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形容那种被需要的感觉,大概就是为人父为人夫的快乐吧。
“老陈,快停一下车。”耳旁响起儿子的吩咐声,打断了周二郎的思绪。
“爹,我想尝尝这家的肉包子。”周锦钰眨着眼问父亲,他的眼睛更多遗传了萧祐安,并不似周二郎的凤眸细长冷感。
你说他是多情的桃花眼吧,他又有着杏眼的圆润无辜,笑起来的时候自带鲜活可爱的氛围感,讨人喜欢。
周锦钰想要吃个包子也要习惯性先请示一下自己爹,对周锦钰来说,这叫策略。
他已经摸透了爹的脾气,小事儿上多请示,大事儿偷摸干,爹没意见的必须要请示,爹有意见的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周二郎亲自下车去帮儿子买包子。
他的气质与十年前清秀腼腆爱脸红的书生相去甚远,包子铺老板未曾认出他,只是觉得眼前的贵人举手投足都透着不一般。
各种馅料的包子每样几个,按客人的要求装进提篮里,恭恭敬敬递过去。
周二郎往他手上放了一锭银子,道:“不用找了。”
在包子铺老板的连声道谢中,周二郎抬头看了一眼“蒸蒸日上”的匾额,转身离去。
白嫩宣软,皮薄馅儿大的肉包子,咬一口,热气腾腾的汤汁在唇齿间溢出,并非味道有多鲜美,周锦钰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他吃的更多是一种回忆。
以往被大姑领着来府城看爹,每次大姑都给买包子吃,因为又省钱又解馋还能管饱。
“爹,你也尝尝。”周锦钰故意把自己咬了一口的包子,递到周二郎眼前。
周二郎满脸嫌弃的推开他手,“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周锦钰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他又忍不住有些感慨和委屈,道:“钰哥儿同爹之间越来越像上下级的关系了,每天要请安,开个玩笑就被爹斥责没大没小不稳重,有时候真怀疑爹是不是只疼爱小时候的钰哥儿,钰哥儿长大了,就招爹厌烦了。”
周二郎揉了揉眉心:臭小子胡说些什么。
事实上并非如儿子所说,他不是不疼爱儿子,不要说才十二岁,就算一百二十岁在他心里也一样是自己孩子。
只不过他发现儿子越大越不好控制,阳奉阴违的事做的不要太多,他几次想要戳穿儿子,但看到孩子瞒过自己那得意的小样儿,他又不忍心。
只要不是什么触犯禁忌的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了。
如此情形,他若是再与儿子嬉皮笑脸,小孩儿心里哪还有个“怕”字。
再者,他年岁渐长,哪能还像年轻的时候同孩子没大没小,爹没有当爹的样子,儿子没有当儿子的样子,成何体统!
近乡情更怯。
马车拐到进入周家庄的那条小路上,周二郎忍不住下了车,周锦钰陪着父亲一块儿下来。
眼前这条路,周二郎在求学路上往返过太多次,那时候老爷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攒够钱买头驴,能够接送在镇上求学的儿子。
十几里路,小小的孩童,披着星星走,又载着月亮归,无论酷暑严寒,这一走就是七八年。
后来又跑去县里读书,跑去省城读书,依然还是在这条路上奔波往返。
二郎这一带头儿下车,除了老爷子老太太,身后一众家眷都跟着下了车,周凤英与郝有财夫妇,兰姐儿俩口子。
周二郎看不上郝有财,为了让大姐死心,设下圈套考验郝有财,出乎他意料的,郝有财竟然真就通过了重重考验。
美女、钱财、甚至于性命受到威胁时,他的选择一直都是大姐。
易寻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大姐苦了半辈子,有男人愿意真心真意对待他,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难看点儿就难看点儿吧。
谁叫大姐自己看着顺眼呢,竟还敢说什么郝有财不比他差。
简直了,除了都是男人,有任何可比之处么,大姐说着话也不怕侮辱了自己的亲弟弟。
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可算是从大姐身上领教到了。
