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睿太后同宫妃关系冷淡,平日?里?很少有好脸色,总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除了对庄懿太后和皇帝,对旁人从来不假辞色。
沈初宜回?忆起刚来畅春园时萧元宸说过的话,偶尔闲谈中他提及的母后,从来就只?有恭睿太后一人。
舒云也道?:“娘娘
所言甚是,睿太后娘娘不声不响,却把陛下保护得这样好,没有被当年那场夺嫡风波牵扯,如?今宫里?平安喜乐,陛下稳坐皇位,睿太后娘娘功不可没。”
舒云在沈初宜身边侍奉半年,这期间,沈初宜学?习,她也跟着学?习,眼界和心智绝非常人能及。
同沈初宜议论起此?事来,也说得头头是道?,丝毫不差。
沈初宜抬眸看向她,浅浅笑?了。
“舒云,你越发厉害了。”
舒云有些?羞赧,道?:“娘娘份位越来越高,奴婢若不努力,如?何能好好侍奉娘娘?”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外面就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沈初宜一听,便说:“徐姑姑来了。”
舒云一喜,忙扶着沈初宜起身,一起走出寝殿。
徐姑姑眉目含笑?,她领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宫女站在院中,正同如?烟说话。
见了沈初宜,徐姑姑就领着那名宫女给她见礼。
“见过纯娘娘,娘娘万安。”
这一声纯娘娘,真是亲切至极。
沈初宜忙对她伸出手,徐姑姑就上?了前来,一把扶住了沈初宜的胳膊。
她仔仔细细看过沈初宜的面容,心里?才安稳下来。
“娘娘如?今身体康健,小殿下也茁壮成长,奴婢心里?着实高兴。”
过来畅春园之后,徐姑姑从来都没有登门过,不过该有的关心一样不少,甄顺打听来的消息,一多半都出自徐姑姑。
今日?借着机会,徐姑姑才登门。
沈初宜也很想念徐姑姑,她依偎着徐姑姑,难得显露出几分孩子般的稚气来。
“姑姑,我好想你。”
徐姑姑眼眸有些?红,却到底没有落泪,她拍了拍沈初宜的手,道?:“娘娘,这是陛下钦点的宫女,原在慎刑司当差,如?今调到娘娘身边做大宫女。”
沈初宜升至昭仪,舒云除了月俸翻倍,依旧还是司职宫女。
除此?之外,舒云和若雨都升为了一等宫女。
甄顺借着这光,也升到了司职内侍,不过他越发精进,倒是不如?以前张扬,反而低调许多。
沈初宜因有封号,身边宫女可多一两人,故而这临时调拨过来的大宫女,倒也不算逾制。
难怪当时萧元宸说无碍,原来在那时,萧元宸就筹谋好了一切。
沈初宜抬起眼眸,仔细打量眼前的宫女。
这名宫女身量很高,比甄顺还高小半个头,她身体修长,面容清冷,皮肤微黄,瞧着很是健康有力。
并不是很好亲近的长相。
被沈初宜这样一看,那宫女便安安静静行福礼:“奴婢见过纯昭仪娘娘,奴婢姓任,名叫鸿雁,娘娘万福金安。”
任鸿雁。
真是好名字。
沈初宜笑?了,道?:“鸿雁,以后长春宫便是你的家。”
她没有说那许多废话,简单一句,倒是让鸿雁愣住了。
“是。”
鸿雁福了福,才抬眸看向沈初宜。
“娘娘,奴婢精通八卦拳和太极掌,也精通刀剑,往后娘娘若要出宫,可带上?奴婢。”
沈初宜眼睛一亮:“你好厉害。”
任鸿雁默默红了脸,轻咳一声:“娘娘谬赞了。”
沈初宜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她道?:“你先去休息吧,如?烟,你带着她认认人。”
如?烟利落地道?:“是。”
等人都走了,沈初宜才挽着徐姑姑,亲亲热热进了寝殿。
“姑姑这几日?可好,之前那许多事,可波及到姑姑?”
徐姑姑道?:“奴婢一切都好,娘娘不用操心奴婢。”
说到这里?,徐姑姑看了一眼舒云,舒云就忙去关上?了殿门。
徐姑姑压低声音道?:“娘娘,纵火案怕是查不出来了。”
沈初宜心中一凛,有些?不解:“为何?”
