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县衙里的人见了他,都不免毕恭毕敬的。
若是寻常百姓商户,见到邵仲平更免不了紧张得说不出话,扑通下跪的人也是常有。
但宋墨玉见过不少世面,还替奶奶参加过企业家座谈会发表讲话, 受过市、区一把手领导接见。如今这不过是小场面。
再者说她和邵仲平在饭馆打过照面, 也算认识了,更没有紧张一说。
“宋掌柜坐。”邵仲平坐到宋墨玉对面, 客气地说,“方才听来报的人说,宋掌柜想租城郊往东十里的荒地?”
据他所知那块荒地杂草丛生,根系错综复杂,导致它们的生命力极其顽强,野火烧过经一场雨后立马又长了起来, 简直是见土就长。偏生土地还邦邦硬, 生挖硬撬也难以把草籽完全处理干净。
这块荒地要想开垦, 烧荒草,平整地面,处理土壤里随处可见的石块,绝非一年之功,至少也要两三年才能正常耕种农作物。而且远离水源势必得开挖水井。这其中需要的劳力和财力,五年之内能赚回来本都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荒地面积不大,就十五六亩地,实在有些鸡肋。官府懒得抽人力物力去修整,毕竟赔本的买卖,官府也不愿做。日子久了便任由它闲置在那。
没想到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邵仲平正头疼着,宋墨玉便来了。
宋墨玉点点头:“对,我想租那块地皮,今天得空来县城,便想来问问是怎么个租法?”
邵仲平淡淡地看着宋墨玉,见她语气笃定神情认真不像是玩笑,也认真起来:“一般来说,取其地价的十分之三为一年租金。宝陵县城城郊的地皮比云鹤镇可要贵些,一亩地的租金怎么也要三两银子。按照十五亩地算,一年租金四十五两银子。”
宋墨玉听笑了。
她之前让陈司悬帮她置办的水田,因为属于良田,土壤肥沃,一亩地高达十两银子,旱地也要五两银子。买这十二亩水田加上八亩旱地,本来是要花一百五十二两银子的,好在陈司悬记着她的千叮咛万嘱咐,砍价砍掉了五两银子。饶是如此也花费不少。
这一片荒地也敢这么要价,实在有些欺负人了。
她是来跟官府谈生意的,又不是来给官府当肥羊的。
邵仲平这个价,简直把她当冤大头!亏她以为跟邵仲平打个照面,能得个友情价。
宋墨玉笑着看向邵仲平,语气平静:“邵大人,我是个厨子,也是个生意人。我既然有这个想法,自然是事先了解过的。那片荒地地处偏僻,不管是离县城还是离最近的村子都相隔较远,称得上荒无人烟。在我来问询之前,已经空置了五年之久。五年前那里因为偏僻藏匿过一伙流寇,死过人,所以一直没人敢往那边去,嫌晦气。你按十两银子一亩地的地价算,不知道邵大人打算租给谁呢?”
她起身行礼,作势要走。
邵仲平也跟着笑了,反应极快,虚拦了一下:“宋掌柜消息倒是灵通。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减免政策前的价钱。你诚意十足,我们自然也愿意为宋掌柜行方便。不知道宋掌柜租期是几年?”
不管是几年,只要宋墨玉接手,总得规置那片地皮,到时候租期一到,荒地变良田,官府怎么都是划算的。
“租期几年,就要看邵大人的租金是多少了。”宋墨玉也跟着打太极。
邵仲平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一年租金三十两,不知道宋掌柜意下如何?”
一年租金三十两,那便是按照一亩地二两银子算的。
虽说比刚才的报价少了十五两,但宋墨玉却摇摇头:“邵大人,我并不是非要那块荒地不可的。之所以会来问,一是觉得归属官府有保障,二是那片荒地难得是在一处的,便宜我行事。三是荒地总比田地山林便宜,我可以省下一笔。”
邵仲平身后的人一急,大声说道:“宋掌柜,我们大人已经给你少了十五两了,是十五两不是十五钱啊。”
就差直接说宋墨玉得寸进尺了。
宋墨玉却不恼火,继续笑着说:“罢了,我这个人讲究眼缘。我看邵大人便很合眼缘,我也很欣赏邵大人的为人。一年租金二十五两,租期十年,不知道邵大人能否做得了这个主?”
