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当下就愣了,跟着一个飘弯进主道, 说原来不是外国友人呐, 是咱炎黄子孙,而?后语气没那么夸张了,进入另一种掏心掏肺的话题节奏里,跟孟揭侃着城里几家数得上号的海鲜店, 说装潢真漂亮,地段多繁华。
“但?那都不成?,你要吃海鲜,得上隔壁舟市去,舟市啊, 有个海鲜卖场,临海的,你就随随便便选一家排挡, 老板带着你去挑, 先挑现做,欸, 就是没酒店里那些花花菜式,白灼清蒸为主了, 不过?你还别说,海鲜还就得吃这?口新鲜劲儿。”
晏在舒靠着车窗坐,闭着眼,听孟揭跟师傅一来一回说话。
他不是爱闲聊的人。
到酒店楼下时,因为孟揭原定停车位被占,叫了酒店管理,酒店经理在那儿联系车主,夜间气温低,风冷,酒店楼群设计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小镇,三角屋顶,红瓦覆雪,落地窗明净透亮,街角有一家三口在坐旋转木马,身影在一闪一闪的彩色灯带里出没,宛如?电视里那种幸福的三口之家。
晏在舒站车位前无声看着,鼻尖微微红,酒店经理还在跟车主沟通,代驾忙着从后备箱里取出折叠车,而?孟揭俯首过?来,“你先上去。”
晏在舒点个头,目光缓缓从街道尽头挪回来,转身进了玻璃旋转门。
孟揭是半小时后上来的,在客厅里一个人待着,天?边挂着一弯柔软的新月,客厅没开?灯,他就那么十?指交叠着,手上缠着一把薄薄的月光,像在出神地思考某些事情,因为心里对这?件事没准数,却又真的重视,所以一点点剖析自己,一点点推导各种可能性。
让他相?信晏在舒的嘴里会讲出好?听话,无异于让备受情伤的人相?信浪子会回头,让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相?信天?上有月老地下有黄泉。
但?又特?别想冒这?个险。
想到整片胸腔都开?始一点点塌陷,长久以来恪守的秩序抵不过?赌徒心态,心痒,求知欲过?载,刚来雪场时的意气风发少?年样不见了,跃跃欲试要搞大?事要表白的心思也完全收敛了,转为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思考。
然后还是垂下脑袋,搓了一把脸,起身。
那时晏在舒已经进被窝了,半梦半醒间听到客厅烟灰缸的轻微响动,跟着听到浴室门“哒”地关上,在梦里打了个转,又听到浴室门开?,水汽里裹着一层熟悉的体香,漫过?来,湿漉漉地钻进鼻腔。
右手被妥善放到枕上。
耳下贴上湿热的气息,一道道像标记,也像烙印,随着力度渐重,沿着脊骨蔓延下去。
晏在舒是在这?时睁开?眼的,她闷哼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孟揭从背后把她脸卡向侧面,低头吻住,一道气息沉沉地洒在她下巴,晏在舒问几点了。
“十?一点半。”
“两个半小时,孟揭……嗯……”她气息不稳地哼出声,“你做每件事都这?么深思熟虑吗?”
“你可以说了。”
“……想好?了?”
“没想清楚,但?不想等时间白过?。”
晏在舒抓皱了枕套,她拍拍孟揭手臂,而?后正过?来,在月色里,她的眼睛像阴天?时挂着水珠的草叶,风一拂,就晃出光了,孟揭俯身,拇指轻轻刮着她额头,听她一字一顿地说:“你还要当我的Moana公主吗?”
心情复杂,很想拒绝。
“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
算了,晏在舒是知道怎么对付大?型食肉动物的,孟揭跟她碰了下额头,就当夫妻对拜了。
晏在舒撑着手肘拉起上身,眯着眼睛打量他:“你是不是后悔了?”
孟揭还真敢点头:“特?别后悔,你收回去,换我来说。”
换他来说他准备好?的两套主策划,一套临场应变的plan B,晏在舒综合考多久,孟揭就仔仔细细盘算了多久,哪一种告白计划不比这?一句浪漫?
