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我信不过。”
“我你能信得过?”孟揭抬一下雪镜,额前的头发被风撩起,“咱俩认识不到两?分钟,说的话不超五句。”
姑娘脸就更红了:“你看着靠谱,而?且我刚刚看你带一个女生了,你们在?这雪道滑好多次,我想请你教我换刃……”
讲到这儿,孟揭气息一顿,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前两?句出于人?道主义的劝都?是白?搭,于是调了一下雪板位置:“你看的那是我女朋友,不是我带她,是她带我玩儿,我对除她以外的关?系发展都?没兴趣,我讲得够清楚吗?”末了补一句,“学不会换刃,就别待高级道,整条雪道的人?没道理为你一人?承担风险。”
说完就转了个向,滑向晏在?舒那位置,雪板往后一压,跟着坐下,随手给晏在?舒抛了只蛋白?棒。
“戏还好看吗?”
“凑合,”晏在?舒撕包装,“那姑娘看着都?要哭了,你说什么把?人?说成那样,一点儿风度都?没有。”
“我说我女朋友滑雪厉害,等着我一起下山。”
“你哪个女朋友?”晏在?舒慢慢嚼着蛋白?棒,“我见过没?”
“嘴最硬,心最狠的那个。”
“这么坏,趁早分手。”晏在?舒被边上的雪镜晃了下眼睛,腰侧就紧了一下,被孟揭往过带了二十公分,干巴硬实的蛋白?棒就噎在?喉咙口,噎得她猛咳三四?下,扭头瞪他。。
孟揭还在?边上笑,“看,乱说话,报应来了吧。”
后来没再说什么,晏在?舒把?塑料包装装回?口袋里,就这么跟孟揭肩挨着肩,板挨着板,看天穹被分割成两?部分,天边一线淡金色,往上逐渐渲染成亮眼的橘金,头顶则是釉质细腻的蓝调。
风吹过来,把?晏在?舒的发梢和睫毛都?带上了金芒。
十小时的高强度运动?消耗了部分精力,把?他们变得比平时更安静,更柔和,好像带了点儿岁月的沉淀,风来风往,周遭是咔嚓咔嚓的相机运作声。
晏在?舒笑笑:“有种凭空多长了几岁的感觉。”
这话题敏感,晏在?舒很少谈及跟他的未来,这会儿不知?道是话里自然带出来的,还是有要提一提未来的架势,孟揭脑子动?得很快,因此把?话题交给她,谨慎地点了个头。
“我们俩这样也?挺好的,没什么顾虑,”晏在?舒摘了手套,在?掌心里团一团雪,吹一下,看雪沫跃动?在?橘色浪潮里,“老实讲,半年前,我没有想过有跟你心平气和坐在?山顶看落日的时候,你说正常恋爱是不是就这样的?”
“你问我?”
意思是你看我有这种经验?
