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些婚事,族里不仅当时赚了大笔的聘礼,日后还能继续赚名声。
而族女嫁过去后,很可能当天夜里就死了丈夫,第二日就开始守寡。甚至还有更过分的,那个前来求娶的人家,新郎说不得早就病死了,女子只是嫁了一个牌位!
木丛觉得要是当年循序渐进,仅仅是族女死了丈夫不改嫁,现在肯定不会招惹祸事。所以瞧吧,哪怕是祸到临头了,作为木家的男人,他也没觉得强迫族女守寡不好,只是后悔手段激进了些。
“都这种时候了,还抱怨什么。现在是要想办法把咱头上的这把刀挪开!”木丛的大兄说。皇上没第一时间把他们抓起来,就说明还不到最坏的时候,他们还能自救。
“证明我们不是故意的,这不就行了?就说是那些上门求娶的欺骗了我们。”故意嫁女给病秧子,才是不想给新朝繁衍人口。只要不是“故意”,木家反倒是受害者了。
“天真!”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我们果真不是故意的,仅是被人蒙蔽了而已,现在族里确实有那么多族女在守寡。那藏在暗处盯着我们家的人会说,之所以我们叫女人守寡,就是一心向前朝尽忠的体现。因为好女不二家,好臣子自然也不会投向新主。”
“那要是把幕后之人找出来呢?”
木丛二兄抱怨说:“虽然咱们没个在朝中当官的,但陈家却是有的。当年就是他们不厚道,明明我们送上了诚意,他们却没应诺。现在更是了,明知道我们有抄家灭族的危机,却佯装不知。要不是狗太监还算……我们就是死了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话里话外对陈家恨得不行。
而要是陈家知道了这一番对话,他们肯定要喊冤。折子压根不是通过朝堂的路径往上递的,它走的根本就是后宫路线啊。而后宫那边,命妇给皇后递折子,基本上都是问安折子,因此即便有人注意到万商递了折子,都想不到是万商阴了木家一把。
木丛大兄的目光闪了闪:“这场祸事……幕后的主使不会就是陈家吧?”
如果这个事情和陈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两家还算姻亲呢,陈家总归是要提点一二的。就是毫无提点才显得可疑,哪怕幕后主使不是陈家,但是陈家肯定参与了!
木丛大兄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陈家偷摸着给武勋送妾,这事经由定南伯夫人一闹,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不借机嘲笑一番陈家?想必皇上心里也记了一笔。陈家知道这是他们家族的危机关头,为了把自己摘干净,就想要祸水东引。而我们木家与陈家本是姻亲,陈家不好直接告发我们,就故意指使人先递折子,当这事在朝堂上闹开了,他们再以我们姻亲的名义大义灭亲,到时候他们就洗白了……”
这就是所谓的想要掩盖一个问题,就推出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如果木家真担了光复前朝的罪名,陈家给武勋送妾又算得了什么?陈家还是揭发者,就更清白了。
木丛大兄越说越流畅,好似他真的相信了自己的推断。
但其实呢……
木丛大兄的视线和木丛父亲对上了。这两人,一个是嫡系下任家主,一个是嫡系的现任家主,主导了族中的很多事情。父子俩忽然就明白了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
万商并没有看错,木家现在就是一群赌徒,偏他们还不自知。
可以说万商的诸多算计都是建立在木家赌徒心理的基础上。
赌徒嘛,总盼着能以小博大。哪怕只有一两成赢的概率,但因为赢了以后的收获特别大,他们就敢去赌。他们这些年都习惯这样子了,并不觉得自己行事有问题。
整件事究竟和陈家有没有关系,这其实并不重要。
陈家确实不曾提醒过木家。有这点就足够了。
陈家不仁在先,他们不义只是迫不得已。
比起不曾拥有实打实罪名的木家,皇上肯定看陈家更为不爽。所以只要木家想办法把陈家压下去,皇上看到木家这么懂事,肯定就不会怀疑他们的忠心了。而只要皇上是信任木家的,那么幕后之人(哪怕不是陈家)再怎么陷害木家,都不会有用。
而且皇上要是看到了木家的忠心,木家就不用借那个太监的手把女儿送进宫当宫女了,说不得皇上会金口玉言直接把他们女儿接进去……这才是真正的康庄大道!
赌不赌?
那要怎么算计陈家呢?
