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就冲着吴惠兰吼道:“去,把大队长叫来。”
“让他来做见证,我要跟这逆女断绝父女关系!”
“这……怎么就到了这地步了?”吴惠兰一脸苦相看着宁安楚和安建业。
安楚在这个档口跟家里断绝关系对她有什么好处呐?
周蕴礼那小白脸已经没了,再没有了娘家人撑腰,安楚在大队要怎么过日子?
跟安建业一样,吴惠兰也重男轻女,当然,她也同样没有想过要跟安楚划清界限。
她期期艾艾劝说:“建业,要不,算了吧。”
“周蕴礼没了,安楚心情一直不好,刚刚咱们不还听人说周西滚下陡坡了吗?”
“安楚受了刺激,估计现在脑子不是很清楚。”
“咱们先回家,过几天,等安楚想明白了,就会来家里跟咱们认错的。”
“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是要给人看笑话的。”
“断绝关系”的说法本来就是安建业用来震慑安楚,让她退让的手段,眼下吴惠兰给了台阶,他的脸色也就缓和了下来。
不出意外,只要吴惠兰再劝说几句,“安楚”随意附和着说句软化,这场闹剧也就差不多要结束了。
可李香桂不乐意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啊。
在她看来,周蕴礼没了,安楚和周西就纯纯是拖后腿的。
这以后啊,不知道有多少事情会来烦安雄和安耀宗呢。
那可是她的男人和儿子,哪里能被安楚的破事耽误!
这么一想,她就特别希望安建业能说话算话,真的跟安楚断绝了关系。
所谓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李香桂眼眼珠一转,趁所有人的注意力在安建业身上,她偷偷倒退几步,转过身跑出了院子。
宁安楚第一时间发现了李香桂的小动作,她甚至能猜到李香桂这会儿离开院子可能去做什么。
但她没有作声,静待事情的发生。
虽然她是在安楚身亡后才灵魂穿越时空附到安楚身上的,但她自认是欠了安楚因果的。
即使安楚的家人对她不如周西一样万分依恋,力所能及之下,她也很愿意照料他们一二。
但安家人的表现,让宁安楚只想快刀斩乱麻,以杜绝未来可能会有的无穷无尽的,没有意义的矛盾与争执。
她虽然不知为何成为了安楚,但宁安楚仍旧是宁安楚,有自己的原则手段和认知。
李香桂不会知道,她的自作主张把宁安楚推得远远的,以后还想占什么便宜,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当然,此时的李香桂不可能意识到这些,在她看来,从前安楚担不起事是好事,那时候安楚很好拿捏,几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之前也说过,安楚的小院几乎就是她自家的后厨房,想拿什么拿什么。
心情好了就客气客气说一声,心情不好,直接冷着脸拿了东西就走。
可现在安楚成了寡妇了,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安楚立不起来,周西又是个没有什么用的丫头片子,她们孤儿寡母的要想过得好,那还不得依附安家人呐?
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不得由安家人出面撑腰呐?
怎么撑腰?
要么给钱,要么消耗人情。
这钱和人情可都是她儿子的!
眼下,好不容易能摆脱安楚跟周西这俩拖油瓶,她公公婆婆还舍不得了,那怎么能行?
她必须要把事情给坐实喽!
以后啊,管安楚娘俩活成什么样,都不要来沾她家的边!
这么想着,李香桂的步子就又加快了几分。
只要把大队长请了,以她公公爱面子的性格,跟安楚断绝关系的事情就铁板钉钉了!
这么想着,李香桂的脚步就更快了几分,到最后,直接小跑了起来。
小院里,吴惠兰一见安建业的表情就知道断绝关系的事情是有转机的。
她用从前对安楚惯用的语气吩咐道:“安楚,跟你爸认错。”
“快点!”
见宁安楚不动,吴惠兰就挂了脸:“怎么?你还不服气上了?”
“你跟你嫂子要什么强?”
“现在事情弄成这样你高兴了?”
“你难道真的想跟我们断绝关系?”
