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大碰撞by容溶月
容溶月  发于:2024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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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时已经把包都拎上了,孟揭也?洗过澡,在玻璃柜旁取酒杯,明明看见她?了,愣是能一句留她?的话都不讲,就在那搅着杯里的方冰,而岛台上摆了四五样菜式,晏在舒打眼一看,全是她?爱吃的,思索片刻,还是把包往沙发?一丢。
“我吃完就走,”她?先说这一句,“叫车了。”
孟揭没应这句话,朝她?侧一下脑袋:“坐过来。”
他发?现自己还是比较喜欢跟她?并排坐。
晏在舒没拒绝,因为这祖宗在岛台正?前方支了块幕布,投影刚开,放的是一部南法的老电影,左右方窗打开了,暮色和凉风一起扑进来,空气里夹着花香和虫鸣,还有她?喜欢的芒果味冰淇淋,屋里灯全关,只留岛台上空一盏,抬头是南法的春天和少年青涩的感情,转身是半窗星河,气氛特别好。
所以还是和平地吃完了饭。
看在这么好的景儿的份上,看在这么用心安排的份上。
难得?没有吵架。
出?门时晏在舒一边换鞋,一边想起件事:“上回拿走的车钥匙呢?明天开学,我要?用车。”
孟揭等她?换完鞋,系好鞋带,才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在她?开门时拉她?手?腕,递她?手?里,晏在舒刚打开门,视线是朝外的,先是感觉到那触感有点儿怪,低头一看。
一枚很?具年代感的……金属钥匙?
她?看他,意思是“你?在逗我”,但紧跟着后腰两侧搭上一双手?,孟揭推着她?往外走了一步,从室内灯到室外景,穹顶是浓滴的深蓝色,晚风里仍有蝉鸣,庭院灯开了三盏,花房边的桂花树细细地随风摇,碎花像晨霜一样铺满地。
而没有树影遮挡的另一边空间,一台上世纪的车停在那里,全黑车身,冷调金属色轮毂。
保时捷末代风冷993。
“去试试。”
晏在舒动不了,她?第一反应是:“完了我不会开手?动挡。”
孟揭笑:“我教你?。”
晏在舒压根儿听不进他讲什么,第二句话冒出?来:“才一天你?就把车弄到了?”
这是说他俩昨天赛完车在车里的那番对话,他那时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问过一嘴她?车的事儿,那会儿她?漏了点口风,说喜欢老车。
她?说喜欢老车,孟揭第二天就摆一辆帅得?离谱难买得?离谱的老车在她?跟前。
这要?不是超能力?,就是孟揭掐她?掐太准了。
孟揭说是,他昨晚跑了几个老车行,拆了几辆车拼出?来的,说完又让她?坐进去试试,晏在舒捏着车钥匙,把车门两度开关,扭过头问他,眼里全是亮闪闪的光:“像不像子弹上膛?”
“你?听过?”
“没见过真枪还没看过电影吗。”
孟揭摁着她?脑袋往里进:“进去,”没忘提醒一句,“左边点火。”
993车型算小巧的,她?175的个子坐进去刚刚好,孟揭坐进来就稍显局促,他开了院门,让她?开出?去试试,晏在舒打着火,有点儿紧张:“要?是我把车给蹭了,国内好不好修的?”
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车了,配件难找齐,估计一般车行也?接不了这种?活儿,而孟揭手?架车窗边,说:“你?开,蹭了算我的。”
肌肉记忆到底还在,一路开得?磕磕绊绊,但还是顺利地绕小区开了一圈儿,绕回老洋房的时候孟揭已经抽掉了三根烟,一停就拉车门下去:“全小区蜗牛都绕圈爬了三十趟。”
晏在舒忍他一手?,下了车,还在爱不释手?地摸后视镜,摸一下,看一眼孟揭:“这车送我的?”
“嗯。”
“哪儿弄来的?”