沉默许久的木丛父亲——血缘上算是木蕾的隔房伯父——佯装慈悲地叹气,一锤定音地说:“我们木家有位姑奶奶,是陈家女所生。这位小姑奶奶年少失父,陈家生怕我们待她不好,硬是把她们母女接了回去。结果陈家最后怎么做的?竟是把我们小姑奶奶送给武勋做妾去了!我们木家早先从没送女做妾的,陈家真是欺人太甚!”
陈家之所以惹恼皇上,就是因为他们送女去武勋家做妾,妄图拉拢武勋。
所以想要彻底弄死陈家,必须从送女做妾这件事入手。
这不是巧了么,因为那个被迫做妾的小姑奶奶,他们木家完全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抨击陈家。他们甚至可以靠着与陈家割袍断义的举动让名声更上一层楼。
又过一日,便是定南伯夫人定下的在四锦园里开宴的日子。
因为这次宴会的目的主要是让武勋的妻子们联合起来,所以定南伯夫人没有把女儿带上,只带了儿媳妇。她是宴会的主人,哪怕四锦园服务周到,只要给足银子,一定会把宴会弄得体体面面,但定南伯夫人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打算早点去园子里。
考虑到路上还有别的安排,定南伯夫人特意叫府里准备了一辆低调些的马车。
路过东三街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街上传来一阵喧嚣声。
京城风水中一直就有东富西贵的说法。官宦大员、武勋豪门、皇室宗亲的住所都偏向西城。东城这边呢,就是小官、豪富、有些底蕴但暂时还没有族人出仕的豪强家族等等的住处。小官也好,豪富豪强也好,都不会像这样毫无水准地临街闹事啊!
定南伯夫人觉得奇怪,连忙叫人去打探了消息。
他们的马车却没停下,继续朝四锦园驶去。四锦园虽然位于城内,但东西两城的地价都不便宜,用来置办园子似乎太浪费了,所以园子位于东城靠近外城的地方。定南伯夫人叫马车特意绕了一点点路,先路过吉祥街的街口。马车在街口停了一下。
定南伯夫人掀起马车窗户上的帘子往外看。
吉祥街上有个馄饨摊。因为定南伯夫人叫管事们多注意下安信侯府太夫人的动静,而安信侯府正在守孝,其实没有多少动静往外传,管事们只能从别处想办法。他们上报说这个馄饨摊的摊主曾去顺天府看过热闹,然后这些日子天天在摊子上说书。
果不其然,远远瞧去,吉祥街中间有一段围满了人。
周围的商铺竟然也不怕被影响生意。其中有个卖家具的,还搬出了一张桌子,让馄饨摊主站在桌子上给大家讲。这样一来,馄饨摊主的声音就能传播得更远啦。
定南伯夫人远远瞧着那摊主连说带比划的,其实听不清说了什么,但周围人都在叫好。她下意识笑了起来。不等多想,之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就回来了一个。
小厮汇报说:“那个陈家就住在东四街上。又有一家姓木的,勉强算是望族,只是无人入朝为官,据说是陈家的姻亲。正是木家联合了其他人,跑去陈家闹事了。”
“什么?”定南伯夫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木家说,陈家欺负他们族中一位父亲早逝的孤女,本以为孤女母女被接走后是享福的,没想到陈家竟然将她送人做妾。木家说,陈家小人行径,不屑与之为伍。”
哦哦,原来还是陈家自作孽啊!定南伯夫人哈哈一笑。
陈家是要做文臣的。文臣和武勋不一样。武勋就算没啥好名声,只有你本人确实有本事能打仗,总归是能出头的。但文臣嘛,如果好名声没了,那简直就是灾难!文官会分派系,当你被所有文官集体割袍断义,没了派系,在官场上必然寸步难行。
哦,若是陈家能做孤臣,这也行。但是,陈家?孤臣?皇上绝对不能答应。
之前陈家送族女做妾,虽然被人看不起,但做妾的毕竟是陈家族女,外人其实管不到他们。丢脸只是一时的。可谁叫陈家还送外孙女做妾呢?外孙女的父家要是认了这事,那也就罢了。偏他们现在闹了过来,陈家绝对辨无可辨。陈家的名声完了!
小厮继续说:“那孤女如今是安信侯府的妾侍。”
“什么?!”定南伯夫人没想到这事还能和安信侯府扯上。是巧合吗?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定南伯夫人莫名觉得这事和安信侯太夫人有关。
她怎么做到的?!