晏在?舒没懂他这一刻的反应,懵着点了点头:“问你啊。”
孟揭神?色一点点正经起来,“谈一场就知?道了。”
风大了,落日一截截被西山吞吃殆尽,在?平台上拍照的人?陆续离开,晏在?舒回?头看了眼:“走?吧。”
一起身,手腕就被攥紧,孟揭撑手先站起来,重新戴上雪镜,在?风里把?手递给她,“跑什么,我没说现在?谈。”
晏在?舒回?:“我也?没说不和你谈。”
话落,她往上搭着孟揭的手,一个借力站起来,而?身体还没稳住,就被他猛带了一把?,身体前倾,两?块雪板“啪”地撞一起,她往后仰身,看到雪镜里的自己,看到自己身后的一炉晚霞,看到自己鼻梁上落的一点雪,紧跟着看到孟揭像被这句话煽动?了,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话。
风正好挟势掠过,卷着雪沫猛踹而?来,晏在?舒发丝乱飞,被雪沫糊得下意识眯眼睛,缆车处又拥来一群下山的人?,闹闹哄哄的要追落日,孟揭抬手顺了一下她耳发,在?这里耽搁一秒,一秒的时间,就被晏在?舒抓着雪服领子亲了上去。
气息温热。
这个吻很短, 也让孟揭一时半刻摸不清楚,到底晏在舒是真?没看?懂他?要说什么,还是像小岛那?晚一样, 根本不想回应他?, 所以干脆把话给堵了。
那?一晚是本糊涂账, 在记忆里褪色了,酒精稀释掉意识,他?在记忆宫殿里东拼西凑,凑不出?完整的前因后?果, 他?没有听到晏在舒酒后?的真?情流露, 晏在舒也不知道自己酒后?叨叨了那?些话。
如果人和人的关系是两条线段,那?次就是他?们最接近相交的一次。
可惜谁也不知道。
爱在向下扎根,而他?们都以为爱没发生。
但,有一件事, 此?时此?刻的孟揭是特别清楚的,刚刚那?一刻就是他?最好的开?口时机,有落日光潮,有磅礴云海,有那?种可遇不可求的天选告白场景, 还有晏在舒半真?半假给的一句话,过了当下,再开?口就成玩笑?话。
所以短暂的一个吻后?, 孟揭把她手松开?, “下山吧。”
这条雪道的景儿最好,视野最阔, 追落日的人格外多。
所以,从初级道上来的新手也多。
鱼雷就来了。
晏在舒心里是有警惕的, 往下滑时看?着周遭,刻意放慢了速度,孟揭基本上也控着速度护她身后?,但属实没想到陡坡边上摆拍的那?几个人会突然蹿出?来,周围三两声尖叫响起,晏在舒靠着反应力控板扭了一个,但没躲过第二个。
“砰”一下巨响。
晏在舒下意识抬手护胸,霎时间?天地倒悬,口鼻呛着凉丝丝的雪,眼前都是明明暗暗迅速变化的视角,左侧铲出?来的那?男生直接把晏在舒撞飞了二十几米。
当下脑子没懵,滑雪么,摔摔撞撞都当饭吃,骨科都不知道进几回了,人在雪地上半跪着咳了两声,孟揭就“呲”地一下刹到了跟前,溅出?来的雪沫全打到他?膝盖,看?得出?冲过来的速度多快,那?一下的反应多急,乃至于到她跟前都讲不出?半句话。
手是凉的,心脏快从胸膛炸出?来,孟揭一把摘了雪镜,又轻轻摘掉她的,托起她的脸,先察看?头上有没有伤势,看?完头颈,又握她手脚,这会儿才问:“头晕不晕,哪里有明显痛感,还能站起来吗?”
“头有点儿晕,没事,就是在雪地上滚多了,”晏在舒扭扭脖子,“ ? 没哪儿痛,你扶我站起来试试。”
站起来时,晏在舒雪板已经脱离,她尝试着伸脚屈肘,跟场医生也在滑着过来,一边扎亮着灯的警示牌,一边朝上边滑下来的鸣哨,不让边上聚人,孟揭在最初那?一分钟里顾着她,这会儿初步确定?她状态,把她交给了已到近前的医疗队,转头跐溜一下又滑出?去了。
没戴雪镜,没戴头盔,踩着板从侧边陡坡滑下去,一记利落的滑铲截停,当场就逮住了撞人逃逸那?俩兔崽子。
两分钟后?,医疗队还在给晏在舒做初步检查,孟揭就拎着俩男生到了跟前,手一撂,踩着雪到她跟前:“怎么样?”