哪一套都比这?一句浪漫,但?每一套加起来都没有这?句的杀伤力大?。听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让人有点心烦,心烦,又忍不住继续琢磨,像小时候吃过?的彩色糖果,舔掉了最初那一层带酸的糖衣,之后就是浅浅淡淡余味悠长的甜味儿。
晏在舒听了这?话,作势就要把手收回来,孟揭偏不让,按在自己腰间,随后撑起一臂,他的发尾没干透,湿漉漉地挨在晏在舒肩窝里,又坏脾气地蹭上去,晏在舒的呼吸被撞散了,他突然说:“你亲我。”
“你不要得寸进尺了。”
晏在舒轻轻伸腿,踢他一下,孟揭下一秒就压住了她膝盖,把拇指缓缓压在她下唇,“今晚可能睡不了,未来两天?应该也不出酒店。”
“那我还有句遗言。”
“嗯?”
“你过?来。”
孟揭就俯低耳,她仰起头,把嘴唇贴在他耳廓上,轻轻摩挲着,在湿热的气息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咬住了他的耳垂。
新月躲在蓬松的灰云后边,露着一只眼睛看。
晏在舒的右臂暴露在月光里,被固定在了床柱上,宛如?一块横陈的玉如?意,白皙柔腻,光影在上边都站不住脚,要随着月光的试探在深处波动着光亮。
恍恍惚惚的,又覆了一层湿腻的汗。
室内没开?暖气,温度却仍旧高,烘得她皮肤发红,发软,轻轻一碰就陷下去,像蒸过?了的桂花糯米糕,在孟揭手里散发着令人着迷的味道。
做理论的科研者都会举一反三,晏在舒今夜对此深有感悟。
那条围巾一分为二,一半好?生护住了她受伤的右手小指,一半从右肩延伸到眼周,一圈圈地夺走了光亮,视野的出逃拉大?了其余地方的感知力。
窗外的月色晒得晏在舒都褪了色,另有一种力竭的美,睡衣衣摆掐一把都是水,那鲜润的殷红撑大?了唇,褪色成?粉白,被挤得可怜兮兮的,一抽一抽地掉出泪珠子,泪珠子攒不住,潺潺地流下来,落在孟揭手里,再送进了晏在舒口中。
晏在舒在很多爱里长大?。
她知道爱有美,也有不美。
因为不缺爱,因此她谨慎,她冷静,她的目光永远放在自己身上,短时间内达不到孟揭渴望的程度。
孟揭习惯坐火箭,心无旁骛地直奔目的地。他年年跳级,想要什么就能立刻拥有,在生理沦陷之后心理也迅速被招安,明理暗里都在致力于推进他们的关系。
晏在舒喜欢碰碰车,什么都沾点儿,刺激又快乐。她的喜好?五花八门,做什么都要做出个样子,爱情的优先级很低,偏偏会撩也爱撩,看起来游刃有余,其实一点没走心。
未来,他有很多课题要做,她有很多路要开?拓,她的情绪反馈如?果给慢了,孟揭会有落差感,他会为自己付出更多感觉到不平衡,他会觉得不公平,会觉得晏在舒真的没有良心,最初的新鲜感也会逐渐被生活消磨干净。
最后成?为一对怨侣,成?为一想起来就阵痛的前任。
这?都是在晏在舒心里演过?一遍的剧本。她以此为由?拒了孟揭一次,无视了孟揭一次,跟他断了一次关系,把他高昂炽烈的热情一次次浇灭,又眼睁睁看着那堆灰烬里迸出火星,以惊人的势头迅速燎原,她才察觉到这?是一种情绪霸凌,是恃宠而?骄,是不负责任的无理由?定义。
所以她说出了那句——断掉那层关系,我们可以试一下重新试试。
所以她在察觉到孟揭的搞事意图之后,打断了他,又主动地先于他迈出了那一步。
这?是第?一次。
晏在舒问他是想表白,还是想听她说说心里话,那意思就是,你看哦,现有题面是这?样子了,你看一眼就知道结果,那你还要进场提笔吗?