瞧太后和陛下的架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这十几日?恨不得把畅春园翻个天翻地覆,最后难道?就不了了之?
不可能的。
徐姑姑面色有些?古怪,片刻后才道?:“这事也是我老姐妹说的,娘娘就一听,当不得真。”
沈初宜不由坐直身体。
“先帝还在时,最是偏宠慧贵妃,这个娘娘应该是知晓的。”
沈初宜自然知晓。
慧贵妃的风光,如?今回?忆起来,宫里?的老人还能说上?半个时辰不重复。
只?可惜,再宠爱也无用,最后花落恭睿太后头上?,让三皇子摘了桃子。
徐姑姑娓娓道?来:“论宠爱,庄慧皇贵妃比庄懿太后要强一些?,论身份和尊荣,庄懿太后又略胜一筹。”
“论家世,两家不相上?下。”
徐姑姑顿了顿,道?:“先帝虽宠爱庄慧皇贵妃,却也爱重庄懿太后,多年以来,即便太后娘娘膝下无子,先帝也从未说过改立的话。”
“皇后同样是国本,便是皇后无子,也不会轻易改立,即便前朝的大臣们整日?里?争论太子,争论储君,却无人争论皇后之位。”
因为皇后一早就定下,不仅是先帝的原配,多年来毫无错处,甚至她仁慈爱民,在坊间颇有口碑。
可太子就不同了。
因为朝中并无太子,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优秀聪慧,大皇子占了长,二皇子占了宠,无论选谁,似乎都是可以。
所以关于夺嫡之事争论多年。
“直到庄慧皇贵妃诞育了五皇子。”
膝下有两个皇子的妃嫔,只?有她一个。
这一下,胜利的天平直接倒向了她,也倒向了二皇子。
徐姑姑声音非常低,只?有三人能听清。
“岂料五皇子忽然夭折了。”
“五皇子生下来时十分康健,足有六斤重,是个很健康的婴儿,”徐姑姑道?,“忽然一场风寒就夭折,实在让人心中生疑惑。”
当时最主要的嫌疑人一共有两个。
第一次被危及到皇后之位的庄懿太后,以及被危及太子职位的大皇子。
不用徐姑姑说,沈初宜也想到了。
“当时庄慧皇贵妃痛苦万分,哭求陛下务必要查出真相,那时长信宫中风声鹤唳,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那一个月宫里?死了几十名宫人,就连前朝的官员都死了数名,都是牵扯此?事的。”
“后来,忽然一夜之间,调查的事情就结束了。”
沈初宜不由坐直身体。
“当时此?案就以五皇子的确因风寒而亡结案,先帝直接下了圣旨,宫中上?下,朝野内外,再不能议论此?事。”
“就连庄慧皇贵妃也不可。”
沈初宜叹了口气。
难怪庄慧皇贵妃从此?一病不起,因为自己?儿子的死,皇帝不允许再查下去了。
也就是说,要么事情真的就是意外,无辜的孩子的确受了风寒,要么就是事情牵扯到了不能牵扯的人身上?。
权衡利弊之下,皇帝不想查了。
无论哪一种?,都令庄慧皇贵妃不能接受。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即便陛下再宠爱她,再喜欢他们的孩子,最后被舍弃的依旧还是他们。
秤杆的一端,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
沈初宜抬眸看向徐姑姑,问:“当时宫里?人是如?何猜测的?”
徐姑姑叹了口气,才说:“宫里?人不敢议论,但心里?都有数,所有人都觉得,此?事是庄懿太后所为。”
“后来二皇子被下狱,此?生再无夺嫡希望,庄慧皇贵妃一病不起,临死之前,她嘶吼着咒骂庄懿太后。”
“说她……”
徐姑姑道?:“说她就连无辜稚儿都不放过,难怪一生没有血脉子嗣,难怪定国公府无后,只?能让旁支继承。”
“她说,她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庄懿太后。”
“她要让她永无宁日?。”
这些?话,不知道?是庄慧皇贵妃疯了,还是病入膏肓,只?能拿皇后发泄,但字字句句都令人毛骨悚然。
庄懿太后一系的确没有至亲,她的兄弟皆年轻殒命,定国公府只?能由旁支堂亲继承。
沈初宜长舒口气:“如?今这桩案子,同当年的事有关?”