“一朋友看中的,整备了两年,我给截了。”
晏在舒喔一声,拎包的手?晃啊晃:“你?对每任女朋友都这么大方吗?”
孟揭抽烟的手?顿一下,接着把烟掐了:“是啊。”
晏在舒由衷地说:“了不起。”
孟揭学着她?语气,没什么表情地说:“十八个呢。”
这人!晏在舒转头,盯过去,孟揭也?撂她?一眼,而后问:“你?要?不要??”
“好开?”
“比你?那辆好开。”
晏在舒没说话了,倒是挺犹豫的,她?犹豫要?送什么回礼,找个等额的物件儿不难,但同样花了心思花了精力?的就难了,她?又不是那种?有耐心的。
桂花的轻语浮在空气中,深蓝色的天际盘了几朵云,灰溶溶的,深浅交叠着,孟揭看着她?,一直看,像傍晚时分在床上那样,但他此?刻没有情/欲,只有一层跟晚风一样淡而柔软的情绪。
“车不难开,我教你?,两天就上手?,”孟揭转着打火机,但没点烟,接着说,“这里离新校区3.5公里,车程十分钟,跟碧湾比起来,你?花在路上的时间少说能省一小时。下沉庭院我布置了新健身区,有你?喜欢的普拉提床和龙门架,书房隔了一道推拉门,隔音效果好,咱俩吵不着,抽屉里还放了几部你?喜欢的纪录片。”
晏在舒听出?意思了:“同居?”
孟揭面不改色:“又不是没同过。”
“我要?说不呢?”
孟揭停顿两秒,说:“你?上学常用的东西?,我已经让阿姨收拾完捎过来了。”
说完侧了下脑袋,车库门缓缓抬高,里边整整齐齐码着四个纸箱。
“……你?真是,”晏在舒愣了片刻,这就明白过来了。
大地主这一整天把她?照顾得?周周到到,吹发?,煲汤,电影,老车,还有晚空,都是在为这一刻做铺垫。在晏在舒阐明自己的态度之后,在晏在舒摊开了利害关系之后,他依旧我行我素,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甚至把她?之后的行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可以理解这人做戏要?做全套的强迫症,也?能看出?他性格底色中的冒险成分,但这都不妨碍晏在舒给他一句,“混账王八蛋。”
孟揭一下就懂了,笑,手?往后推开门,往里撇了下脑袋:“电影还有一小节,现在要?不要?进去看完?”

晏在舒拒绝了同?居的邀请。
是?摆明了不吃他这套先斩后奏的玩法, 可她?也没有搬走那四个箱子,只是?取走了近期要用的几?本书,又给孟揭留了意犹未尽的一道暗示。
对了, 车也没开走, 说?是?还不熟, 刚得手就上路总归是?危险的,孟揭当时没说?什么,一副猜到她?反应了,但是?, 即便早有猜测 ? 他也乐意忙活这么一遭的表情。
至此, 双方都爽到,也都表达了自己态度,还在对方心里留了或浓墨重彩或隐约晦涩的一笔,较着劲, 也揉着欲,然后适时错开距离,开始新一轮拉锯。
刚开学这一整周晏在舒都忙得很?,要结实新同?学,要适应新课表, 还有层出不穷的课后活动,也就正式开启了课堂——食堂——体育馆——家?四点一线的日?子。
没怎么想起?孟揭。
周日?过后,他也没找她?, 偶尔能从李尚那里听到零零碎碎的消息, 得知他们新的航空相关项目很?顺利。
他们像两条交叉线,在碰撞过后又各自延伸向不同?方向, 挺好。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一打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席卷了北部平原, 正在缓慢地朝南方蔓延,海市好的地方是?四季分明,属于?芒果、椰子、蝉鸣和热汗的季节快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干爽清冽的空气。