孟揭要,他总是毫不犹豫,不计得失,轻描淡写就担走很多琐碎又麻烦的事。
有三分爱,他不会讲到十?分,但?他肯定做到了十?二分。
那他有十?分爱的时候呢。
不能总让孟揭妥协吧,不能一次次把他的付出定义成?别有图谋吧,晏在舒用仅剩的左手搂住他脖子,发丝在他臂间晃荡,后来他把围巾解了,把她双手都束起来,不让她动。
孟揭今夜不太一样。
他有点儿控制不住力道。像饿过?头了的人,血糖波动特?别剧烈,吃一口不顶饱,非得卯着劲儿去讨要,偏偏晏在舒话太密了,说他这?样子很好?看,说他肩颈带汗的样子太性感,说想听他出声儿。
这?些话就像无形的手。
把孟揭的理智翻来覆去拆解,分离,他的耳下轰地就烫起来了,火烧一样,从脖颈到肩膀又湿又红,他受不住晏在舒这?样讲话,既在心理上有效安抚他,又在生理上无辜地撺掇他。
简直像一剂兴奋剂。
兴奋剂在这?里也是违规品。
但?晏在舒才不在乎。
她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肆意扯着他的神经末梢,而?他手边没有药,只能咬她以止渴。所以孟揭又把围巾扯裂了,卡在她唇间,绊住了她的舌头,不让她再说话。
这?段时间他的心理状态趋于稳定,很少?再依赖于药 ? 物,也很少?再摸烟盒,连陈缇都感慨,性/瘾本质上还是一种心理问题,生理性的发泄和药物性的压制管用,但?只能管一时用,如?果能有更好?的干预方式,应该试一试。
现在……
他不满足于试一试。
晏在舒不是他的药,晏在舒是一种新的瘾,覆盖在原有的病瘾上面,让他的焦躁和快乐一起成?倍上升,而?越是想要,心口有块地方就越躁,一忽儿想百无禁忌地摧折她,一忽儿又想和风细雨地哄着她,但?随着快乐螺旋上升,前者逐渐压过?了后者。
晏在舒的气息也越来越乱。在一阵窒息般的节点里,她突然挣扎起来,围巾拦不住细碎的哭音,锁骨汗津津的,脖颈仰起道弧度,一抖,被孟揭叼住了。
今夜没说出口的表白,都被孟揭揉在了密集的攻势里,每一次都是到顶的爱,心不甘,情却愿,于是爱溢出来,让他们彻底没了界限。
原来在半山看日出是这?种感觉。
小镇式的酒店楼群摊开?在阳光下,尖顶的房屋盖着一顶顶白色绒帽,化不掉,却被太阳晒出了点薄汗来,望过?去一片亮晶晶的。
浴缸里的水波最后一次荡出来的时候,晏在舒手腕“啪嗒”一下挂在浴缸边,像攀上岸的人鱼,气息奄奄地把下巴搁在浴缸边,从眉到眼,都浸着初升的阳光,然后不到三秒又被捞了起来,擦擦干爽,卷进了被子。
晏在舒以为在雪场的后两天?都得这?么过?,她同孟揭说,可以倒是可以,就是别再泡浴缸了,她毕竟还不是个两栖动物。
孟揭正赤着上身坐在窗边,架着脚,腿上搁一台电脑,听完这?话就笑,说不泡了,带你吃点好?的。于是他们四点时出发,踩着晚霞到了舟市。
地主爷还是惦记五脏庙。
地主爷也不全是为了五脏庙。
他们填饱肚子,来回折腾五个小时,晏在舒睡了两趟,再踏上酒店地毯时,竟然有种一天?都没出过?门的错觉,这?种恍惚劲儿持续到房间门口,孟揭取卡开?门,“滴滴”一声响,晏在舒前脚刚踏进去,立马惊醒了似的往后猛退一步,惊魂不定地看了眼房号,又看孟揭。
孟揭笑得一点儿包袱都没了,脸上再次出现浮现出昨天?那种跃跃欲试要告白的劲儿,意气风发透着坏,还有点不易察的紧张,微微抬了点儿眉毛,一句话都不多说,用眼神示意她往里进。
套房里大?变样了,不陌生,倒是熟悉,那厨房,那岛台,那张沙发和床,都跟环岛路那套房子一个样儿,甚至连布局都调过?,晏在舒打量一圈,说:“你别是把房子搬过?来了。”
第?二句话是:“酒店能让你这?么折腾?”