至于兰姐儿的夫婿,乃是贺明堂的嫡次子贺岭,小伙子文治武功以及品貌家世皆为上上之选,老实说兰姐儿占人家便宜了。
贺明堂知道自家的军权威胁到了周二郎,周二郎早晚要腾出手来削弱贺家,干脆提前投诚,把儿子贡献出来,以保住贺家的地位。
贺岭的条件,在全安京城都排得上号,光冲对方俊朗的外貌,兰姐儿就没什么不满意。
凤英自然亦是万分满意的,就是有点儿担心强扭的瓜不甜。
周二郎让她无需担心,周家一日不倒,这瓜就是甜的,男人远比女人更加现实,甭管真心还是假意,贺岭都不敢给兰姐儿气受。
周二郎没有要求人家入赘,那就不是结亲,成结仇了,对兰姐儿亦没有好处。
不过,对外周二郎却是做了一回恶人,非以周家人丁单薄为由逼着贺岭入赘,兰姐儿苦苦哀求,甚至用绝食相要挟,这才逼得二郎不得不松了口,同意不入赘。
消息传到贺岭耳中,他心里感激兰姐儿为自己着想,于是当周二郎要求他永不纳妾时欣然应允。
兰姐儿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也很容易对一个人放手,喜欢的时候是真喜欢,放手以后也是真不缅怀。
她很快就喜欢上了一表人才的贺岭,贺岭见识了老爹贺明堂妻妾间的争斗与虚伪,亦品尝了家族利益面前,自己亦不过是件工具的人情冷暖,对朴实天真的兰姐儿反而渐生好感。
大家族的男子成亲前有通房丫头伺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贺岭不想让她影响夫妻感情,想要打发出去,兰姐儿却拦下,她是个懒人,还笨手笨脚,不想自己一个人伺候贺岭,有那丫头同夏荷帮忙,不是更省心。
再说了,贺家的男人们都有妾室,只他没有,心里定然不平衡,给他几个通房又能怎样,卖身契不都在自己身上。
对贺岭来说,兰姐儿除了馋人家身子,基本无所求,银子她有的是,受了委屈大不了拍拍屁股回娘家,又不像别人家一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回周家还一样是从前的大小姐。
所谓无欲则刚,兰姐儿成亲两年还和没成亲前一样洒脱,高兴了就给贺岭绣个荷包,歪歪扭扭的绣工把贺岭逗笑,给贺岭做顿饭,滋味也是一言难尽。
生活在豪门大族里,贺岭不缺一个荷包,亦不缺一顿饭,缺的是生活的真实感,兰姐儿就给了他这种人间烟火的真实。
两人房事上也相当和谐,贺岭身为武将是个能干体力活儿,且能持久干体力活的。
兰姐儿则是个打直球的,不会玩儿欲拒还迎那一套,贺岭问什么,她就说什么,舒服就是舒服,不爽就是不爽,想要了就是想要。
贺岭教她说“不要,不要……”
兰姐儿却说:“还要,还要……”
把贺岭逗得哈哈大笑,继续锄禾日当午,累极爽极了,亦会说些提劲儿的糙话,兰姐儿有样学样都给还回去,刺激得贺岭还能再战三百回。
门当户对的婚姻,公婆这一关也是好应付的,女方不让纳妾让贺母多少有些不爽,但看到儿媳妇大度,对岭哥儿之前的通房不错,还把自己的贴身丫鬟给了岭哥儿,这点儿不爽也就散了不少,妻妾多了烦心事儿也多,总归儿子不受委屈就好。
兰姐儿在贺府的日子过得很舒坦。
这会儿接近年关,从暖和的车上刚一下来有些冷,贺岭给兰姐儿拢了拢斗篷,防止灌风,兰姐儿笑嘻嘻地看着他,贺岭整理好兰姐儿领口的同时,轻轻捏了下兰姐儿的脸蛋儿,十分亲昵爱怜。
云娘远远地看着,曾几何时,她亦有过如此甜蜜的时刻,区别在于兰姐儿永远有后路,不怕被辜负,而她害怕失去的东西太多。
害怕失去,终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越是执着就越是沉重,或许人只有在做自己的时候才最自在,最快活吧。
只是冥冥中注定了般,总有一根或许称之为命运的线牵扯着你踏上属于自己的命运之路。
一步步踩在回家的路上,二郎仿佛看见了十多年前的自己,恍惚间,一切彷佛是昨天,又久远的像是上辈子,三十年的光阴眨眼就过了,快得就好像只是打了个盹而已。
明明灭灭的浮光掠影中,唯有眼前的儿子最是真实,周二郎忍不住握了下儿子的小手,周锦钰抬眼看他,周二郎道:“手凉,去把斗篷披上。”
周二郎回乡,整个周家庄都沸腾起来,周家庄出了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这是多么值得骄傲自豪的一件事,不要说是小小的周家庄,整个南州府都引以为荣。
