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类是武勋之间的礼节往来,这个主要由乌嬷嬷负责,谁家按照常例送礼,谁家要添上一笔,没人比乌嬷嬷更清楚了。想要维系住老关系,这个礼就得好好地送。
最后一类也是最为万商看重的一份则是给“退休老干部”的礼。正是因为看出了万商的重视,所以云夫人不得不撸起袖子参与进来。她早先当了那么多年的家,对着先侯爷的事情了解得比较多,知道怎么按照万商的标准去提供“退休老干部”的人选。
比如说先侯爷当年有个亲兵,曾在战场上帮先侯爷挡过刀,现在这个亲兵已经退了,在外城置办了宅子当富家翁,他儿子去了京郊大营里任职,估摸还是个小兵。
万商说,既然救过先侯爷,挡刀者忠义啊,一定要给这个老亲兵送礼。
又有一个老婆子,不知怎么沦为流民的,只知道儿子被前朝官吏打死了,只剩一个女儿在身边。打仗时,她带着女儿没日没夜地纳鞋底,都捐给了边城军。她女儿后来嫁给了一个没品级的小武官,女婿愿意奉养她,她就跟着女儿女婿一家子住着。
万商说,这老太太是为军队奉献过的,既然过年了就得去瞧瞧她过得好不好。
还有一个做牛羊生意的商人,当年帮先侯爷偷运过两匹好种马。这个商人如今在西北老家,应当还继续做着牛马生意,钱财方面估计不缺,但商人地位总是不高。
万商说,派人去送礼!到了当地记得找个锣鼓队,风风光光地把礼送去!
云夫人一边回忆,一边怕自己有遗漏的,还把外院一位姓牛的老管事找了来。牛管事年纪不算小了,是先侯爷心腹,如今说是在前院总揽,其实不怎么管事,只充当个定海的神针。按照万商的标准,虽然牛管事没退休,但显然也有资格拿退休老干部礼。但因为需要找他核对名单,他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惊喜感是没有了。
这么一桩桩一件件的,工作量真是不小。
万商本来还想一鼓作气查外头铺子里的账呢,但年前这么多事,只能看一下总账,更细致的查账工作不得不往后推,估计要出了正月,才能彻彻底底地查上一遍。
荣喜堂内,大家正忙得不可开交,然后外头传消息来说木家陈家被御史告了。
木蕾立刻眼神亮晶晶地看向万商。
万商连忙摆手:“别看我,我没那么大本事去使唤御史。”
万商最多就是一个推手。她就像是一只猫咪,趁人不备把水杯推地上了,推完后马上若无其事地收回爪子,接下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其实都不在她控制范围内了。
甚至万商安排人去打探消息时,都不敢打探得太细,把握一个“因关心家里的姨娘,所以注意了一下木陈两家的近况”的度,不会给皇上一种她要插手正事的感觉。
万商也不需要凡事在握。反正对于她来说,木蕾亲娘已经被接出陈府,而陈府对木蕾所谓的养育之恩被木家那么一闹也不复存在——送小姐去做妾,哪来的恩情,仇恨还差不多!过继事宜也进展顺利。所以那两家无论什么下场,万商都可以接受。
结果,这天下午又有人急急忙忙地送了消息过来。
早朝御史那一折子完全就是开胃菜,在这道开胃菜之后,又有户部数个官员联合上书,说木家强迫族女守寡,这是误国殃民之行为,让皇上下令叫木家族女改嫁。
万商说:“难道是皇上出手了?”
云夫人也好,金宝珠、木蕾也罢,其实都不习惯用提到隔壁老王这样自然的语气提到皇上。按她们的见识来说,既然是户部的官员联合出手,又提供了这么多详实的数据以证明强制守寡确实祸国殃民,那这事的背后除了皇上,不会再有别人了吧?
于是大家围在万商身边,一个个真情实感地夸起了皇上。
殊不知,这事还真就和皇上没什么关系。
哪怕皇上心里确实计划着要办这个事,但皇上慢了一步。这事先被别人办了!
“世家出手了。”皇上的表情晦涩难辨。
皇后有些不明白:“世家安排人告了木家,说木家强制守寡、此罪当诛?”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皇后都觉得荒谬。世家……就那些世家,竟然抨击别人强制守寡?