徐姑姑道?:“是。”
“如?今已经查出点火之人,那人是个五十几许的老嬷嬷,已经在畅春园侍奉多年,她自
己?说庄慧皇贵妃曾有恩于她,她一心怨恨太后害死庄慧皇贵妃,所以看到宜妃在三友轩,便直接放火。”
“她想要害死宜妃,让庄懿太后痛不欲生。”
————
沈初宜微微蹙起眉头。
她睫毛浓密卷翘,在眼睫上?扫下一层阴影,让她那张绮丽多姿的脸更?添三份缱绻。
但她的眼神却是凝重的。
同第一次见时相比,沈初宜已经大不相同。
不是身份,而是气质。
沈初宜这样垂眸深思?的模样,让徐姑姑不由想起一个人来。
那沉静的气质当真是一般无二。
徐姑姑声音极低,犹如?耳语一般,继续说着:“那个老嬷嬷说,自己?不想让太后好过,所以要害宜妃,也要害陛下,因为当时惠嫔也在三友轩,她还有了身孕,把她一起害死真是一举三得。”
沈初宜不由轻轻敲了一下椅子扶手。
不知不觉间,她也学?会了这个习惯。
“也就是说,三友轩的案子是她所为。”
“那两个小殿下呢?她是否知晓两个小殿下当时也在三友轩,那名奶嬷嬷为何要把两个小殿下带走?”
徐姑姑摇了摇头:“对于小殿下的事,她一概不知,说她一直暗中躲在三友轩后厢房之外,只?能看到宜妃和惠嫔,对于前头的事情也不知情。”
徐姑姑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她也不知晓娘娘在四君子阁,那个房门与她无关。”
线索的那条红线,慢慢在沈初宜心中清晰起来。
“按理说,她已经五十几许的年纪,应该可以出宫去庄子上?荣养了,为何还在宫中?”
徐姑姑道?:“她也是命苦,早年就被调去畅春园,在畅春园伺候了多年,的确如?她所说,当年先帝同娘娘们一起去畅春园避暑,庄慧皇贵妃很看中她,那几年她很是风光。”
“后来庄慧皇贵妃和庸王出了那样的事,即便是畅春园也不敢沾染,她被人排挤,慢慢就过得不如?意了。”
“那时候她刚要到出宫荣养的年纪,却已经落得在碧水丹青殿做扫洗的差事,无人记得她,也无人帮她说话,就只?能在畅春园继续当差。”
沈初宜叹了口气。
她闭了闭眼睛,努力滤清思?绪,道?:“难怪,此?事不好查了。”
再查下去,已经被遗忘十几年的旧事是否还要重提?
这绝对不是庄懿太后愿意看到的。
沈初宜缓缓睁开眼眸,她道?:“幕后之人好算计。”
徐姑姑抬头看向她。
阳光明媚,丝丝缕缕落在沈初宜精致的眉眼上?,她目光平和笃定,那双漂亮的凤眸中好似有满天繁星。
从来都是璀璨夺目的。
她道?:“这一场火,大抵就是这人放的,两个小皇子的事,还有四君子阁的房门,绝非她所为。”
徐姑姑顿了顿,也有些?豁然开朗。
“那人利用了她。”
沈初宜颔首,或许,一早就有人知晓了她的怨恨,便想要借着她的手,把想要除掉的人都除掉。
一把大火,能烧死很多人。
也能烧灭许多证据。
沈初宜思?忖片刻,道?:“我以为,两位殿下的事情另有蹊跷。”
“但四君子阁的事情,暗害我的事情,应该同此?事有关。”
“若非知道?一定会起火,否则即便锁了房门也无济于事。”
徐姑姑心中一凛。
沈初宜抬眸看向她:“姑姑,那名小宫女您可知道?什么?”
这案子明面上?不再继续查,但对于萧元宸来说疑点颇多,沈初宜相信他不会放弃所有的线索,一定会追查到底。
但有些?线索,沈初宜不想直接问萧元宸,她通过自己?的人脉手段知晓是最好的。
因为她想要反击。
谁要害她,她自然要杀回?去。
只?有永绝后患,才有永远的平安。
当然,这些?事如?何能叫萧元宸知晓呢?
毕竟在萧元宸心里?,她可是纯昭仪。
徐姑姑不用她解释,立即就明白?了。
“那名宫女是慎刑司在查的,不过奴婢打听过,那宫女名叫小桃,十五岁,刚入宫三年。”
“她是后颈被砸中而亡的,根据搜救的金吾卫所言,他们进入倒塌的四君子阁时就已经死了,她是被压在房梁之下的。”
沈初宜问:“地点在何处?”
