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四继续说:“我就纳了闷了, 刚才分东西的时候, 怎么大家都听那个小娘子的?就算那些东西真是她运来的,但既然是她捐给大伙的,也不能这么由着她胡来啊。她岁数都能做我女儿了,她能懂个什么?!四十斤肉啊,谁都知道生病只有吃了肉才好得快呢。你看她面色红润有光泽,哪里像个病人。我看都是为了她那几个情哥哥,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风流快活呢……你若是不服只管说出来,到时候我们再拉上别人一块去分说……”
甄四还没抱怨完呢,就猛地被许铸甩开了手,还被许铸狠狠推搡了一把,险些没被旁边的大石头绊个狗吃屎。
许铸恶狠狠地瞪着他,犹自还觉得不解气,又连忙把自己方才借出去的盆抢了回来,还往甄四身上吐了把唾沫:“我呸。宋神医也是你能说的,我们这两百人的命都是她救的,别说那肉本来就是人家千辛万苦带来的,就算是官府发的,那又怎么样?!那也是该是她的!我们两百条命别说四十斤肉,就是四百斤四千斤肉,我们要能给宋神医我们也肯给!你算哪里跑出来的东西,一把年纪了还在背后说小姑娘的是非。”
许铸越说越气愤,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
南面还能用的水井不多,往这口水井边走的人本就不少,忽然看到许铸和甄四吵嚷起来,顿时都围拢过来。
疫区统共就这么些人,就算从前各自病重不认识,昨晚上也都认识了。他们自然知道许铸是个什么性子,那是都快病死了也和和气气笑眯眯说话的人。怎么现在对着刚进来不久的病人大发雷霆?
“老许,出什么事了?”有人上来一边拉住两人一边劝架。
许铸红着眼睛,忍了又忍,还是没把甄四污蔑宋墨玉名誉的事说出来。只漠然地拿过自己的一个盆一个桶头也不回地走了。
甄四见他发火,起初还愣了半晌,见大家伙都看着,顿时嘴角耷拉下来,说老许欺负他们新来的。
可惜他这套对其他人并不管用。眼见纷争平息,大家伙都赶紧去水井打水。
“宋姑娘等下要用我的水,我先打!”
“放屁,她要用我的!”
“你们打吧,我马上就去烧开给神医送过去。”李庆余早已经打了两桶水,晃晃悠悠用扁担抬起来就往他的草屋赶。
其他人一齐啧啧,都恨自己怎么就慢了一步。
甄家的老太太拉了拉儿子的手:“我儿,你还是快别说了。你也快些打了水,我们回去煮粥喝吧。”
甄四“嗯”了声,摸了摸老太太的手:“娘,您过年满六十五,都没给您过个好生辰。您就惦记着吃块肉,但现在别说肉没有,连口饱饭都没吃上,是孩儿对不住您。”
甄四媳妇流着眼泪跟着说:“怪我,我也对不住娘。”
“行了行了,谁都不怪,就怪老天爷这天杀的。”甄家老太太咳嗽几声道,“咱一家人还能在一块就好,吃不吃肉有甚要紧。”
甄四终究是放弃了对那咸肉的心思,老老实实地找了个破木桶,锤了半天修了修,跟着打水去了。
没过半个时辰原本冷清的疫区,缓缓升腾起了炊烟,风中时不时卷过一股南瓜粥、烤红薯、烤玉米还有糙米饭拌野菜的香味。
久病凄苦的人都在这浓烈的烟火气中变得鲜活起来。
“熟了吗?”
“还差点火候。”
“我又拾了不少柴火来!”
“香得很香得很,等会咱们换着吃可好?”