第43章
皇上正在皇后宫中生闷气。这是难得一见的。因为皇上这个人很少把外头的脾气带到后宅里来。但陈家木家事件起始就是万商给皇后上的折子, 皇后已经非常自然地参与进来了,于是皇上这一生气,又不好找别人说话, 下意识就跑皇后这里来了。
皇后是真的想不明白。
世家竟然推了几个户部的官员出来, 抨击木家强制族女守寡?
可是近一两百年来,推崇三从四德, 赞扬从一而终的,不就是世家吗?所以世家不该是提倡全天下的女人在丧夫后都静心守寡的吗?还是说世家打算复兴古礼了?其实最初的世家并不是现在这样的,据皇后所知, 前朝那时候世家还有寡妇再嫁呢。
把史书往前翻,最初的世家真担得起“君子之风”四字。但在千年之后,如今的世家只学了先祖的皮, 根本没有学到先祖的骨。这也就罢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只学了皮,然后心虚不已, 他们心虚着心虚着就把仅有的这点“皮”弄出了更多花样。
好似花样多了, 世家就依然是世间礼法的权威。
似乎是从前朝中后期开始, 世家就喜欢说闺训如何如何,又说女德如何如何。闺训是未出嫁女子需要严守的一套准则。女德则更多是针对已经出嫁的女子。世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守了闺训和女德的女人, 才是符合礼法的, 才能被当做典范的。
结果世家现在却在抨击木家强制族女守寡?
皇后真的想不明白啊!
却见皇上脸色铁青:“因为世家根本没有把平民百姓看作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皇后瞠目。
世家视闺训和女德为一种“礼法”,而礼法只有上等人才配得上拥有。平民百姓很显然是下一等的人,没资格去了解闺训与女德。世家自诩高高在上的嘴脸可见一斑。
如果世家的这种心态被万商知道了, 她肯定要吐槽, 这不就是某国种姓制度的既视感吗?虽说应该尊重各国文化差异,但万商都换时空了, 吐槽一下不犯法吧?哪怕万商不认为自己有多大本事,她也不能容忍世家这种越来越畸形的风范传承下去。
万商曾在各个视频号上看到的讯息,按某国现代隐形的种姓制度,高种姓男子娶了低种姓女子,女子的家族就可以跟着升到高种姓。所以很多低种姓家族为了跨越阶级,会付出巨额的嫁妆把女儿嫁给高种姓。而为了不断赚取嫁妆,高种姓婚后会把这个妻子杀害,然后继续娶下一个。索奁焚妻这个词就是用很多女人的命造出来的。女人死了,实现阶级跨越的娘家人不会站出来控告丈夫,而丈夫自然不会受到惩罚。
皇上说:“世家根本不在乎平民百姓中有没有强制守寡。他们只是想找个理由彻底搞死木家而已。从守寡一事入手,一是因为木家最大的问题确实就在这,二是因为世家也猜得到新朝初立,朕定然要大力发展人口,所以朕绝不容许民间强制守寡。”
世家或许还以为他们是在贴心地为皇上排忧解难呢。
而平民不守寡,关我们世家什么事?
现在联合抨击木家的官员背后确实是世家,但是照这么发展下去,当民间真没多少强制守寡了,那时候世家又要站出来说,礼不下庶人,平民果然不懂礼义廉耻。
再之后,农耕社会的文明本就是自上而下的,只要是上位者推崇的,那么最终还是会影响下位者。到最后民间还是会回归到“强制女人守寡”这唯一的一条路上来。
除非让世家成为不了“上位者”。
皇后咬了咬嘴唇,把即将跳上舌尖的一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想起代表她去参加了定南伯夫人新办宴会的阿春,阿春回来了讲了一个黑兔子和白兔子的故事。
定南伯夫人从这个故事里领悟到很多东西,比如对夫权的反抗,但在宴会上,她并没有提到这一点。她把矛盾集中在世家和武勋之间。要是一下子就进展到反抗夫权,那么就算大家同为武勋的妻子,有着相似的经历,也几乎没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但就算只把冲突定在世家和武勋之间,这个故事还是足够震撼人心。
反正皇后在听了阿春的回复后,心里就有些后悔,早知道无论如何都该出宫一趟,她应该坐在现场,认认真真地听这个故事,然后观察众人的反应。真正和黑兔子不死不休的,其实还不是那些武勋,而是她这个皇后啊!以及她生下来的三男二女。
黑兔子……白兔子……
皇后闭了闭眼,叫脑子里的黑兔子白兔子散去。她心说,今日皇上能与我抱怨世家,这显然是因为安信侯太夫人的那封折子……安信侯府太夫人果然是我的福星。
皇上并未发现皇后的失神,还在兀自发泄自己的不满:“户部那些官员……一个个显然都不知道正端着谁的碗!”世家在文臣中的能量果然还是太大了,从户部官员站出来到接下来的每一步,他们都已经把路铺好了。只要皇上是真心想要发展人口,只要皇上打算彻底遏制民间强制女人守寡的风气,那么皇上就得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当然,皇上也可以不遂世家的意。
但皇上会这么做吗?