邵仲平心头一震,定定地看着宋墨玉。这个价钱他倒还真的做得了主:“十年?宋掌柜此话当真。”
“自然。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如果租期到后官府想将这块地皮折价售卖,我希望我拥有优先购买权。”
“这个不能立即答复你。”邵仲平道。归属于官府的地皮要想折价售卖,现在一般都是竞价而售,价高者得。他答应了也没用,还得和另外几位商量,最后由匡英州拍板。
“可否问一句,宋掌柜想租这块地皮是作何用处?”邵仲平又说。
宋墨玉笑,也不隐瞒:“我爹是镇上的屠夫,如今我开了饭馆,所需肉类颇多,便想着在临近的地方开设一个养猪场。”
“养猪场?”邵仲平一愣。
宋墨玉把袖子放着的几张纸拿出来。
这些都是她口述,然后让娘亲帮她写的宋家养猪场规划书。
养殖场地大概面积,猪舍建造,排污处理场地,道路,库房,生活区建设,大概的人手投入等一应都有了简单的设想,只等着租到场地后完善然后着手实施。
邵仲平仔细看着,看得出神,这个养猪场要是真能办起来,按照这个规模,他们宝陵县的税收一定能更上一层楼,且不说还能安置不少人口做工……
宋墨玉神清气爽地走出县衙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她没注意到远处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墨玉,你急死我了。怎么去了这么久?”苏如霜见宋墨玉出来,也不顾什么仪态了,一路从树底下小跑过来。
“谈生意嘛,总得费些口舌。”宋墨玉笑眯眯。
“那谈得如何了?”
“七七八八。邵主簿说过几日给我答复,不管成不成都会让人给我捎信。”哪怕邵仲平看到那份规划书后颇有些激动,宋墨玉也不敢把话说满,没签租契之前口头约定也是做不得数的。
“那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到底谈的什么生意了吧?”苏如霜挽着宋墨玉手边走边问。
宋墨玉一脸神秘样:“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再告诉你。要是办不成,我不就丢脸了。”
“你呀,那也好。未成之事不可言,谨慎些好。”
“你等我这么久累不累?来的路上这附近好像有卖紫苏饮的,我们吃一盏去。”
紫苏饮是种流传已久的热饮,用紫苏叶在火上隔纸烘焙以后用滚水冲泡成熟水,加一两块冰糖调味后,不仅香气、口感俱佳,还能驱寒开胃。
三文钱一盏,喝完还可以续添,不管男女老少都爱喝。
宋墨玉记得那家卖紫苏饮的店铺旁边,还有一家叫“杏花楼”的糕点铺子,正好去里头看看。
宋家好食每日流水虽多,但伙计们的工钱,食材米面粮油的货款都是一大笔开支,有一部分钱是绝对不能动的。
而等到邵仲平那边传来好消息,她便要一下给出二百五十两银子。且后头开办养猪场,所需花费更多。
她现在需要变现,而卖糕点方子虽说急功近利了些,却是变现最快的办法。
两人还未走多远,却看到有一辆马车正等在她们将走过去的路上。
谢玉树神情肃穆,和他的侄子谢长原站在一块。
“谢伯伯……”苏如霜远远看到一下认了出来,她低声朝宋墨玉道,“阿玉,谢伯伯他们是不是在等你?”
