃晃地往上挂,烛火摇曳起来,看得崔幼澜的心也晃晃悠悠的。
她走慢一步,崔清月心细,立刻回头来看:“妹妹怎么了?”
“没事,”崔幼澜连忙笑道,“我看她们挂灯呢!”
崔清月又看了她一眼,拉住她的手,一同往前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又认真说道:“七妹妹,你一向稳重,可今日我总觉得你有些心神不宁的,从宫里出来时便是如此,是在宫里碰着什么事了吗?”
崔幼澜的步子不由一顿,而后放慢了脚步,极力掩饰住自己方才的失神,浅浅笑道:“没什么,只是今日在宫里实在有些累着了,昏昏沉沉的不太舒服。”
“或许是吃了酒又吹了风的缘故,”崔清月若有所思,又说道,“不如祖母那里你就别去了,我去也是一样的。”
崔幼澜摇头:“不必,方才躺了一会儿倒是好了些,我若是不去,祖母又得挂心了。”
见她拒绝,崔清月倒也不再说什么,她想来温和纯善,只是更紧紧地牵着崔幼澜的手,继续走着。
崔幼澜垂下眸子,廊上才挂上的灯笼投射下一层橘色的烛光,在她的侧脸上晕开。
若要说她此刻的真心话,那便是害怕见到俞氏。
崔家并非是出自高门士族,只是当初崔幼澜的祖父有从龙之功,这才一朝跃上枝头,举家从宜州来到了盛都,崔家老夫人俞氏也更不是大家女子出身,只是当初宜州乡里一位乡绅之女,然而自俞氏当了家之后,却将崔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虽来了盛都之后比不上那些名门贵胄,但几年过去之后,竟也逐渐繁盛起来,丝毫不比那些人家差。
后来崔家大娘子崔元媞成了皇后,崔家一时更风头无两,也更显出俞氏治内与教导子女的功劳,即便俞氏如今已经不管事了,家中所有人依然以她为尊,凡有大事必要问一问她的意思,一点都不敢懈怠。
崔元媞多年无子,崔家早有再送一个女儿入宫的准备,而崔幼澜入宫的事,也是俞氏最后拍了板,一力要求的,她对自己底下孙辈们的性格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莫说是崔清月与崔幼澜之间选,就算是再把年纪不合适的几个加上,那也是崔幼澜最合适。
也正因如此,俞氏对于崔幼澜可以说是寄予厚望的。
崔幼澜当时在宫里出事,崔家怕俞氏知道这个事情之后受不住,便打算先瞒着她,等日后再慢慢说也不迟,反正还有个崔清月在,到时只说崔元媞更中意崔清月便是,崔幼澜另嫁他处。
可崔幼澜一有孕,事情便彻底兜不住了,消息传到还远在老家小住的俞氏耳中,俞氏一时无法接受,一下子便被气得起不来床,几日之后,甚至没等到崔家的人赶回去,便死在了宜州老宅。
这也是除了崔清月之外,缠绕崔幼澜的另一个梦魇。
俞氏为人刚强能干,倒未必全是因她不能入宫才被气死,而是更气她自甘下贱,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令崔家颜面尽失的事情。
因着那会儿俞氏还在老家宜州,所以那些纷杂的消息里到底掺杂了哪些乱七八糟的话,也早已经无法印证,总之一定是比事实还要再难听更多的,崔幼澜也没有机会再与俞氏去解释了。
俞氏骤然去世,令崔家对崔幼澜更为失望,虽是自家女儿,不能对她完全翻脸从此不来往,但总归也是与从前不同的,崔幼澜自然也明白这点,她知道崔家有很多人都不想看见她,也因俞氏之死心中有愧,所以从出嫁以来,便极少再回娘家了,之后崔清月又没了,竟又算是替她受了这一劫,她便更不愿再在崔家出现。
那些年,她在徐家和崔家里外不是人,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崔幼澜低头,掩去眉间酸楚之色,轻轻咬了一下略显苍白下唇,那七年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于不堪,也发生了太多的事,回忆起来仿佛无穷无尽,更是彻骨的疼痛。
“前面就到了,”崔清月停住脚步,又打量了崔幼澜几眼,道,“七妹妹脸色也不太好看,一会儿祖母问起,可别叫她担心了。”
面对崔清月善意的提醒,崔幼澜连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姐姐,咱们赶紧进去罢。”
于是两人又一块儿携手进了俞氏的锦年堂,俞氏正靠在一张紫檀木罗汉床上,见她们姐妹俩过来,笑着便朝她们招手,让她们二人过去。
俞氏后日一早便要离开盛都,今日倒是叫了几个小辈过来用饭小聚,除了崔幼澜崔清月之外,另还有几个姐妹并几个尚且年幼的弟弟们,有几个已经等在这里了,有几个还没有到。
俞氏问了她们两个今日宫里的事,姐妹俩一一答了,大抵是崔幼澜方才说自己累了,崔清月倒还替她多说几句。
只是俞氏到底最牵挂的还是崔幼澜,又特意与她道:“今日入宫,你大姐姐可有同你说起入宫的事?”