许多素不相识的人都在这里成了朋友,热热闹闹得好像又过了一个新年。大家都假装忘了在这场地动里生离死别地苦痛,脸上总流露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生活总要过下去,日子要向前看,这一点除了自己没人能帮忙。
宋墨玉和陈司悬原本暂居的草屋,又多了陈平和宋雪名两个,也一下热闹起来。
陈平一见到自家公子还有掌柜,只觉得身上什么病痛也没有了,一会要忙这个一会要忙那个,转得跟个陀螺似的。
宋雪名从马上滚摔下来,也喜得一份宋墨玉的灵芝包子药膳。只是他一见宋墨玉便黑着脸不怎么想说话,见到陈司悬脸色就更黑了。
宋墨玉自己之前先斩后奏颇有些心虚,也不怪大哥生气。
陈司悬自打经历过那最丑最难堪的样子,反正无所谓脸皮,凑到宋雪名跟前笑眯眯地递水:“大哥,吃包子别噎着。”
宋雪名本想起来骂他一顿,结果一腾身龇牙咧嘴,又躺回去恨恨地吃包子。
宋墨玉出去做饭,陈司悬跟出来想帮忙。
“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帮我看着点大哥。他现在可不止生我气。”宋墨玉道。
陈司悬一脸坦坦荡荡:“这从何说起,你大哥失忆的时候又是要和我结拜又是喊我妹夫,我们关系好得很。”
“是是是,你说的这话你信吗。”宋墨玉把他推进去,“我要做饭了,别挡着我发挥。”
大哥可不就是最气自己为了陈司悬独入深山身陷险路。要哄哄大哥还得做点好吃的才行。宋墨玉看向那四十斤咸肉。
有一道菜,用咸肉做最合适,也最鲜美,那便是江南的一道名菜——腌笃鲜。这道菜吃起来口味着重鲜咸,汤浓肉美笋香,而且食材不拘小节,可以根据各地的口味自行增减。
照理说这道菜最合时宜的是春笋,眼下还卧着冬,用冬笋代替虽说味道差了些许,但在这凄风苦雨中能得一点这样的鲜美,也是非常不错了。
宋墨玉先把四十斤咸肉切成差不多大小的块数,确保两百多个人每人都能尝到些许,然后将这些咸肉放到煮沸的开水中,好浸洗去表面沾染的泥土灰尘。
分到的冬笋并不多,她趁没人注意在空间里又取了好些出来,扒掉褐色的笋衣。然后用菜刀刮去绒毛,一并都切成滚刀块。
除了作为主料的咸肉还有春笋外,宋墨玉又额外泡发了一些豆腐结,焯了一遍水。
她先把冬笋块放入滚水中,加两勺盐焯水后捞出备用。然后把泡完水的咸肉,凉白开下锅,放葱姜、料酒,等肉焯水变色后撇去浮沫捞出。
她给咸肉焯水时,这肉香味便不由朝着四面八方飘去,惹得不少人都忍不住偷偷朝着宋墨玉这边看。
香,真的是香啊。
“陈司悬,来帮我搬下锅!”宋墨玉对着屋里喊。
“来了。”陈司悬笑眯眯出来,看那样似乎是和宋雪名缓和了许多。
宋墨玉说的锅,是在某处刨出来洗干净的大灶锅,这锅没什么问题,就是好不容易找到个匹配的锅盖,但锅盖的边角砸缺了一些,倒也不是很影响使用。
“今天做什么好吃的?”陈司悬边搬边问。
宋墨玉顾惜他身体还没好全,也没全让他抬,自己也帮了两手。
等锅架到那大火堆上,宋墨玉指了指咸肉和冬笋:“你猜。”
陈司悬记忆中好像吃过这道菜,可他到底不擅厨艺,一下想不起来:“冬笋炖咸肉?”