跟场医生说:“没有明显骨折和外伤,右手小拇指有轻微挫伤,刚刚我已经跟晏女士说过后?续的注意事项,不过呢,还是建议到山下医院再拍个片子。”
“不用。”
“好。”
俩人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晏在舒咬着手套,说:“真?不用,我自己怎么样自己清楚。”
孟揭没吭声,也没说同不同意她这做法,垂头看?她僵硬的指头。
倒是边上俩肇事者出?了声:“不好意思啊哥们儿,刚真?是一时没看?过来,这雪场嘛,磕磕碰碰再常见不过了,人没事最要紧你说是吧。”
“常见?”孟揭还在轻轻按晏在舒指骨关节,闻言回这俩字。
撞飞晏在舒的那?肇事者往前一步,手架在自己雪板上,笑?了一下:“这样,撞人的确实是我,你女朋友的检查费和医药费我都包了,这事儿就算过了,你看?成不成?”
一串话落,孟揭的手机在掌心里打了个转,干脆利落地插回兜里,这才终于被激出?了脾气,转头,一眼盯过去,淡声说。
“你下两道坡站着,我照原样给你来一套全的,你的检查费医药费精神损失费我全包,完事你再给我女朋友客客气气道个歉认个错,这事就算过,怎么样。”
北城的天黑得早,日落后?,天色一层层刷黯,雪道两旁灯一盏盏亮起,光影倒错的时间?里,逐渐把孟揭的眉眼浸到阴影中?,他?整个人身上的气场都开?始变,和察看?她伤势时的耐心不同,和之前与跟场医生交流的稳重?不同,和之前拦人的样子也不同,一股从山顶平台被堵话开?始就酝酿出?来的郁气遮也不遮,一副从现在开?始就要好好儿盘一下账,不可能跟你善了的样子。
晏在舒伸手,无声息地拦了一下。
目光这才第一次从右手移到对方脸上,跟着看?到雪道另一侧滑过来的七八个同伴,当中有两个动作不太放得开?,应该是新手,新手进不了高级道,一般都在坡度和缓难度低的雪道练习,估摸是跟着朋友上这道来追落日的,不多会儿,那?乌泱泱的一波人就靠了过来,跟场医生们觉得气氛不对,纷纷站起身,沉默地看?着这七八个人。
人多势众,那?肇事者有了倚仗,笑?就更?放得开?了:“开?什么玩笑?。说真?的,一般雪场撞了人就踩板走的才是正常人,我们认赔,这也算仁至义?尽了,对吧。这会儿滑的人不少,咱就不在这占道儿了,挺没素质的,要不我先下?我就住山下酒店,房号1709,你们检查完了随时来。”
边说话,边往后?撤步,摊着手,护在他边上的那些人也一个个地拍他?手臂让他?走,笑?着,不以为然地,撞了个女孩儿却像集体打赢某种战斗似的,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踩上了雪板。
晏在舒听到一道气声,她伸手,拦孟揭第二次,随后在谁也没看到的视角里踩了一脚雪板,雪板弹起半米高,扬起阵雪雾,还没落地就被晏在舒踹了一脚,擦着地斜飞向五米外的人群。
速度太快,来势太凶,距离也太近。
谁也没有反应过来。打头那?肇事者上一秒还在浅笑?着跟同伴说话,后?一秒就感觉到朔风逼近,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那?块雪板同样以一种滑铲的角度斜劈过来,“砰”地让他?重?心失衡,栽进雪地里,骨碌碌打了好几个滚,呛得口鼻都是雪沫儿。
周遭七八人全转身,孟揭这会儿往前走,晏在舒拦第三下,但没拦住,被压了两次的祖宗脾气按不住了,她回头,低声向跟场医生借了手机。
前方剑拔弩张。
从雪道上狼狈起身的肇事者在同伴的搀扶下终于站起来,喘着粗气,脸上乍青乍白,被一姑娘踢块板砸飞了他?丢面儿,刚跟同伴吹嘘完紧接着打脸他?也恼怒,于是推开?了同伴,三两步往孟揭的方向走。
孟揭始终没放慢速度,对方疾步上来,他?也只是稳稳当当踱过去,直到俩人的肩膀“咚”地撞上,人堆里有个女生轻抽气,肇事者竟然没站稳,肩都抖了一下,后?脚跟往雪地里陷两公分,接着往后?退了两三步,气急败坏地嚷:“玩儿老子是吧?”
