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吧,我去市医院,你顺不顺路?”萧宝珍问说。
何小燕倒是诚实,“不顺路,但是离得也不远,咱们快走。”
因为何小燕就跟做贼了一样心虚,俩人路上也没多说话,抱紧了自己的篮子,一路低着头加快脚步出了火车站。
等到远离火车站好几百米之后,何小燕才松了口气,主动跟萧宝珍讲起了自己现在的情况,“我家原来不是在省城吗?从前我就一直在省城医院做打扫的工作,住的也是医院分配的宿舍。但自从出了陈永胜那事儿之后,我们母子俩再回去就没法在那一块呆着了,一出门就有人朝着我指指点点的,这也就算了,还有人总是跟医院举报我,搞得我工作都不好干,领导也经常找我谈话。”
说到这里,何小燕就忍不住的想要给自己一巴掌,她这些年真是被眼屎糊住了眼睛,竟然这么瞎,都看不出来陈永胜那个烂货狗东西不怀好意。
好在现在也不晚。
萧宝珍点点头,“那你现在出现在市里,难道是被医院开除了?”
“哪儿能呢,虽然我只是个扫地的,但我是正式职工,出来的时候也是跟领导请假了的,没什么大错医院不能开除我,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挺复杂的。”何小燕笑了。
她很快又接着说道:“光是陈永胜的事情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连累了我家小超,陈永胜的事情传回来之后我儿子身上有了作风问题,有了污点,以前的工作就干不下去了,他主动辞掉了,我们母子俩在省城待不下去了,我思来想去就去求着领导把我调到其他城市,就调到这儿了,你还别说,这里的条件虽然没有省城那么好,但我们母子俩在这过的挺开心的,至少没人再用那种眼光看着我们了。”
想起陈永胜,何小燕还是气得不行,骂骂咧咧道:“那个狗东西真是缺德,自己去劳改也就罢了,还连累了我们母子俩,不过那天晚上他也没讨到好处,我听说他那儿给废了,以后当不成男人了,我亲手废的!”
她满脸痛快的笑了笑,“蛋给我踢碎了,还要去边疆劳改,我看他这次不送掉半条命!”
“这种烂货既然离婚了,就不要再想了。”萧宝珍笑着说,“你儿子现在恢复的怎么样?我记得上次过来的时候还不能走路。”
当天整个胡同出动,大家伙儿都出力搭把手救了陈超一命,当时何小燕就发誓说要登门道谢。
过了年没几天,她还真带着出院的陈超来了,挨家挨户的送了谢礼,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但人家有这个心思,大家伙儿心里就舒坦了,觉得这力气没白出。
当时的陈超刚刚出院,脸色苍白的厉害,还杵着拐杖。
萧宝珍给他检查过,他恢复的情况还不错,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有没有完全愈合。
“医生说小超恢复的很不错,就是要好好在家休息,我想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前几个月都没敢让他出门,现在渐渐的可以下地走动了,这两天还天天去医院做康复。”何小燕提起儿子就高兴了,笑着说道。
“对了,萧大夫你来市里干啥?”她看着身边的萧宝珍,好奇的问了一嘴。
厂子里的那些事情,当然不好跟何小燕这个外人说,萧宝珍想了想,“厂子里有个人生病,我被厂子派过来出差,陪他过来看病。”
“厂子?”何小燕满脸疑惑的看着萧宝珍,她还仔细回想了一下,只记得上次见到萧宝珍的时候她还没有工作啊,这厂子是啥厂子。
萧宝珍:“我考上了钢厂的临时工,现在在厂子医务室工作。”
“那感情好!你医术那么好,进医务室工作是正正好。”何小燕听了这话,也真心替萧宝珍高兴起来。
“那你呢,调到市医院工作了吗?”萧宝珍随口问道。
“对,现在在市医院里当保洁,这里的工资没有省城那么高,住宿条件也没有省城好,不过我还挺满意的。”何小燕笑着说,“至少在这没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而且我儿子在市医院做康复,我还能抽空照顾他。”
听见“照顾”两个字儿,萧宝珍心头突然有了个想法。
“陈超现在离了革委会,应该没有工资了吧,康复可是要花钱的呀,你的工资够用吗里?”她于是尝试着问。
说起钱来,就是何小燕目前最烦恼的事情了,她苦笑了一声,“要是以前也就算了,我的工资省着点花,养我们母子俩不是问题,但现在我儿子没工作,而且还受了伤,我总想着给他吃点好的补一补身体,生怕落下病根来。”
“你看着鸡蛋,我的蛋票不够,只能跑到这买,这儿的蛋不要票但价格贵呀,花来花去,这钱根本就没有个够用的时候,怎么啦?”