崔幼澜不敢迟疑,笑道:“娘娘并没有说这事,只是吃喝玩乐。”
“不说倒也无妨,”俞氏点头道,“我入宫时已经同娘娘提过,娘娘并无反对,且入宫之期也定下了,大概就在半年之后,你且安心准备着便是。”
崔幼澜立刻乖乖应下,此时才又偷偷抬眼看了看俞氏,从进来时起崔幼澜便一直跟在崔清月旁边,不太敢去看俞氏,仿佛是害怕俞氏忽然就在她面前死了,明明知道这不可能,但她还是克制不住这种恐惧,要等说会儿话之后,才渐渐好了起来。
其实她根本不应该害怕的。
面前的人是她的祖母,俞氏对她、对他们这些小辈虽然严厉,可也有慈爱。
她不要俞氏再一次死去,不要再背负那些不该她去背负的。
俞氏与崔幼澜说完话,又与崔清月等说起了其他事,崔幼澜也不去插嘴了,只坐在旁边,拿了一杯茶自顾自啜着。
她这边的事还不知道会如何发展,俞氏后日却要离开盛都了,到时万一又有什么风言风语再传到俞氏耳中,崔幼澜不敢保证不会发生和前世一样的事。
她不可能去赌。
俞氏回宜州,一半原因是离乡久了想回去住一段时日,一半原因是因为要处理老宅那里的一些田产生意,行程是早就定下的,崔幼澜无法说动她不去宜州。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一时入席之后,崔幼澜喝了两三杯酒,便叫着头疼,俞氏便让她去碧纱橱里靠一靠。
崔幼澜起身时又朝崔清月多看了两眼,果然她进去之后不久,崔清月放心不下她,也跟着进来了。
“白日里就是喝多了酒才不舒服的,一面喊着头晕,一面又贪嘴吃酒,”崔清月忍不住说了崔幼澜几句,在她身边坐下,“实在撑不住,我便陪你回去。”
听着崔清月训自己,崔幼澜非但不恼,心里竟还有些雀跃,六姐姐还在,她还关心自己,这就够了。
她往床榻里挪了挪,拍拍身边让出来的位置,对崔清月道:“好姐姐,你陪我一块儿躺一会儿。”
崔清月原本拒绝,但耐不住崔幼澜的一再要求,最后也只好跟着躺了上来。
姐妹俩裹在一个被子里,崔幼澜挑了崔清月一络头发绕着,说道:“六姐姐,祖母后日回宜州,我也想跟着回去。”
“你也想回去?”崔清月侧过身来,与崔幼澜双目相对,“那可不成,你都要入宫了,怎么去?”
