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其他人都觉惊讶。詹木舒像是一只转身看到黄瓜的猫儿,忽然就炸了毛:“他注意二哥干什么?二哥有什么值得被注意的?”生怕苟太监要对詹权不利。
詹木宝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胡乱地比划了一下说:“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以苟太监的城府, 一般人很难看出他真实的表情变化吧?万商有些好奇。她对詹木宝谈不上百分百的了解, 毕竟他们实打实的接触也就只有这么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而已,之前都隔着一层“RPG游戏”, 但万商至少知道詹木宝不会对家人撒谎。所以哪怕万商从头到尾都没觉察出苟太监对詹权的另眼相看,还是鼓励詹木宝继续说下去。
有了亲娘的鼓励,詹木宝这个娘宝男好似立刻增长一些信心。
不好用言语来形容, 那就模仿一下苟太监看人的表情?詹木宝努力地回忆着,然后学着记忆中的样子扭曲五官,说:“他看我们的时候, 表情是这样的;但是看二弟的时候, 表情却是这样的。其实差别并不是很大,但我就是觉得他最关注二弟。”
万商:“……”
宝啊, 你这个表情学得很好, 不要再学了。
从詹木宝扭曲的五官中, 万商什么都没看出来。
不仅万商,就连因为事关己身而格外认真的詹权和担心二哥的詹木舒都没能看出什么。詹木宝的模仿太抽象了,他脸上挤出来的表情颇有超现实主义油画的风采。苟太监脸上哪里有过这么抽象的表情啊?明明他从头到尾都笑得很和蔼、很正常。
知道詹木宝肯定说不出一二三了, 万商笑道:“好啦, 既然老大学不来,那就不学了。今日与苟太监接触,看得出人对咱府上没恶意。既然如此, 就算他格外关注老二, 也不算什么坏事。说不定就是知道皇上想要重用老二,他想见识一番英才呢!”
詹木宝立刻就放心了。娘说了没事, 肯定就没事。
詹木舒对二哥十分看好,点着头说:“有道理哇!”
万商与詹权对视一眼,都觉得苟太监的态度其实值得深究,但都没有说话。
对万商来说,苟太监的长相其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因为这位太监长得并不难看,虽然也不至于好看得能和她在现代电影里看到的绝美厂公比,但真的一点都不难看。而这是非常难得的。要知道苟太监是在乱世中出了什么事流落到皇帝身边才成为太监的,而既然能甘心成为太监,还对皇上如此感激,万商一直都以为他出身不高。
时人的饮食结构和现代人不一样,而饮食结构会潜移默化地影响长相。所以哪怕在基因层面,古人和现代人似乎没太大区别,但是单论穷人的长相——注意一定得是穷人——古人肯定没有现代人好看。只说其中一个最最简单的原因,这年头穷人吃的食物对牙齿的磨损程度比现代人的食物要严重很多,而牙齿磨损会导致脸型改变。
苟太监流落到皇上身边时,肯定已经换过牙了。如果他换牙后吃得不够精细,那么牙齿磨损后肯定造成脸型的改变,而这种变化是终身的。就算一个人天生底子不错,有了这番改变后也不会特别好看。但苟太监明显就是属于牙齿磨损度并不高的。
所以万商推测他的出身可能没那么差劲。这里说句题外话,万商现在的长相其实非常接近她以前的长相,就是皮肤没那么白,但这个养养能白回来。而万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拥有游戏外挂。没有外挂如詹木宝,牙齿磨损程度就比詹权高不少。
乌嬷嬷说过,苟太监不是最近才阉的,很早以前就已经是太监身。
那矛盾的地方就来了,既然苟太监的出身没有那么差劲,怎么就心甘情愿做了太监呢?还是在皇上并没有成为皇上、理论上并不需要预备太监在身边使唤的时候?
会不会苟太监和邬嬷嬷一样,也是从前朝宫廷中脱身的?如果自幼阉割后生活在宫廷内,那牙齿磨损程度不如平民,有现在这副长相也正常。但还是哪里怪怪的。
“娘,你在想什么呢?”詹木宝问。
万商下意识回答说:“在想苟太监。”
詹木宝:“……”
这个娘宝男立马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娘哎,你不想替我亲爹守着,我没意见,犹记得我爷奶在世的时候总是劝你再找一个贴心人。但娘你不能想不开找个太监啊!