萧宝珍眨了眨眼睛,“你想不想干个兼职?”
“兼职,可我要上班,平时是真的抽不出空。”何小燕显然很心动,但工作还摆在那呢,她总不能上着班跑出去干兼职。
“不不不,这个兼职对你来说特方便,就在市医院里头。”萧宝珍就说。
这下何小燕真的心动了,追着问道:“什么兼职啊,要是真的方便我肯定干,有钱不赚王八蛋。”
“跟我的工作还有点关系,我不是说厂子里有个人生病过来看病吗?现在他的家属有点事需要离开,在他离开的期间,你帮忙照顾一下这个病人的生活就行了。”萧宝珍说。
“就是伺候人呗,他病的咋样?男的女的呀?要是那种生活不能自理的,我不能干,我现在的工作就很累了。”
“男的,病的不严重,大小便能自理。”萧宝珍说,“你只需要每天帮他去医院食堂打饭,一日三餐,再就是帮忙把他脱下来的衣服拿回去洗一洗,就这么点事儿,能干吗?”
“能啊!这点事儿我能,不过工资多少钱啊?”何小燕压低声音问道。
萧宝珍笑了,直接抓着何小燕往市医院走,“这个你来跟家属谈,你俩谈定了多少就多少,走,我带你去见他的家属。”
萧宝珍一个人出去的,回去的时候还带了个何小燕,俩人一起走进住院部。
进去之后萧宝珍就指着于卫海说,“这个就是家属。”
乍一看于卫海这小伙子满脸正气目光如炬的,何小燕还有点害怕呢,不怎么敢跟他说话,不过等于卫海开了口,听他的口吻挺客气挺文明的,何小燕渐渐的就不怕了,俩人站在走廊里小声商量兼职的事情。
就在他们商量的时候,走廊的另一头忽然响起了好多人哭喊的声音,那声音凄凄切切的,听着就让人伤心。
萧宝珍跟高敬夫妻俩本来是在等着他们商量结果的,听见这动静就忍不住去了走廊的另一头,想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这一看才知道,原来是那天送进来的时候,哇哇吐血的那个病人病情危重,没有抢救成功。
就在刚刚,那个病人过世了,家属正在门口伤心的嚎啕大哭,这种生死大事,家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正常的。
萧宝珍在门口看了一会,在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又拉着高敬回来了。
等他们一回来,就发现于卫海跟何小燕已经商量好了。
于卫海松了口气,“说定了一天五角钱,我离开多少天就干多少天,直到出院为止。”
“放心吧,我肯定能把病人照顾好,在照顾人这方面我很在行的。”何小燕也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于卫海想了想,“后天一早怎么样?明天看看这位何阿姨照顾的怎么样,要没问题我们就走。”
几个人商量好了,第二天观察了一下何小燕的工作,就发现她这人办事儿还挺靠谱,上班之前先给于国良打了早饭,中午休息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打午饭,等下了班,还没等人叫呢,又把晚饭给送过来了。
打饭的钱和粮票都是钢厂给的,何小燕也没有贪这笔钱,每一顿午饭都有一道肉菜,对了,她还注意着不打口味重的菜。
这么一天观察下来,于卫海对她特别满意,跟于国良说了一声之后,就准备跟着萧宝珍夫妻俩回去钢厂了。
这不大清早的,三个人买了最早一班的火车票,直接从市里坐到了县城,到了县城又上了公交车直奔钢厂。
这一趟回来,三个人都是斗志昂扬,是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把凶手抓住的。
没想到下了公交车,刚走进厂区大门,事情突然就不受控制了,打了三人一个猝不及防。
这会儿正是早上上班时间,钢厂大门口好多职工都在往里走,有丁零当啷骑着自行车的,还有步行的,萧宝珍夫妻俩领着于卫海刚一走进去,就感觉好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看见好几个职工奔着自己过来了。
其中一个小伙子是二号车间的,抓着萧宝珍满脸焦急的问道:“萧同志,我听说就是你陪着我们于主任市医院的对吧?”