族长周长元率领全族的人敲锣打鼓出来迎接,不是同宗同族的都没有迎接的资格,能出来迎接的人俱都兴奋异常,那锣鼓声响彻整个大青山。
周家的老宅如今已经被保护起来,有专人定期打扫,另外五年前大郎回乡祭祖时命人新盖了宅院,以备家里人回乡祭祖时居住,同老宅一样,有专人打扫照料。
再次踏入老宅,轻轻推开门扉,水井依然,老树仍在,葡萄藤也在,甚至大哥多年前砍得柴火都整整齐齐垛在墙角,只是少了鸡鸭,少了毛驴,少了人声……
王重礼会办事儿,知道周二郎回乡后必定想要宿在自家的老宅,无关条件如何,这是一种人人都有的情怀,毕竟这是周二郎从小长大的地方,意义非同凡响。
在得到周二郎要回乡的消息之后,他就亲自过来监督着工匠对房屋家具进行了修缮打理,即便无人居住,也日日有炭火烧着,防止长期不住人,阴凉潮湿。
另外,东厢房周二郎居住的房屋内,那张一动作就吱扭作响的大床,王重礼想了想没让人修,以前的苦方能衬托出如今的甜,不是么。
一家三口重聚在这间载满回忆的小屋里,二郎的手抚摸着身下的架子床……
彼时云娘贤惠娇羞,钰哥儿乖巧可爱,他喜欢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云娘,他是父是夫亦是他们的天,发誓要让妻儿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如今他做到了,只是往日的情谊终归留在了往日。
周锦钰亦是触景生情,美人爹年纪轻轻却守身如玉五年了,真能忍啊,天时地利人和,不如今天就由他做个和事佬,让两人重归于好,周锦钰先拉起了周二郎的手,又拉起云娘的手。
他想把两个人的手放一起,云娘的指尖微颤,似是犹豫了一下,最终仍是选择了后撤,她太过了解周二郎,破镜重圆,裂痕犹在,二郎容不下这种瑕疵,倒不如似现在这般过得洒脱自在。
这边周二郎的手后撤得毫不犹豫,郎心如铁不给云娘留一丝一毫的奢望和念想,本就凉薄淡漠的人,在复杂残酷的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愈发冷酷无情。
可偏偏这种无情和禁欲气质,让他比十年前高中状元打马游街时更加吸引人。
云娘找个借口出去了,周二郎斥责周锦钰自作主张瞎操心,周锦钰好心没好报,冲他爹甩出一句:“爹喜欢当和尚就继续当呗,我吃饱了撑的要替您操这个闲心,你们两口子的事儿又关我什么事儿。”
闻言,周二郎不耐烦冲儿子做了个挥手的动作,那意思大概是:有多远滚多远,别跟我眼前作妖。”
滚就滚,有本事你别叫我滚回来。
周锦钰冲周二郎翻了个小白眼儿跑出去了。
一出门儿,跑得太急,却是差点儿撞上一位姑娘,周锦钰忙低头道了谦,正要避开,却听那位姑娘道:“你就是钰哥儿吧?”
周锦钰不由抬头看去,对面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样子,单眼皮,眼睛不大,却亮得惊人,闪着很有主见的光芒,冲他一爽郎一笑,有种野性又泼辣的美。
“少爷还认得我么?”
周锦钰腼腆的笑了笑,想起当年对方凶巴巴的命令他:“周锦钰,俺叫周——春——笛。你记住了没有!”
他笑道:“离开周家庄的时候年龄还小,只是觉得有些面熟,却是想不起来姐姐是谁了。”
二妮儿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怅然若失,又有一些释然,钰哥儿长大了,比他爹长得还要好看,他说话还像从前那样温柔,温暖的像是三月里的春风,他乌黑的长发上系了银色的绸带,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仍旧是自己高攀不起,更加养不起的样子。
二妮儿正想说什么,周二郎从屋里走出来,招呼周锦钰。
周锦钰冲二妮儿点了点头,转身跑去二郎身边,没好气道:“刚才让我滚,现在又让我回来,您叫我干嘛?”
“陪爹出去走走。”
爷儿俩往门外走,二妮儿大方上前叫了声:“周叔,我来送东西。”
二郎嘴角儿打开的弧度相当之吝啬,冲二妮儿微微点了点头。
若非对方是周二狗家的闺女,他能直接给人扔出去,钰哥儿才几岁,就来勾搭祸害,欺负我儿子单纯么?!