徐姑姑想了想,说:“应当是娘娘被关的那间厢房的对面厢房。”
沈初宜垂下眼眸,仔细回?忆,道?:“她应该不是去寻我的宫人,大抵就是她锁上?的房门。”
“锁上?之后,她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守在门前,怕我从前门逃离。”
“她是被人提前安排在那里?的,并且她不知道?会有火灾。”
若是知晓,一定不会老老实实等在哪里?。
徐姑姑神情一凛:“娘娘的意思?是,她是被人杀害的。”
沈初宜点头:“很有可能。”
她淡淡道?:“我可以确定陈才人不是这计划中的一环,我会去四君子阁更?衣,纯粹是意外。”
“当时我可以去三友轩,但我不想同惠嫔和宜妃牵扯,就选了无人的四君子阁。”
“一切都是随意的。”
徐姑姑面容凝重,她道?:“如?此?说来,当时一定有人观察娘娘,看到了娘娘的动作,又知晓那老嬷嬷的事情,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临时派了个小宫女过去,想要一石二鸟。”
沈初宜颔首。
徐姑姑紧紧攥了一下拳头:“真是恶毒至极。”
“当时三友轩走水,外面很乱,我同舒云一直在想办法离开四君子阁,对于外面的动静并不清楚,根本不知是否有人去害那名宫女。”
“看来她们一早就做了准备。”
现在死无对证,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当真是心狠手辣。
沈初宜想了想,道?:“那宫女应该一早就同幕后之人有牵扯,否则她不会立即就听令行事,毕竟我是婕妤,谋害我这个婕妤也是死罪。”
徐姑姑思?索片刻,道?:“娘娘,奴婢回?去找人查一查,娘娘放心,一定谨慎。”
“姑姑,您不用太过着急,能查出来就查,查不出来也别把自己?牵连进去,我们自己?最重要。”
徐姑姑点头:“奴婢明白?。”
沈初宜舒了口气。
“这件事查不出结果,倒也还好。”
否则,不知又有谁要同路淼当时那样,在绝望中死去。
沈初宜同徐姑姑说了会儿话,给了不少赏赐,叮嘱她注意身体,就亲自送她离开了桃花坞。
等徐姑姑走了,沈初宜才叫来鸿雁,同她说了会儿话。
鸿雁道?:“娘娘放心,奴婢会保护好娘娘的。”
沈初宜就笑?了。
“你这样好的身手,在宫里?岂不是屈才?”
鸿雁倒是没想那么多,她一本正经道?:“娘娘,奴婢十三岁入宫时瘦瘦小小的,若非慎刑司的马姑姑看奴婢是学?武的料子,奴婢也学?不来这一身本事,如?今学?有所成,能侍奉娘娘,是奴婢的荣幸。”
这鸿雁看起来十分耿直,未曾倒也很会变通,不是个蠢笨之人。
如?此?看来,萧元宸是用心选择的人。
沈初宜点点头,问:“你多大了?”
鸿雁道?:“奴婢二十了。”
沈初宜想了想,道?:“距离你出宫还有五年,若是这五年我能平平顺顺,孩子也能健康长大,到时候我就请陛下开恩,你若是想去锦衣卫或金吾卫,便给你谋个一官半职。”
鸿雁整个人都呆住了。
等了很久,她才有些?结巴地道?:“娘娘,当真?”
沈初宜浅浅笑?了。
“自然是当真的,”沈初宜道?,“你习武这样认真努力,一看就是真心所爱,空有一身才学?耗费在深宫之中,岂不是可惜?”
鸿雁直接便跪了下来。
她给沈初宜行过大礼,才道?:“谢娘娘恩典,奴婢想去……六扇门。”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道?:“六扇门也很好。”
桃花坞多了鸿雁,就连若雨都觉得安全?许多。
沈初宜平日?里?不需要那么多宫人围着伺候,她们都各司其?职,在桃花坞时,舒云要操心里?外之事,大多都是如
?烟和若雨伺候在身边。
春鸢很聪明,跟着舒云一起管库房,打理得井井有条。
顿时就显得鸿雁无所事事。
她入宫之后学?的都是拳脚功夫,对侍奉人的事情并不擅长,一时间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沈初宜便让她跟着若雨侍奉膳食,没几日?鸿雁就做的极好。
一晃神就到了九月初。
九月中旬就要回?宫,这几日?宫人们都在忙碌收拾行李。
这一日?沈初宜正在院子里?读书散步,鸿雁陪在她身边,亦步亦趋跟着。
沈初宜读书很认真,一时间有些?忘情,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是萧元宸扶着自己?。
“陛下。”
她眨巴一下眼睛,顿时欣喜起来。
“陛下不是很忙碌,怎么过来了?”
