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睡。
翌日,阳光透窗洒了满屋,周锦钰从一片松软的暖意中睁开眼睛,翻了个身,看到爹正盘腿坐在临窗的小榻上捧着本书看。
爹是真正的卷王之王,读书时他卷,考上状元了他继续卷,如今官居摄政王,他仍然要卷,如今周府最不缺的就是书籍,而且是保罗万象的各种书。
没有一个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哪怕他天赋异禀,亦需要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才可能到达别人到不了的高度。
自己能如此从容悠闲的享受富贵生活,全靠拼爹。
似乎是感觉到儿子的视线,周二郎回过头来,看到孩子醒了,不由目光一软,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过来。
“醒了?”
周锦钰“嗯”了一声,才刚醒,还带着点儿慵懒的小鼻音,就像和父亲撒娇一样。
周二郎两只手伸到他腋下,轻轻一用力,把儿子从床上拎起来,“衣服你自己穿还是让爹给穿?”
周锦钰忍不住用两只小手儿捂住了脸,就问你爹是个宠娃狂魔你该怎么办?
从,还是不从?这是个问题。
诚实点儿吧,不管长到多大,在亲爹面前谁还不想当个无忧无虑的宝宝来着。
在现代的时候他就无数次幻想过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有父母疼爱,接他放学,给他买好吃的,周末还会带他去动物园,他受欺负了,爸爸会安慰他,保护他。
他考上大学了,爸爸会为他高兴,为他骄傲。
他第一次赚到工资,第一个电话就打给爸爸。
如果有女孩儿不嫌弃他,他也会分享给爸爸。
——嘿,老头儿,你儿子有人接手啦!
所以,做人要坦诚的,对的吧?
周锦钰把小手从脸上拿开,“爹,我自己穿。”
二郎知道自己儿子这是害羞了,勾了勾嘴角儿,“那好,穿好了就自己去洗漱,爹等你。”
周锦钰搂住周二郎的脖子,用力抱了他一下,欢欢喜喜下了床,自己穿衣洗漱去了。
周二郎不由摸了摸鼻尖儿,儿子好像活泼了许多呢。
吃着早饭的时间,周二郎发现外甥女吃得不多,跟吃猫食儿似的,这不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忍不住关心道:“兰姐儿怎地吃如此之少?”
“啊?”兰姐儿微微一愣,不由脸红,支吾道:“二舅,我,我不饿。”
周二郎微微皱眉,但看外甥女这表现应该不像是生病了,既然不肯说,就是不方便说,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凤英却是个藏不住话的,尤其是在自己家里人面前,又无奈又心疼地抱怨,“这安京城的小姐妇人们本来就把瘦当成是好看,最近那虞美人成衣铺又出了一种新式的百褶裙子,稍微胖一点儿的姑娘就穿不上。”
“二弟你说说,谁这不是诚心逼着小姑娘们把自个儿饿瘦吗?”
“娘~”兰姐儿羞恼。
周锦钰可太了解兰姐儿的心态了,和现代的女孩子们减肥一样,就不知道姐姐能坚持几天。
说起大干朝的女人们以瘦为美,萧祐安绝对功不可没,身为前朝太子,身份尊贵又郎艳独绝,自然是女人们爱慕的对象,他自己喜欢削肩细腰的窈窕美人,还特意作诗赞美过。
他的审美带动了宫廷的审美,而宫廷女人们的审美又在贵族间流传。
周二郎自己就是男人,他可太了解男人的心态了。
男人的欲望永无止境,今天你为他节食瘦腰,说不得明日他就嫌弃你胸不够大,喂不饱的。
所以,完全没这个必要,对于兰姐儿来说更没这个必要,敢给外甥女气受,换一个就是,难道周家还缺女婿吗。
周二郎了解自家外甥女的性子,知道她没那个决心和毅力,能坚持十天都算外甥女长本事了,于是对凤英笑道:“大姐也是从姑娘的时候过来的,孩子喜欢,就随她折腾去,过一阵子,那裙子不时兴了,她也就不折腾了。”
嘴上这样说着,二郎心里却是做了决定,外甥女儿不像大姐主意正,也没有云娘的精明,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稳妥,另外这入赘之人须得自己替她把好关。