孟揭抛着车钥匙,也不知道是不是纯靠空气汲取能量的,半点儿疲态都没有,仍旧用眼神示意她再往里走,于是,看见了五米外的沙发边上,一溜儿礼物盒。
都是一掀就开?,连拆都不用她费力的样子。
啪嗒。第?一个盒子里,躺着一只玻璃杯,跟拍卖会那只成?套的。
啪嗒。第?二个盒子里,放着几份文件,打眼一看,是各种语言版本的房屋产权证明,右上角印着两串坐标,上面那串晏在舒眼熟,是海市经纬度。
“这?什么?”她问。
“环岛路那房子的坐标。”孟揭往沙发扶手坐下。
“你买了?”晏在舒惊住,“下面那地儿呢?”
“你先看。”孟揭说。
晏在舒还就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扫过?去,数据敏感度敲打神经,她脱口而?出:“对跖地。”
这?么说吧,第?一串坐标是老洋房,那么把老洋房地底凿个洞,假使能穿透地心的话,从另一个洞里钻出去,就是第?二串坐标所在处。
两地经度差180度,纬度相?反,时差对称,在方位角度完全对立,是地球上距离最远的两个点,是地理意义上的彼岸,永远隔着大?洋遥遥对望。
孟揭把这?两个点买下来了。
“如?果再吵架,这?就是你能去的最远的地方,”孟揭抽出那几张纸,移过?去,“只要还在地球上,东南西北随便走,迈一步,都是离家近一步。”
“那我上太空呢?”声音已经有点儿哑。
“那我努努力,”孟揭笑,“航空项目不是做着呢。”
还有最后一个盒子,如?果孟揭玩的是情绪递进这?一手,她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比这?两串坐标更浪漫。
啪嗒。第?三个盒子是孟揭开?的,里面有一枚存储器,边上还有个反盖着的相?框,晏在舒翻过?来的瞬间手就哆嗦了一下,猛地盯住他:“合法所得吗?”
孟揭原本也绷得挺正经的,被这?一弄又笑出声:“合法所得,害不着你。”
相?框上是一张晏明修的高清照片,看眼角的褶子,绝对是一年之内的新照片,她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把那相?框擦了又擦,很努力不让眼泪掉出来,带着鼻音问:“存储器里是不是视频?”
“是。”
“你带我在实验楼看的那一段是不是?”
“完整版。”
“好?俗。”晏在舒说。
可是好?喜欢。
窗外,迤逦的雪山像一幅巨大?的画幕,横在苍蓝的夜空下,山顶是一带碎盐似的星河,熟悉的装饰营造出来家一样的安全感,晏在舒当时真的以为爱很简单,能抵万难。
第65章 湿雾
离开时寒雨连绵, 回来时仍旧是钝阴天,孟揭送她回碧湾,原本得绕回去拿那本晏明修的手作, 孟揭让她别折腾了, 明早过来捎给她。
“明早进课题组, 你还过来?”
“你忘了我说的什么?”
晏在舒笑,秋末午后,寒风的冷蹄践踏着满墙三角梅,一片淅沥声里, 她“咔哒”解开安全带, 忽然压近孟揭,一把?攥住了他?衣领口,“周四?我妈妈要回来,到时候家里热闹, 你来的时候收着点儿。”
孟揭就侧着身,单手把?在方向盘上,目光从她刘海落到眼睫,在这五公分不到的距离里,仿佛能听到一只手指穿进他?衣扣缝隙里的轻微磨动声, 能听到纽扣被送进窄口的声音,喉结在她鼻梁前滚了一滚,“我还来?”