爷儿俩出了门儿,往小青河边儿走,街上空无一人,族长周长元下了命令,没事儿不准出来瞎转,摄政王不喜欢闹腾,谁要冲撞了贵人,族规处理!
就算没有周长元的吩咐,众人也不敢围观搭讪,开玩笑,那可是堂堂的摄政王,听说皇帝都得让着三分呢,二郎身居高位,周家庄得到的实惠不要太多,供着还来不及,那敢惹人厌烦。
周二郎边走边警告儿子:“男女授受不亲,钰哥儿今年虚岁十三了,当注意避嫌才是,于你而言没什么,对人姑娘家却是影响名节的大事,倘若刚才你二人攀谈的事被人瞅见,指不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二妮儿小小年纪,万一想不开,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周锦钰自是知道这个世界对女性的压迫和残酷,听二郎这么一说,不由后背发凉,忙道:“爹,我记住了,以后看见姑娘家,我都躲着走,省得给人家招惹麻烦。”
周二郎道:“钰哥儿明白就好,不喜欢人家就不要招惹,喜欢就更不应毁人名节,钰哥儿将来的亲事,自有爹为你操心把关。”
周锦钰:“……”
那到底是您娶媳妇儿还是我娶媳妇儿???
如今离成亲的年龄还早着呢,周锦钰也不与爹争执,爷儿俩沿着小青河走,周二郎不由同儿子谈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趣事,他面色温柔,眼里有光。
夜里,周锦钰睡着以后,周二郎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回到周家庄,难免触景生情,往日种种还是勾起了他内心的一丝柔软,起身披了衣裳,到云娘屋里。
云娘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到访,有些手忙脚乱,要给他沏茶,二郎摆摆手,道:“别忙活了,有几句话要同你说,说完就走。”
周二郎给了云娘两个选择:第一、和如今一样,只不过王妃的身份升为皇后。
第二、趁这次回乡,明面上宣布云娘病故,实则为云娘改换身份,从此便是自由身,是否另嫁二郎都不会干涉。
周二郎的占有欲不是一般的强,上次说放云娘走只不过是假大方,云娘要真敢离开周府另嫁,他大抵是不会让云娘得逞的,这次连改换身份都说出来了,想来是真心的。
朱云娘笑问:“天下之丈夫贤于二郎乎?”
周二郎明白她的意思:天下乌鸦一般黑,他这只乌鸦还算是黑乌鸦里有点儿良心的。
周二郎明白了云娘的选择,起身告辞,云娘叫住他,说是想在周氏族人里收养个女儿,二郎点头应允。
大年初一,周氏宗族开祠堂祭祖时,发生了一件震撼全族的奇观,一条威武的火龙腾空而起,出现在周氏宗祠上空。
方圆几百里的人全都看到了,甚至不少人纷纷下跪。
其实什么火龙,不过是故意放了一把火。
方圆几百里的人全都看见了,亦不过是以讹传讹。
但越是玄幻神秘之事,传播的速度就越快,加上背后有人推波助澜,传言的版本不断升级,最后终于演变成——神龙现,帝王出!
一时间新皇赵正桓乃是低贱的野种,摄政王大人才是周天子转世真正的天命所归,前来救万民于水火的言论席卷整个大干朝。
上至朝堂,下至黎民,几乎异口同声拥护摄政王登基称帝!即便是有一些微弱的质疑之声,亦淹没在大势所趋中。
赵正桓虽说早产,但长相上还是很有几分永和帝影子的,否则以永和帝的多疑也不会留着他。
不过,他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呢?