“对啊,你们有啥事儿?”萧宝珍不明所以。
那小伙子听见萧宝珍肯定的回答,眼睛瞬间盯紧了她,就好像狗看见骨头,狼看见肉似的,一下子抓着萧宝珍不放了。
他急的手心都在冒汗,“我是想问问你,我们于主任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最近听说他不怎么好啊?”
小伙子开了个口,其他人也瞬间围上来了,而且萧宝珍粗略的一看,好多都是二号车间的,也都是过来关心于国良情况的。
其他人也围在萧宝珍身边,七嘴八舌的问道:“对啊对啊,我们于主任怎么样了,最近我们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心里都挺担心的?”
“萧大夫,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于主任是不是……”
“于主任是不是快不行了?他在哪个医院我得看看他去。”
一群人压根没给萧宝珍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把她的话头给堵住了。
而且在他们口中,于国良的情况好像已经从哮喘变成了绝症,马上就要离开人世的那种。
萧宝珍一开始只是震惊,听完他们的话之后,直接就挥手了,“你们这都是听谁说的消息啊?”
一开始说话的小伙子嚷嚷道:“厂子里现在都这么说,也就昨天开始的,说于主任不行了。”
他压低了声音,“还说,他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情况特严重,不是要长期待在医院疗养,就是根本就救不活。当然,我是特别希望于主任好起来的,他多好的人啊,都来不跟我们摆领导架子,还经常下来帮助我们的工作。”
“不过现在厂子里好多人都在说,说好人不长命,于主任这次情况特严重。”
萧宝珍被他说的,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
这哪来的谣言!
她张大了嘴巴,“这话是谁先传出来的?”
“我不知道,好像是三号车间的一个工人,他昨天也去市医院了,他说一过去就听见有人在哭,还看见你站在病房门口,那样子,不就是于主任不行了吗?”人群里也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
萧宝珍仔细回想了一下,估计这就是个大乌龙,昨天恰好隔壁病房的病人去世了,家属在门口哭,而她又去看了个热闹,就被厂子里的职工看见,回来之后一传十十传百,谣言就这么传出来了。
“这些都是……”于卫海见大家伙儿一口一个不行,一口一个去世,也着急了。
他叔现在还在市医院里好端端的躺着了,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问了医生,医生说他叔恢复的不错。
现在这些人说他叔不行,这不是诅咒人嘛,晦气啊。
于卫海挺生气的,就准备出来洗刷一下谣言。
谁知道他刚一开口,旁边的高敬就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而且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卫海,刚才我好像把什么东西落在公交车上了,你快陪我去看看公交车还在不在,在的话咱们赶紧去找。”高敬说。
于卫海推开他的手,“等会,等会我先说句话,一会我陪你去公交车站找行吗?”
“不行,很重要的东西,快跟我走。”
说完,高敬不由分说的就把于卫海给拉走了,俩人朝着门口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在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萧宝珍回头一看,心里也好奇高敬究竟丢了什么,照理说他这人心思细,不像是丢三落四的人啊。
这俩人也没走多远,也就走到钢厂大铁门的位置突然又回头了,勾肩搭背的走回来。
不过这一次,于卫海垂着眼睛,肩膀也垂了下来,看着一副伤心落魄的样子。
“你俩不是去找东西吗?”萧宝珍挑眉问道。
高敬面不改色的说,“是我记错了,东西没丢,就在我兜里呢。”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萧宝珍身边围着的职工又增加了好多,大家伙儿都等着呢,等着听她说说于国良的消息。
看她不说话,有人着急的扯了扯她的袖子,“萧大夫,你倒是说说,于主任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那个,我感谢你们对我叔叔的关心,还是让我来说吧。”于卫海故意压低声音说话,原本洪亮的嗓门一下子变得沙哑了好多。
“你叔叔?”