还有一架刚刚落地的飞机。
最近是?校园迎新季,社团活动和迎新节庆特别多?,走哪儿都能看到新面孔,接到阿嬷电话时,晏在舒还在教室里。
她?弯腰拾起?自己的水杯,此时是?周五下午4点38分,距离大一迎新会过去不到24小时,距离学校官网、学校官媒、市教育部官媒、国际学联官媒都在等待一支宣传片,晏在舒临危受命,因为宣传片性质特殊,不敢怠慢,熬了个大夜才?把视频赶出来,就等跟校宣传部的学姐捋完细节就提交审核。
阿嬷那边有点闹,晏在舒没太听清说?了什么,只得先跟她?说?在教室,又给她?发了条消息,随后就锁了屏,回到桌边。
“那就这版了,”学姐咬着笔,一手在电脑上噼啪地敲,一手拉着视频进度条,“成!我发了。”
晏在舒坐过去,递瓶水给她?:“辛苦。”
“学妹辛苦,这一晚上熬的,成片太好了,”成莎看了眼天?色,“哟,第三节 都快下课了,等会一块儿吃饭吧。”
晏在舒看了眼表:“今晚不行呢,有场排练,一会儿就要过去了,明晚我约你。”
“行,”成莎收拾着电脑,“听唐甘讲你们下个月在国剧院有场话剧演出是?不是??”
“是?,”晏在舒帮她?卷着设备线,“演出时间还有点问题,等定下来我给你送两张票,学姐带朋友来玩儿。”
“还让你费神!一早让唐甘留票了,”成莎嗔道,“到时候我也给你送花行不行?”
“好啊。”晏在舒笑。
“喜欢什么花儿?”
“绣球吧。”
“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俩人说?着,边往外走,晏在舒站在教学楼前跟成莎告别。
下午时分,阳光不燥,校道两旁的大树牵起?道连绵不尽的翠色屏障,教学楼前人流不息,有背着包赶着上晚课的,有三两聚着聊天?的,有抱着书侧身避人准备去自习的,还有背着球拍赶场子的,天?光涌动在透明杯子内,晏在舒低着头发定位给唐甘,注意到左侧走近个人,她?只当是?路过的学生?,往侧旁让了一步,而?那人在两秒的停滞后,再次跟上来。
“你好。”
关手机,抬头,晏在舒看着这张周正严肃的脸:“你好,池麟?”
这是?话剧小团队的新男主演,林教授目前在带的学生?,也是?奥新社会与人文?研究所?在本届唯一招纳的在校生?,非科班,但上两辈都是?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算是?耳濡目染,也算有这爱好,还有挺丰富的客串演出经验。
唐甘吸收了上一位男主演的教训,这回就算有林教授的关系,也把人方方面面都考察得很?周到,最后发来俩字:“靠谱。”
确实靠谱,试戏时能看出功课做得到位,特严谨,还有礼貌,有分寸知进退,还会跟晏在舒一起?抠各种表演细节和台词节奏。
跟新朋友共事很?舒服。
今天?林教授也在,所?以双方当场拟了口头协约,唐甘把修改后的完整版合同?也发了给池麟。
排练结束后,唐甘坐排练室栏杆边上,等晏在舒换衣服:“你能信这也是?裴庭公司的半合约演员?”
“……”晏在舒缓慢地抬头,“不说是林教授关门弟子吗?”
“是?啊,”唐甘说?,“也是?裴庭签的那种话剧旺季的短期合约演员,就跟你和你妈的乐团那性质差不多?,每年你妈妈那乐团巡演,你上的那几?场不也是?签的短期合同?吗,裴庭这性质也是?一样的,一场一场签,否则人还要做学问,哪来那么多?时间演出。”
“裴庭跟奥新有合作?”