“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周西有些紧张地抓住宁安楚的衣摆,她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上辈子,她被人救上来带回家的时候,安楚已经过世了。
她因为额头受到重创,整个人都是迷糊的,但她知道,她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她就那么浑浑噩噩,惊惶无助地跪在安楚床前,在吴惠兰的咒骂抱怨和李香桂翻箱倒柜的声音中晕死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五岁前的事情就记不太清楚了,但她永远不会忘记,摔下陡坡的那一天是她命运改变的分割线。
上辈子,安家人对她最常说的话就是让她知道感恩,要好好报答他们。
后来,她用命报答了。
现在,跟外婆家就要没有关系了,周西一边担心她跟妈妈接下来的生活,怕被人欺负了没有仰仗,一边心里又有种松快解脱的感觉。
她下意识抓着宁安楚的衣摆,希望能得到一些安全感。
宁安楚对吴惠兰的话置若罔闻。
安楚的家人是怎么对待她们母女的,刚刚的事情都还历历在目。
这些人对母女俩未必有很大的恶意,但给她们的善意绝对也不多。
当然了,宁安楚顺水推舟答应断绝关系除了自己的原因外,也有周西面对安家人时的反应作为依据。
周西,似乎很害怕安家人。
追根究底的事情可以留待以后,但关系,是可以现在就断绝的。
吴惠兰见宁安楚不服软,就开始骂安楚没良心,说她果然是赔钱货,养大了就不认家里人了云云。
她试图用这些话让宁安楚低头,正骂得起劲呢,大队长钱进跟着李香桂走了进来。
吴惠兰瞪了眼李香桂,闭上了嘴。
而安建业果然如李香桂想的那样,顺着她给的另一个台阶走了下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她所愿了,在钱进不认同的眼神中,宁安楚跟安建业写了断绝关系的文书。
当然,是安建业写的。
钱进在签字按手印之前劝了宁安楚一句:“安楚,你可想清楚了,你男人已经不在了,以后你们母女俩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如果这个时候跟家里人断绝了关系,那以后,他们就不可能会帮衬你了。”
李香桂紧张地看向宁安楚,生怕她反悔。
她心里那个急啊,恨不得拉着宁安楚的手直接按下手印。
但是吧,她刚刚心急火燎的把大队长请来,已经让公婆不高兴了,再插手的话,估计接下来她就得夹着尾巴做人好一阵子了。
不过,只要能甩开拖油瓶们,夹着尾巴就夹着尾巴好了。
李香桂正要冷嘲热讽宁安楚几句,就听她斩钉截铁说道:“您不用劝,我不会后悔。”
话落,手印也按好了。
钱进叹了口气,又看向了安建业。
安建业黑着脸说道:“你签吧。”
钱进无奈,只能在“见证人”字样旁签了名,按了手印。
得,他们大队脱离关系的文书又多了一张。
为什么说“又”呢?
因为丰收大队由于各种原因脱离关系的家庭还真不少。
远的不说,近的,张家最近也在闹着要断绝关系呢。
唉,都是一笔烂账。
钱进摇头离开后,安建业拉着安耀宗也走了。
安雄还想说些什么,被李香桂拉走了。
别这边刚断绝关系,那边安雄就心软答应会照拂安楚,那可不成!
她还顺手把瞪着宁安楚的吴惠兰也一起拉走了。
小院一下子就清静了。
“妈妈。”周西担心地看着宁安楚。
上辈子,她只要有不听话的苗头,外婆和舅妈就会说,要是她妈妈在,肯定什么都听家里人的。
因此,在她的印象里,她妈妈对娘家人几乎是盲从的。
没想到,事实跟她以为的会出入这么多。
现在她们还跟安家人断绝了关系!
周西握了握拳头,她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信息呢,她有信心,她跟妈妈会越过越好的。
她记得,渣爹有本集邮册,里面的好几张邮票都是非常非常值钱的。
上辈子,这本邮票本被“死而复生”回来的渣爹拿走了。
但现在,这东西还在他们家的柜子里放着呢!
这辈子,这本集邮册必须是她跟妈妈的!