宋墨玉心想,你倒也不算说错。春笋才叫鲜呢,冬笋确实用炖这个词就够了。
她把咸肉、冬笋块一块倒回肉汤中盖上锅盖焖煮,然后把猛烈的大火抽成了小火。小火慢慢炖煮,才能让香味一点点出来。
“走吧,先煮着,我去把大家的药熬出来。”宋墨玉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去了另一边。
另一边搭着个宽阔且隐蔽的棚屋,垒着两口大灶,还有两个大锅,是大家找来给宋墨玉专门熬药用的。宋墨玉说自己熬药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看到,是以大家还想办法找了个旗子做遮挡。
宋家草屋外头只剩火堆和煮着肉的锅,一阵一阵地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半个时辰后,这锅脆笃鲜的香味已经越来越浓烈,宋墨玉那头的药香味也传了出来。
“你去喊大家来领药吧。”宋墨玉对着陈司悬道,末了她顿了顿又说,“领完药刚好来我这再舀一碗汤喝。”
说完她揭开锅盖,把旁边的豆腐结放了进去,让这锅鲜美的肉汤增加一些豆腐的鲜味。
陈司悬在她切了整整四十斤肉的时候就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由一叹:“我家阿玉当真是菩萨。你没见你要了那四十斤肉时,有人的眼神恨不得活吃了你。你就不怕升米恩斗米仇。”
宋墨玉不以为然:“我与大家素昧平生,也许缘分就只有这几日。为着这点缘分,同喝一锅汤有何不可?再说了,这岂不是我宋家好食打响名头的好时候。陇州啊,陇州虽说奇峰峻岭众多但人也多,我的酱料生意可一直还没打开呢,这不正是时候。即便一时半会打不开路子,我也要叫旁人知道,湖州宝陵县有个宋家好食,有个宋墨玉。”
她向来是施以薄利,博之万利的。
此时的药药在空间里疯狂点头,对对对,还要赚口碑值呢宿主!
江愿和李庆余行医是一把好手,做饭着实没什么天赋。他俩一个烤玉米一个烤红薯,囫囵吃完后赶紧来给宋墨玉帮忙发药。
一人一小碗,黑苦黑苦冒着热气的的续命汤,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带来生机。
而当大家咕噜咕噜喝完药时,宋墨玉的腌笃鲜也焖煮好了,她揭开锅盖,用汤勺在里头鼓捣鼓捣。一眼望去锅里咕噜噜冒起黄色的笋、黄色的豆腐结,和红色的咸肉形成强烈对比。
宋墨玉朝着人群喊:“药先喝完的就先来领汤吧,一人一碗。”
起先人群里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
江愿便决定先做排头兵,大大方方捧着用水冲过的药碗上前:“多谢宋神医。”
“不知道神医做的汤是什么味道?” 李庆余也笑呵呵地上前。
有了他俩开头,其他人也不再扭捏,都上前去,一边接汤一边真心实意地朝宋墨玉道谢。
宋墨玉做的那续命汤,实在苦得不能再苦,众人原以为这汤也就是闻着好喝,不一定好吃,但第一口汤下肚后,就一个字——鲜。
经由小火慢炖熬煮出来的汤汁呈现诱人的乳白色,咬上一口微红的咸肉,鲜味伴随着咸味,肥瘦相间,不油不柴,肥而不腻,一切都是刚刚好。
哪怕是逢年过节下馆子的好日子里,也鲜少有人吃到过这样的美味,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境况中。
有些老人家仅仅尝了一口,就流下眼泪来。
许铸把自己那碗一饮而尽,咂摸着嘴还意犹未尽。嘴里早没有了刚才药汤的苦味,只有这鲜咸之味久久不能忘怀。他分明才喝完,却已经在感叹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分再喝到一碗这样的汤,吃到一片这样的肉,一块这样的好笋。
宋神医的厨艺,丝毫不逊色于她的医术啊!