“在海市站得住脚的,都跟奥新有合作,那是?大腿中的大腿,”唐甘接着抖料,“听说之前池麟是没档期的,所?以林教授那里也没讲,但后来公司把行程改了,这才?兜兜转转推到我们这里来。”
“他还干这好事儿。”
“就说?怪嘛,”唐甘琢磨着,“裴庭最近别是?有事儿要求你,这么紧着把手头的优质演员推过来,还不露面儿,不争风头,这也太不像他了。”
晏在舒掸掸手臂上一层鸡皮疙瘩:“最好别。”
“该说?不说?,抛开这一层,演员很?优秀,”唐甘话锋一转,“这回地主爷总算满意了。”
“嗯?”晏在舒出了点儿汗,正在说?话间隙里背身脱T恤。
唐甘朝她?晃晃手机里的聊天?框,晏在舒换了条格子短裙,素色亚麻衬衫,这会儿边套衬衫袖子边往过走,聊天?框对面是?一小幅好久不见的中微子头像,唐甘发了为时三分半的排练视频,附一句特官方特正式的话,乙方的态度摆得没谁了,对方回俩字恭喜。
“恭喜什么呢,地主爷真客气,”唐甘说?,“恭喜我们找到新男主演,还是?恭喜我们话剧不会开天?窗?合着这不是?他的项目呢。”
晏在舒说?:“应该是?恭喜我们不用再踩雷了。”
唐甘一想,觉得挺有道理,跟着跳下栏杆,看了眼时间:“你刚是?不是?没吃饭来的?下午跟成莎一块儿呢吧。”
“对,跟她?改两处细节,没来得及吃,就在便利店买了个饭团,”晏在舒一手开储物柜,而?后弯腰系鞋带,问唐甘,“一会儿一起?吃点?”
“算了吧。”
“嗯?”
唐甘朝她?努努嘴,示意她?储物柜里频繁震动的手机。
晏在舒掏出手机,来电提醒——“男朋友。”
“哦哟,这么正式。”唐甘打着趣儿,抛着车钥匙,说?了句有约,就特别自觉特别地走了。
“……”晏在舒反手把电话摁掉,她?存的备注是?孟揭,连名带姓的,不显露私人关系的,非常正式且普通的备注。
除开孟揭没谁了。晏在舒能想起?来的就是?午睡过后做的一场。
那一场温柔且绵长,晏在舒中途接了个电话,那时孟揭还抱着她?,俩人在那张双人沙发椅上,她?出着汗,回着话,脸上全是?潮红,一半是?慌的,一半是?动情。
电话对面是?阿嬷那儿的物业管家?,说?是?家?里要做天?然气安全排查,但家?里边没人,阿嬷那里估摸着也受时差影响接不到电话,物业问她?什么时候方便入户,晏在舒说?稍等,得问一下阿姨还在不在市区内,而?后挂掉电话,又打给住家?阿姨确认时间,来来回回打了三通电话,费时五分钟,全程保持着匀速且平稳的语调,因为孟揭这混蛋。
这混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在那一边把她?发尾绕着结,一边以一种没尝试过的深度缠着她?。
是?没大动作,是?很?耐心地在等她?讲完正经事,但却在缓慢地挤压式地在往那最窄的关坳去,到晏在舒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孟揭蓄了五分钟的力开始发作,晏在舒瞬间崩盘,咬着牙,打着颤,不受控制地淌出生?理泪水,指甲一次次划在他耳下和耳廓。
因此也没看到孟揭束着她?手往沙发按的时候,另一只手也在点着她?没来得及关的通话记录页面,她?问她?手机哪儿去了,他只回在床头柜,而?后又低头吻下来。
晏在舒没法深究太多?,事后也没有任何印象,因为当时这具躯体的冲击感太强,有痛,还有那种勾着肉蚀着骨的痒麻。
那应该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所?以活该他独守空房。
晏在舒噼里啪啦按键盘,刚删完备注,手机又震起?来,来电话的是?阿嬷的司机。
糟,忘了给阿嬷回电。
“程叔好。”
“晏晏哪?你们教学楼在东边还是?西面啊?哎哟刚刚问了个学生?,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讲什么……”
晏在舒听着,三四句后才?反应过来:“程叔你过来了?”