“入宫最快都要半年之后了,那时祖母早就从宜州回来了,又什么关系。”崔幼澜眨了眨眼睛。
崔清月继续摇头:“那也要祖母同意才行。”
崔幼澜轻轻叹了一声气:“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等我入了宫,别说是宜州了,就是家里恐怕也是再回不来的。宜州是我们的故乡,虽然我们不在那里出生长大,可小时候也去过几次,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便再不能去看看了。”
她说得动情,连崔清月听了也伤感不已,别说崔幼澜了,就连她们这些嫁在外头的,若是嫁得离家近还好,
若是嫁得远,那很可能就是一辈子都不能再回家。
“而且祖母年事已高,她性子又刚强,不愿麻烦父亲叔伯们陪着她,这次回宜州只有她一个人,我怕仆婢们照顾不周,也想再在入宫前尽一尽孝道。”崔幼澜继续说道,“我只怕祖母不允,不如姐姐也一同去,咱们两个一块儿央求祖母。”
“我?”崔清月禁不住笑了,“怎么又扯上我了?”
当然要扯上你,崔幼澜在心道,把你们两个都拴在我身边,那才安心。
留在盛都管不了宜州的俞氏,万一俞氏又气死了,和俞氏一起去宜州便控制不了盛都这边的发展,万一崔清月又被家里决定送进宫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拉着崔清月和俞氏一起回宜州。
去宜州实在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崔幼澜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离开盛都暂避,一些事情到了宜州之后就没有那么惹人注意了,或许更另有转圜的余地,比如在宜州把孩子生下来。
这后头的事且不说,只要她陪在俞氏身边,就算她的事最后终究瞒不住,也可以及时在俞氏身边宽慰她,时时注意着俞氏,万不会再让那些难听的风言风语给俞氏听见,有什么话要说,她也自己会说,自己会解释。
崔幼澜这样想着,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对着崔清月亲亲热热地拱过去:“姐姐当然也要一起去,我马上要入宫了,也舍不得姐姐呀!”
第05章 变数
这几句话说得崔清月脸都臊红了,她忍不住笑起来,也没有再阻止崔幼澜,只在嘴上说道:“你何时变得这样孩子气了,小心祖母见了就不放心你入宫了。”
崔清月这话是玩笑话,然而听在崔幼澜耳中,却格外有所触动,她就是一向端庄持重这才被俞氏和崔家选中的,可若是不选中她,去的人就得是崔清月了,后来的的确确也是崔清月入宫了,最后害了她一条命,崔幼澜宁可入宫的人是自己,死的也是自己。
欠人东西的滋味不好受,欠亲近之人一条命的滋味更是不想再尝第二次。
不过这些都不能说出来,崔幼澜脸上笑意盈盈,掩去那一丝阴霾,道:“知道了,我同姐姐才这样。”
于是二人便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俞氏年纪大,外头没多久也渐渐散去了,等到人声都差不多散了,崔清月才趿着软缎绣鞋轻悄悄走到门边去看,一会儿之后才朝着崔幼澜招招手,崔幼澜会意,立刻下了床跑过去。
俞氏见她们一前一后从碧纱橱里面出来,便说道:“七娘可好些了?我正要让她们进来看你,怎么躺了这么久,饭菜都不用。”
“已经好了。”崔幼澜先上前在俞氏身边坐下,旁边侍奉的婢子立刻给她和崔清月上了两盏热热的牛乳燕窝羹滋养脾胃。
她先不说其他的,只和崔清月两个人一块儿埋头喝汤,喝了小半盏之后才停下了,这时又有人上了新菜上来,重新摆了半张桌子。
崔幼澜这才说道:“祖母,你后日便要启程回宜州了,我和六姐姐想陪着你一块儿去。”
俞氏不料她竟突发奇想说起这个,张口便是回绝:“不行,让你安心在家等着入宫,怎么又说要和我回宜州,这决计不行。”
俞氏一向在家中说一不二,换在从前,她既这样说了,崔幼澜一定是乖乖听话缩头的,但今日她却想好了,磨也要磨得俞氏同意。
“祖母这一去宜州,又要三五个月才能回家,那时我都快入宫了,我想多陪陪祖母,伴在祖母身边,”崔幼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眸色也黯了黯,“也想再多聆听些祖母的教诲,日后怕是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她知道俞氏性子坚毅,若是与俞氏硬着来,怕是最后只会惹得俞氏不快,什么都别想了,果然俞氏听崔幼澜软言细语的,一时倒也看看她,并不说话。
这时崔清月见状也接着道:“祖母便依了我们罢,不仅是七妹妹想陪着祖母,我也想,只是不敢开这个口,宜州离盛都虽不是山长水远,可祖母都那么大年纪了,留我们这一路伴着也好啊!”