皇后慢慢站直了身体。她端正面容,又整理了衣服的下摆。
她说:“我想起安信侯太夫人说过的话了。她在顺天府门口说,三个月前她还是一个乡野村妇,哪怕三个月后的今天她成了侯夫人,这也不会改变她的为人。所以臣妾要在这里替天下万民感谢皇上。二十年前,您是因为前朝皇室昏庸无道、不拿天下百姓当人看而站出来的。二十年后,您成为了皇上,却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百姓。”
说着,皇后无比庄重地跪下,对着皇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皇上的眼眶立刻就湿了。皇后刚跪下时,他下意识去扶。但他迅速意识到了什么,这不是妻子以皇后身份行的礼,是她代表天下万民行的礼。她要把这个礼行全。
皇上觉得皇后懂他,因为他确实不曾动摇过。百姓很卑弱,有时候只是折子上的几个数字而已。但百姓不该卑弱,他们不能是被放在棋盘上去随意牺牲掉的棋子。
而皇后越是懂他,越是显得世家嚣张。
皇上连忙把皇后扶起来。他道:“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彻底断了民间慢慢形成的强制守寡的风气。哪怕这次不得不顺了世家的意,也得这么做。那些文臣还是很能办事的,递上来的折子都不用改,直接批个行就发下去,这事就能落实好了。”
别以为消除强制守寡的风气很容易。正所谓阳奉阴违,朝廷确实颁布了旨意,但民间会不会照做,或者会不会照做之后又矫枉过正……这里头隐藏着诸多的难题。文臣们递上的折子,几乎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尽可能避免一切会出现的状况。
这就是文臣们的厉害之处。
偏偏不少文臣背后站着各大世家!
被皇后这么一哄,皇上心里的郁气散了不少,对阴谋诡计的敏锐洞察能力又回归了他的脑子。其实世家根本不在意平民百姓们是不是会强制守寡,他们的眼睛根本不会往下看。那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急哄哄跳出来对付木家呢?难道是为了保住陈家?可说得难听些,陈家不过是世家养得一条狗。狗不好用,再重新养上一条就是了……
这个木家……
难道说木家捏着陈家的把柄?甚至这个把柄还关乎陈家背后的世家?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朝堂都在为遏制民间强制守寡一事忙碌,大家都想把在封印之前把这事彻底了结了。再加上木家本来就没人在朝为官,哪怕有些姻亲的交情,可明摆着各方势力都想搞木家,姻亲也不会帮他们说话。木家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哪怕朝臣扣帽子时比较小心,不会真把妄图光复前朝这种帽子拿出来,但他们比万商更有经验,不过几日木家就成为了恶人中的恶人,木家嫡系全员被赶出了京城。
哦,据说木家嫡系还三代不能为官了。
一般说来,嫡系三代不能为官,要是嫡系能容得下旁系出头,那也没关系,旁系当了官,家族还能爬起来。但要是遇到嫡系不能容旁系出头的,哪怕旁系生出了一个聪明的孩子,但读书需要钱吧,需要好先生吧,嫡系不仅不帮忙,反而各种暗算,那么这个孩子再聪明也不可能读出成绩。木家恰恰是后一种,所以木家整个儿完了。
但是,就在木家被彻底赶出京城的那一天,木家现任家主的三儿子,一个名叫木丛的,竟然在疯马的蹄子下救了苟大太监。木丛自己摔断了腿。苟太监非常感动。
很快,万商这边接到了消息。
木蕾她娘打算过继的嗣子被迫改人了,从偏远族人改成了木丛。
万商:“???”