就算詹木宝什么话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已经把什么话都说了。
万商:“……”
这倒霉孩子是谁家的啊!哦,我家的。
皇宫中。
苟太监回宫后先去了皇上那里。今日给安信侯府送年礼的差事其实是从皇上这儿讨的,回宫后自然要先向皇上汇报。皇上难得不忙,正在看各地的县志打发时间。
当皇上还是一个兵痞的时候,他曾救过一个读书人。虽说这个读书人和皇上的年纪差不了太多,只大了皇上几岁,但在很多方面,他都称得上是皇上的启蒙恩师。
比如那些文臣之间常有的勾勾绕绕,比如治理地方时的注意事项,比如多方势力之间的纵横捭阖,再比如他还会给皇上讲史,讲历史上那些皇帝的功与过……皇上之所以能成为皇上,固然是因为他天命在身,但也和这个读书人的认真教导分不开。
在皇上开始逐鹿天下后,读书人提醒他说,打下一座城后,一定要把县衙里的户籍田产资料收集起来,还要把县志带走。等到日后治理,有这些资料会方便很多。
皇上照做了,还叫人抄录了各地县志,以防重要资料丢失。
等到皇上入主京城,抄录的县志都用马车运进了宫。别的皇帝休息时不知道干什么,新皇休息时就是对着舆图翻看各地的县志,注意下气候、地产、灾害情况等。
这位读书人要是有幸活到现在,绝对是文官里的第一人,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只可惜此人身体一般,又遭遇过暗杀——都知道他是皇上身边的智囊,打天下那会儿,暗杀别人智囊是一种十分常见的行为——他已经病逝五年了。不过皇上心里始终没有忘记他的功劳,不仅登基后第一时间给了他死后哀荣,还加封了他的妻女。
哦,这位读书人只娶了一位妻子,妻子就只生了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现在是新朝的昌华郡主。
昌华郡主的婚事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如果她父亲还活着,那她说不得比公主还要好嫁,因为迎娶公主需要冒政治风险,迎娶她就不用。但她父亲死了,同时她父母双方都没有族人。也就是说,她现在除了一个郡主的名头,没有任何的人脉关系。
哪怕皇上还念着先生旧情,但这个能管多久呢?
所以身份一般的男人够不上昌华郡主,身份够了的男人又嫌娶了她如娶鸡肋。
但其实皇上远比众人以为的要念旧情得多。詹权的婚事还算是万商强行赖给皇上的,昌华郡主的婚事却一直为皇上所记挂。既怕她未来的丈夫只有人品没有能力,日后外出交际叫那种没有眼色的瞧不起;又怕她未来的丈夫太有能力,对着妻儿不贴心;既怕她低嫁了,日后不适应夫家的生活习性;又怕她高嫁了,受了委屈无人知。
现在倒是好了,皇上终于找了合适的人选。他打算把詹权配给昌华郡主。
在皇上心里,昌华郡主绝不会辱没詹权。而詹权年纪轻轻、相貌堂堂,皇上又知道自己肯定会重用他,此外嫡母通情达理好相处,这样的青年才俊也配得上郡主。
看到苟太监回来了,皇上似笑非笑:“怎么样,满意了吧?”
苟太监立马嬉皮笑脸地凑到皇上面前:“满意!非常满意。果然还是皇上慧眼如炬。”
皇上懒得听苟太监拍马屁,见他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问:“这是什么?”
“是安信侯太夫人给皇后的礼物,叫我帮着捎带回来了。”苟太监说。
这要是别的命妇献给皇后的礼物,皇上肯定不会多看。但近来安信侯太夫人的存在感实在有些高,而且做出来的事每每出人意料,皇上实在好奇她会送什么。而皇上嘛,高位者既然生出了好奇心,最是不用委屈自己的,直接说:“拿来给朕看看。”
盒子一打开,里面摆着一个合拢收起来的崭新小桌屏。
这很明显就是一个女人家的绣品,是众命妇送给皇后的礼中最最常见的。
皇上有些失望。
苟太监眼睛尖,指着桌屏下方说:“是不是还有一封信?”
皇上取出桌屏随手放在一边,然后拿起那封信。好家伙,厚厚一封!