周锦钰给兰姐儿夹了一筷子青菜,道:“姐姐若是想变瘦,多吃青菜少吃肥肉就行了。”
想了想,他又道:“回头儿我给姐姐写一份减肥食谱,另外姐姐若是饿了,也不用太为难自己,早晚散步半个时辰就会把吃下去的东西消耗掉。”
“真的吗?”兰姐儿听弟弟说得头头是道,不由追问。
“这都是书上说的,应该有用的,姐姐可以试试。”
“钰哥儿对姐姐真好。”兰姐儿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
旁边伺候兰姐儿的小丫鬟夏荷,不由向兰姐儿投去羡慕的目光,有这样一个舅舅宠着,还有个好弟弟,真是什么好都挡不住命好。
吃过早饭,爷儿仨一块儿出了门,正好碰上贺明堂为首的贺家几人。
几人一块儿过来给周二郎见礼,二郎客气笑道:“都是自己人,私下里不必如此客气。”
话虽如此说,但他却是稳稳受了对方的礼,这才说客气话,层级关系必须明确,明确才有权威。
蹴鞠场离这里不远,一行人步行过去,贺明堂陪着周二郎说话,贺文、贺武则和大郎凑到一处,贺景胜同钰哥儿两个小孩儿骑着状元车在前边儿跑。
贺景胜是粗中有细的孩子,知道钰哥儿身体不好,扶着状元车滑行地很慢,两人有说有笑。
两家人表面上看着其乐融融,其实矛盾已然隐隐显现,贺家的兵权太大,虽然在两次宫变中都保持了中立,但周二郎将来要做的是通过变革解决土地兼并的大事业,动的是大批官绅土豪的利益,这必然会引起各方反对。
——那么他就必须拥有不可动摇的话语权。
兵权握在他自己的手上才行。
把贺家的兵权削弱是早晚的事儿,只不过是时机问题,还有就是如何一边削弱一边做好安抚补偿工作,于公于私周二郎都不希望同贺家闹翻。
小火轻炖,一点点来吧。
大干朝有两大运动最受欢迎,一个是捶丸,一个则是蹴鞠,男子女子皆可戏耍,只不过是游戏规则略有不同。
捶丸受文臣们欢迎,蹴鞠则是武将们的最爱,所以周二郎跑来看蹴鞠,还是多少有点儿出人意料。
周二郎今日没有束冠,扎了武将里流行的单簇高马尾,没有发饰,只简单一根银色发带飘下来,身上月白色绣金线圆领袍搭配紧窄黑色箭袖,蹀躞束腰,显得英姿轩昂,与往日温润儒雅大为不同。
在贺明堂的陪同下,他一入蹴鞠场便吸引了众人目光,坐上摄政王之位后,周二郎相当低调,刻意减少在公众面前露面的次数,神秘感和威严感与日俱增。
今日出来,一方面为了陪儿子,一方面稳住贺家,继续与其保持良好的关系,同时也是给外界一个信号,贺家与周家是站在一起的。
场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过来见礼问好,至于那些小官小吏则自动让路,他们还没有这个资格上前套近乎。
周二郎与众人言笑晏晏,被簇拥着坐上了观赏角度最佳的高台上,一众人在旁边儿落座,看着是随意坐,实则座次等级分明。
周二郎与贺明堂坐一起,其他人则与之稍稍拉开距离,既不会显得不敬,妨碍二人的交谈,又不会让人觉得疏远。
周锦钰同贺景胜俩小孩儿坐在周二郎的前边儿,两个小脑瓜儿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着什么逗趣事儿。
有人奉了茶水点心上来,周二郎附耳过去,低声吩咐了两句,很快有人拿来两个厚实的软垫给俩孩子垫在座位上。
一声擂鼓,场上比赛开始了。
贺文贺武两兄弟为首的十二人小队,对峙周大郎带领的队伍,双方分立在正中央两米高的风流眼两侧,等待开球。
周大郎身材魁梧,近乎两米的身高,在武人中也是相当扎眼,一身利落的短打扮,几乎可以感觉到肌肉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下滚动,若非眉眼之处有相似,实难想象他与白成一道光的周二郎是亲兄弟。
这位可是年近三十,可还没成亲呢。
以前人家是哑巴,现在可不哑了,有个摄政王弟弟,自己如今亦是兵部侍郎,与之联姻……
不过话说回来,这等壮汉若是个脾气暴打女人的,属实又叫人担心,真真害怕让闺女羊入了虎口。
“好!”
“踢得好!”