这种感觉真是日了狗。
马上要过年了,皇后也会在年前代表宫中给各家送年礼。考虑到内库空虚,年礼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给文臣的就是皇上的亲笔御书,给武勋的就是皇上的一些旧物,比如打天下时用过的一把旧匕首,曾经穿过的一件九成新旧衣(不是龙袍)。
收到礼物的武勋各个感激涕零,都觉得皇上还拿自己当自己人看。
安信侯府这边,礼物倒是没什么出格的,和别家差不多。
重点是代表宫里前来送礼的那个人!
传说中的苟太监竟然亲自跑来送礼了。
苟太监是代表宫中来给安信侯府赐礼的,恭迎的是这份皇家权威。
万商不习惯下跪,在心里对自己说, 皇家赐礼要是能保存到现代去就都是文物啊, 当是给文物跪的。文物代表了一段深厚的历史,四舍五入跪的是沉淀后的历史。
苟太监笑眯眯的, 按流程送完年礼后,立马上前两步,把手递到万商跟前, 好叫万商能撑着他的手站起来。虽说马上就要过年再长一岁,但万商依然称得上身姿矫健,完全不用别人搀扶。可苟太监都把善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万商自然不好拒绝。
她就在苟太监的手腕上搭了一下。
被乌嬷嬷培养着, 万商如今也能认出一些皮毛的好坏。苟太监的袖子做了外翻的设计,把里面的皮毛翻了出来。万商觉得这皮毛的手感不一般, 绝对是精品皮毛。
哇, 苟太监确实通身富贵啊。
万商说着客套话:“天寒地冻的, 总管若是不忙,不妨留下来喝杯热茶。”因为苟太监如今是内廷总管,所以万商这么称呼他没有问题。在职场上, 大家关系还没那么熟的时候, 只要大家都是公事公办的人,那么用职位来称呼对方,绝对是没问题的。
都知道喝茶是客套话, 说的人知道, 听的人也知道。
苟太监不可能会留下来。
却不想,苟太监直接应了话:“既然太夫人盛情邀约了, 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
万商:“……”
为了恭迎皇家赐礼,安信侯府特意开了位于前院的最大最豪华的议事厅。此时待在议事厅里,苟太监那边是他和几个小太监,万商这边是她和排行前三的儿子们。
苟太监仍是笑眯眯的,似乎是真的很想喝一杯安信侯府的茶。他的视线从万商身上划过,又看向了她身后三个名义上的儿子。然后目光一闪,好似有些意味深长。
万商不打算得罪苟太监,不过这位内廷总管的身份确实微妙,万商又不能和他走得太近了。把苟太监留在家里喝茶?万一有人疑心他们在图谋什么,这可不好呢。
万商的怔愣很快就被遮掩过去,她一边喜气洋洋地领着苟太监去了旁边喝茶的小厅,一边当着那些小太监的面帮忙找补:“马上要过年了,我……咳,老身想着该献礼给皇上的,因为皇上乃圣明天子,我们心里都无比感激着。但我毕竟是外命妇,我身边的嬷嬷认真教我了,外命妇不好随便给皇上献礼。又说夫妻一体,那我献礼给皇后也是一样的,对吧?正巧总管您来了,我叫下人把礼物拿来,您给捎带回去?”
小太监们:“……”
安信侯府的这位太夫人看上去挺唬人的,怎么一开口这么接地气呢?还以为是在乡下过日子呐,“夫妻一体”这种话张口就来,也不怕得罪差点就封后的申屠贵妃。
最重要的是往宫里送东西哎,竟然还敢过别人的手!