定南伯夫人原本只是计划短暂停留, 坐在马车上远观一下馄饨摊的热闹。
但因为听说了陈家的倒霉事,定南伯夫人只觉得心情畅快。她不知道万商都做了些什么,却有一种直觉认为所有的事情都和万商有关——至少也有部分关系吧?
正好馄饨摊的热闹也因万商而起, 定南伯夫人突发奇想地走下了马车。
婆婆下了马车, 世子夫人也赶紧跟下来,紧随其后。
婆媳俩朝着馄饨摊走近几步, 其实离着人群还是有些距离的,但至少能听清楚摊主说什么了。摊主竭力模仿万商的语气,说一句国法容不得他, 大家就开始叫好。
定南伯夫人姓姜。姜夫人笑着看着这一幕,眼中带着某种怀念。
馄饨摊的摊主名叫陈平。在这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说书的天赋。自从去顺天府看完热闹回来, 他已经把安信侯太夫人的事迹说了二十多遍啦!起先只是对着摊子上的老主顾说, 然后不知怎么的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发展到现在,今天他都还没有出摊, 就已经有人在路边等着了。等他一出现, 那些人立马求着他再说一遍安信侯太夫人的事迹。也是这年头的人太缺乏娱乐生活, 因此有点新鲜事都要追着。
陈平道:“我还要做生意呢……而且你们堵在这里,周围的店也还要做生意啊!”
结果您猜怎么着?立马就有一位老主顾站出来说:“哎呀,天天来你家摊子上吃馄饨, 这馄饨都怎么下的, 我早就看熟了。来,我帮你下馄饨,你去和他们讲吧!”
旁边家具店的掌柜更是搬出了一张桌子, 叫他踩到桌子上去讲。
陈平还能怎么办?只好应下了。
不过他心里其实挺美, 别说已经说了二十多遍了,就是说上三十遍、五十遍, 他也不会腻烦!他甚至还往里头加入了一些情节,比如说那天去顺天府围观,明明没有看到那个放印子钱的管事,人早就被官差押下去了,但陈平说着说着,先是那管事怎么喊冤的,然后安信侯太夫人是怎么拆穿他的……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就都有了。
大家越发爱听了。
好不容易这一遍又快说到了最后,陈平蹲下来,接过他爹递上的一碗热汤,猛灌一口缓解了喉咙头的干渴感,才继续说起他认为的高潮部分:“安信侯府的太夫人指着圣旨发誓,日后府里再有触犯国法的小人,决不能容。她道,安信侯府会在大门上挂一个举报箱,要是我们发现了下人犯罪的行径,可以把证据塞到举报箱里去!”
“好!”大家只觉得听了个酣畅淋漓。
却也有人说:“那箱子是挂在侯府门上的,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轻易都走不到那几条贵街去,肯定刚走到半路就被人驱赶了……又怎么把证据塞到箱子里去呢?别到时候那证据没送到太夫人跟前,反倒是被坏人先看见了,那我们还能有命在吗?”
这话听着也有道理,真不是故意挑刺。
陈平却有些不高兴,大声地说:“我相信太夫人!太夫人既然提了这事,肯定各方面都安排妥当了。这样,你以后若是真发现了安信侯府里有人行不法事,把证据给我,我帮你递!”他们平民百姓好不容易盼来个能帮着出头的,怎么能说丧气话呢?
当然,陈平也不是没脑子。如果有一个大官站出来说,我帮你们做主。他保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安信侯府太夫人是不一样的啊。她瞧着大家的眼神就不一样。
大官说得再好听,看人的时候,那目光也是自上而下的。
陈平说:“咱在城门口排队,如果侧门的队伍里有骚动,别家的侍卫唯恐惊到主子,只会拿着鞭子抽过来……安信侯的侍卫就不一样,那次我爹摔倒了,结果……”
“哈哈哈又来了又来了!知道太夫人救过你爹,你这个至少说了五十遍了!”
“五十遍不止,我看至少说了八十遍。”
“要不然还是再说说顺天府的官司吧!”
姜夫人带着儿媳妇就那么远远听着。
她指着这些人对儿媳妇说:“你瞧,这些也是鲜活的人。叫他们知道宴会上弄错香导致客人离席,他们是会笑我这个伯夫人没见识呢,还是笑那个客人小题大做?”