拆开信封,皇上从第一张开始读。这封信是万商口述,詹木舒执笔。少年人的字写得不错,皇上挑了挑眉,继续往下看。万商在信里说,因为马上要过年了,她特意请教静华道人——看到这里,皇上又忍不住停顿了一下,面上显然很有几分满意。
皇上其实记不得云夫人的道号,但安信侯府里就这么一个出家的,想也知道肯定是指她。万商给皇后准备了礼物,信里却特意点了云夫人出来,就相当于是把功劳分了一部分给云夫人。皇上虽然厌恶世家,但申屠贵妃与他也生了几个孩子,他不希望孩子们彼此敌对。所以万商这种大气不争的行为在皇上这里是能得到高度表扬的。
万商说,请教云夫人知道了先侯爷身边当年不少的有功之人,他们现在可能是休养在家的老太爷,可能是被女婿赡养的老妇人,可能是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腿如今靠着种地为生的老兵……万商特意给这些人送了年礼过去,问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大家都说好,都说终于迎来了太平日子,都盼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商就让他们每个人写下一个“福”字,然后找了技艺精湛的绣娘绣到布上,做成小桌屏。万商说,因为时间有限,很多在外地的,赶不上这一趟了,所以这里只集了六十六个福,六六大顺这个寓意也不错,盼着来年风调雨顺,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
这六十六个人基本都不会写字。这个“福”字是现学的。
所以肯定写得不好看。
万商又专门在信里弄了一份说明书,等比例把桌屏画在了纸上,然后把每个“福”字标上号,再注明它们的来历。比如一号福字就是那个为先侯爷挡刀的亲卫写的,因为早年受过伤,阴雨天伤口还会疼,加上现在家里不缺吃喝了,他就喝上了酒,酒能缓解疼痛,但酒一喝,胳膊就有些颤了。他写出来的那个福字,每个笔画都是抖的。
看到这里,皇上连忙拿起之前被他忽视的桌屏,打开后郑重地放在桌子上。
这份礼物一下子变得珍贵了。皇上招呼苟太监站到自己身边来,然后两人头碰头地对照着说明书一个福字一个福字地看过去。这一看,就看了好久好久。这里头每个人都有来历,每个人都为乱世的结束做过贡献,每个人都对现在的生活心怀感激。
皇上不由地感慨:“这就是朕的百姓啊!”
苟太监更是连眼泪都出来了。
他想,如果他是写福字的一员,哪怕现在的生活其实并没有那么好,比如被女婿赡养的老太太可能平日里会受点气,但安信侯府带着年礼来了,送年礼的管事客气恭敬,生活的不如意只怕立刻就忘了。再说写个福字能被皇后看见,更是只有激动的了。甚至女婿知道这件事,以后只可能会捧着岳母,岳母未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这是阳谋啊!
既叫皇上觉得欣慰,又叫那些人得了实惠。
当然,苟太监并不觉得万商算计了皇上。他只觉得万商心正,心正之人才会把那些被大人物忘记的小人物一一记在心里,心正之人才会结出这样叫人感动的善果。
皇上轻咳一声:“这桌屏就留在朕这里吧。苟儿啊,你去和皇后说一声,回头她想要别的桌屏,朕开了内库由她亲自挑。”皇上有些心虚,因为内库里没啥好东西。
知道内库是个什么样儿,苟太监才红了眼睛,又忍不住笑了。
安信侯府。
万商又寻了木蕾来说话,先把苟太监的暗示全说给她听了,然后又说:“请你娘帮着绣的桌屏已经献给皇后。我在信里提到了你娘,盼着皇后能看见。”木蕾的绣活就很精湛,但现在府里守孝,给皇后送礼还是要注意一下,最后请了木蕾亲娘出手。
因为时间太赶,木陈氏没日没夜地熬了好几天。
万商真不想这么苛待人,只木陈氏知道好歹,虽说她不觉得皇后能记住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可是太夫人都愿意在信里提到她了,她自己又怎么能放弃这个机会呢?