“对对,快到了啊,梅姐说?来接你回家?吃饭,哦我看到你了!你往右边这条路来,我打双闪呢看得到吗?”
阿嬷回来了。
竟然比预计的行程提早了两天?。
上车,落座,刚跟程叔打过招呼,孟揭就拨来第二个电话,她?按掉,他又打,她?再按掉,手机立马收到条消息,干脆利落三个字:【接电话。】
真会卡时间呢,说?着不认同?每周固定频率的见面,但还是?卡着临近周末的点儿找她?,晏在舒冷笑一声,回:【有事。】
-孟揭:【晚上十点半,你有什么事?】
-晏在舒:【正经人,总归要做点正经事的。】
不正经的人就不见了,不正经的事儿也不做了。话外音明晃晃地摊在了脸上。
孟揭回的是?个:【行。】
晏在舒当下没深想,她?正跟程叔你一句我一句地讲起?今天?的事儿,讲阿嬷是?下午三点半到的,因为克罗地亚明后天?预计有暴风雨,所?以提早了两天?回,西檀路的家?里早早就收拾好了,花都换了一茬,做了红粿子,又蒸了糯米糖糕,说?是?跟孩子们有段日?子没见了,就都叫来喝碗汤,吃一块粿子,今晚家?里可热闹。
五分钟后,车子驶出校门,晏在舒才?后知后觉,想不对劲儿啊,地主爷没那么好说?话,将近一周撂着他,临到周末前又按了他三个电话,堵了他两条消息,他能不杀过来,反而?就回一个“行”?
那时候晏在舒的心思散,在这反常的回应里越琢磨越古怪,没注意到程叔话里讲的一个怪字眼儿——孩子“们”。更没想过孟揭回了消息,会把手机搁在晏在舒家?的餐桌上,在那老?式的八粿八汤点金茶的阵仗前,一老?太太摇着蒲扇,笑眯眯地问他。
“环岛路那房子还好住吗?”
孟揭特别有眼力见儿地斟了茶,那姿势态度都挑不出错:“格局挺好,一应俱全。”
阿嬷看了他两眼,目光落在他耳下,落在那两三道因为掉了痂,而?显得与周遭皮肤略有色差的纤细抓痕上:“没跟晏晏打架吧?”

第44章 不踩
西檀路这一片都?是本地土著居民区, 两三?层的老房子,一水儿的红砖瓦砌白?墙,院里大多支着摇椅茶桌, 有?小孩儿绕着桌椅跑, 老人就眯着眼睛笑, 家家户户望进去就是一幅年画。
晏在舒是快到?阿嬷家门口时看到?裴庭的。
那小子烦死,撵在屁股后头频繁闪灯,晏在舒让他晃得眼睛疼,开车窗, 往后瞪了一眼, 裴庭就更来劲儿了,油门轰轰地催着,看着就像要抢道进弯了。
晏在舒立马拍了把大腿:“程叔!别他!”