解释权又不在他手上。
赵正桓惶惶不可终日,终于盼到周二郎回京,慌忙奉上早就写好的退位诏书,求周二郎放他一条生路。
五年监国,周二郎的势力早已无可动摇,在他的治理下,国泰民安,他号召老百姓开荒垦田,种植高产耐虫害的番薯作物,极大程度上缓解了老百姓的吃饭问题。
他放宽重农抑商的政策,进一步扩大海上贸易,在商人中亦取得极大的威望。
除此之外,他还发布了一系列的惠民政策,让因为赋税过重,不堪重负的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他的登基乃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周二郎兵不血刃的实现了改朝换代。既无宫变,也无兵变,平稳过渡。
周二郎端坐在龙椅之上,头戴十二旒九珠平天冠,身着明黄色缎地织金龙袍,象征着九五至尊的五爪金龙腾跃其上,霸气凛然。
群臣行三跪九叩之礼,奏丹陛大乐,周二郎正式登基称帝,改立国号为大周,年号太初,登基第一天即册封周锦钰为太子,大赦天下。
太初元年,历史翻开了属于大周王朝的新篇章。
老爹一路升级打怪,直接干掉终极大BOSS自己登基上位,当真是顶破权臣天花板——只能说太上进了。
这一眨眼,天下就成自个儿家的了,爹操着全天下的心,比往日更加忙碌,可不管他有多忙碌,总也有时间盯着自己,可真是难为他了。
“太子殿下,陛下在养心殿等您。”小太监躬身拦住了周锦钰的去路。
“我爹心情看起来怎样?”刚从宫外溜回来的周锦钰眨巴眨巴眼问道。
“这……奴婢不敢窥探龙颜。”
周锦钰:“……”
他揉了揉额头,对旁边儿周佐和高敬道:“好像有点儿不太妙,我爹八成是知道我又偷摸出宫了。”
周佐给他出主意,道:“殿下不妨先认错,再说好话,把陛下哄得气消了,您再哭诉自己被圈在宫中的烦闷和痛苦,想必陛下会理解的。”
周锦钰挑眉看他,“你以为我爹是那么好唬弄?记住,没有下一次,我们父子之间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插嘴,我爹就是打死我,也是我乐意,用不着你替我抱不平!”
说完,周锦钰就冷着小脸儿甩袖离去。
所谓皇权之下无父子,无非是以皇子为代表的利益集团同皇帝所在的利益集团发生了冲突,周锦钰绝不会养什么幕僚党羽,更不会允许自己的手下成为什么所谓的太子党,也绝不可能让自己的手下给自己出主意对付自己爹。
看着太子生气远去的背影,高敬冷笑着看向周佐,“左卫率只效忠太子殿下而不效忠陛下呢。”
周佐默了片刻,淡声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提醒你一下,别太自以为是,你懂的,太子都懂;你不懂的,太子亦懂;你有意无意在分立太子与陛下,别以为太子看不出来,殿下只不过装傻而已。”
周佐握住佩剑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高敬又道:“没有看出自你摘下面具之后,殿下对你多有包容么,高某劝你好自为之,倘若继续执迷不悟,我会亲手宰了你。”
十七岁的高敬,阴柔的目光中淬了毒般,泛着与年龄不符寒光,周佐看了他一眼,暗暗佩服周二郎还真是会挑选人才。
高敬别的本事或许比不上周佐,但总能洞察到别人所看不到的小细节,搁现代,妥妥的刑侦天才加心理分析师,他看着周佐离去,嘴角儿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太子殿下如何应对陛下,还用得着别人教?
简直笑话!
说什么陛下不理解太子被圈在宫中的苦闷,更是无稽之谈,倘若陛下真不允许太子出宫,就算给太子按上俩翅膀,你看看他能扑棱出宫墙半步不?
陛下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太子别太出格,他哪能真的和太子置气。
周锦钰踏入养心殿时,二郎正在批阅奏折,见儿子进来,抬眼瞥了儿子一眼,“钰哥儿在外面玩儿得高兴吗?”
他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完全听不出喜怒来。
周锦钰陪着笑,绕到他身后,先把他爹手上的折子给抽走,又殷勤地给按着肩膀,道:“爹,我体察民情呢,安京城的老百姓都夸爹呢。”
周二郎身子后仰,微微闭了眼,道:“夸我什么?”