“应当是吧。”宋墨玉也未避开,只是站在原地。
没一会,谢家叔侄便走上来。
“谢伯伯好。”苏如霜先行了一礼。她家与谢家因祖母缘故有些交情在,礼不可废。
“宋掌柜,如霜侄女也在。”谢玉树脸上是一贯温和的笑,好似他家不曾和宋墨玉闹过什么,“我家的莲花斋便在不远处,只是尚未挂牌,不知道宋掌柜可否赏脸,前往一观。”
谢长原站在谢玉树身后,张了张嘴:“宋掌柜,如霜妹妹。”
苏如霜现在一见他就脑仁疼,而宋墨玉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谢掌柜,之前我在那条街上见有一幢气派的独立小楼,屋檐和门窗雕有莲花纹样,和我在云鹤镇见过的有些相似。便猜想那会不会是您家的新店。既然如此,便去罢。”或许是今天心情还算好,宋墨玉并没有拒绝。
新的莲花斋大门半开着,里头有人在收拾打扫,想来离开门营业的日子也不远了。
谢玉树在前头领着,走过三道院门后,把宋墨玉领到了一楼的最里头。
这里是莲花斋以后用来制作糕点的工坊。
干净、宽敞,制作糕点的器具一应俱全,可以同时容纳二十多位老师傅做糕点。
苏如霜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觉得四处都非常新鲜。只是不知道谢玉树带她们来这做什么。
工坊里头还有一个独立的小房间,外头上着一把精致的铜锁,应当是什么很重要的地方。
“如霜侄女,还请你留步,在这等等。”谢玉树驻足说道,“阿原,你也在这等等吧。”
苏如霜和谢长原都留在外头,宋墨玉跟在谢玉树身后走进了那个房间。
屋内屋外隔音很好,一进这个房间,便几乎听不到外头的声音。想来外头也是听不到里头。这里实在是一个安心工作或者议事的好地方。
“宋掌柜,这个房间,是我代表谢家送给你的。”谢玉树的声音响起,接着把刚才开锁的钥匙递过来,“只要你愿意,谢家的糕点工坊你无论何时都可以来。”
宋墨玉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她与谢家现如今的联系,不过是卖迎月糕的分成。一个糕点铺子的工坊,可以看到糕点制作的全过程,看到所有的原材料,这就等于谢玉树把整个莲花斋过往以来的糕点方子都送到她眼皮底下。
她连谢家的股东、合伙人都算不上啊。
这未免也对她的人品太过信任了?
如果说这就是谢家给她的歉礼,也实在过于贵重了。
“宋掌柜,当日之事,长原有错,我更是有错。恳请您原谅。”谢玉树没有再对那件事做过多的事,只是在宋墨玉面前微微低下了头。
宋墨玉恍神片刻,连忙道:“谢掌柜,您是长辈,这使不得。”
论年纪,论资历,谢玉树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给她这个十六岁的人行礼,着实已经做到极致了。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别人硬她便刚,别人软和了她也不是揪着不放的人。
“罢了。我合作的人一直以来就是谢掌柜您,与旁人无关。您是您,他是他。若真叫我现在去换家铺子,也未必能再碰到跟您一样好说话的人。”宋墨玉言语间已经释然,“只是劳烦您以后莫要再胡乱撮合了。我心里并没有什么儿女情长,也实在与你们家没有这桩缘分。”
谢玉树被她说得老脸通红,连忙道:“我这便让长原进来同宋掌柜赔不是。”
“不必。反正您侄子以后自有前程,左右不会再碰面,道不道歉,也无甚干系。”宋墨玉摆摆手,又从衣袖里拿出几张纸来,“那还是按照以前的吧。三张配方,三百两银子,以后每卖出一个,我还是拿四分利。”
她给出的配方都是适口性较好的品类,足以俘获各个年龄段男女老少的芳心。
“好!只是现下我手里没有这么多,可否先给五十两银子的定金,其余的还劳烦宋掌柜等我去钱庄取。”谢玉树连忙说道。
“到时候余下的钱就等回云鹤镇,谢掌柜派人送到我家去吧。”宋墨玉信得过。
谢玉树点点头,他也从袖子里拿出两张纸,正是早就写好的契据。
豁,准备得还挺充分,宋墨玉不由笑了。
谢长原的事以后就不提了,她愿意再合作,都是看在谢玉树的面子。
谢家只要还是谢玉树当家,谢玉树只要一直是这样的人品态度,她便不会再考虑别家。
契约签过名,按上手印后,谢玉树如愿以偿拿到那三张糕点方子。
第一张驴打滚,正是他娘温氏吃过后念念不忘的那个。所需材料重量手法,一应细枝末节,写得清清楚楚。
另外两样则是沙琪玛和流心蛋黄酥。
流心蛋黄酥还能凭借名字想象出口感应当是酥皮又薄又脆,酥酥绵绵的香味。