甄家的十口人自然也分到了汤。
只是那甄四背地里说过宋墨玉坏话,端着碗过去时,甚至都不敢看宋墨玉的面容。就连不远处的许铸都对他投来鄙夷的眼神。
“大叔。”宋墨玉喊。
甄四以为宋墨玉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了,顿时手一抖,险些把碗摔了。
“大叔,你把碗离锅边近些,天黑了我有些看不清,怕烫到你的手。”宋墨玉道。
甄四一面羞惭地点点头,一面把碗递得近了些。却听宋墨玉身旁的陈司悬突然道:“阿玉,你自己都还没吃呢。”
宋墨玉不知道他干嘛突然提这茬,看了他一眼:“知道了,给大家发完就吃。”
甄四端碗的手不由收紧,低头朝宋墨玉说了声对不住就连忙跑开了。
“他怎么了?”宋墨玉不明就里。
陈司悬接过她手里的勺:“没什么。我来帮你打,你先把大哥你们三个的拿进去吧。”
“还是你最好了。”宋墨玉笑盈盈地点头,“那你记得给自己也留一碗。”
因着这鲜美的汤,宋雪名那不争气的胃还是先一步于自己原谅了宋墨玉。
“不能有下回了。”宋雪名坐正身体,一派严肃的模样。
这倒让宋墨玉想念起爹娘了。
“好好好,绝没有下回。等这次回家,我就老老实实在酒楼待着,挣钱发财。爹娘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宋墨玉乖得很。
“你别现在说得好听……”宋雪名一脸怀疑的神色。
“谁骗人谁是小狗。”宋墨玉伸出三根手指头。
“那我就信了。”宋雪名这才接过汤,美美地喝上一口。再看旁边的陈平,那碗汤已经见了底,他甚至还打了一个饱嗝。
“你们吃完后坐着消化会。我看一会还要起风,会有些冷,等你们稍微消化会还是要出去走走动动,让身体暖和点。”宋墨玉往门外看了眼天象,目光却不由望向她来时的方向。
不知道这会爹娘还有阿衡他们在家里,有没有多添几件衣裳呢。
◎妹妹的理想太远大了怎么办◎
没多久, 经由陈司靖的人送来的木血竭,像流水一般送到了疫区。
比木血竭先到的却是绑在鸽子腿上的回信。陈司靖的字迹当真潦草狂放,宋墨玉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得。她念出上面的字来:“阿悬有劳宋姑娘照料, 待云销雨霁, 彩彻区明,请宋姑娘共食冰煮羊肉。陈司悬你三哥倒是奇怪, 与我素未谋面,却提到以后要请我吃冰煮羊肉,这冰煮羊肉有何特别吗?”
陈司悬接过来一看也有些意外, 不由笑了笑。
“你笑什么?”宋墨玉问。
陈司悬把回信折好徐徐道:“我三哥这人并不重口腹之欲, 唯独只有一道冰煮羊肉是他最喜欢的。每到冬日, 若是有这道菜他总能连吃许多日。是以他若是看重谁喜欢谁,必定会请这人吃一回冰煮羊肉。我虽让陈平还有二姐的人封死我染病的消息,但你看信上照料二字,想来三哥已经知道实情。这些时日只怕我每每病痛难忍之际,三哥都在奋力为我寻求良方。”
宋墨玉既救了陈司悬, 就是整个陈家的恩人, 哪里又是一道冰煮羊肉能还得清的。是以这回信上的冰煮羊肉,便是陈司靖允诺的人情了。
宋墨玉倒没有想这许多, 她喜欢陈司悬,从来不为他的家人能给她什么。哪怕陈司悬和她一样出生屠夫,又或者是个种田庄稼汉,她喜欢的都是这么个人。
“说到这冰煮羊肉,其实我也会做。若是过些日子能回家去,我便做一回。”宋墨玉回想了一下冰煮羊肉的味道, 倒是饿了。
早上大家吃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无非是一些萝卜叶酸豆角做的咸菜就一些稀粥, 能饱肚子,但实在没什么吃头。
想家,想家,想家。
陈司悬听她的语气便知道她想什么,趁无人时拉着宋墨玉的手:“等我们从这里出去,大路得通,我们便归家去。”
“好。”宋墨玉握紧了陈司悬的手,将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头时却看到陈司悬袖子里掉出来一根竹笛,“笛子?”