于卫海立刻自我介绍,“于国良就是我叔,亲叔叔,我叫于卫海,小时候跟在我叔后面长大的。”
“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了,小时候就住在于主任家里,那会你才这么点大吧?”有年纪大的女职工认出来了,“你叔咋样了?”
“我叔他本来就有支气管炎,又引发了哮喘,情况其实……”于卫海说着,抬手抹了抹眼睛,发出一声长叹,“唉!”
他不叹气还好,一叹气大家伙儿就知道情况不对了,这肯定是病重了啊。
看来厂子里的传言都是真的,于主任是真的不行了。
偏偏这个时候,于卫海又添了把火,满脸沉痛的说道:“情况其实真不咋好,要在医院住很久,到现在医生也没给我一句准话,我这次回来就是来给他收拾东西的。”
一群职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赶紧安慰道:“你也别伤心了,吉人自有天相,于主任肯定会没事的。”
还有人在那唉声叹气,“这老于平时身体看着也不差啊,怎么就这么倒霉,真是的。”
“我知道你们大家伙儿的好意,但我现在谁都不想见,我叔还在市医院等着呢,让一让,你们让让,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于卫海是个实在人,说着说着把自己都骗过去了,眼睛还有点泛红。
他拨开人群,垂头丧气的朝着于主任的办公室走去,时不时的还停下来抹一把眼睛。
一群职工从背后看见这一幕,就更加坚信了,要不是于主任真的不好,他侄子至于这么伤心嘛。
上班铃声一打,惊醒了还在原地发呆的职工们,大家赶紧跑过去上班了。
但经过这么一遭,厂子里更是谣言满天飞,风言风语传的更加厉害不说,好多人都相信于国良是真的病重了。
萧宝珍一开始没说话,拉着高敬去医务室报道,跟大家伙儿打了个招呼后,还得赶紧回家换一身衣服。
出了钢厂大门,眼见的身边没人了,萧宝珍这才看向高敬,“我记得咱们出来的时候于主任还是好好的呢,医生也说了他再过半个月就能出院,怎么你们出去嘀咕了一下,回来他就不行了?”
“以我这几天对于于卫海的了解,他不是那种爱撒谎的人啊,你为啥要让他撒谎?”
萧宝珍想不通的是这个问题。
这不工作日的上午,大家伙儿都在厂子里上班,钢厂门口的这条路又种满了绿化树,全都长的枝繁叶茂,正在吐绿芽。
一条小路上就夫妻二人,高敬小心的拉起了爱人的手,摸着她暖呼呼的手,就觉得此生圆满了。
听见萧宝珍又问了自己一句,高敬这才笑着说道:“宝珍姐我问你,如果你是白根强,你动手害了自己的师父,一般会是因为什么情况?”
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萧宝珍倒是仔细想了一会。
“厂子里人人都说于国良对白根强尽心尽力,一点没有藏私,这个应该不能作假,上次他来医务室看病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他跟白根强确实是很亲近,这个是装不出来的。”
“如果我是白根强,动手只会有两个原因,要么是因为他在前面挡我的路了,好比说他表面上对我很好,实际上压制我打压我,生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要么……就是他发现了我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我需要封口,毕竟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萧宝珍分析了几句,实在是没什么头绪,拉着高敬的手甩了甩,“你就别卖关子了,有啥话就直说。毕竟我也不是白根强那种变态,我咋会知道他为啥要害人呢。”
高敬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如果真是他动手换药的,他肯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既然有目的,现在他已经成功了,目标达成了,他肯定会有下一步的行动吧?就算没有,他肯定也会有一些反应,毕竟谋算了一两年的事情成功了,他的情绪应该要比其他人激动一些。”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观察他的反应,进一步的确认他到底是不是动手的那个人。”
“所以你就让于卫海撒谎了?”