一片叫好声乍然响动全场,却是贺文作为球头,率先攻入那风流眼一球。贺文颇为得意得冲周大郎挑挑眉,一脸欠收拾的挑衅味儿。
没把握的才会先发制人,有着强大自信的,都是闲庭信步,后发治人。
周大郎还挺佩服贺文的,不管在自己手底下吃过多少次败仗,永远都能保持自我感觉良好。
都是一块儿上过战场的好兄弟,大郎认为自己有义务让他知道得意不要太早,不过教训归教训,不能让他输的太惨,得给兄弟留条裤衩遮羞不是。
第226章
大郎不是张扬之人,这场蹴鞠却一反常态,踢得异常高调,几乎全程压着贺家兄弟打,肩、背、拐、搭、控,那球仿佛粘在了他身上一样,精妙绝伦的技艺引得阵阵喝彩声。
只是在比赛快要结束之时,大郎似乎是体力有所不支,接连几个失误,让贺家兄弟夺回几球,重新占据领先优势,大郎沉着冷静,奋起直追,最终扳回两球,以一球的优势险胜贺家兄弟。
一场比赛,跌宕起伏,精彩刺激,令人大呼过瘾。
贺文盯着周大郎。
他可太清楚周大郎的实力。
就这,他就体力不支了?
骗鬼呢。
周大郎啊,周大郎,兄弟被你骗了,你和你那戏精弟弟一样不愧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也是个灯下黑,扮猪吃老虎的货。
贺明堂身为官场老狐狸,显然要比自家侄子看得更深,他目光落在被一众武将簇拥着的周大郎身上,不由对二郎意味深长道:“大郎当真文武全才也。”
可不是文武全才吗。
官场亦是人情场,文官以文会友,那么武将呢,这蹴鞠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拉近彼此关系的工具。
武将的圈子跟文官那一套运行规则有所不同,官职要么是嫡系世袭而来,就像他们贺家,老爷子虽然退下来,可在军中的威望和影响力足够后辈在军中站稳脚跟。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自己在战场上浴血拼杀,靠着积累战功升官加职,这亦会让下属心服口服。
周大郎不过是参加了一次西北平乱,虽说立下奇功,可他在那场战争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自己懂,周二郎也明白,却不是大多数人外行人能理解的。
是以,周大郎直接升任兵部侍郎,不服他的大有人在,只不过人家弟弟是摄政王,你敢多放个屁试试?
只能是口服心不服。
再看看今天大郎的表现。
蹴鞠在大干朝的影响力不用多说,在武将中的影响力则更甚,大郎用绝对高超的技艺征服全场,自会收获一大批仰慕者。
这人脉圈子不就在武将中打开了。
你再看看他的为人处事,他没踩着贺家的肩膀把自己捧高,而是目的达到就及时收手,不至于让自己那俩侄子输得难看,同时还能让这场比赛更加有悬念,更加精彩。
还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周大郎比周二郎可怕。
如果说周二郎是高端的猎人,那么周大郎就是伪装成猎物的高端猎人……
不不不,人家不用伪装,人家真就是个老实人,但凡和他相处过,你就不会怀疑他的人品。
怕就怕,老实人他懂三十六计啊。
对于贺明堂的夸奖,周二郎从容笑纳,潜龙在渊,大哥的本事他在西北平乱那次就看出来了。
其实他一直有点儿好奇,大哥跟那西北女王到底有没有一腿,据刘永年的小道消息,那女王似乎对大哥仍旧念念不忘。
周大郎要同贺家兄弟等一众人去喝酒,二郎自是不会去,他若去了,喝酒的性质就变了,下面人也喝不痛快。
二郎与贺明堂一道带着俩孩子往回走,一路上贺明堂好几次欲言又止,二郎明白他想说什么,却是假装没看到一样并不回应。
贺明堂不傻,微微叹了口气。
吃过晌午饭,周二郎陪着儿子午睡了一会儿,他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午睡过了,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傍晚的时候,云娘过来找他,说是晌午夏荷那丫头过来禀报,意思是兰姐儿好像跟胡安有点儿不大对劲儿。
周二郎半晌没缓过劲儿来,好半天,他才重复道:“你是说……胡安同兰姐儿?”