她只能用最精益求精的态度来回报万商。
万商道:“你娘那边……我其实还有一些别的安排。不过这些都等到年后再说。总之桌屏被皇后看见了,而有了这一步托底,你娘用绣活养活自己肯定没有问题。”
木蕾只觉得感动不已。她娘的性格过分柔顺,太夫人用给皇后的桌屏托了她一把,哪怕改不了她的性格,好歹叫她知道果真能靠着自己一手精湛的绣活安身立命。
木蕾哽咽道:“太夫人您放心,我娘肯定会和那个从老家过继来的孩子一起好好过日子,肯定会的。别的什么与我们再不相干。”
“这就对啦!”万商笑着摸了摸美人的头发。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万商知道自己送给皇后的桌屏肯定会被皇上看见。如果这对天下至尊的夫妻能对着桌屏有所触动,就太好了。皇上自成为皇上,他身边渐渐就没有了出身低的人。哪怕是日后科举,从贫寒之家考上来的读书人,只要能读书,能考到举人,他就已经跨越了阶级,当他考上进士出现在皇上面前时,他衣摆上的泥点已经被彻底洗掉了。
这会造成一种不好的现象,那就是皇上会离着最底层的百姓越来越远。
万商一直觉得自己能做的很有限。
她准备的桌屏如果有幸没被收进库里,而是当日常摆件那样放在外头,只要能有一瞬叫皇上想起底层的朴实百姓,心思就没白费。
忙完年礼这一波, 安信侯府就迎来了一小段空闲期。
主要是因为府上今年守孝,过年期间不用在家招待宾客,也不用去别家做客, 这才有了一小段空闲。对于一个在现代大都市里生活惯了的人来说, 万商非常喜欢这份清静。想着出了孝以后,过年要招待各种的亲戚, 还要走亲访友,她就觉得头疼。
哎,留着以后头疼吧, 反正今年还是自由的。
因为有了在外办事的人手,万商现在每天都会抽出一些时间来见见“执行层高级员工”。今日来回话的这个人名叫高小小,长得五大三粗, 但“小小”就是他的本名。高小小这几日主要负责在京城里找擅长调养旧伤的大夫, 万商原以为是大夫找到了。
高小小却说:“太夫人,咱不用忙乎了。今日宫里派了人, 去了老陈头家里, 给老陈头送了几坛子好酒, 还说等出了正月,会安排御医过来帮老陈头调理旧伤的。”
老陈头就是当年为先侯爷挡过刀的亲卫,是万商认定的“退休老干部”。
万商眼睛一亮:“果真?”
高小小说:“我一听说这个消息, 立马就赶去老陈头家了。我去的时候, 天使刚走,老陈头正招呼小儿子把酒搬去地窖,看到我, 非要当场开一坛子。我可不敢由着他多喝。老陈头那情况, 因不是急病,需慢慢调理, 所以今天没安排御医过来……”
时人有些讲究。除非是重病,否则年前不看病、不配药,只为讨一个吉利。老陈头的旧伤早就痊愈了,只是阴雨天有些疼,这种情况一般的大夫都看不了,只盼着有那种特别擅长调理的大夫,帮助慢慢调理,那说不得长年累月的能逐渐改善一二。
万商原本是想通过安信侯府为老陈头寻摸好大夫的,没想到宫里竟然出手了。
肯定是那个献给皇后的小桌屏起作用了!
万商在说明书里提到老陈头阴雨天不好过,只能通过喝酒来缓解,宫里就送了酒,还给安排了御医。那其他人呢?说明书可是把六十六个人都介绍了,万商特意抓了抓大家的特点,用不多的字数把每个人都说得与其他人不同。因为只有这样才会给皇后一种真实感,叫皇后知道这些全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个单纯的符号。
万商就问:“那别家呢,你去看过没有?”
“离着近的几家,我都去跑了一遍。因为急着回话,京郊那几家,暂时还没去。桑老太那里,宫里送了米面布匹和肉过去,还给她新生的小外孙送了一块小金锁。”
万商确实在说明书里提过,随着女儿住在女婿家的桑老太刚得一个小外孙。
可见宫里确实认真看过那份说明书!