晏在舒听着,握住自己的右手手掌,再次尝试活动小拇指关节。
再抬头时,孟揭就又往前了两步,他?身量高,站在肇事者跟前,还要比对方高出?半个头,轻而易举地就占住了气场上的优势:“小点声,论分贝定?胜负的话,还是你刚刚惨叫的那?声更?厉害。”
肇事者身后?的七八人面面相觑,看?这场面不像能善了的,看?孟揭那?身游刃有余的样儿也不像吃素的,这会儿集体不吭声也不出?头了。
气氛悄无声息扭转。
肇事者红着脖子出?声:“老子说不赔了没?要私了就私了啊!你女朋友踢板是什么意思?”
“是以牙还牙的意思。”孟揭平静地回。
肇事者冷笑?:“要以牙还牙是吧,来啊,哥们儿混这雪场三年了,怕你一游客么。”
“孟揭。”
晏在舒突然出?声,打断了这满弦一样的紧张气氛,然后?朝他?弯弯手掌,孟揭脸上那?股要让对方真?正“以牙还牙”的架势凝住几秒,还是转头握住她手。
边上的男生女生看?她,肇事者也气喘吁吁看?她,而她平静地回视过去:“你跟谁道歉?”
肇事者明显愣住:“我他?妈……”
晏在舒直视那?人,语调平缓,左手还握在受伤的右手掌心下,“事发已经十分钟,被你撞飞二十米的是我,接受医疗队检查的也是我,你没有向我道一声歉,还在逞凶斗勇,觉得自己很能揽事,觉得自己很享受这场面是不是?”
“我说了……”肇事者终于反应过来。
“不是跟我说的,”晏在舒一字一句,“你撞了我,我让你道歉,过不过分?”
肇事者看?晏在舒,又看?孟揭,跟着再回头看?身后?大气不吭的同伴们,半晌才梗着脖子说:“……对不起。”
“好,我接受,”晏在舒笑?了下,话锋突然一转,盯住他?滑雪服上褪了色的标志,“你是……雪场教练是吧,有执教证书吗?”
肇事者皱眉头,两秒后?反应过来:“关你屁事,又不是带你。”
晏在舒接着说:“雪场教练可以带初级道学员上山,可以在雪道中?停留,帮学员拍照,”她回头看?跟场医生,“雪场的规定?是这么写的吗?”
当然不是。医生摇头。
肇事者是没想到她提这茬儿,三两秒回不上话,脸涨得通红,“我不道歉了吗,你也撞回来了,我还赔你医药费,现在是想怎样啊?没完没了了?”
“这位……”晏在舒看?了眼手机,“张先生,房号1709是吧,检查费用和精神损失后?续会委托酒店送到你房门口,该给的赔偿该道的歉,我都要,一个都落不下。”
说完,又打量人群里另一个男生,“至于你,你刚刚也想撞我是吧,虽然是未遂,但从滑铲轨迹和角度来看?,总跑不脱一个恶意伤人的意思。”
那?男生胆儿小,被点了名立刻怂了,一半是怕被牵连上,一半想甩锅:“对不起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是脑子一时糊涂了。”
“……你有病吧?”肇事者冲晏在舒嚷出?声,又回头瞪那?男生一眼。
雪场撞了人不是没有,要么不了了之,要么嘴上让两句走人,顶了天就是赔个千把块,肇事者就没遇过三两句话就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跟他?大爷的安排后?事一样。
晏在舒拍了拍孟揭手臂,看?肇事者:“针对你刚刚那?句辱骂,我个人还需要一份道歉声明,能做到吗?”