要是没有乌嬷嬷早先的那番话托底,万商自然不敢把东西交给苟太监。但现在嘛,既然知道苟太监对皇上连带着皇后都忠心耿耿,万商不觉得他会对礼物动手脚。叫苟太监捎带回去,还加固了万商那乡下人没坏心的人设,主打就是一个坦坦荡荡。
这种人设很讨上位者喜欢的!万商不打算改了。
万商快言快语道:“因为我们府上还在守孝,所以这份礼物不是我亲自准备的,我主要是提供了一个想法,然后找了府外的一些帮手……哦,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重点是我们这一份感激的心意。总管要是不觉得麻烦就帮忙捎带下?我正好也给您拜个早年。”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绣了吉祥如意纹的荷包,直接塞到了苟太监手里。
给太监的打赏是早早就准备好的。这会儿见是苟太监,才改了说法是拜早年。
对苟太监这样的人,你若直言是打赏他,他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你若直言是贿赂,他保管狠狠记你一笔;但你说这是拜年,大过年的,他肯定不讨厌这份吉利。
不求苟太监喜欢,只要他不讨厌,这就行了。
苟太监果然笑眯眯地接了荷包塞进袖子里。
冬日喝茶的小厅不会建得很大。其实府里也有大茶厅,但让那么大的屋子暖起来,需要耗费多少炭啊?安信侯府一直在守孝,平时很少待客,大茶厅就都锁了。万商走在前头,领苟太监进了小茶厅。而苟太监一个眼色飞过去,小太监们就止了步。
詹木舒落在三兄弟最后,见状连忙安排下人把小太监们领去另一处招待。
苟太监十分清楚地看到太夫人给了詹木舒一个赞赏的眼神。
苟太监心说,这点小事都值当夸?侯门子弟谁还没这点眼力劲了?偏詹木舒得了万商的目光后,眼睛里是藏不住的高兴,这一看就知道是没有被太夫人苛待过的。
各自落座后,苟太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万商的三个好大儿。
小侯爷看上去憨憨的,但目光清正,显然是憨而不傻。看似憨,但绝不是那种别人说两句好听的就能把他哄得不知东南西北的轻骨头。而他作为侯爷,只要不被人哄骗,一辈子的富贵就都有了。二爷詹权不是詹府血脉,但自小姓了詹。这孩子十分内秀,性子是皇上喜欢的那种,只要他不忽然昏了头,前程绝对是有的。三爷年纪还不大,听说学了文,不知天赋如何,但心性已能瞧出几分,绝非那种不讨喜的小人。
最难得的是这三位爷对着太夫人都非常尊敬。
而太夫人心正,这是连皇上都赞过的。
苟太监心里又满意一些。他因为自身经历,特别能看透人心。有些人演得好,明明是恶鬼,却演得比菩萨还慈悲,但就算能瞒过许多人,苟太监还是能瞧出他的虚伪。苟太监觉得自己这天赋是因为贼老天让他生而带了灾厄,又装模作样地留下一份馈赠。
他端起杯子喝了两口热茶,放下后说:“咱家主要是想对太夫人道扰一声。”
万商表示不解:“总管何出此言啊?”
苟太监笑着说:“实不相瞒,咱家凑巧知道太夫人您与那木陈氏有一点点交情,木陈氏想从木家族人里过继一个嗣子,太夫人眼看着都帮忙安排妥当了。只木丛那小子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呐,他的父兄虽然犯了错,却不关这小子的事,听说他书读得还算可以,咱家总不能叫这样一个好孩子被父兄连累得彻底没了前程啊,所以才……”
知道和苟太监这样的人说话,绝不能只听字面意思。所以万商听得全神贯注。
木丛书读得好?
绝无可能啊!木家的男丁要是真能靠着科举振兴家业,他们还那么糟践女人干什么?前些日子才听说木家嫡系要送女入宫,为了达成目的竟是连太监都巴结上了。
这能是书读得好的?
万商笑了笑,没说话。
苟太监又说:“咱家虽然中途插了一手,但咱家也不是那种霸道的。既然太夫人在咱家之先就已经有了安排,还派人去了木家老家,说不得这个时候,太夫人您安排的人挑出来的那位嗣子已经在族谱上改好了名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改回来。”
“敢问总管您这是什么意思?”万商是真的没有听懂这话。
“咱家的意思就是——嗣子不一定就只有一位,不是么?”
嗣子、嗣子,顾名思义拥有继承权的嫡长子,具有唯一性。
谁家继承权一分为二给两个人啊?!
但既然苟太监这么说了,万商也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过继一事本是木家内部事,我之所以插一手,主要是怕过继来的孩子对木陈氏不好,因此我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嗣子要老实。想必老家那边选定的肯定是老实孩子,正巧木陈氏这个人也是不争不抢的,由这个老实孩子奉养她,再合适不过。至于总管您的救命恩人,既然是个读书人,想必之后肯定常住书院,可不能叫家里的事分了他的心。这两位嗣子,一个帮着照顾家里,一个就安心求学,这样也是分工明确了,您说呢?”