世子夫人喏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姜夫人叹了一口气:“咱们虽然都出身边城,但你记事的时候,皇上的大业已经展开了,边城军已经被历练成了一支战无不胜的雄兵。而我小时候却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前朝昏庸无道,边城军的军饷被一再克扣。边城的将军千求万求,好不容易求了一些粮食来,朝中的大人说一共送了三十万斤粮食,但我们边城到手一称可能还不到十万斤。就这十万斤还都是那种混了沙土的瘪豆,原本是喂给畜生吃的。”
“士兵吃不饱,又怎么去打仗?那年头,蛮族也知前朝势弱,三番两次攻城。”
世子夫人常听大人说以前如何如何艰难,却从不知道竟是这么艰难。
“那时候,边城军就是胜了,往往也是险胜,都是用人命填出来的。我六岁那年的冬天,蛮族差一点打进了城里。家里的男人都去守城了,连我九岁的哥哥都去了,他要帮着把从房屋上拆下来的石块运到城门上去,用以补充投石机。家里就我奶奶、我娘和我。有一阵子,我们都觉得城门要守不住了,奶奶翻出了家里仅有的刀具。”
“一把镰刀和一把菜刀。奶奶拿了菜刀,把镰刀递给我娘。”
“又看了看我,奶奶找出一根一头磨得尖尖的铁木簪,叫我仔细藏好。”
姜夫人看向儿媳妇问:“你觉得家里老人给我那根簪子是为了什么?”
世子夫人说:“人小拿不动刀,不如在身上藏一根簪子。关键时刻用簪子杀人。”
姜夫人非常欣慰地笑了出来:“我知道你近来藏着诸多心事。但只要你还坚持刚刚那个想法,知道簪子是关键时刻杀人用的,那么我告诉你,其实你担心的那些事全都不是事。敌人来了敢杀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同样的情境,你若是去问那些世家女人簪子能做什么?她们只会告诉你一个答案,那是绝境时用来自尽的,以全清白。”
“清白?呵,狗屁的清白!”
“我奶奶给我簪子时说了,你年岁小、力气不足,拿了刀也守不住,反倒是被人抢去,叫你更没了活路。不如就把这根簪子藏好,要是蛮人真的打杀进来,你先努力活下来。真的活不了了,抓住机会能杀死一个蛮人是一个,上了黄泉路也是英雄。”
他们边城儿女世世代代就是这么熬着活下来的!
世家那一套纵然风雅,但妄图来绑架她,那就全都是放屁!
黑兔子的东西再是好,她姜小霜不曾靠那些活命。甚至黑兔子推崇的东西还会慢慢侵占她现有的权利。如果人人都去推崇黑兔子的那一套,那么在黑兔子和白公兔子之间,最终吃亏的是白公兔子。而白公兔子和白母兔子之间,吃亏的只有母兔子。
白公兔子的损失可以从白母兔子这里补,那白母兔子怎么办?
姜夫人甚至有种想法,或许白公兔子从白母兔子那里抢走的,说不得远远多于它们被黑兔子拿走的部分,所以只要推崇黑兔子的那一套,白公兔子最终是获利的,这让它们心甘情愿地成为黑兔子的帮凶,为黑兔子摇旗助威。可是白母兔子怎么办?
她绝对不会把自己手头的利益让出去!绝不!
姜夫人最后看了一眼馄饨摊,摊子上仍是热热闹闹的,弥漫着人间烟火气。她转身走向马车。世子夫人紧紧跟着。她看着婆婆的背影,这一刻宛若一个女战士。
安信侯府。
太夫人万商接了一份帖子,来自京城木家。
万商能猜到木家的来意,但佯装不知。她说:“我们府上正守孝呢,平日里与这个木家又没什么交情,帖子就打回去吧,就说恕我们暂不待客。”
于是帖子就被送回去了。
但木家显然没有放弃,很快又送了一份帖子过来。这份帖子里倒是把他们的目的一五一十说清楚了。说安信侯府上的木姨娘原本是木家的女儿,现在木家已经把木姨娘的生母从陈家接出去了,想要请府上行个方便,叫木姨娘与她的生母见一见面。
万商装着不高兴的样子:“木家送帖子的管事是不是还没走?把人叫进来吧。”
那管事一进来,万商就冷哼了一声。管事的后背立刻冒出了一些冷汗。现在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啊,这个太夫人是个厉害的。这样厉害的太夫人真能被木家算计着,成为木家的助力么?管事直面万商给出的压力,觉得自家的主子们都在异想天开。
万商冷笑着说:“我不管木姨娘以前是什么身份,她既然已经是我们侯府的妾了,从来没听说妾的亲戚能算正经亲戚……欺负我是乡下来的,规矩没学好?”