程叔随东家,东家就宠一个独苗外孙女?, 程叔当?然敢一个方向盘拧过去,占住了弯道中间?,拦得后边的车不得不避让,晏在舒朝窗外丢个手势,特幼稚地耍了把威风。
下车时后边的车也跟着停到?了路边, 晏在舒“砰”地关?上车门,朝那白?一眼,抬起脚踩花圃边, 弯腰系鞋带。裴庭像是毫不在意, 一下车就把钥匙往程叔那一抛:“叔,车技见长啊, 帮忙给停个车呗。”
程叔笑声,说着多大了还在开叔玩笑, 就接过了车钥匙,问他停里边还是停外边。
“外边,”裴庭就穿着花衬衫和沙滩裤,在这凉凉的早秋夜里像个不知道冷暖的毛小子,嬉皮笑脸地应,“一会儿还得出?去呢。”
程叔笑呵呵道:“来看阿嬷是不是,有?心?哦。”
“那肯定,看下阿嬷,看下妹妹,心?还是要有?的,一家人嘛。”
晏在舒刚系鞋带,这会儿一起身,听?着这话也懒得给裴庭任何反应,就准备推门进院了,而夜里风也大,小路尽头猝不及防地扫来一卷风,院门本来半掩着,被这风吹得猛磕了一下门框边,亏得晏在舒收得快,否则指头都?得折两根。
晏在舒惊魂未定,就要转身往大门走了,而裴庭动作更快,跐溜一下往她跟前一站,手一伸,单手撑开了门,朝她别一下下巴,“进呗妹妹。”
晏在舒往他落一眼,没急着进,淡声说:“谢谢啊。”
“谢什么,一家人,你记我点儿好就行。”
“好赖都?记,我不偏心?。”
“公平一直是咱们家的优良基因?,这点我不如你,”裴庭单手抵着门,就跟晏在舒站在门口讲话,“那话既然讲到?这里,咱们是不是就事论事,把前尘都?撇干净了,公平公开地讲讲正事?”
来了,就说他没那么闲,晏在舒把墨镜架到?头上,“你说。”
“也没什么,做哥哥的,虚长你几岁,自个儿妹妹打小没爹妈在身边,我关?心?得少?了,这不突然悬崖勒马,幡然悔悟了么。这样,你大二到?研究生的学费我全包了,成不成?”
“不说我进去了。”晏在舒的耐心?迅速消耗。
“真是送钱来的。”
晏在舒提步走,裴庭这会儿急了,拉她胳膊:“别啊,大好事儿你怎么这反应,不信?”
“信,”晏在舒头发长长了,发尾被风带得侧扫,她单手拢着衬衫,没什么表情地说,“说吧,准备把我卖上几个钱?”
“不至于,”裴庭特识相,转过去挡住风口,“我们公司签的都?是合法合规的合同,业内良心?!”
晏在舒看他。
裴庭就摊开了讲:“你们学校迎新季的活动办得挺好,宣传视频很出?圈你知道吧?”
晏在舒还真不知道,她划开手机,屏幕顶端先弹出?一则新闻。
是A大迎新会的宣传视频,点开后齐刷刷的一排官媒消息,壮观得很。手一滑到?底,果然看到?一条点赞数万的转发状态,这条转发的发起账号由于社交软件特殊算法而占有?相当?高的权重,就明晃晃地跟在官媒后边,评论数破千。
那傻了吧唧的杜宾头像,不是裴庭是谁。
“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签个短期合同,你帮我拍支片子,我们公司要弘扬一点社会正能量。”
“讲中文?。”
“……”裴庭一口气迅速地说,“我想跟市电视台搭点关?系,谈几个合作项目,好给公司招牌镶镶金,可人家清高啊,自诩主流啊,说我只专注娱乐内容,格局小眼界低,除了俩个臭钱也没别的了,不跟我谈。”
怪不得签池麟,怪不得开始跟奥新靠,原来想换条路子走了,听?说他们公司最近还想拍一部基调很正的电视剧,是某位老科学家的生平故事,要讲情怀谈发展,要立楷模树新风,连那位老科学家原型都?已经诚诚恳恳拜访了三?次,可晏在舒自觉掺和不上这事,而且裴庭放着公司里专业的班子不选,找她这种?一没名气二不专业的半吊子,她不信里头没鬼,于是就直说了。
“这种?事你找我干嘛,我一学生,连你们那些弯弯绕都看不懂,你找阿嬷去啊。”
“阿嬷刚回来,这种?小事你烦她干嘛。”
“小事啊,那你自己办呗。”
“晏在舒!”
裴庭差点儿急眼,晏在舒也抬起下巴,一副你要吵我也奉陪的架势,风簌簌吹,空气又干又脆,几乎让他俩眼里的火星子一触即燃。
“咚”的一声!