肇事者还没回,孟揭就捡起晏在舒的雪板,往地上一竖:“做不到也没关系,量力而行。”
最后?这句话搅得那?肇事者心里七上八下,明摆着一个要大事化小,一个要小事放大,偏偏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检查完后?回酒店,右手小拇指确实是挫伤,医生当场开?了喷剂和药油,顺带提了一嘴她右腿半月板损伤,在进行滑雪这种高强度运动,需要定?时定?期检查。
“什么时候伤的?”
天已经全黑了,晏在舒洗完澡,裹着浴巾盘腿坐在沙发上,捏着一颗草莓慢慢咬着吃,孟揭在给她吹头发。
“嗯……两年前。”晏在舒吃草莓的速度慢下来,是想到件事儿,笑?了笑?。
孟揭问她笑?什么,她不提,转而说:“你刚刚没有一条道走到黑,留余地让我自己解决这事儿,我挺喜欢的。”
“你自己解决得了,没必要。”
晏在舒捏一颗草莓,抬高手,孟揭低头咬住,听到她又说。
“这雪场里的野生教练多了,都是一些纨绔,喜欢滑雪泡妞出?风头,考了证,雪场一开?就找关系进来,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地各个雪场蹿,说到底就是地头蛇,跟他?们杠上不值当。”
“不主?动惹事,不被动挨打”这道理是打小刻在她行事准则里的,做事要合规矩,不能过火,更?不能闹上新闻,所以晏在舒气吗,气啊,撞飞二十多米,得亏是有头盔有防具,不然少说得落个脑震荡,但就算这样,她也没法随心所欲地把人揍一顿,得用雪场规定?,得用法律制度,得把个人情绪排在规章制度后?边,把事儿办得敞敞亮亮。
这点她和孟揭是不一样的,甚至和唐甘、裴庭都不一样。
后?者是情绪主?导,万事都得自个儿顺心,否则疯起来谁也别想好过,而孟揭是打蛇七寸,一击毙命的,她想不到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就照着他?睚眦必报那?劲儿,吊销执照、列进雪场黑名单、拉出?保险来让他?赔个底儿掉,顺带查查人家?案底和当地名声,扯出?要害来一打一个准。
何必呢。
他?事业在上升期,物理界新星跟地痞流氓纠缠不休,讲出?去多难听。
她是这么为孟揭考虑,孟揭也知道,所以当下只是安安分分吹头发,点了个头,就算安她心了。
遇事的是晏在舒,这事在当下解不解决,要以什么方式解决,都得她说得算,别人再怎么插手都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对她的处理能力也是种变相质疑,所以孟揭捏住了这个度,把当场的主?控权都给她,至于后?续,至于他?要怎么处理,那?都是之后?的事儿,也没必要让晏在舒知道。
晏在舒这个想法也在当夜得到了二次证明。
手伤了,后?两天的行程是没有雪场的,他?俩这三天来规律且禁欲的生活可以告一段落,因此?,吹完头发涂好药,晏在舒就勾着他?衣摆,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
讲真?的,在那?几秒钟里,孟揭脑子里想的全是“晏在舒对我开?黄腔”,“晏在舒竟然会开?黄腔”,以及“晏在舒开?起黄腔竟然还那?么可爱”。
这几条思绪在脑子里来回撞,脑子还在反应,手已经捞住了她后?腰,往沙发里一压,听到她在耳边漏出?一道湿热的喘音,又听到她咬着他?耳朵,又轻又慢地问:“我说的是出?门,你是想去哪儿?”
孟揭就僵住了。
进浴室里冲了十分钟凉,出?来时看?不出?半点儿狼狈,晏在舒就晃着脚,坐在沙发扶手上,手边捏着一颗咬了一半的草莓,笑?:“挺快啊。”
孟揭懒得应这调侃,也就是看?在伤号的份上忍一手,后?来开?车下山,一路也不太搭理她。
晏在舒说:“这雪场挺好的,我跟唐甘来那?么多次,没赶上人少的时候。”
他?不理。
晏在舒又问:“你上回说,什么时候去滑野雪?”