陈司悬也跟着低头,把掉落的竹笛递给她看:“之前翻找废墟的时候捡拾到的,略加修补后还能用,便没扔了,想着若你得空我还能吹给你听解闷。”
话音一落,陈司悬便将竹笛凑到唇边。笛子的音色素来多有几分清冷,但此刻悠扬笛声从竹笛中漫溢而出,犹如冷泉清流缓缓流淌,却恬静悠远让人的心无比宁静,顿时摒弃了心内诸多杂念。
听着这温柔的笛声,劳碌许久的宋墨玉靠在陈司悬身侧睡去。
笛声也随着身边人平缓的呼吸停下来。
陈司悬一动不动任由宋墨玉靠着,看着无边黑夜都觉得前路是如此光明。好似身处的不是废墟中的草屋,而是只属于他们二人静谧安逸的山谷。
转角处,宋雪名和陈平两个骨折病号正慢悠悠散完步回来。
陈平眼尖,立马拉住宋雪名:“宋郎君,再散一圈再散一圈。”
“散什么散,天都黑了。我妹看不到我们回来岂不是要担心。”宋雪名不干,当然他不会说是他饿了,正想着再找妹妹做些吃的。
陈平这时候比什么都顽固:“不不不,你还得走走。”说着愣是把宋雪名拖走了。
宋雪名却反拉住陈平,目露精光:“这几日总听你叫陈司悬公子,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事欺瞒我妹妹?”
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宋墨玉并没有跟宋雪名提过陈司悬的身世。事到如今,宋雪名倒以为陈司悬、陈平还有那个叫陈幕的,这一大群姓陈的人,都是来诳他们姓宋的了。
阴谋!宋雪名激动地想,他作为大侠,务必要涤荡歪风邪气……
陈平一脸茫然:“啊?掌柜的不是知道公子的事吗?”
“啊?!~”宋雪名瞪大了眼睛,用手拐住陈平的脖子,“走,跟我说道说道。”
等宋墨玉再醒来时,已经是大半夜了。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些风声,却不像白天那般喧闹。她喝多了水有些想上厕所。
其实说是厕所,不过是在地上挖了几个大坑垫了些木板,再用一块破布帘子挡住,就这样做成了旱厕。白天还好说,若是晚上去,不仔细看着点,只怕要一脚踩进去。
宋墨玉拿起一根烧着的柴火本想做灯用,没想到一出门不仅柴火灭了,还被不远处坐的人影吓了一跳。
大半夜见鬼了?!
她是从空间里拿菜刀好使,还是嚎一嗓子把陈司悬大哥陈平他们嚎起来好使。宋墨玉再定睛一看,却发现坐着的那个鬼影哪里是鬼,那幽幽的眼神,不就是宋雪名吗!
“大哥,你大半夜不睡觉坐这干嘛?伤口吃了药膳不是不疼了吗?”宋墨玉先想着他是不是哪疼。
“坐。”宋雪名把自己的佩剑拿起来,把旁边的位置留给了宋墨玉。
宋墨玉跟着坐下:“不疼?那你怎么了?难道你和我一样想家了。”
宋雪名被这句想家整得把想说的话都忘了词,平复了一下心绪后道:“陈司悬是什么人,我已知道了。”
宋墨玉既然和宋雪名同行来陇州,自然也不怕他知道,只笑眯眯“嗯”了声:“那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能是什么人总归是个好人。”
宋雪名幽幽叹口气,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你知道话本子里那些家世悬殊的才子佳人,多不是什么好结局。”
门当户对,才多有良缘。
陈家和宋家,悬殊得太过分了。汪洋大海是不会在意山沟沟里的小溪的。
宋墨玉本来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不说了。他们是龙凤胎,自然是心意相通的。如果她不是知道这些,那她自然可以毫不顾忌地告诉家里人陈司悬的身世了。所以她以前才会想,算了,谈恋爱嘛,和成亲总是不一样的。她能和陈司悬走多远就走多远。
但是经了陇州这一劫,她已经完全改变了这个想法。没有什么比生死之际更可以让人看清自己的心。她和陈司悬对待彼此的感情都一样真挚。
宋墨玉看着无边的黑夜,托腮道:“大哥,你说我成为大俞朝首富,然后让陈司悬入赘怎么样?”