某种?球类砸在地上的声音突然响起,几乎是同时,一颗网球就带着股疾冲的力道杀进了眼里,电光火石一样,在地上砸过后再度弹起。
这一弹来得又快又狠,晏在舒没防备,肩膀都?惊得抖了一下,裴庭跟她吵归吵,真遇到?事儿骨子里的条件反射也是护她的,这会儿把她往过一拽!小腿“咚”地就挨了网球回弹的那一砸。
挺疼的。
兄妹俩齐刷刷回头怒视,又齐刷刷惊住,再同时露出?见鬼的表情。
天杀的,被偷家了。
阿姨在厨房盛了汤出?来,按照兄妹俩的口味各自添了小菜和红粿蒸糕,晏在舒主动接,阿姨知道她刚开学,课业忙,又一个劲儿让她趁热喝。
晏在舒坐下时就问孟揭怎么来了。
“机场就遇到?啦,”孙阿姨往围裙上擦着手,说,“孟家小哥一路送回来,真的很客气哦,梅姐留他个便饭,他也说不方便,要接一个朋友什么的,叫了两遍才进来,哦哟,实在是不得了,”
孙阿姨比划着,朝茶室那边撇了一眼,“才两年不见,长得那么高!刚刚在门口,隔壁邻居经过,一直在讲有?个大明星送阿梅回来了。”
晏在舒笑笑,又跟阿姨讲了几句,就一个人呼啦呼啦地给汤扇风降温,裴庭那小子刚在门口挨了一球,估摸着是要在晏在舒跟前攒点好感度,火速喝完汤,到?茶室去跟阿嬷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这会儿餐厅里安安静静,隔着一个客厅,斜对面茶室门半开,蚊香和药油的味道里揉着股很淡的茶香,里边的谈话声很低,又保持着某种?稳定的频率,像是相谈甚欢。
确实是相谈甚欢。
谢听?梅也有?些日子没见孟揭了,下午时在机场遇见确实是巧合,但从“司机程叔临时有?事”,到?“老太婆不会叫网约车”,再到?“你要送我啊,那多不好意思,我还住西檀路,走吧”,这一串话术就是临时起意又连环成套的了,这小辈也确实有?意思,她这么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能正儿八经地跟她打配合。
明明不是会哄人的性格,做起这种?事来确实有?点刻意的可爱。
两人谈了些正经话题,既讲海市新政策,也讲奥新未来几年的发展方向,还讲两嘴国际局势,谢听?梅不比别人,她年轻时恰逢海市经济动荡,一夜之间?金流成沙满门倾覆的新闻不知道听?了多少?,她还顶着那样的名声,在人人可怜的目光里愣是把家撑了起来,她是乱世里杀出?来的英豪,是五十年屹立不倒的定海神?针,也是一个时代的象征。铿锵玫瑰。直到?现在,七十往上了,还没放权,仍旧铁杆儿一把。
所以孟揭态度摆很正,不但因?为对方是长辈,是跟晏在舒有?亲缘关?系的人,还因?为她本身的人格魅力,和那种?让人不自觉放低态度的气场,在倒茶接话的间?隙里,他也会想,晏在舒其实像她阿嬷更多,到?底是手把手带大的。
谢听?梅又问起孟老爷子的身体:“人到?这年纪了,就是小病小痛多,老孟是把犟骨头,不肯往医院多走的,做小辈的在这种?事情上要拿得比他准,手腕比他硬,老孟才能多活上几年。”
孟揭应声好,会注意。
倒茶接话的间?隙里,他的手机屏幕也亮过,最初震得急,特有?气势地连震三?次,然后频率变缓,震一下,再有?气无力地震一下,从质问式的架势就过度到?了无可奈何的寂静里。
然后茶室门被推开了,晏在舒先腻阿嬷,然后看孟揭,最后把目光落在桌旁的手机上,重重地落,轻轻收回,再仿佛刚刚注意到?这个人一样,坐他边上,问:“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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