他?还是不理。
晏在舒就慢悠悠叹口气:“手好冷。”
孟揭才应一声:“这招用过了。”
“招不在老,管用就行,你就说现在还管不管用吧?”
当然管,这段路平缓,红灯密,孟揭把她的手捂在掌心里暖了会儿,转过道弯,从商圈的辅道拐进去,就到了地儿。
商场背后?的小街里,路灯都没一盏,左右都是拉着卷帘门的物流公司,尽头处支着一块灯牌,上边积着一层雪,微弱的光线在蓬松的雪絮里挤出?来。
“这店是不是要倒了?”
晏在舒把车门一关:“少来,这是管煜的店。”
外边看?着冷清荒芜,里边人不少,他?俩进了吧台里侧的位置,那?调酒师正在调酒,看?着年纪不大,眉清目秀,压着一顶冷帽,手腕有个喷水龟纹身,晏在舒不喝酒的,照旧要了一杯冰苏打,搁片柠檬,插把小纸伞,看?那?小哥在孟揭跟前摆了一排麦卡伦,跃跃欲试地介绍。
晏在舒搅了搅冰块,翻出?手机。
社?交软件流行的是小范围区域化社?交,她常用的就两个圈子,一个是A大高校圈,一个是有奥新工作账号才能进的圈子,前者安安静静,几个特别关注的账号也没动静,切到后?者,画风就瞬间?变得严肃又深奥。
她习惯性先点进西北研究中?心的新闻界面,没看?到更?新内容,这才又退出?来,刚要锁屏,又看?到好友圈的数十条消息,下意识点进去,也是一连串的转发,转发内容为某物理杂志发表的文章,上边的措辞是一贯的夸张,对超弦理论的一项研究成果作出?了高度评价,声称“有望改变理论物理僵滞数年的瓶颈期”,并表示“对提出?该项理论的研究者表示敬佩”,还要“呼吁理论研究者都要有这般醉心学术的恒心与耐心”。
抛开?宏观托举的官方调性不谈,大多人都在边骂这杂志傻*边疯狂转发这条消息,不吝夸奖,不惜称赞,晏在舒点进那?篇文章,看?到受邀采访者:【孟揭。】
愣了一下。
目光挪到下方,看?到接受采访的时间?是他?出?差那?两周。
采访视频里孟揭穿一件米白色毛衣,手指交握着,跟一位女士对答这篇论文的核心内容,她看?了眼,嗯,是她的毛衣没错了。
目光离开?屏幕里意气风发的物理新星,放到昏暗光线中?的孟揭身上。
玻璃窗外风吼不绝,酒馆里放着一首爵士乐,旧电视里正在放一版黑白旧影片,那?酒液的折光打在孟揭侧脸,像一只只快要热融化的茶色蝴蝶,而他?低头取冰球的手势悠哉,接酒的动作也很撩,在小哥倒酒时,慢条斯理地捻了捻手指沾上的水渍,从这角度,晏在舒能看?到他?脖颈的一颗小痣,看?到他?正吞咽酒液的喉结。
这会儿,晏在舒才对她“睡到了孟揭”这件事情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原来他?在盘算着怎么把她弄高兴之前,脑子里搁的是这样深奥的课题,原来他?在给她擦药油时,用的是那?双写下一串串公式的手,原来他?在酒店停车场“逮到”她之前,是参加了这样正经严肃的座谈会。
蛮带劲的。
然而,或许是距离拉近了,这种微妙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另一种想法压过——这有什么,他?还“睡到了晏在舒”呢,这更?了不得。
孟揭坐过来,打眼看?到她得意洋洋的神情,啧一声:“你就说吧,又有什么坏心思了,是要分手了,还是要断关系了,我们俩现在讲好听了地下恋情,讲难听了是俩自由人,已经断无可断了你知道吧。”
晏在舒愣了一下,笑?出?声:“你什么脑回路。”
“被你逼出?来的脑回路,”孟揭摸了一下她那?杯的温度,“杯弓蛇影的脑回路。”
晏在舒看?他?半晌,忽然朝他?挨近了点儿:“被‘分手’的时候,你是不是挺生气的?”