原本打算劝妹妹要不换个对象的宋雪名:“……”
妹妹的理想太远大了怎么办。
“你说要不你哥我去考个武状元怎么样?”宋雪名拧着眉头认真想到。
“你干嘛,你不会想着也去谋个一官半职好让咱家和他家匹配点吧?”宋墨玉狐疑地看着他。
“这你都看得出来???”宋雪名比划着自己的剑,“怎么样,是不是还行?”
“大哥要做大侠,我要做大厨,以后的事交给老天。”宋墨玉站起身,撂下这句话。
“你干啥去——”宋雪名忍不住问。
“上茅厕,我谢谢您。”宋墨玉捂住肚子。
宋墨玉给出的那两份一为预防二为根治的药方颇为有效,是以这几日疫区都未再有新病人送入。几日后,疫区里头的人已经康复得和常人无异。
他们浑身和“七日死”相关的病症悉数褪去,只是之前因高烧、呕血消耗去的那些体力还需要好好修养才能补全。
县令何启直接下令废除疫区,已痊愈的病人悉数都可以去往棚屋安置,但依旧要按照防疫十法中的办法注意房屋四周和自身的洁净。
人多力量大,原本遍布四处的老鼠没过两日竟然就这样销声匿迹。大家把抓到的打死的老鼠全都堆积在一块付诸一炬,狠狠出了口恶气。
又因没了这该死的病症,出力去通大路的人越来越多。
又两日后,壁山县两面的官路彻底修整出来,可供车马人流畅通无阻。
而那原本被堵塞的地方也好不热闹,不仅汇聚着其余各州、各县官方还有民间前来支援的人马、运送的物资,更有圣上钦派的常平司使还有安抚司使。
两位使者原本都在陇州的其他县镇忙碌救灾事宜,一面要救灾平民怨,一面又要每日写加急公文奏报给圣上,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好在上天眷顾,其他地界的灾情都已稳控下来,剩余灾民都在陆续安置中。此前唯独壁山县四面环山又大路堵塞,且盛传疫病泛滥,一直颇让人担心。
两位使者眼见壁山县路通后都马不停蹄地赶来,正巧与其他人都汇在一处。
常平司主管赈灾可调动赈灾粮食、核查赈灾事务,安抚司虽然与常平司同有赈灾慰问职责,却还负责检查当地官府的救灾工作,甚至还可监管常平司权力和地位都要高出常平司些许。
既生瑜,何生亮。
常平司和安抚司不对付这事,可以说朝廷中人人人皆知。要不然圣上派下来的两位主使,也不会各自行事了。却偏偏,不差一个时辰不差一刻地撞在这!
壁山县令何启好容易收拾出一身齐整的官袍穿戴好,站在官道上迎接,一看这两位大人的脸色就暗道不好。只怕今日在这少不得要磋磨些时刻了。
何启却忽然看到这两人都屏气凝神,只见他们一边行礼一边齐声道:“大将军。”
何启回头看去才发现在人群拥堵的末尾处有个人影,他连忙跟着喊:“陈将军!”比起这两位使者可喊得亲切多了。
两位使者不由都向何启投去异样的打量目光。
难道这小小壁山县令还和陈司靖有交情?