最近萧元宸前朝事情颇多,已经有十日?未曾踏入后宫了,即便入后宫,也不过就是看望一下熙嫔和沈初宜,要么就是同两位太后说说话,其?余人都见不到他的面。
萧元宸拿走她手里?的书,有些?无奈道?:“你要散步就好好散步,要读书就坐下读书,这样一边走一边读,摔倒怎么办?”
沈初宜眯着眼睛笑?了。
她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可爱至极。
“有鸿雁呢,”沈初宜道?,“鸿雁武艺可好了。”
说到这里?,沈初宜忙道?:“多谢陛下。”
萧元宸挑了一下眉,道?:“才想起谢朕?”
沈初宜四下张望,见宫人们都垂眸看着脚尖,无人过来打扰,便也踮起脚,在萧元宸脸颊上?亲了一下。
“谢陛下。”
萧元宸抿了一下唇,显得不是很满意。
“人是朕亲自选的,是这一批宫女里?武艺最好的。”
沈初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可片刻后,她还是握着萧元宸的手,举起那本读了一半的书。
书页之后,是纯昭仪柔软的唇瓣。
秋风吹拂,阳光灿灿,花儿在花坛中摇曳绽放,树上?枝叶簌簌作响。
喜鹊倏然飞上?枝头,叽叽喳喳叫了两声。
自然是在报喜。
萧元宸的眉眼也跟着染上?一层暖意。
他伸出手,一把把沈初宜揽进怀中。
圆鼓鼓的肚子就突兀地挡在两人之间,却挡不住汹涌而来的亲密热情。
直到过了许久,沈初宜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胸膛:“陛下,孩子踢我了。”
沈初宜坐上马车,离开了居住数月的桃花坞。
她没?有回?头看,只安静坐在马车里,垂眸看向前的雕刻缠枝纹的门?扉。
马车咕噜噜转动,前后?都是行走之声,路程中四周侍奉的宫人很多,却是鸦雀无声。
很安静,很寂寥,也让人心静。
来时无声,去也无言。
畅春园几十个日夜仿佛黄粱一梦,如今到了梦醒时分。
沈初宜安静坐了一会儿,就道:“我歇一歇。”
因要照顾贵妃和熙嫔,这?一趟回?宫的时间选的不早不晚,也没?有让文武百官兴师动众过来护送,只皇室自己上了马车归京。
沈初宜今日倒是不觉得困,不过路途漫长,能躺着就不坐着了。
如烟给她摘下发?冠,帮她取下霞帔,扶着她慢慢躺下。
矮榻上放了软软的垫子,沈初宜躺下也不觉得硌得慌。
很快,她就进入梦乡之中。
等再醒来时,已?入圣京。
马车一路通过朱雀大道来到朱雀门?前,彼时沈初宜已?穿戴妥当,端坐在马车之内。
如烟和舒云坐在马车里陪她,车外是甄顺和鸿雁。
很快,马车就在长信宫瓮城中停下。
等沈初宜下了马车,才发?现文武百官皆在朝天门?前立守。
宁王和礼王站在文武百官之前,恭迎太后?及陛下。
贵妃和熙嫔都不在此?处,陛下格外开恩,免了两人的礼数,已?经直接被送入各自宫中安置休息。
此?时在朝天门?广场上,站在太后?身后?的便是德妃和贤妃。
两人之后?便是沈初宜和步昭仪,在他们身后?,则是白充容、陈才人及卫才人。
这?是第一次沈初宜站得这?样靠前,也是第一次看清宁王的长相。
宁王是先帝的长子,比萧元宸大将近七岁,如今已?三十而立,是个沉稳消瘦的中年男子。
他垂着眼?眸,消瘦苍白,鬓边已?经染上些许白发?,看起?来病弱又苍老。
同身边年轻的礼王一起?给萧元宸见礼时,需要礼王小?心搀扶,否则他是站不稳的。
沈初宜记得,这?位宁王的脚坡了。
在繁琐的恭迎礼之后?,沈初宜重新上了马车,马车顺着熟悉的宫巷前行,终于回?到了长春宫。
阔别三月,犹如阔别三载。
这?三月的世外桃源过惯了,重新回?到狭窄逼仄的长信宫,沈初宜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仿佛一瞬从南天门?落入凡尘。
等沈初宜坐在长春宫后?殿西配殿的主位上时,看着众人恭贺见礼,才慢慢回?过神来。
沈初宜含笑道:“这?几月本宫不在宫中,有劳芳草和小?麦打理宫事,有赏。”
周芳草等人也给沈初宜见礼:“恭喜娘娘升位。”
沈初宜便道:“今日都累了,早些休息吧。”
回?来长春宫的第一日,躺在熟悉的拔步床上,沈初宜难得有些失眠。
腹中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她若是长时间平躺,会觉得腰酸背痛,晚上总要翻身。
她安静躺了一会儿,然后?便翻了一下身,侧躺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外面忽然传来如烟的声音:“娘娘,可是失眠了?”