云娘点了点头,“夏荷这丫头不是冒失性子,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胡安是老爷的人,还是由老爷来问一下比较好。”
“好,很好,好得很。”
周二郎怒极反笑,咬着牙,连说三个好字,声音裹了冰碴子一样,又冷又硬。
二郎有极强的家庭观念,所以尽管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但仍会给云娘机会,俩人关系破裂之后,若非他暗中敲打警告,云娘在府中的地位怎么可能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所以,家里人就是周二郎的逆鳞,何况周家人丁稀少,兰姐儿是大姐的心头肉,也是自己唯一的外甥女儿,周二郎怎么能容忍胡安祸害她。
再者,这些年的经历多少也是让他有了些戾气在身上的。
他自幼心高气傲,之前在南州书院被林士杰刁难,后来又出了林氏上门要带走钰哥儿做书童的那档子事儿,来了安京城又被永和帝先提拔,再打压,再提拔,再打压反复敲打。
后又在端王面前忍辱负重,这些事儿多少都对他产生了刺激,所以他极其反感别人对他不敬。
胡安岂止是对他不敬,简直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胡安精准踩中两处雷点儿,周二郎不炸才怪。
好巧不巧,这当口,周锦钰正好从外面跑进来,对上他爹阴沉似水的冷峻面孔,不由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
周二郎在儿子面前一向温柔慈爱,即便是几次冲儿子发火,那也是做个样子出来,并未真正动怒。
因此周锦钰从未见过他爹露出这种阴冷中带着狠厉的眼神,让人觉得脊骨发凉,冷气从脚底板往上冒。
身居高位,杀过人,沾过血,做过锦衣卫的头子,周二郎的气场毫不收敛地释放出来,绝非一般人能承受,要不一个文臣怎么能镇住锦衣卫那帮虎狼之辈呢。
最重要,周锦钰是在毫无准备之下乍然看到,这与他印象中温文儒雅的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以至于冲击之下,他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周二郎看见儿子进来,收敛了情绪,冲周锦钰招招手,“钰哥儿,到爹这儿来。”
周锦钰摸不清屋里什么情况,以为周二郎是在同云娘发火,想着有自己掺和着,不至于让两个人矛盾激化。
他心里有点儿打怵,但还是快步小跑过去,蹭到周二郎身上,叫了声“爹。”
他这声“爹”明显叫得有点儿底气不足,带着点儿讨好和试探的意味,小手儿也不自然地绞着。
周二郎当初为了审讯刘永年,做了多少关于审讯犯人的功课呀,对人的微表情和身体语言极为敏感,他再瞧不出儿子这会儿害怕他,他也就别活了。
周二郎的眉眼不由柔和下来,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跑哪儿玩儿去了,瞧这一脑门儿的汗。”
第227章
且不说兰姐儿将来的身份,就说周家现在的身份地位,即便是招赘,亦不可能是胡安,就算抛开门第身份之见——
外甥女嫁给自家的车夫?
这叫外界会如何联想周家的女儿,说他们俩个人没有私情有谁相信?总不可能是他这个做舅舅的故意糟践自己的亲外甥女儿。
周二郎给儿子擦完汗,又给喂了些水喝,吩咐周昌把孩子带出去,又命人去叫兰姐儿叫过来。
兰姐儿纳闷儿二舅找自己有何事,轻轻敲了下书房门儿,“二舅。”
“进来吧。”
平静无波的声线莫名让兰姐儿心里升起一点儿忐忑,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书房门。
周二郎从书桌后抬起头来,示意兰姐儿坐下。
兰姐儿依言照做,不知道是二舅的书房里太过安静,还是二舅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人觉得有压力,兰姐儿有点儿无所适从,没话找话地问:“二舅,您找我?”
周二郎浅“嗯”了一声,闲聊般开口,“兰姐儿喜欢胡安?”
声音不大,却犹如惊雷在兰姐儿耳朵边儿炸响,半张着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在说:二舅怎么会知道???
周二郎一看外甥女这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压着火儿继续问,“喜欢胡安什么,二舅听听。”
震惊过后,兰姐儿的脸红成一片,又害羞又有做坏事被人抓包的窘迫害怕。她自己也知道跟胡安私下里来往不对,这在大户人家是要被重罚的。
显然,潜意识里她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大户人家的小姐,或者说她不认为家里人会拿大家族那套规矩约束她。
“二舅,我,我……胡安对兰姐儿很好。”
周二郎长指遮目,把头扭向一旁,目光在桌角的戒尺上盯了半天,深吸一口气,调整了情绪。
“兰姐儿,二舅问你,女子的名节重不重要?”