苟太监冲着万商比大拇指:“要不京城里如今都传您的名声呢,太夫人果然明事理。”
万商抽了抽嘴角。
苟太监的意思她明白了,木丛会成为嗣子,只是苟太监这边的权宜之计。因为木家嫡系都被强制赶出京城了,如果木丛不过继,他就没法继续留京。苟太监用这种方式留下了嫡系一人,并且营造出此人很有前途的样子。而苟太监不打算破坏万商的计划,木蕾亲娘完全可以领着那个从老家带回来的老实孩子,闭紧门户过小日子去。
木丛肯定也知道他被过继就只是挂了一个名而已,别说木蕾母女不想搭理他,只怕木丛自认成功勾搭上了一个气焰熏天的大太监,前途无量的他更不想搭理这边。
不过,万商还是有一点不放心。
她转头看向三个好大儿:“谁家都是一样的,亲兄弟之间有分工才更和睦。你们只要各安其职,我就放心了。除此以外还要记得亲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这话其实都不算婉转了,简直就是明说,生怕木丛犯事连累了木陈氏。
这下轮到苟太监嘴角抽搐了。他真就没见过把言外之意说得这么直接的人,既然都这么直接了,那又算什么言外之意?但一想到万商几个月前还在乡下生活,肯定没有适应京城中的勾勾绕绕,他又觉得不奇怪了。这位太夫人本就是性情直爽之人。
苟太监便也非常直接地给出了承诺:“放心,有咱家看着呢,坏不了事。”
万商心里一动。
如果苟太监对木丛是善意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会好好照顾木丛;如果苟太监对木丛是恶意的,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他那边已经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去盯着木丛。
而万商并不觉得苟太监真的看重木丛。
所以苟太监是在算计木丛?木丛身上有什么值得被算计的?
万商想起木蕾曾经说过的,她爹迎娶她娘时,木家给出了一份特殊的聘礼。这个聘礼没有写在聘礼单上,但肯定是送到陈家去了。这个聘礼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如果木丛是被故意留下来的,那么木丛救苟太监一事就得这么看——
苟太监故意设了一个局,营造出他被木丛救了的假象,为了把戏演得更真实一些,还故意弄断了木丛的腿。只有断了腿,“救命之恩”才显得珍贵了,苟太监接下来的举动才不显得突兀。至于木丛之后能不能把断腿养好,其实苟太监一点都不在乎。
万商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相。
不可能是木丛主动设计的这一出,用他一条腿来换苟太监的赏识。呵呵,真不是万商瞧不起他,而是木家做出来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确实充满了赌徒气息,但被这些赌徒摆到赌桌上去的,从来都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的族人、他们的姊妹!
就是一帮窝囊废!
他们的狠都冲着别人去了,绝对舍不得弄伤自己!
而既然是苟太监设计的,苟太监还默认木陈氏能够再过继一个儿子,那这个木丛就绝对不会干扰到木陈氏的生活。万商缓缓吐出去一口气,终于觉得有些满意了。
不满意也没办法,从乌嬷嬷提供的讯息可以知道,苟太监全然忠于皇上,所以这件事背后肯定还有皇上的手笔。皇上设计了这一出,能安排苟太监过来解释两句,已经相当不错了。以苟太监对皇上的忠心,要是没皇上的准许,他才不会跑来解释。
一杯热茶喝了一半,苟太监起身告辞。
万商表示不敢耽误苟太监太多时间,把献给皇后的礼物拿出来交给他,就打算亲自送人出府。苟太监忙说太夫人留步。万商又说让詹木宝去送,苟太监又说侯爷留步。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完全不送啊,万商就点了詹木舒,这孩子无官无职的,送送您总行吧?反正以万商对詹木舒的教导,他现在也不会觉得送个阉人就怎么了。
苟太监:“……”
怎么刚好把府上的二爷略过去了呢?不能叫詹权送我吗?
咱家还想和这小子聊两句的。
詹木宝憨憨地问:“你们有没有觉得苟总管好像特别注意二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