沈初宜笑了一下,说:“你陪我说说话?吧。”
于是如烟就掀起?帐幔一角,坐在矮榻上,在昏黄的留灯下看着沈初宜。
跟年初刚认识时相比,如烟沉稳内敛许多,她少?了几分急迫心思,做事越发?老练。
沈初宜问她:“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如烟愣了一下。
“娘娘?”
沈初宜看着她,道:“原本你是第一个来我身边伺候的人,可后?来人越来越多,如今我身边以舒云为首,现在又来了鸿雁,你只能暂时还做一等宫女?。”
沈初宜平铺直述,她问她:“要是我,我会委屈的。”
如烟没?有迟疑,她道:“委屈的,一开始的确有些委屈。”
侍奉沈初宜,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沈初宜不喜欢旁人隐瞒她,只要足够忠心和坦诚,根本不需要小?心翼翼。
如烟侍奉她长达半年,这?半年里两人朝夕相处,她已?经很明?白沈初宜的性子了。
与其?骗她,不如把心里事都讲出来。
明?明?沈初宜只比她大两岁,却仿佛长辈一般,总能把话?说进人心里。
如烟有时候觉得,就因如此?,陛下才这?样爱重娘娘。
因为有些话?,如烟听着都很感动。
更何况是陛下呢?
不过她却又知道,即便说了那样重情重义的话?,但沈初宜自己却很理智,她不会为陛下动心,头脑发热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这对于一心向上的如烟来说,简直是最好的事了。
所以现在,既然沈初宜问了,那如烟便也直白回答。
“不过也就委屈了两天,后?来看到娘娘给的赏银,就又不委屈了。”
“反正无论奴婢是什么职位,奴婢都比其?他的同级宫女?过得好得多,衣食住行,赏赐恩宠,奴婢都有。”
“最近奴婢时常觉得很幸运。”
沈初宜份位暂时就卡在昭仪,最快大约要等到年末孩子生?了才能升为嫔位。
到了那时她身边的宫女?才能跟着升一升。
但她对身边人又格外好,给的月俸几乎都是翻倍的,伺候她也从来不需要绞尽脑汁讨好。
做好自己的差事,忠心不二,坦诚直白,就已?经足够了。
所有人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不需要大家曲意逢迎,也能靠努力过得很好。
在这?皇宫里,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如烟笑了一下,道:“娘娘不知道,春鸢刚来那几日,每天晚上都偷偷哭,觉得自己很幸运。”
沈初宜却叹了口气。
以前得过得多难,才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幸运的呢?
沈初宜回?忆起?自己曾经的宫女?生?涯,如今再想起?来,那些艰难和困境似乎都已?是过往云烟,做不得数了。
可她不觉得自己幸运。
因为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而来,不是靠天赏赐,也并非贵人恩赐。
最重要的是身边有他们这?一群人,同她一起?努力向上。
沈初宜握住如烟的手:“如烟,你不需要觉得幸运,因为你有今日,不是因我恩赐,只因你做的足够好。”
如烟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总是很灿烂,平日里也是笑脸迎人,让人看了也想跟着笑。
如烟笑着说:“是,就知道娘娘会这?样讲。”
沈初宜也笑了起?来:“臭丫头。”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沈初宜就道:“你去歇着吧,我也困了。”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