兰姐儿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不敢与周二郎对视。
周二郎尽量让自己声音温和,道:“假如我们兰姐儿是男人,胡安是女人,兰姐儿喜欢她,觉得是在心里默默喜欢她好,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喜欢冒着损坏她名节的风险让她知道你的喜欢好?”
兰姐儿无言以对,下意识着急为胡安辩解,“二舅,胡安他没有,他,他……连兰姐儿的手都没碰过。”兰姐儿的声音越说越小。
“但你们不止一次私下见面,还互送定情信物不是么?”周二郎打断外甥女的辩解,“可见他的私欲大过于对我们兰姐儿的喜欢,不是吗?”
兰姐儿显然是对胡安动了真感情,尽管知道二舅说的对,还是忍不住替胡安找理由,小声哀求:“二舅,胡安对兰姐儿是真心的,就算被人发现,他也肯定会对兰姐儿负责的。”
周二郎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快被外甥女的白痴逻辑给蠢哭了,这是负责不负责的事儿吗,他有几个脑袋敢对你不负责?
不过周二郎也没指望几句话就把外甥女变成人间清醒,何况不清醒的也不止是自家孩子,放眼安京城,同兰姐儿这般大的小姑娘还不都一样看不清男人的真面目。
就比如贺家那位姑娘,也不想想男人都是些什么东西,但凡对你有兴趣,还用得着你主动。
小孩子不懂事,劝也没用,那就大人替她做主好了,周二郎直接命人把兰姐儿禁了足。
至于胡安?
锦衣卫的刑房之中,胡安被吊在刑架之上,周二郎把对兰姐儿的恨铁不成钢也一并算到了胡安身上,扯了鞭子亲自上手抽。
锦衣卫的鞭子可不是普通的皮鞭,是用带有倒刺的藤条所制,一鞭子下去带起一片皮肉。
到底是自己的人,周二郎没有用浸泡过盐水的鞭子抽。
随着破空声接连响起,十鞭子下去,胡安身上的鞭痕纵横交错,血迹从鞭痕处渗透出来,身上的衣裳碎得倒不严重。
胡安心里很清楚,这鞭子若由有经验的老手来抽,十鞭子下去,身上的衣裳早都抽飞了,而且那种是真能抽到你的肉里,而非现在的表皮伤。
大人亲自用刑,其实是对他的变相开恩。
胡安是江湖人,皮糙肉厚抗揍,周二郎却是没干过力气活儿,抽了十鞭,自己鼻尖儿上渗出细汗来。
他扔下鞭子,自己坐到后面椅子上休息,后面有人端着茶杯递过来,“天气干燥,大人您润润喉咙。”
绝口不提是因为看到大人出了汗,担心他口渴才过来奉茶。
周二郎接过茶杯,胡安没把责任往兰姐儿身上推,承认都是自己的错儿,让周二郎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
就算这会儿真心喜欢又怎样,过起日子来,这点子喜欢分文不值,兰姐儿缺少父爱不假,胡安这种浪子可不会永远给兰姐儿当爹。
你不是人家闺女,人家宠你不是出自本能,那都得看心情,你先让对方高兴了,他才愿意宠着你。
兰姐儿需要一个过日子的好夫君,这人绝不是胡安这类的,胡安若是安生过日子的,就不会选择做杀手这行。
这种野马,兰姐儿驯服不了。
喝完茶,周二郎站起身,从桌子上摸起一把匕首,正是之前胡安送兰姐儿的定情信物。
胡安就见大人慢条斯理踱步过来,明明端方清雅长得谪仙一样,却是让他这杀人无数的都生寒,他第一次杀猪都没眼前这位杀人冷静。
明晃晃的匕首点在了脖颈处,稍一用力,刀尖儿上就会见血,胡安眼晕。
“胡安,告诉本官,你这条狗命是谁给你的。”
胡安知道周二郎的行事原则:不是我对你好,你才效忠我;而是你效忠我,我才会对你好。
所以他毫不怀疑,大人手里的匕首绝不是吓唬着他玩儿的,他想对你下手,他就真能下得去手。
“胡安的这条狗命是大人给的,若无大人相救,胡安早就死在了狱中。”
匕首被强势下压,立时有血珠子从皮下涌出,然而下沉并没有停止,胡安被迫脖颈用力后仰,他头皮一阵发麻,忙道:“胡安是大人的死士,唯大人命是从,令行禁止,不得违抗!”
“你做到了吗?”