想到这里,周西因为重生回来后产生变数而绷紧的心弦微微松了松。
但她心里的担忧还是没有完全消失,主要是,她们娘俩首先得把当下的日子给过下去,才能在邮票大涨的时候兑现呐。
周西轻轻拉了拉宁安楚的手:“妈妈,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给你熬碗米粥。”
说完,她就小跑着去了厨房。
宁安楚刚刚是在想要不要跟周西谈谈心,告诉她不用担心接下来的生活,见周西进了厨房,连忙跟了上去。
“周西,我来煮米粥,你还小,不要碰明火。”
正熟练划着火柴的周西动作一顿。
好像是噢,她现在才五岁,虽然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那也不可能对任何家务都是很熟练的样子哈。
于是,她利落的动作一转,“不小心”划断了一根火柴。
断掉的火柴被一双修长苍白,带着些划痕的手捡了起来。
周西非常顺溜的把手里的火柴盒交到了宁安楚的手上。
宁安楚:……啊这,是啥?
周西见宁安楚不说话,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衣摆:“妈妈,我保证,以后不会随便玩火的。”
宁安楚:……要么,你这会儿先玩一个给我起个样?
这边,宁安楚娘俩都在努力捂着自己的马甲。
隔壁院子,邻居大娘和她的老姐妹吃完第一手的瓜后,心满意足地收回了一直贴着院墙的耳朵。
两人挽着手来到了里屋,邻居大娘捧着搪瓷杯喝了一大口水后,深深叹了口气:“作孽哦,以安楚那立不起来的性子,以后要怎么带着周西生活呐。”
老姐妹脸上满是不解:“都说安楚是个立不起来的,我怎么觉得安楚是个刚烈的性子啊?”
邻居大娘给老姐妹倒水的手一顿:“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安楚好像转了性啊。”
老姐妹一拍大腿:“对吧,我没有说错吧。”
“我就说哪里不对么!”
“嘶!”老姐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白天的,竟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你这是怎么了?”邻居大娘把水递给老姐妹关心问道。
“阿桃,你就在安楚家的隔壁,这几天有没有听到过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啊?”
“没有啊。”方桃不解回道。
“阿花,你什么意思啊?”邻居大娘被老姐妹弄得心里毛毛的,连忙追问。
何花凑到方桃耳边,压低声音:“阿桃,我跟你说啊。”
“妈,我回来啦。”爽朗的女声伴随着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传来,打破了室内略有些诡异紧张的气氛。
“哎呦,锦书回来了!”方桃立刻站起来,快步来到院子里帮着叶锦书把自行车停好。
“花姨在啊,妈,你们说什么呢?”叶锦书边摘斜挎包边问。
“说你们家隔壁安楚的事情呢。”何花说道。
“隔壁?”叶锦书把斜挎包放到椅子上,“安楚的大嫂又来‘借’东西啦。”
何花摇摇头,想了想后又点了点头。
何花的反应倒是把叶锦书弄迷糊了。
“花姨,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哎呀,一开始确实是李香桂那娘们跟从前一样来安楚这里拿东西。”
“不过啊,这回,她没有得逞。”
叶锦书好奇:“谁帮了安楚吗?”
“谁会帮呐。”何花摆摆手。
安楚在娘家人面前就是一个面团,随便揉捏,谁能次次帮着,自己家里的活还干不干呢?
关键这种事情吧,外人不好插手的。
别前脚人家热心帮了忙,后脚安楚自己就往娘家贴了。
吃力不讨好的呐。
不过,这次倒是不一样了。
“安楚终于硬气了。”
何花就如此这般,把隔壁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叶锦书听完,一脸不可置信:“这还是我认识的安楚吗?”她低喃。
方桃端着一小盘自己炒的南瓜子放在桌上,笑着接话:“谁说不是呢。”
“安楚跟支书说话的那个调调,要不是我之前趴咱们院墙上看到过,确定是她本人,我都不能相信那些话会是安楚说出来的呢。”
“李香桂还一直说安楚疯了呢。”方桃招呼何花嗑瓜子,“可要我说啊,安楚这样硬气一些,未来的日子才不会那么艰难呢。”
何花抓了把瓜子,压低声音,把之前想跟方桃说的话续上:“你们觉没觉得,安楚变化太大,太快了些?”