俞氏还是没有说话。
“祖母放心,只是去一趟宜州,并不会耽误我入宫的事宜的,况且大姐姐身在宫中,若是知晓我们陪在祖母身边,怕也是甚感欣慰的,祖母便全了我们这一片孝心罢。”
见崔幼澜抬出了崔元媞,俞氏便叹了口气,不免又想起了崔元媞这辈子也再见不得几回,她在那里想了半晌,才道:“你们若真是执意要陪我前去,那我也只能准了你们了,只是这一路要听话,特别是七娘,你是要入宫的人,万不可出什么岔子。”
崔幼澜与崔清月对视一眼,崔清月倒还罢了,崔幼澜脸上已经是遮不住的喜悦,两人连忙起身谢了恩,俞氏见这两个孙女都已长得亭亭玉立,又懂事可爱,也不禁心下欢喜,连连让二人坐下,再多用些饭菜。
崔幼澜坐下时,只觉压在心上的那块巨石松了一半,虽然很多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但这路总要一步一步走出来,比起前世被动又处处掣肘,如今至少是她自己去选去做,哪怕是再难再险,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她和崔清月从锦年堂回去之后便开始收拾东西,俞氏后日一早便走,剩下的时间不多,特别是崔幼澜,她不知道未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但准备总是要齐全的,所以扒拉了不少东西带过去,特别是金银细软一类,还有一些平日里不常用到的药物,连带在身边的人也是仔细挑选过,最信得过的那些。
张氏过来看她,见沁芳苑里乱哄哄的,连箱笼都摆到了院子里,便说了崔幼澜几次,崔幼澜都只是嘴上应着,因去宜州一事是俞氏开了口的,便是张氏想女儿安安分分留在家中等待入宫,也不好再说什么。
第三日一早,卯时三刻,崔家的承恩侯府大街上几辆马车依次列开,因俞氏简朴不愿张扬,所以排场并不大,崔幼澜和崔清月一块儿上了俞氏后面的那辆马车,等一切都装备完成,一行人便朝着盛都城外,宜州方向去了。
待他们离开之后不过两三个时辰,正是日上中天之时,承恩侯府外不远处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骑马停在远处,另一人继续到承恩侯府门口才停下。
立刻有门房上前来询问,那人先下马,然后才笑道:“我是郑国公府的家人,我们家娘子前日去宫中赴宴,拾到了一支颇为珍贵的金簪,已问了几家都说不是,便唯恐是府上娘子的物件,所以特意来问问。”
门房道:“不巧了,六娘子和七娘子刚走,问不了了。”
那人忙道:“或是我等在这里,或是明日再来问也是一样的,我家娘子回忆起来,仿佛是七娘子头上簪着的。”
“两位娘子陪着老夫人回老家宜州了,没有几个月回不来。”门房摆了摆手,“你再去别家问问,若真没找到主人便劳烦您家娘子先帮忙收着,等七娘子回来了再说,若是要紧东西,自然会来郑国公府询问。”
那人听后也不好再说什么,道了声谢之后转身便上马走了,在街边拐了个角便停住,将方才得知的事情一五一十禀告给了等着的人。
徐述寒越听,脸色便越难看。
前日从一开始醒来时,他其实就已经反应过来了,虽然他素日不信鬼神只说,但重生之事还是太过于玄诡,令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而这一次醒来时,他的身边却并没有崔幼澜。
徐述寒有过一瞬的动摇,或许事情发生了某些改变,然而外面闯进来的那些人,和床榻之上的痕迹,他立刻便将这种动摇摈弃于心外。
那些人眼见着就要走到他面前,徐述寒不着痕迹地将被褥掩盖好,额角虽然还在一跳一跳的疼,然而神色却已经清明起来。
上一世的匆忙已经被他封存于记忆之中许久,一切早已模糊,徐述寒淡然地与来者一问一答起来,既然没有当场拿到把柄,便根本拿他没有办法,只消他说那么一句话,对方便不敢再说什么。