管事得了木家主子的吩咐,原本是想借机扒上安信侯府的。结果太夫人好生厉害,三言两语的就想把木家撇开。关键是这位太夫人没说错,妾的亲戚不叫亲戚啊。
万商又表现出一个抓住了大义不放的刻薄大妇该有的样子:“虽说世人重人伦,但世人也重规矩。论规矩,妾并没有养育生母的责任。我听你们的意思,木姨娘的娘好似只生了她一个?但不是还有你们这些族亲在么?在族里帮着过继一个就行了。”
管事啪的一声跪下了,连忙说太夫人给出的建议再好不过,就该怎么办。
万商好似有些满意:“说破天去也是这个理。以后让嗣子赡养那位夫人吧。喏,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帮我带过去,就当是我贺那位夫人成功过继嗣子的礼了。”
管事只觉得难堪,这是被当成穷亲戚上门打秋风了。
一百两银子到底是寒碜谁呢?!可仔细想想,安信侯府确实不是木家能攀上的了。要是先侯爷没死,盼着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木姨娘在先侯爷面前得脸,木家自然能跟着得意。但谁叫先侯爷是个短命鬼呢?木姨娘如今只能被大妇管得死死的。
万商想了想又说:“既然过继来的子嗣是为了替木姨娘她爹延续香火、同时赡养木姨娘她娘,那这个人就不需要多有本事,只要能老老实实履行赡养之责就行。我这个人呢,眼里容不得沙子,看着憨儿还能忍两分,看到自作聪明的只会觉得厌烦。”
管事心里一凛。太夫人这话的意思是帮着过继的那个儿子,最好老实点不要碍了侯府的眼。要是这人仗着是木姨娘兄弟在外头上蹿下跳,太夫人不介意大义灭亲。
哦,按照太夫人的意思,妾的亲戚算不得亲戚,说大义灭亲都是抬举了。
管事不怀疑万商能做出这样的事。虽说太夫人在顺天府外头表现得很讲理,但在外事上讲理,不代表她对妾侍也一样讲理啊。太夫人越厉害,越能拿捏妾侍叫她们出不了头。所以木姨娘她娘的嗣子位置,不仅不是一个香馍馍,还是一个大毒饼。
管事回到木家如此这般一说,木家人心里自是不高兴。他们其实不想放弃这个扒上安信侯府的机会,但他们现在已经得罪了陈家,正要和陈家不死不休,不能在这个档口再得罪一个安信侯府,于是只能按照万商说的去做。
他们的族谱放在老家,京城里只有抄录版,上面记录了所有族人的信息,当即就从那种偏远的族人里挑了一个老实没前途的,决定把这人过继了。
为了叫太夫人万商满意,他们第一时间把这个决定写成信,一封给安信侯府送去,一封则快马加鞭送去老家。只要老家那边的族谱改动一下,这事就算彻底成了。
却不想,安信侯府那边收到信后,竟然派了一个管事过来。这管事趾高气扬的十分惹人讨厌:“太夫人叫我亲自盯着过继一事,事成后好去木姨娘面前说道说道。”
木家人:“……”
欺人太甚啊欺人太甚!