万商没有白费功夫。
高小小满脸兴奋:“除此以外,还有余东家,宫里面送了……”
为了制造小桌屏,万商凑了六十六个福字,这个数量其实刚刚好。要是她凑了六百六十六个,人数太多,宫里的主子们就算有所感触,也不可能真按照六百六十六个人的各自需求,安排得这么面面俱到,就算回礼也是回制式一样的礼。而因为只有六十六个,又都住在京城附近,宫里想做得贴心些,其实并不用费什么功夫。内库穷也要看和谁比,只买些米面、纯棉的布匹和肉,这对于内库来说,真的花不了多少。
而宫里这么一表示,至少在百姓和武勋心里,皇上绝对是天下第一好皇上。
甚至还能去清流那里刷一波好名声。
这是共赢!万商有些高兴:“好好好,这事我知道了。不过,虽宫里有了表示,但贵人事忙,宫里不会一直盯着老陈头他们。而这些人都曾与先侯爷有旧、于我们有功,所以我们府上还要继续关注他们。日后他们若有日子难过的,我们能帮就帮。”
高小小自然是满怀敬佩地应下了。原先被通知要给这些人送年礼,高小小只以为太夫人心善。万万没想到,太夫人这一番心善,竟然还能叫宫里的贵人有所表示!
高小小越发觉得太夫人心有成算。
高小小给万商带来了一份好心情。等给了赏,叫他离开后,又有一个管事来回话。管事说:“桃庄上养的猪按往年的例分了肉之后,还剩下三头能出栏的大肥猪。我们又去周边的村子里收购了,因为给的价格比市价略高一点,所以又收了八头上来,加一起是十一头。这个数量肯定是不够的,所以小的又做主收了二十一只羊。”
这年头能把猪养得超过一百斤就不错了。因为猪本质是杂食动物,但现在的人只会喂猪吃草,它们肯定不像现代吃粮食的猪那样长肉。羊倒是不错,但羊比猪轻。
万商在心里算了下,毛重才一千多斤猪肉,要是除掉猪血骨头内脏,好肉真就不剩多少了。她想了想说:“离着正月初三还有几天呢,你再去京郊村子里跑跑,能收多少是多少。如果去百姓家里收呢,千万要比市价贵一些,本来过年也是要涨价的。”
侯府不差这半钱一两的,但百姓多赚几文钱就能多吃两口饭。
管事连忙说是。太夫人是真敢把人送大狱里去的,他不能干仗势欺人的事啊。
谁能知道他心里的苦呢?为了不仗势欺人,他去村子里收猪收羊时,都不敢说自己是安信侯府的,只说是外地来的行商。因为只要说了自己是贵人家的管事,百姓们就战战兢兢不敢喊价。但说是外地行商,大家就会正常喊价。然后就有那种上了年纪的,劝他说:“我看你年纪也不小,怎么就这样做生意呢?非要赶上年前来收猪?”
管事一边谢过好人的提醒,一边承认说自己脑子不好。
转眼就到了皇上封印的日子。詹权也开始放假。不过巡捕营里就算过年也不能没人,所以需要安排人值班。一般来说,值班这种苦差事是轮不到詹权的。但因为万商有别的安排,詹权就主动值了两天班,这样等到皇上开笔后,他就还能再休两天。
大年三十是一年的结束,正月初一是一年的开始,这样的日子都需要祭祖。如果万商不是府里辈分最高的,她甚至都没资格祭祖。女人好像只有在死了老公之后,才被准许接触那些被男人独占的权柄。再一次大声喊出来,开局太夫人真的非常好!
很快就到了大年初三,一大早,府上供主子们外出用的马车就准备妥当了。
万商早两天问过云夫人要不要一起去,云夫人以自己身着道袍为由推脱了,但詹木舒小声说其实是因为他亲娘怕冷。金宝珠和木蕾生的孩子年幼,自然都不好带出门。而嫂子詹花花和侄女万喜乐今年在侯府里过年,万喜乐一直跟着云夫人学东西。要是万商只出门一两日,她或许有点想去,一听说出门至少十天,顿时就不想去了。
最后就是万商领着三个大儿子,四人一起坐上马车。
京郊五溪铺。
这一片多山,没有大片大片的可种植土地,所以附近没几个富人修的庄子,只零散分布着几个村庄。顺着土路一直往里走,最里头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盆地。据说前朝某个王爷打算造反,就在这里修了个小庄子,用以藏兵。后来造反肯定是没成,但庄子修起来了,田地也开垦出来了,肯定不会由它荒着,慢慢也换了好几任主人。
新皇登基后,各势力重新洗牌,这庄子最后到了先侯爷手里。
先侯爷最开始打算在这里安置残疾老兵时,真不知道王爷造反那个由来,毕竟事情都过去好几百年了。后来知道了,他就想着怎么把这事圆圆,以免日后被人构陷。
好在事情本身也不大。要是先侯爷把健康的士兵养在这里,那确实犯忌讳。可一群残疾士兵,现在的战场完全就是拼单兵作战能力的战场,皇上要是连这都忌惮,格局就太小了。
先侯爷就找了机会对皇上说,这边山上的山楂长得特别好,而山楂不仅能做糕点,还能用来炖肉,他提出要把这里的山楂进上给宫里。这么一来,宫来每年都会安排人来庄子上取走山楂,庄子上的情况对宫里完全公开透明,也就不怕被人构陷了。
再说庄子上的士兵,别看他们都是残疾的,但残疾了还能活下来,一部分是命大,一部分真就是实战经验丰富。他们竟然把庄子上一些早已经荒废的具有军事功能的建筑打扫了出来,并重新利用上了。比如说,在某个破木板下藏着一个地洞,不知道怎么设计的,只要耳朵灵敏的人,钻进地洞里趴在地上听,就能听到远方的动静。
耳朵最好的老兵是王二牛。他每日都去地洞里趴一趴,就连过年了都不例外。
忽然,王二牛冲出地洞大喊:“不好了,我听见大批人马正在朝我们靠近!”