“我之前还听立春说安楚扛不住事,一听周西出事就晕了。”
“你们说,安楚会不会是被什么东西给……”何花剥开南瓜子把里面的仁拿出来,放上了另一颗瓜子仁,“这样了!”
方桃:!
方桃突然觉得嘴里的南瓜子仁有些噎嗓子,她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阿花,大白天的,可不兴吓人的啊!”
说完,她看了眼外头,见太阳光正照着她家小院,这才松了口气。
叶锦书拍了拍方桃的背,有些严肃地对何花说道:“花姨,这样的话,不好乱说的。”
“您话里的意思,安楚是听到周西出事的消息晕了过去,醒来后性情大变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怎么了?”方桃抢答。
这个问题她比何花清楚,就隔着一道院墙,安楚那边的事情,她都听得明明白白的。
叶锦书就笑着说道:“书上说,人在受了大刺激,生活出现了大变故后,性格确实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方桃大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我就说嘛,安楚怎么忽然就这么强势了,原来是这样。”
她好奇问女儿:“书上还写这个啊?”
叶锦书点头:“这是我从心理学的书上看来的,不会错的。”
“那本书上还有跟安楚情况相似的案例呢。”
“所以,安楚她,没有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啊?”何花低低问道。
叶锦书失笑:“当然没有啦。”
何花一脸敬佩:“锦书,你懂得真多。”
她不知道什么是心理学,也不知道什么是案例,但叶锦书有学问,她说的肯定是对的。
方桃微微扬了扬下巴,笑着说:“锦书说,现在都是要讲科学的,阿花,你刚刚那些话可不敢跟别人说的啊。”
“嗨,这我知道,我就跟你说说。”何花不好意思说道,“这不是我跟你要好嘛。”
她抓了把南瓜子塞进口袋里:“那什么,时间不早了,我回去做饭去了,免得家里的兔崽子闹。”
“阿桃,我下回再来找你说话啊。”
“行,我也要准备做饭了,那我就不留你了。”
“花姨慢走。”叶锦书也笑着说道。
“哎!”
何花摸着口袋里的瓜子走了一段路后,转身看了眼叶家的院子。
方桃就是命好,男人出息不说,还对她好,这么些年就生了个丫头片子,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又这么出息。
想到对自己越来越不耐烦的丈夫和不怎么争气的小子,何花心里有些酸。
唉,人比人气死人呦!
这么想着,她走路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晚点做饭也饿不死人的呢。
何花脚步一转,绕了远路。
“真的?”
一声抽气声传到了何花的耳朵里。
接着是大队长儿媳妇田冬梅信誓旦旦的声音:“真的,我公爹亲口说的。”
“不会吧?安楚那个面人敢跟娘家断绝关系?我可不信。”王晓娟用力捶打衣服,“别是你记岔了,是张玉芬跟家里断绝了关系了吧。”
“哪啊,我公爹说的就是安楚。”
听田冬梅说得这么肯定,王晓娟停下了捶衣服的动作:“不能吧,安楚中邪啦?”
“嘿,可不兴说这个啊。”何花心里正憋着一肚子“学问”呢,闻言立刻反驳,“这是封建迷信,现在,可是讲究科学的。”
“呦,花婶,您还知道科学啊。”田冬梅安抚地看了眼有些害怕的王晓娟一眼,跟何花搭话,“您从哪里来啊?”
何花就有些骄傲地说道:“我啊,正是从安楚她们家那边过来的呢。”
“哎呦,这可巧了不是。”田冬梅立刻接话,还用眼神示意王晓娟赶紧说话。
王晓娟虽然没有田冬梅那么伶俐,但也不笨,立刻捧场:“花婶,那安楚那事您是看了个全须全尾吧?”