“胡安认罚。”
“来人!继续给我抽他,抽到大人我喊停为止”
周二郎厉声下令,回身又坐到了椅凳上。
身边侍从把鞭子从地上捡起来,递到行刑之人手上,不动声色递了个眼色过去。
对方微微点头,表示心里有数。
都是人精,知道胡安是周二郎的心腹之人,真要想废掉他,何须这般折腾,因此鞭子甩出了花,把胡安的衣服抽成了碎布片,其实都是表皮伤,看着凄惨,比之诏狱里真正受刑之人无法相提并论。
饶是如此,胡安触碰到周二郎的逆鳞,周二郎成心要给他教训,也让胡安受苦不轻。
另外,把胡安拉到锦衣卫当众责罚,也是周二郎在杀鸡儆猴给身边人立规矩。
胡安不可能再出现在周府,被周二郎留在了锦衣卫当职,周二郎又换了新的车夫。
兰姐儿不敢同自己舅舅发脾气,一腔怨气发在贴身丫鬟夏荷身上,夏荷被她罚跪,不敢言,勾着头,眼泪一滴滴掉在眼前的地板上。
兰姐儿看着她,突然就想起自己小时候被爹打,娘护着她与爹厮打,被爹一巴掌甩得踉跄摔倒在地上。
自己当时也是如夏荷这般无助。
兰姐儿扶着夏荷起来,给她擦了擦眼泪,仍旧气汹汹,“看你还敢不敢跑去告状。”
夏荷怔怔地看着她,突然破涕而笑,尽管自己的小主子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她心却是善良的,自己能伺候她,也算是运气很好了。
她道:“奴婢相信老爷是不会害小姐的。”
兰姐儿拉着夏荷坐到榻上,叹口气,“我舅舅自然是疼我,为我好的,可我真的很喜欢胡安。”
夏荷拉着她手,“小姐如今是大姑娘了,老爷疼爱小姐,小姐也应当多为咱们老爷考虑考虑。”
“小姐有没有想过,您可是过继到老爷名下的,堂堂摄政王的女儿嫁给了自家的车夫,就算小姐不在乎,老爷却是在朝堂之上,您让他的脸面往哪儿搁,人家说咱们府上的女儿家不值钱还算轻的。”
兰姐儿气得脸红,“他们吃饱了撑的,管别人家的事,我嫁给谁又不吃他们家的饭。”
“小姐说是这么说,可人言可畏,说不得人家还会认为老爷治家不严,连自己家的事儿都处理不了,还怎么治理天下?”
兰姐儿听得脸色不由变了,“会有如此严重么?”
夏荷点点头:“小姐还记得奴婢是如何被卖到人市里去的吗?就是府上的主人家言语不当惹了祸事出来,伴君如伴虎,老爷官再大,也是要受那皇帝管着的。”
兰姐儿默然,半晌才道:“你与我一道读书,我读了个糊涂,你倒是读明白了点儿东西。”
夏荷笑道:“可没有小姐,奴婢什么都不是,老爷肯让奴婢陪小姐一块儿读书,不就是让奴婢能更好的伺候小姐吗。”
“那倒是,你对我好,我心里自然也是有数的,不然就冲你害我失去喜欢的人,我也不会轻饶了你。”
夏荷哄她,“书上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小姐若实在放不下,就把他埋藏在心里好了。”
“那都是安慰人的话。”
“不是的。”
“怎么不是?”
“小姐把他埋在心里久了,他也就入土为安了。”
“……”
有夏荷劝着,周二郎又让云娘给她置办了一大堆衣服,各种首饰珠宝,市舶司进贡的稀奇玩意儿一并给弄来,还给置了个田庄,让她自己管着帐,有太多事儿缠身,她也就顾不得想胡安了。
兰姐儿的爱情就像龙卷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是享受被男人哄着,被男人珍视的感觉,弥补曾经的缺失罢了。
不过,兰姐儿这事儿给周锦钰留下点儿后遗症,乖顺了好长一段时间,一时让周二郎还有些不适应,暗恼自己不应该在家里随便发火儿。
这期间周锦钰同周佐熟悉了不少,他喜欢玩儿角球,同贺景胜两个人没意思,有时候会拉上周佐,没想到周佐却是个老手,玩儿得很过瘾。
冯浩也会经常过来,他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偷瞄周佐,周佐装做没看见一样,除了偶尔同周锦钰说上一两句话,基本不与人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