但这个沙琪玛,却无法凭借名字窥见一二。
宋墨玉看出他的想法,笑道:“这个沙琪玛做出来其实是一大整块金黄色的糕点,还得切分开来,叫切糕或者金糕也成。用的糖较多,口感约是绵甜松软,入口即化的。”
谢玉树连连点头:“那还是金糕好些。叫沙琪玛只怕大家伙叫都叫不顺口,怕是不愿买了。”
“行。”宋墨玉很是随意,“这几样名字都是我胡乱想的,您要觉得卖不俏改个名便是。”
谢玉树又不好意思道:“宋掌柜,还有个不情之请。这几样光有方子,未有实物,怕是老师傅们做出来跟您做的不是一个味道。还得劳烦您……”
“自然。到时候我做一份给你送过去就是了。或者我得了空直接去你们那当场做。你的老师傅们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当场问我。”
“好!那自然再好不过了。”谢玉树很是高兴。
等谢玉树和宋墨玉议完事两人走出房间时,那股略显生疏之感已经消逝不见。倒又像一对亲近的真叔伯侄女了。
“墨玉。谢伯伯之前叫人去买了紫苏饮送过来,你喝一些吧。”苏如霜站起身。
她和谢长原两人在外头,两人都坐得老远,彼此一句话都没说过。
一个望天,一个望地,彼此都盼着各自的大伯、姐妹早些出来。
“好。”宋墨玉接过一盏,小口小口地喝着,生意场上的凌厉尽去,纯像个十六岁活泼快乐的小姑娘。
苏如霜在旁边道:“若是配上你昨日给我带的驴打滚便好了。”
宋墨玉对着她笑:“过些日子你就能上莲花斋去买了。”
苏如霜瞪大眼睛。
谢长原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家意气风发的大伯。
他本一直守在外面,等着大伯叫自己进去赔不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想必他不折辱自己,这件事是没完没了了。毕竟就连一向最疼爱他的祖母,也是让他以谢家大局为重。
可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了。
这屋里分明有四个人,但宋墨玉却仿佛根本看不见他一般,神态自若,甚至还因为紫苏饮好喝,高兴地舒展眉眼笑了笑。
她神采奕奕,他却觉得冷。
谢长原恍惚想起他们为数不多的几面。
第一回在酒垆外,匆匆一瞥,她眼里有些他看不懂的震惊和恼怒。第二回在包厢内,她认出他那刻,姣好的容颜上露出冷笑。好似一朵本该属于他的花,突然长出了刺。
如果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包厢内,他不曾失言,现在会是何种情境?
“宋掌柜……”谢长原想说些什么,他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或许还可以挽留。
“时候不早了,谢掌柜,我和如霜先回去了。”宋墨玉放下茶盏说道,神情柔和轻快。
这一次她并没有无视谢长原,只是很平常地问:“谢公子何事?”
“无事。”终了,谢长原听见自己吐出这两个字。他行了个礼:“我们备了马车过来,可以送宋掌柜和如霜妹妹一程。我与伯父还要稍晚时候再回去。”
马车送完人回来再接他们也是来得及的。
宋墨玉心想,那正好了,又省一笔回去的车钱,自然满口答应。
马车载着宋墨玉她们去茶肆取了采买的东西,一路朝着云鹤镇方向走了。
“她们出发了?”院子里,于介抓起一把油炸花生米抛进嘴里。
“走了!我亲眼见着的。”于宅的小厮回复。
“打探清楚那小贱人去县衙干什么了?”于介擦了擦手。
小厮摇头:“她见的是邵主簿,他的人口风太紧,我们的人死活没问出来,还警告我们不要多事。”
“算了,总归就是些烂事。呵。我的伤养了这么久,她们不会以为我就这么算了吧。她们家不是开饭馆的吗?正好这回让她们把饭馆吐出来。”于介上回被人套麻袋打暗棍,将养许久。虽说一直没抓到罪魁祸首,但他已经认定了就是宋家人干的。
就算没有他被打这出,他被匡英州赶出县衙这事他也早就记在了宋家头上。
他的伯父于佑是宝陵县的县丞。在匡英州没来以前,宝陵的县令一直空缺,整个宝陵县说是姓于都不为过。
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他断然不会在别人手上吃一点亏。
那宋家靠着屠夫起家开了个小饭馆,竟敢连他都不放在眼里。既然匡英州他动不了,宋家人他难道还动不得?
小厮有些犹疑:“公子,大人一直称病在家,嘱咐您不要多生事端,先过了这段时日再说。您要不要先跟大人商量下这事?”