“你知道于卫海撒谎之后为什么去了于主任的办公室吗?他还得去那演一场戏,亲眼看看白根强是什么表情。你钓过鱼吗?鱼饵放下去,水底下的鱼就会有反应了。”
“好吧,你们可真是……”萧宝珍盯着高敬看了半天,愣是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她本来以为自己心眼子就挺多的,没想到高敬的心眼子更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据厂子里职工的反应想到了让于卫海撒谎演戏。
看来这心眼子真是天生的啊。
不过,萧宝珍也很好奇的是,白根强这条鱼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
白家屋子里。
白根强一下班就坐在椅子上发呆,一开始他脸上还没什么表情,坐着发了会呆之后,竟然乐不可支的笑出声了。
他一边笑还一边压制着自己的音量,生怕让别人听见自己在笑。
毕竟他一直在厂子里到处宣称,说于国良就是自己亲爹,比亲爹还要亲的人物,他发誓要给于国良养老送终,当亲爹一样伺候的。
现在亲爹一样的于国良躺在医院里,眼看着要不行了,他竟然在家里笑出了声,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所以白根强压根不敢放声大笑,咬着自己的拳头阴森森的笑。
他该怎么形容这两天自己的心情呢,那就是飘在云端,高兴的没边了。
一开始刚听说于国良不行了,白根强是不相信的,他觉得自己干的事儿不至于害死于国良,于国良也不至于那么倒霉。
但今天上午发生了一件事,让白根强发现,于国良就那么倒霉,他真的要死了,就连老天爷都站在自己这边,哈哈,白根强高兴的要命。
今天上午他看见了于卫海,那个年轻小伙子自称是于国良的侄子,一进车间就哭丧着脸谁也不搭理,直接进了办公室开始收拾东西。
于卫海收拾东西的时候,白根强就在旁边看着,他是亲眼看见于卫海把白根强的所有东西都收走的,就连行军床和平时穿的衣服都收走了。
收完之后,于卫海还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别太伤心。
白根强当时装的可伤心了,眼圈儿都红了,声音都带着点哽咽,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不伤心,他高兴的恨不得飞起来了。
这种高兴的心情不知道跟谁说,在厂子里的时候还能忍住,到了家,白根强直接就乐开了花。
于国良不管是死了还是在医院疗养,对他都有好处。
首先,钢厂现在很缺人,尤其是缺能扛得住事儿的领导,于国良一走,二号车间的领导位置就空缺了一个,这个时候一时半会也调不来人,只能是副主任顶上。
而他平时总是跟在于国良身边,于国良很多工作流程都是他跟着处理的,于国良一倒下,副主任上位抓瞎,就得他来帮着安排,他等于是原地升职成主任的助手心腹了。
再就是,原来于国良在的时候眼睛里揉不了沙子,坚决不肯车间里的人从厂子里偷摸搞点好处,也坚决不肯白根强私底下偷偷送礼给自己走后门。
现在于国良不在了,他盘算着自己悄悄的送个礼走个关系,把自己考级的事情给解决了,往上再升一级,那他升职成车间组长的事儿,肯定也不是问题了。
光是畅享一下自己未来的升职之路,白根强都要乐出声。
就在他咧嘴无声笑着的时候,忽然看见房子里进了个人,白根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把嘴闭上,捂着脸装出一副特别伤心的样子。
不过他仔细一看,进来的原来是玉娘。
玉娘是他媳妇,还是童养媳,俩人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再加上玉娘脾气一向是软弱的要命,不敢出去胡说的,所以在玉娘面前,白根强都懒得伪装。
他放下捂脸的手,想了想从兜里掏出好几张毛票扔出去,“现在副食商店应该还有肉吧,你赶紧过去看看,要是有肉就买点肉,没有肉了就买点烧鸡或者熏肚之类的熟食,家里还有点酒,我今天心情不错,晚上要喝点,你张罗点下酒菜。”
“接啊,你为啥不接?你犯懒了不想出去买肉?”白根强见玉娘一直不动弹,也不接钱,眼睛就眯起来了。
同时,他还捏紧了拳头,朝着玉娘挥舞了两下。
一看玉娘害怕的缩了缩肩膀,白根强才冷笑了一声,“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动手,你也别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这败兴,赶紧拿钱出去买东西,回来给我张罗一桌菜,动作快点,趁着我现在心情好。”
玉娘这下动弹了,拿了钱走到门口,就在她快要走出屋子的时候,突然又回过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白根强。