大批人马?难不成是劫匪?趁着过年犯案?胆子真够大的啊,竟然跑他们庄子上来抢劫了。老兵们一个个准备起来。你拿刀,我举叉。还有个断胳膊的诨名兔牙,两条齐整腿像是踩上了风火轮,迅速往山里跑去。后山上藏着一座用石头砌起来的瞭望塔,因为荒废几百年,早先爬满了藤蔓,但经过大家清扫,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兔牙爬到塔上一看,远远就看见了安信侯府的马车,上面插着“詹”字旗。
他下山以后,见庄子里乱糟糟的,大声喊着:“慌什么!是侯府来人了!”
“不可能!”王二牛对自己的耳朵充满信心,“侯府里能来几个人?我听见的可是大动静!至少是个五十人的队伍。”
兔牙点着头说:“车队确实有些长。但我认得侯府的马车。”
等万商在庄子前跳下马车,就见门里门外站满了人。万商愣了一下,她没提前通知啊,怎么都知道他们来了。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冲大家挥手说:“大家好啊,我……咳,老身是先侯爷的妻子,今日大年初三,带着儿子们来给同袍们拜年啦!”
大家面面相觑。主要是惊讶的,不知该如何回话。
万商自然不会觉得众人失礼。她十分豪迈地说:“庄子上有会宰猪杀羊的吗?我们带了十二头猪、二十四只羊过来,今天全都杀了。咱们大口吃肉,好不好?!”
“好啊!”一听能大口吃肉,真就是脑子都没过,大家下意识就欢呼起来。
然后才慢慢反应过来了,太夫人说多少头猪?多少只羊?
十二头?二十四只?
一天……全杀了?
万商真没觉得肉多。
庄子上原本收留了一百多名伤残老兵。而老兵和老兵之间是有联络的, 有些老兵最终没有找到家人,有些老兵回了家乡后发现日子不好过,或是被亲人嫌弃, 或是被族人欺压, 最后全都咬咬牙奔五溪铺来了。现在庄子上光老兵就有二百九十四人。
而老兵里还有成婚的,虽然成婚的少——绝大多数老兵都是光棍——但算人头时肯定要把他们的妻儿算上。
庄子上还有原先世代在这里过活的奴从。不过庄头是没有了, 怕老兵们被人辖制住,原先的庄头被先侯爷调开了,然后让老兵们从自己人中选了一个庄头出来。
哪怕是按照三百五十人算, 每个人三斤肉,这就需要一千零五十斤肉。
而每个人三斤肉多不多?
万商以前给自己做饭时,一顿饭就能吃掉半斤排骨。她闺蜜家里, 三口之家炖红烧肉吃, 一顿也需要两斤肉。他们现代人肚子里还有油水,其实并没那么馋肉。对于此时的人来说, 他们其实更渴望肉。要是让他们放开肚子去吃, 三斤肉真的不多。
而且也没说要今日一天全部吃完。
宰杀了以后, 先大锅煮出足量的肉,今天吃它一个痛快。过年嘛,就是要热热闹闹痛痛快快的, 万商希望能靠一顿肉激发大家的士气。然后剩的肉分下去, 天气太冷了,这年头的全球气温也没变暖,肉冻在冰里能存好久, 大家还能省着吃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