周锦钰:“夸爹是有史以来长得最好看的皇帝,谁人不识周天子,皎如玉树临风前。”
周二郎嘴角抽搐,“瞎扯。”
周锦钰一脸沮丧状,“好吧,不是安京城的百姓说的,是钰哥儿自己说的。”
周二郎道:“爹已经三十二岁了,很快就会老去,鹤发鸡皮,惹人嫌弃。”
周锦钰:“爹的灵魂不会老,才华不会老,品味亦不会老,您为天下百姓做出的贡献永垂史册。”
“钰哥儿会一直陪伴着您,哪怕爹有一天躺在床上不能自理,也不会嫌弃您,端屎倒尿,就如您照顾钰哥儿一般,您养我小,我陪您老。”
周二郎抓住儿子的手腕儿,感受到儿子的脉搏与温度,眼角渗出一滴泪来,孤家寡人,只有真正坐上这个位子才能体会其中的深意。
好在,眼前的儿子无比真实,是照亮他内心的一缕暖阳,光之所在。
这一世,老天没有负他,钰哥儿的病大有希望。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会兑现自己的承诺。
-正文完-
第231章 番外一
二郎当政后废除每日上早朝的规定,除非有大事要事需要召集群臣进行商议,每日开朝会实在没那必要,大臣们谁有事儿谁上折子,没事该干嘛干嘛。
皇帝有事,也只需召见相关人等,一切事务化繁为简,总之一句话:务实为主,效率第一。
另外,关于朝廷官员的任命,一半来自科举取仕,另一半则来自对世家大族的直接任命,两股势力互为牵制。
既可以利用世袭官员来打压科举官员,又可以用科举官员牵制世袭贵族,那个不听话,就打压那个。
科举出身的官吏与世袭任命的贵族天然对立,互相看不上,二郎永远不必担心二者联合起来威胁到皇权。
如此一来,皇帝的权威日盛,皇权亦进一步集中,这也为周二郎下一步的土地赋税改革扫平阻力。
因为制度和结构设计合理,二郎也不必像永和帝一般对下面的臣子各种不放心事事都亲力亲为,他将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事务放权给内阁以及六部处理。
为了能让儿子将来做一个高枕无忧的懒皇帝,周二郎可谓挖空心思,且自己先行实践,不断优化。
掌握皇权的人也必将忍受皇权带来的孤独,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把帝王变成了孤家寡人。
“尊卑有序,等级森严”在皇家体现的淋漓尽致,父母、凤英、兰姐儿,云娘,乃至于大郎在二郎面前都很难再像从前那般随意自然的相处。
二郎对儿子越发放不开手,不是周锦钰离不开他的照顾,是他自己受不了儿子对他不再依赖,害怕儿子将来有了自己的小家,会把他这个爹排斥在外。
对一个人付出的越多,在情感上的依赖也就越大,周二郎多少是有那么点儿寡妇养儿的劲头儿的——控制欲太强。
不过他不是无知妇人,相反,他是少有的明白人,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控制欲不过是私心作祟,那并非是儿子所需要的。
所以,随着周锦钰年龄的增长,二郎大多数时间都很克制,尽量尊重和理解儿子的感受,能让周锦钰做主的事,他自己绝不插手。
对于一个儿控父亲来说,放手推开比护在羽翼下宠爱要难一万倍,二郎必须承受儿子的不理解,承受儿子有可能与他疏远的风险。
但二郎明白,这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正确的事。
这日,兰姐儿抱着刚刚八个月大的小儿子来宫里玩儿,二郎看到软软乎乎的小团子,内心不由触动,想要从兰姐儿手里接过孩子,却惨遭小娃的抗拒,哇哇哭着要找自个儿娘。
“好乖娃,不哭,看看姥爷手里拿的是什么好东西,来,看看?”二郎手里拿玉如意哄小团子,小团子定睛瞧了一眼,不感兴趣,继续哇哇大哭着要找娘亲。
二郎只好笑着把娃还给外甥女儿,眼中的落寞和尴尬一闪而逝,他想起钰哥儿小时候,自己一抱,儿子就会咧着嘴儿笑,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对他的喜欢和依赖。
在贺家那种人口众多的大宅门里生活几年,兰姐儿早已经不像当年那般单纯,她不是傻,只是之前周家简单和谐的家庭氛围允许她傻。
如今虽有皇帝舅舅撑腰,可日子还得自己过,要想与贺岭真正的和和美美,而非做表面夫妻,多少也是要会做人的。
她看出舅舅的神色变化,想到丈夫贺岭所说前几日太子因为前端王赵修远一事,与陛下起了争执,陛下心情很不好,最近文武大臣被召见时俱都战战兢兢,唯恐惹了圣怒。
舅舅本来就是个记仇的,尤其事关钰哥儿的事就更加记仇,端王在诏狱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被折磨了这么些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事情莫名奇妙就传到了钰哥儿耳朵里。
钰哥儿不知道是出于对诏狱的好奇还是出于对外界所传端王之事的好奇,偷偷去了一趟诏狱,回来之后就与舅舅发生激烈争执,据说是钰哥儿口不择言顶撞了舅舅,还拒不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