于介一巴掌扇了过去,直接把小厮扇得头晕眼花:“你脑子是不是被猪啃了。跟他说了还能让我成事!到时候把宋家好食的银子给他送过去,他见了钱肯定就不会说什么了。”他还不了解他伯父吗,外人眼里装几分清正廉明,却是个最见钱眼开的主。
“是是是,还是公子想得周到。我们的人已经埋伏好了,等她们的马车一到那就行动。”
“吁——”车夫的声音传来。
“马车怎么停下来了?”宋墨玉本在和苏如霜说话,听到声音后掀开帘子问。
马车车夫是谢家的老仆,他望着前头道:“宋掌柜,前头倒了棵大树,我这马车过不去啊。活见鬼了,我们之前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
“无事,那便走小路吧。”
官道宽敞好走,但是路远。小路虽然有些狭窄崎岖,倒是更近。
“好嘞。宋掌柜,苏小娘子坐稳。”马车车夫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作者有话说:
于介:好巧,我也是个坑伯父的。
◎可真是勇猛啊,居然敢亲自来状告于佑◎
马车上, 苏如霜把之前买的一支步摇拿了出来:“墨玉,这步摇送你。”
这支步摇是宋墨玉在首饰铺子里多看了两眼,但却没买的那支。
这是一只银制的步摇, 顶部是细丝缠绕成的花枝, 上面点缀几颗圆形的玉珠,下方则坠着链状流苏。晶莹辉耀, 玲珑有致。
“怎么把这个买了,这要五钱银子呢。”宋墨玉有些心疼。苏如霜家境虽然富庶,可到底不像她一样自己开店, 这五钱银子怕也是如霜攒了很久的零花钱。
“下个月你要过生辰了, 这个当提前送你的。本来是该等你过生辰再送, 但是买都买了,提前给你,你就可以提前戴了。”苏如霜拿着步摇戴到了宋墨玉的发髻上,眉眼弯弯,“果然好看。”
宋墨玉探手摸了摸, 笑了笑:“霜霜, 谢谢你。就是这步摇要女子步态雅致才好看,我成日里忙碌着, 怕是没什么机会戴。”
下个月便要满十七岁了?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总有休憩的时候,下次我们一块出来玩,我们便都戴着步摇可好?”苏如霜越看越觉得好看,“这支步摇再配上上次的那支墨玉簪子,甚好。”
“可惜今天看的那匹千山翠的衣料让旁人买走了,不然一并买下来做成裙子, 就更衬你了。”苏如霜又道。
“你别老想着我了, 你这次来都没给自己买些什么。”宋墨玉有些无奈。
“谁说没有, 你看我新买的这支毛笔,虽说不是最顶级的紫毫,但也是一支坚长健利品质极好的兔毫。还有这方砚台,玉兰花形砚,实在是雅致……”苏如霜对自己的吃穿用度皆不在意,说起笔墨纸砚却头头是道。
两人正说着话,宋墨玉却忽然听到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是药药的。
——宿主!
宋墨玉先跟苏如霜借口自己困了想闭眼休息会,然后便靠在车厢内,任由意识进了随身空间。
“稀罕了,你今天怎么主动跟我说话了?”
平日里她不主动进空间,药药都处于沉睡的状态,今天是真稀奇。
药药的声音有些急促:“宿主快跑!前面的山路两边起码有四个人在埋伏你!前面还有绊马索,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你怎么不早说!”
“先前跟主系统联机打游戏去了……”药药弱弱道。如今它寄生在宿主身上,保护宿主的生命安全也是它的首要职责。虽然做不了别的事情,但出声提醒还是可以的。
“那是什么人?”宋墨玉也懒得骂他了,连忙问有用的信息。
“于介派来的人。”药药将功赎罪,知无不言。
“于介?谁?”她已经完全把这号人忘到脑后,经药药提醒她才想起来是那个仗势欺人的衙役。
阎王易送,小鬼难缠。没想到小鬼现在来了。
宋墨玉睁开眼睛掀开车帘子:“大叔,快!我们掉头回去。”
车夫和苏如霜均是一愣。
车夫道:“宋掌柜,这眼看着都快走过一半了,这是怎么了?”