“您快跟我们说说啊。”王晓娟绝口不提自己刚刚失言的事情,“在咱们大队,就属您的消息最灵通了。”
何花被王晓娟这么一奉承,加上有心卖弄,就又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完了,她还煞有介事地说道:“安楚就是短时间里受了太大的刺激,这才性情大变了的。”
“讲心理学的书上就是这么说的,还有例子呢。”
“案例”两个字太拗口,何花不记得了。
“你们还年轻,不知道厉害,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何花一副长辈的口吻说道。
“是是是,花婶您说的对,是我们见识少了。”田冬梅附和。
“对,花婶,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乱说了。”王晓娟也立刻接话。
“行,那我走了。”
“花婶慢走。”田冬梅忙客气地说道。
等何花走远了,田冬梅收拾好衣服,对王晓娟说道:“咱们也回去吧。”
“没想到,花婶还有这样的见识。”王晓娟拍拍胸口,笑着说道。
田冬梅失笑:“肯定是锦书说给她听的。”
闻言,王晓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对了,我们下午找个时间去找锦书说说话吧,我有很多话要跟她说。”田冬梅提议。
王晓娟嘴角牵了牵:“我就不去了,家里事情多着呢。”
“那件事,你心里还没有过去啊?”
王晓娟苦笑摇头:“我先回家了。”
“诶,晓娟,晓……”
田冬梅见自己越喊,王晓娟走得越快,叹息了一声,拿起洗衣盆回家去了。
她本来还想趁着叶锦书有空,大家坐在一起聊聊,把心结解开呢。
宁安楚可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在掉与不掉之间打了个转。
她拿着断掉的火柴棒愣了下神后,迅速做出判断。
刚刚周西应该是要用这个短木棒引火的。
她鼻子微皱,闻到短木棒红色这端有些微的火药味。
如果刚刚周西的动作没有被打断,接下来会怎么做?
“嗤~”宁安楚划亮了火柴,火柴的微光照亮了她略带惊愕的眼睛。
“妈妈,快引火,不要浪费。”周西连忙拿着稻草递给宁安楚。
宁安楚还来不及感慨火柴的神奇,就立刻点头:“对,快。”
母女俩熬好粥的时候,日头也已经西斜了。
宁安楚盛了满满一碗粥递给周西,周西很自然地伸手去接。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了粥碗上,眼神一对上,同时笑了出来。
这真是一个有故事的碗!
这一瞬间,那层隔在她们之间的时间与空间的薄纱缓缓褪去,两人之间的生疏也消散了很多。
喝完粥,周西就频频打起了哈欠。
她芯子虽然是个成年人,但身体毕竟只有五岁,回来后几次情绪爆发,还跟安耀宗轰轰烈烈地干了场仗,早就累了。
宁安楚用周西之前温在大锅里的水让她洗漱,又检查了她额头的伤,在周西一再保证头不昏眼不花,难受了一定告诉她后,才放心。
等周西睡着了,宁安楚来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盘膝而坐。
蛙声,蝉鸣声,远处偶尔还会传来几声犬吠。
宁安楚抬头看着月亮出了神。
她没有军师那些玄之又玄的能力,性子经过军旅生涯的磨砺,又变得无比务实。
对于尝试着死一死看看能不能回到楚朝,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的事情,她是连念头都没有浮现过一丝的。
她可不认为这种灵魂穿越重生的奇迹会一再发生在她的身上。
万一呢,万一真死了呢?
她惜命。
所以,从此以后她就不是楚朝的宁安楚,而是这个陌生时代的安楚了。
宁安楚,不,是安楚,安楚换了个放松的姿势靠在桂花树的树干上。
说实话,能卸下身上的责任,于无尽的征战杀戮中脱身出来,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她内心深处除了对自己可能身死于亲人之手万分不解不甘外,也就挂念陪着自己戍守边疆,出生入死的军师他们了。
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他们还约好了,要一起对月狂饮,把酒言欢,不醉不归的。
可惜,她要失约了。
同一片月光下,青衣长衫,头上用一根枯枝固定发髻的青年文士和几位身着铠甲的壮汉同时把手里的酒洒到了地上。
铠甲壮汉们脸上都是悲愤和苍凉,并肩作战十数年,他们怎么会认不出性命相托的将军?
要不是军师说将军另有奇遇,他们这会儿就不是月下遥祭,而是拼着命不要冲进皇宫了!