“好聚好散的场面?总要做的, ”晏在舒扣好他?的纽扣, 隔着一层硬挺的布料,拍了拍被她咬过的痕迹, 一语双关,“藏好了, 别漏了。”
下车后,拐过一道弯到家门口,还没输密码,阿姨就打里边开了门,一见晏在舒就笑,上前来帮她拿雪板和行李箱:“晏晏回来啦,哎哟,北城冷吧?下大雪吧?”
“雪是挺厚的了,”晏在舒往里走,雪板自己背着,左手还有一只小包,“周阿姨,行李箱里有点儿带回来的东西,都?是点吃的,您看着分一分。”
周阿姨拍了拍雪板:“那怎么好的,晏晏下回出门别带东西了,家里不缺的呀,一个女孩子?跑来跑去拎着怪重。”
“没事儿,”晏在舒三两步跨过石道,看到旁边车库开着,行李箱和箱子?拢共七八个,都?整整齐齐码在那儿,就问,“妈妈的行李已经寄回来了吗?”
“欸,对的,”阿姨点头,“太太的行李已经到了一部分,衣服啊那些?小东西我已经收拾起来了,这些?太太说等她回来理的。”
“那应该是书和唱片那些?,没事儿,放着就行,”晏在舒又问,“妈妈那边的行程没有变吧?”
“没有,周四?就到了,”阿姨说到这就特别高兴,脸团团地盘着红光,“这会儿好了,家里热闹了,到时候老太太肯定也要过来住的。”
周四?……
晏在舒拎着小包上楼,转右拐到妈妈的卧室,从包里拿出小相框,擦了擦,摆在梳妆台前。
落地当晚还是上阿嬷家吃饭,到巷子?口时,瞥见裴庭的车就停在斜对面?,她想了想,把?手揣进衣兜里,慢悠悠地踱了过去,一进门,先听见楼上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她没上去,自个儿到沙发边倒了杯水,直到那阵乒乒乓乓的动静过去,脚步声延伸向下,才把?杯子?一放。
“你拆家呢。”
“我……”裴庭吓了一跳,整个身子?都?抖了一抖,爆出句国粹,“晏在舒你别有事没事跟魂儿似的乱飘行不行?”
“那么心虚,干什么坏事了你。”
“谁心虚,”裴庭把?手里两个包往沙发一扔,把?她瞄了两眼,“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还不心虚,都?开始转移话题了。”
“我关心你嘛。”
“非奸即盗。”
“误会大了啊,我最近老实得很,少扣帽子?。你去阿嬷那吃饭?”
“嗯,一起?”晏在舒往外瞟一眼。
“……”裴庭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话来拒绝,“行……吧。”
出门又见着那辆黑漆漆的车,裴庭一般不开这种商务性?质比较重的车,只钟爱各种花里胡哨的跑车,在这点上,他?跟唐甘相当有共鸣,晏在舒撂了眼车,又往他?修得干干净净的鬓角和风衣外套看了眼。
就好像一只毛发在风中飘扬的恶犬,突然变成了干净秀气的家养小猫,前后都?不是一个品种。
“如菁说你最近跟她单位有商务合作?”
“是啊。”
“不是嫌人规矩多,流程复杂,结款还慢?”
“那总得向主流看齐吧,这两年行业不景气,主流媒体都?开始放下身段迎合年轻人的口味了,那人家能向下兼容,我不能往上靠靠?”
晏在舒嫌弃地看他?一眼:“少来。”
裴庭是精明的商人,向来利来利往,贴钱又搭活的事儿不可能干,那心思奔着谁去的,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裴庭也烦了:“没见过浪子?回头?”