陈司靖本来在和邵仲平说话,陡然听到有人喊他,他把手里浑圆的土疙瘩往手里一握只点了个头,算是微微行了个礼。
且不说陈司靖本就有陈国公的手令,他自己本身就是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职级正在这两位使者之上,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加之陈司靖身后站的那队官兵更是威风凛凛。这些人中少数几个是陈司靖从镜州带来的家中侍卫,其他悉数都是陇州驻军,原本归属陇州知州王原纯管辖,由陈司靖暂时接手后在援助各县镇灾情上出了大力。现下部分驻军还在其他州县,陈司靖亲点了一百人手跟他来了壁山县。
在壁山县百姓安置完毕前,这些官兵都会驻扎在这里帮忙。
陈司靖应完这声,没理会两位使者,却招招手把何启喊了过去:“何大人,这有样好东西,但请过来一观。”
何启因为陈司悬在壁山县的缘故,和陈司靖通了两回书信,都不敢说自己是认识陈司靖。没想到眼下陈司靖当着众人的面,不叫其他两位大人却偏偏叫自己,倒真是给他面子了。
何启赶忙过去,又和站在陈司靖身旁的宝陵县主簿邵仲平见了礼,这才看向陈司靖说的那些好东西。这些土疙瘩有的圆乎乎个头小得像鸡蛋,有的又老大一个像红薯,且数量这么多足足有几车,实在叫人看不明白。
“咦,这些是何物?将军请恕下官愚钝,白活一把年纪倒是从未见过。”何启看了半晌都看不出个名堂来,毫不避讳地说道。
“何止何大人没见过,本将军此前未曾见过。那就劳烦邵大人介绍介绍了。”陈司靖看向邵仲平,露出一抹赞赏的目光。这一点他和父亲一样,对于有才干且有品行的人从来都不论出身地位,总会颇为看重。
邵仲平笑了笑:“不怪何大人没见过,此物名叫土豆,乃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原本由我介绍也并无不可。但下官听说我们县的宋掌柜现正在此处抗灾,若能寻得她来亲口介绍,只怕比我更清楚些。毕竟这样的奇物,当初还是她交由我们的。”
“宋掌柜?可是神医宋墨玉?”何启现在对姓宋的人颇为敏感,一听到姓宋就不免想起之前疫区里头那位。
“神医?”邵仲平和陈司靖同时问道。
邵仲平拱手:“虽然不知道是否是名姓重复了,但我们宝陵县的这位宋掌柜确实是叫宋墨玉的小娘子无疑,不知道和何大人所说的宋神医可否是同个?”
“既是从宝陵县来的,想必就是了。宝陵县能有宋神医这样义举盖世的姑娘,都是匡大人和邵大人治下有方啊!”何启少不得得夸赞几句。
此时在不远处干晾着的两位使者也走到近前来,忍不住插话:“将军,这土……土豆长得跟石头一般无二,有何作用?”
陈司靖把手里握着的那颗土豆丢了过去,直接把之前和邵仲平闲谈时听到的重复了一遍:“有何作用?一亩地产出三四千斤的土豆,四斤土豆可抵得上一斤大米。且这土豆不惧虫害,不挑土质,成长期短,还易储存,现在两位大人明白有何作用了?”
只是要不是听到邵仲平提及宋墨玉,陈司靖尚且不知道这样的天赐奇物,居然也是这位“未来弟妹”的功劳。
弟弟当宝贝一样喜欢的姑娘,莫不是天上的神仙?
周围的人都将陈司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再看向那些土豆的眼神立即就不一样了。
之前谁看了这土豆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有何作用,没想到居然是和红薯一样能吃能食的粮食!
是粮食啊!而且听起来是周期特别短产量特别高还极易存货的粮食!
一场地动不仅夺走万数人的性命,而且毁坏屋舍良田无数。灾后重建,便是要先修屋舍,后耕农田。
在新一波的粮食长出来前,这么多流离失所的人若是全靠官府的救济,只怕朝廷都会吃紧,但现在有了土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