“将军,您且安心,咱们一定会给您讨回公道的!”铠甲壮汉们齐声说道。
军师段知衍的脸色隐在朦胧的月色中,让人瞧不真切。
“咯咯喔~”
鸡鸣声响起,安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看着陌生又眼熟的环境,她舒出一口气,收敛了攻守的动作。
“妈妈,你怎么了?”周西揉揉眼睛,困惑地看着安楚。
“没事,我刚刚以为有人闯进咱们家里了。”安楚讪讪说道。
周西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妈妈,天还没有亮,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啊?”
“不了,我去弄些吃的去。”
昨天的粥,把家里最后的大米用掉了,厨房就只剩从李香桂手里抢回来的大白菜和姜葱了。
安楚是决定要富养周西的,哪里能让周西跟着自己啃菜帮子呐。
她昨天晚上在院子里对月感怀的时候有听到那么一声半声的狼嚎。
这里离山不远,要填饱娘俩的肚子不难。
唯一要担心的是自己身板抗不抗造,毕竟,山上有狼呢。
不过么也还好,昨晚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她在月色下尝试着比划了几下。
这具身体虽然没有武学的基础,但意外的,资质竟然很不错。
她练了几遍后,一招一式倒也有模有样的。
等她多练练的,不说完全恢复巅峰时期的实力,有个六七层的,也足够她自保了。
现如今,就是上山找些吃食,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周西哪怕已经确定及肯定自己确实重生了,不是在梦中,但她还是很黏着安楚,听她说要上山,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坚持要跟着一起去。
于是,伴着早桂的幽香,安楚牵着周西的手走出了院子。
“妈妈。”周西深吸了口清晨清新的空气,微微仰头看着安楚,试探着问道:“妈妈,我能改姓吗?”
“改姓?”安楚惊讶,“为什么要改姓呐?”
在她零散的记忆里,“她”跟夫婿是很恩爱的,那按常理来说,“她”夫婿对他们唯一的女儿也应当是不差的。
可是,周西想要改姓呢。
这得多伤孩子的心,她才会要改姓呐。
安楚对这位已经过世的“夫婿”立刻就没有了好感。
周西见安楚的反应不是很大,微微松了口气:“因为,我想跟着妈妈姓。”
“妈妈,你不高兴吗?”周西有些惴惴地问道。
“没有啊。”安楚说道。
她是想着,改姓是大事,就算她答应了,周氏宗族也不会轻易答应的。
咦?安楚又找到了奇怪的点。
昨天,她跟安家人断绝关系的时候,李香桂找来的见证人,他们叫他,大队长?
不是宗主,不是族长,不是家主,而是,大队长。
这是不是说明,周西改姓也只要找那个大队长就好了?
“铃铃铃~”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从身后传来。
安楚转头,晨光中,有女子骑在两个奇怪的轮子上向她们驶来。
“安楚,这么早,你跟周西去哪里啊?”叶锦书停下车问道。
“锦书嬢嬢,我跟妈妈要去山上。”周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回答道。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叶锦书。
“去山上?”叶锦书愣了一下,随后,她立刻反应了过来,“家里又没吃的了?”
周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习惯性翘了翘大脚拇指。
她的脚已经比鞋大了,鞋面又是用破衣服做的,昨天拽着李香桂的时候,脚指头一直在用力,鞋子早就不堪重负了。
这会儿,大脚拇指就直接钻破鞋面露出来呼吸早晨的新鲜空气了。
周西:……大写的尴尬~
周西有些窘迫地弯了弯大脚拇指,想把脚拇指缩回鞋子里。
“撕~”
好么,这么一拱,鞋面裂得更开了。
叶锦书有些想笑,但她知道这笑声可能会伤害到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小姑娘的自尊心。
她微微低头,藏起嘴角弯起的弧度,从斜挎包里拿出一个白面馒头递给周西。
“锦书嬢嬢,这是你的午饭,我不能要。”周西摆手拒绝。
“拿着,嬢嬢单位有食堂。”
周西还想拒绝。
“咕~”周西捂住肚子,更窘了。
安楚有些自责。
她光想着上山找好吃的,不能亏待了周西,却忘了周西这会儿空着肚子会饿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