“浪成你这样还有什么必要回头,回炉吧,回炉你也来不及了。”
“晏在舒!”
裴庭耳朵通红,一个大变身,家养小猫又成了风中恶犬,晏在舒沉默了会儿,她究竟是开始正经恋爱了,竟然开始理解一个人陷入爱河就等同染上瘟疫,病情?轻重深浅,和躯体化程度都?不相同,可能裴庭这类就要严重些?,她把?手揣衣兜里,“不说这了,心窝子?戳来戳去怪没意思的,我那片子?,后来说是什么问题?”
裴庭那股燥气突然一收,眉目柔和下来,眼神撇开:“后期方面的技术问题,没大事。”
晏在舒推开阿嬷家院门,“没大事为什么辛鸣说上不了?”
“后期没处理好当然影响审片,”裴庭在这跟她绕话圈子?,完了又安她心,“放心吧,已经在沟通了,你就等消息。”
他?俩太熟了,打小一块儿长?大,就跟左右手似的,左手在哪儿掏了糖窝,右手隔老远也能嗅到味儿,晏在舒这会儿心里就说不上来的怪异,狐疑地把?他?看着,“我是把?后背交给你了,你别扯我后腿啊。”
“扯不了!”裴庭不耐烦,扯了一把?院子?里的草叶子?,“你那部片子?不拍残障儿童的吗,调性?正得不得了,保准能播能上。”
晏在舒默默盯着他?,越琢磨越不对劲儿,一边想,一边也跟着薅了把?草叶子?在手里扯,这时门一响,老太太一身织紫挂绿的长?衫,精神抖擞满面?红光,拎着水壶走出来,“你们?两个,在外面?干嘛,喝西北风啊,赶快进去啦不要在这边挡太阳……”
阿嬷絮絮叨叨地下台阶,一边喊他?俩进屋,一边把?手里水壶壶柄一转,三两滴水从壶口漏出来,啪嗒地溅开在青石板上,洇出一两朵灰色水痕,边上还有一捧碎巴巴的草叶子?。
老太太僵住了,拎水壶的手也抖起来了,血压狂飙,脑子?被手心手背都?是刺几个字占满,气冲冲扭眼一看,俩兔崽子?早跑进屋了。
回家的日子?就是闹闹哄哄。
一夜雨落风啸,隔天早起倒有一轮柔白的太阳贴在天边,路面?湿透了,在晨曦下反着细细的微光,蜗牛爬过花坛,孟揭说要接她,但?她看着气温和路况,六点刚过就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别来了,“跨半座城过来,再跨半座城到学校,大冷天的,这么折腾干嘛呢。”
明明他?自己到奥新的通勤时间才十分钟,可能都?不到。
孟揭根本不应她这句话,只说:“我把?那本书捎上了,一会儿你要吃点什么?”
这油盐不进的样儿,晏在舒挺气的,气完又笑,没办法了,给他?发了个实时定位,表示真的已经出了门往学校去了,这才把?他?哄回去。
就这样,祖宗还不大高兴,明显有情?绪了,说晏在舒是在干扰他?做事的节奏。
“昨天准备返程那会儿,你就在打喷嚏了,以为在浴室我就没听到吗。”
孟揭车速缓慢,在电话那边回:“可我挺想你的。”
晏在舒就笑,笑了会儿才说:“那我晚上去接你。”
这句话把?他?哄好了,一路电话没挂,孟揭那边估摸着也进了办公室,话筒那边偶尔传来声音,有他?和同事的问好声,有输密码的滴滴声,还有纸页翻动声和钢笔在纸上快速书写声,一点点的白噪音让晏在舒心情?平缓,到了校停车场才把?电话挂断。
恋爱是不是这么谈的?