“你说呢。”
“那?是‘被在一起’的时候生气,还是‘被分手’的时候更?生气?”
“程度大差不差,但捅刀子的人不同,所以后?者杀伤力翻倍。”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副“愿打愿挨”的样子,跟采访视频里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同,跟暑假那?会儿眼高于顶的毒舌样也不同,明明站在离“真?理”最近的山巅,仍旧相信爱情不只是激素波动产生的一场假象,甚至愿意把在这世界上的锚点拴在晏在舒身上。
晏在舒慢慢地回身,看?着杯子里残缺不全的冰块,猛不丁地转了个话题。
“吹头发的时候,你问我笑?什么,你现在想听吗?”
“听。”
晏在舒收回眼神,专注地搅动杯里的冰块,一枚枚气泡在水面上破裂,她说:“那?时,我是想起两年前在雪场见过你一回,你带着个女孩儿,教她转刃,你很有耐心,那?会儿我在心里边骂你,说你要对我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好脸色,咱俩也不至于吵十几年都合不来。”
怪不得。
怪不得两人初初住在一起时,她会问,“你有女朋友吗?”
怪不得俩人初夜时,她会问,“你做过吗?”随后?又说,“我不信,你那?么会亲。”
孟揭把酒移开?,当时那?女孩儿是三叔养在外面的女儿,不敢让家?里知道,当时是碰巧在雪场遇上了教两手,但他?不急解释,给了足够的耐心,让她把话说完。
她眼睑下也有酒液的折光,“那?时候我没想过,吵了十几年的架会以这种方式收尾,但一想,也挺合理的,咱俩还是一个严谨变态,一个散漫随意,谁也不低头,谁也不服输……你少这种眼神,你那?不是低头,心里压根儿不服气呢,就是面上让让我而已。”
“那?你换个词,”孟揭说,“我不变态。”
“你还挑剔上了?不听算了。”
“听。”孟揭秒答。
晏在舒喝了一口冰苏打,却没再继续了:“今天下山之前,你是想跟我说什么?”
孟揭顿一下,像个信誓旦旦坐第一排,等着被老师点名的学生,而老师一整节课没准备提问他?,他?都快放弃了,结果临下课了,突然被指到,于是整副肩脊都直起来了:“你要现在听?”
时机合适吗?
冰天雪地,城市里的破旧小酒馆,疑似情敌的地盘,点儿都不私密的空间?,一杯中?不溜的酒,没落日没云海没有半点浪漫元素,但晏在舒提了这个问题。
有些事,提就是在给机会了。
有些话,问就是在答了。
她那?么擅长?揣测人心,未必不知道日落那?一刻孟揭心里揣什么心思,当时她用一个主?动性的吻表示了拒绝,可是此?刻她又把一个已经过了赏味期的话题捡回来,摆在他?眼前,像场盛大包装的世纪骗局,孟揭觉得跳进去,他?这辈子都得栽在晏在舒身上。
然而转念一想,就算他?此?时不栽,也离着不远了。
可晏在舒回:“我是要听,但我也有话要讲给你,后?者未必能达到你预期,而且话话讲出?来很容易,收场很难,那?么……”
晏在舒弹指,敲一下他?杯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是想听我说说我的想法,还是要继续把那?句话讲出?来?”
第64章 all in
孟揭喝了酒, 回程时叫的代驾,师傅是北城本地人,特?热情, 特?实诚, 一照脸就管孟揭叫外国友人, 操着一口洋不洋土不土的双语腔调跟孟揭介绍本地大?热门打卡点,直到孟揭回问一句,“哪家海鲜做得正宗?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