哪怕对着那个被陈家送去做妾的木家女毫无感情,他们也忍不住同情她落在了这样的大妇手里。不过呢,归根究底还是这个木家女没福气,真就是半点指望不上。
第42章
万商派去木家的管事, 只名义上是管事,其实是先侯爷留下来的帮着在外做事的人手。万商在心里管他们叫“执行层高级员工”。高级员工的权益要比管事大很多。
毕竟答应过木蕾要帮她亲娘挑一个最合适的嗣子,万商自然不放心由着木家那边挑人, 所以才派了一个执行层高级员工过去。这个员工会一路跟到木家老家, 要是木家挑的人合适,那也就罢了;要是不合适, 他会按照木蕾的标准重新选一个嗣子。
按说过继一事是木家族人的内部事,而此时的民情有些族内自治的意思,外人其实不好插手。所以重选时, 背后安信侯府的执行层高级员工肯定要仗势欺人一下。
万商说了,仗!可劲仗!对着恶人仗势欺人只会觉得爽。
这个执行层高级员工往外跑一趟算出差,又因为快过年了, 万商按照过年期间出差加班的待遇给足了薪资, 包括银子布匹棉花肉等等。当然,万商也仔细说明了这是过年出差加班才有的待遇。她怕自己不说清楚, 别的员工那里会不患寡而患不均。
马上要过年了。
此时没有公历一说, 虽然存在元旦的叫法, 但元旦就是指正月初一。
现在是十二月下旬。新皇是个勤勉的,只打算在除夕前三天封印,然后转过年来正月初七就开笔。这意味着在新朝官场上, 皇帝及重要大臣的新年假期只有十天。
不过, 假期虽然只有十天,但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过了十二月上旬, 就算各地发生了一些较为严重的大事, 臣子们也不会往上报,努力营造出一种祥和无事的盛世场面。就算有些事不太容易往后拖, 也要勉力往后拖,好歹把整个正月都拖过去。
史书上记载过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说是某朝有个妃子死在了十二月底。按说妃子下葬需要排场吧?但是一讲排场呢,就会惊动皇上皇后这样的贵人,给贵人平添多少晦气。而要是把葬礼拖到正月后呢,就算冬天有冰,停尸一个多月也不好看。最后就趁着夜色把尸体抬出宫去,匆匆忙忙葬了。等到正月过后,大家才知道死人了。
可见就算“奋斗”成妃子了,如果不懂事的没挑个好时候死,最后也无甚体面。
这是新朝成立后的第一个年,文官们非常默契想要营造天下太平的局面,武勋们对此倒是不敏感。毕竟武勋中多泥腿子,泥腿子读过几本史书?根本不懂这种绕来绕去的拍皇上马屁的方式。再说他们当年跟着皇上打仗时,哪有过节停战的概念啊?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陈家和木家闹了起来,且两家越闹越大。
真的,文官集体从没有像这样一刻嫌弃木家,连带着被闹的陈家也不待见。要是陈家全然无辜,那可能还好。偏偏他们不无辜啊,他们把外孙女送出去做妾了啊!
世人哪里知道木家心里苦呢?
要不是头上悬着一把“妄图光复前朝”的大刀,木家也不想闹啊。他们怕不抓紧讨得皇上欢心,木家就彻底完了!这一闹,就像是赌徒认为自己马上要赢时的大狂欢。
在木家闹上陈家后没几天,随着两家越闹越厉害,竟有御史上书,对着木陈两家各打五十大板,说他们这样当街闹事有悖公序良俗,提议把这两家都赶出京城去。都知道御史们上奏时喜欢把严重性夸大,但这个御史提议要把两家都赶出去哎,相当于彻底断了两家人前程。要不是文官们真的很嫌弃他们了,御史不会把话说这么绝。
消息传到安信侯府时,荣喜堂内正在热热闹闹地准备年礼。
万商总揽。云夫人穿一身道袍,一直推说自己不管事,但因为万商是真有事请教她,于是担了“退休老干部办公室主任”的头衔,会两只手左右开工打算盘的金姨娘负责核算成本,木蕾心细就领了核对的工作。乌嬷嬷高级秘书的地位自然无人撼动。
哦,说句题外话,金姨娘大名宝珠。太夫人都喊木姨娘蕾儿了,自然不能厚此薄彼。金宝珠这名字又是宝又是珠的,可见她在娘家颇受宠爱。和木蕾不一样的是,金宝珠能成为先侯爷的姨娘,这正是她娘家人疼爱她的缘故。哪怕是没有脱离这个时代背景的“疼爱”,那也确确实实是疼爱,因为几乎无人能做到跳出时代去看待问题。
人的出身不同,价值观就不同。商户人家在乱世里要是没有靠山,那就如小儿抱金于市。金姨娘的父兄再有本事,他们的本事也只是长在做生意,而不是打仗。他们得想办法把全家人的命都保住了,再去谋划其他。金家在众多的靠山中选择了先侯爷,至少从金宝珠的角度来说,给先侯爷做妾比给其他武勋做妾,日子要好过许多。
万商安排的年礼主要分为三大类。
一类是员工礼,就是新年期间发给所有为府里工作的人的年礼,包括婢女、嬷嬷、小厮、内内外外的管事以及外头铺子里的掌柜等等。还有一些附庸来的商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