如果?是这么谈的,那她竟然也挺喜欢的。
一进学校,老徐提前发了分组通知,把?同课题的学生归为一组,上课地点从教学楼挪到课题中心,伴随一夜秋雨,气温低了,课题任务也紧锣密鼓地下来了。
忙得团团转。
恋爱产生的粉红泡泡被一道道公式打破,顾不上孟揭,也顾不上去想裴庭那小子?有没有暗地里搞事,一抬头,小教室里的时针就往前跑一截儿,一抬头,又跑一截儿,等一天的进度完成,周围的同学一个个揉着脖颈,都?说这是“偷时间的小屋。”
天黑了。
云团破开的缝隙里,夹着一把?月光,柔柔的,晏在舒是把?车开出了一段儿才记起孟揭,又心有余悸地从前边掉头回转,给孟揭打电话,带过“迟到”这事儿不提,拐到奥新时,那祖宗就站在楼前等着她。
遥遥地,她停了会儿。
那么高挑的一个男生,穿着件有厚度的米色毛织外套,肩背挺阔,垂着头,发丝在风里扬起,看着帅气又干净,他?正看手机,手部动一下,她搁在座位上的手机就震一下。
她划开手机拍了个照,才搁回去,在物?理部楼前打个弯,停在楼边不起眼的小道,开了双闪,半分钟后车门被拉开,一股冷空气和孟揭身上的味道一起拍进来,孟揭没往里坐,第一句话就是,“下车。”
后来真就下车了,方向盘牢牢控在孟揭手里,他?另一只手就牵着晏在舒的,晏在舒看了他?半晌,没法子?似的嘟囔了一句。
“Needy baby greedy baby。”
孟揭不予置评,把?手牵得理直气壮。
天冷,俩人到面?馆里喝了碗羊汤,吃了碗面?和馍馍,吃饭间隙,他?的电话和消息就多,大部分还是些?祝贺的话,推不掉,还得跟对方寒暄两句,还有些?物?理界的前辈,发来邮件跟他?探讨论文相关的内容,这些?他?都?一一回得特别认真,后来晏在舒看他?接着电话还要回邮件,手机都?发烫,就抽出了自己的平板,推过去。
孟揭一边不间断地跟电话那端的老师讲话,一边划开平板。
屏幕亮起,显示出需要输入四?位数锁屏密码,孟揭看她,晏在舒喝着汤,伸出只手,收拇指,慢悠悠地晃了晃那四?根手指头。
孟揭就懂了,熟练地输着密码,嘴边勾起点儿笑。
吃过饭后,孟揭开她那辆车送她回碧湾,还有些?需要回复的邮件都?在她的设备上,偶尔跳出来件提示,她讲给孟揭,孟揭就跟她说回什么,她再给麻溜地回回去,配合得天衣无缝。
到家时,孟揭仍旧把?车停在离她家三四?栋外的路边树下,晏在舒临走时问他?:“平板还要不要用?”
“不用。”孟揭也解了安全带。
晏在舒抱着平板和开了拉链的书包,一脚踩下车,寒风携着枯叶一卷儿扑来,她捂一下眼睛,包里的笔记本和笔袋就哗啦啦跌了下去。
左侧车门一响,孟揭下了车,三两步绕过来,把?她腰侧一拍,“我来。”
东西捡起来后,拍了拍,整整齐齐搁进晏在舒书包里,“走吧。”
走……吧?
而后真就晏在舒走一步,他?也悠哉悠哉在后边跟一步,深秋的夜里,空气中还有草叶泥湿的腥气,温度很低,湿度却高,路灯的熏黄光阵笼罩两道身影,他?们?走在树荫底下,一前一后隔着半个身位,呼吸轻。
两百来米的路程,好像一两轮呼吸就到了,晏在舒看看人迹罕至的路口,朝他?摆摆手:“我进去了啊。”
意思是别送了,怪黏糊的。
“去吧。”孟揭仍旧揣着口袋,朝她抬一下下巴。
行吧,爱看看吧,晏在舒抬手机,在门口晃一下,门“滴滴”往里一弹,她单肩背着书包往院里走,走没两步,身后小院门开始自动关闭,她在这时偏过半颗头,脚步顿住,而前方大门敞开,阿姨忙忙碌碌的身影在灯光中来回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