看了一会,她突然说道:“我听说于主任出事儿了,他以前对你很好的,他现在出事儿了,你不该这么高兴的。”
就这一句话,突然把白根强给惹得不高兴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压制着怒气低吼一声,“他对我好个屁,连帮我打招呼都不愿意,我跟个孙子一样鞍前马后的伺候了这几年,他想过让我升职吗?想过给我走后门考级吗?都没有,他只会追着我干活,还说啥都是为了我好,我呸,你要是不想挨打,就不要跟我提这个人,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赶紧给我滚出去买菜。”
说到这里白根强抬起头来,看向了玉娘,他看见玉娘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心里就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的玉娘让他想到了师父于国良。
在过去的几年里头,每次他想要走点捷径的时候,于国良就会像玉娘现在这样看着他,看的人心里慌慌的。
白根强甚至感觉,现在站在门口的不是玉娘,而是于国良。
但于国良现在已经要死了啊,一个死人站在门口这么看着他,这怎么想都觉得瘆得慌。
白根强赶紧晃了晃脑袋,又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的时候,看见的又是玉娘了。
他觉得玉娘在故意吓唬自己,捏紧了拳头准备上去打人,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思来想去,白根强踹了一脚板凳,泄愤似的就说,“你还不快去,等着挨打?”
“这就去。”玉娘沉默了半天,终究还是拿着钱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白根强一个人,他回想起玉娘刚才的眼神心里还是慌乱的厉害,狠狠的踹了板凳几大脚,把好好的一个板凳都快踢的散架了,心里才算舒服了一些。
白根强在屋子里左转右转,嘴里还在那念叨。
“不知道于国良这个老不死的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死了没有啊?”
“听厂子里那些人说的,好像是离死也不远了!真是的,这要么死要么活,怎么还不上不下的吊着?”
“他万一真的死了,该不会变成鬼来找我索命吧?”白根强忍不住往封建迷信的方向去想了,脸色也白了几分。
但很快的他又说,“不可能,世界上哪里来的鬼!再说了,活着的时候都不能把我怎么样,难道死了就能了?老子难道还打不过一个鬼?”
白根强就这么自我安慰了一会,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他甚至还盘算起来一些事情。
他想着现在厂子里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说白根强要死了,他是不是能借着这个机会,给自己盘算点好处?
思来想去,白根强出了自己的屋子,跑过去找自己的老娘王大妈了。
“妈,现在那个老不死的已经躺医院了,据说已经半死不活了,厂子里人人都知道,你说我能不能利用一下这件事?”
王大妈本来以为进来的是玉娘,还在病恹恹的哼哼,一听是自己儿子,她顿时不装了,一骨碌爬着坐起来:“真的?你确定已经半死不活了?”
“他侄子过来的时候跟死了亲爹一样,还能是假的?”白根强反问了一句,很快又说道:“我就是过来跟你商量一下,你觉得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继续装孙子,还是啥也不说?”
“当然是继续装孙子。”王大妈想也不想的说。
白根强:“人家亲侄子都来了,而且之前着火的时候已经装过一次,我就想着会不会演过了,让人怀疑?”
“这怀疑啥啊?我的傻儿子,就是因为亲侄子来了,你才更要装的孝顺,要比亲侄子更孝顺,这么一对比,厂子里的人才会觉得你把姓于的当成亲人,我这么说你懂了吗?”王大妈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满脸肯定的说道:“再说了,你之前都装到那个程度了,忽然人一出事,你屁也不放,这也不正常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要在厂子里哭两嗓子吗?”在这方面白根强还是要请教自己老娘的。
王大妈思索了半天,终于一锤定音,“这样吧,你要是怕演太过了让人怀疑,就稍微装一下,你凑过来听我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