苏如霜也说:“是啊。墨玉,这段路是不太好走有些颠簸,等走过这段就好了。”
“前面可能有流寇!”宋墨玉情急之下只得说道。
听到闹流寇,苏如霜脸色一白。
五年前,附近的县都闹过流寇,宝陵县也不例外。
宋墨玉这次想租的那片荒地,便被流寇做过据点。他们绑架了县上的富户勒索粮草银钱,有不顺从的便当场就是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对待普通百姓,没什么油水的,愿意加入他们的就留下,其余的碰上就被剁手剁脚,开膛破肚,毫无人性。
甚至连当时宝陵县刚上任不久的县令,都在微服之际惨死于流寇之手。导致宝陵县令一职空悬五年之久。
也正是因为上任县令的死,朝廷震怒,派出特使。此后诸县联合,集结大批人手才把他们清缴干净。
难道如今卷土重来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车夫也不疑有他,勒住马掉转头,玩命一般地朝他们来的那条路上驶去。
山路两边的树丛中有人说话。
“怎么回事,她们怎么没过来?!”丛林中,一个蒙着脸的壮汉厉声问道。
“不知道啊大哥。”另一人也傻眼了。
“放讯号告诉他们几个,从小路上包抄过去,务必把人截住。”壮汉道。
他们四个在这围堵,另外还安排了两个人在官道上。官道上那棵突然倒地拦路的树自然是他们的手笔,只等见宋墨玉乘坐的马车过路后,他们再把那树挪开,以免被人发现。
此时这两个在那头的人正好派上用场。
马车上,宋墨玉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后看,只可惜山林隐蔽,藏住几个人根本不是问题,她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清。
“霜霜,这把菜刀你拿着。要是我们被追上了,你就拿着防身。”宋墨玉掀开衣服一角,从随身空间里把菜刀取了出来,假装是一直在后腰上别着的。
那菜刀用刀鞘装着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是取下刀鞘时,刀身光可照人,锋芒毕露,犹如神兵利器。
陈司悬之前说她这把菜刀材质奇特,锐利非凡,就是缺个刀鞘。于是用宋墨玉发的工钱在外头买了皮子,做了个刀鞘送她。
苏如霜已经来不及惊讶宋墨玉怎么还贴身带刀,只是抓紧了宋墨玉的手,心慌意乱:“墨玉,你给了我你怎么办,你拿着。若是贼人真追上来,我我用笔!用簪子!”
“别怕。他们是冲我来的,应该不会为难你,但是保不准会连你一块绑了,那就坏事了。”宋墨玉把那菜刀交到苏如霜手里,轻轻拍拍她的手背。
这把菜刀很重,苏如霜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握在手里,她道:“你怎么知道是冲你来的?你做生意得罪什么人了?”说着她又倒抽一口气,“福瑞大酒楼?总不能是李修文吧?”
“你想到哪去了。”这种紧张的气氛下,宋墨玉都忍不住笑了。
李修文一家因付不起房租,又丢了好大的面子,李修文实在难以抬头做人,已经搬走了。搬到哪去就不知道了,甚至连书院都没有再去过。他现在应该在为生计焦头烂额才是。
“好了,你别猜了,我猜应该是于介。”宋墨玉说了出来。
“天啊,他也是做过衙役的人呀,怎么能知法犯法?”苏如霜气愤极了,“我们一定要报官!还有没有王法了!”
“好。”宋墨玉点头,安抚完苏如霜,又问车夫:“大叔,我们还有多久能回官道上去?”
这些人既然只敢把她朝小道上引,想来是不敢在官道光明正大行事。车只要回到官道上便安全了。
车夫上有老下有小,听到流寇就跟听到鬼似的,鞭子都快抽疯了,一路以最快的速度赶路。他刚想说话,忽然声音抖了抖:“宋掌柜……”
与此同时,宋墨玉也听到了药药的声音:“宿主!坏了坏了,前头也有两个人。”
小道上,两个蒙面壮汉一人手持一把大刀,一人手持一根长棍,正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车夫只得放慢速度缓缓停下来。
“霜霜,你在车里不要出去,也不要出声。”宋墨玉“嘘”了一声,掀开帘子的一角走下去,仿佛车里只有她一人般。
“墨玉……”苏如霜伸出手想拉住宋墨玉,却什么都没抓住。只得在车里握紧那把菜刀。
车夫手里握着鞭子,满头是汗地咬紧牙关:“宋掌柜,一会要是打起来,您就先跑。我跟他们拼了。”
他虽然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可到底是个男人,也是有血性的,这种时候断然做不出抛下两个弱女子先跑的行径。
宋墨玉背着手把一瓶东西放到了车夫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