徐述寒记住了那个打头的宫人的脸,又顺着他惋惜悔恨的目光看去,只见东面的花窗正大开着。
想必崔幼澜就是从花窗逃走的。
此后徐述寒出宫回到家中,整整想了两夜一日。
他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崔幼澜也和他一样是重生了,否则她应该像上辈子一样睡在他身边,等着被人捉奸在床。
这个想法时刻盘旋于他的脑海,使得他窃喜又失落。
窃喜的是她又回来了,而失落的便是她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了。
他明白她是为了自己的清誉,可或许更多的,却是她想要逃离他。
他们有着同样的记忆,竟令徐述寒手足无措。
那七年里他们之间的隔阂实在太多,说都说不完,说都说不清楚,他也明白她受了许多委屈,而她又死得那样猝不及防,总是他对不住她的。
后来他又想,会不会只是她相较于前世来说过早醒来,那么即便她丝毫不知前事,也是要当即离开的。
徐述寒分不清自己更希望是哪种情况,她跑开也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于是第三日,他便来了崔家找她。
随从永丰问他:“根本没有什么金簪,又怎么问得到人?”
徐述寒只让他去崔家问。
无论崔幼澜有没有重生,她都总要见他一面的,就算她不认识他,也该知道是那日的人借着还金簪的名义来了。
他这样想着。
可崔幼澜却已经走了。
徐述寒也说不清到底什么感觉,只是心底里反而一下子平静下来。
虽然没有见到她,但是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未重生的崔幼澜绝必定是惊慌失措的,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去宜州,而上辈子也没听说过本来崔幼澜要跟着俞氏回老家,她应该是要留在家中等待入宫的。
这其中的变数,一定是由崔幼澜自己主导的。
可是她光想着先离开,真的想过之后的事情该怎么办吗?
见他一直没有说话,永丰便也喃喃道:“不是说他家有位娘子要入宫做娘娘了吗,那么不是六娘子就是七娘子了,这怎么会跑去宜州……郎君要不就算了吧!”
永丰其实心里也直犯嘀咕,自家郎君一向不近女色,连通房都不曾有,又早已定了亲,忽然无端端跑来接近其他府上的娘子,这实在不太妙,崔家如今烈火烹油,他们家的女儿又怎是能轻易接近得了的。
可郎君却偏偏让他说出簪子好像是七娘子头上的,万一真有个什么,往重了说恐怕要闹到御前去。
郎君为着不愿再掺和国公府袭爵之事,便自己走了科举,原先只是个小小的比部郎中,去岁因查了地方贪墨案升任御史中丞之后,虽官职不高,却及极受圣上信任,说是心腹不为过,掌握朝中上下全靠徐述寒的眼睛,眼看着大好的前程,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永丰忙着就要继续劝徐述寒回家去,却不想徐述寒已经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永丰刚要松一口气,却听见他说:“我这几日要称病告假,去一趟宜州。”
到达宜州已是半月之后,俞氏年纪大了,所以这一路上走得缓慢,倒也不是很累。
宜州在离盛都要偏南一些的地界,俞氏一行离开盛都时是初春,等到了宜州之后,已渐有春深之意。
崔家的老宅就在宜州城里,当初崔家老太爷发迹之前不过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小宅院,后来崔家举家搬迁至盛都,也没忘了这里的祖宅,又修建新造了许多屋舍,是以崔家祖宅如今在宜州这座不大的小城里,再加上崔家的权势,也是颇为起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