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后?两日,沈初宜才重新习惯长春宫的生?活。
温姑姑再度登门?,开始给沈初宜授课。
不过三个月不见,温姑姑发?现沈初宜自己读了很多书,而且做了很多笔记,不由?很是感慨。
难怪这?位纯昭仪这?样得陛下喜爱,努力的人永远不会错。
一晃神,就到了九月末。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起?来,尚宫局送来了冬装,次日,陈才人就登门?了。
她一进入正殿就搓了搓手,笑道:“一路走来都觉得冷了。”
沈初宜穿着刚做的衫裙,外面套了一件满绣的褙子,她坐在椅子上,正在慢条斯理做针线。
比之初见时,沈初宜略有些圆润,显怀也越发?明?显,整个人身上的气质更温婉。
“知道冷还不多穿一件褙子。”
沈初宜笑着说。
陈才人利落给她见礼,然后?便坐在边上,看着沈初宜手里的绣活。
沈初宜样样都好,唯独一手绣活不怎么样,陈才人来的次数不算多,可偶尔过来,都能看到她孜孜不倦做绣品。
要么是袜子,要么是荷包,偶尔还做一下帕子。
只是她绣活比缝补更差,那帕子上的花纹歪歪扭扭,实在不像样。
“姐姐若是不喜,就不要做了。”
沈初宜却道:“不是不喜,但做不好也要做,万一能做好呢?”
陈才人不由?心里感叹,还得是姐姐,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她想了想,才道:“姐姐,近来卫才人他们都去看过贵妃娘娘了,咱们是不是也得去一趟?”
沈初宜的手一顿,她倒是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都去过了?”
陈才人如今已?经不跟卫才人来往了,她只偶尔过来长春宫,同沈初宜说说话?,偶尔步昭仪也在,三个人就一起?打一会儿牌。
以前陈才人很怕步昭仪,可这?几次相处下来,她发?现步昭仪只是面冷,不善言辞,人倒是挺好的,便也放下心来。
三人倒是成了宫里另外一个圈子。
“就连汪婕妤都去过了,就姐姐和步姐姐还有我没?去过了。”
汪婕妤马上都要生?了,沈初宜之前见过她一回?,发?现她整个人浮肿得厉害,三月不见更胖了,沈初宜还同黄茯苓说过这?件事,黄茯苓只能叹气。
“汪婕妤总是饿,不叫她吃,就饿的整夜睡不着觉,实在没?办法,太医院才给开了药。”
“可结果并不显著,”黄茯苓道,“刘院正很发?愁,同陛下禀报过多次,陛下也劝过汪婕妤好多次,汪才人只能忍两日。”
她毕竟有孕,好多重药都不能用,吃得那些药效果微乎其?微,太医院都怕适得其?反。
沈初宜一想起?她大得吓人的肚子,就打了个寒颤。
陈才人唤她:“姐姐?”
沈初宜回?过神来,道:“既然都去过了,咱们就也去,下午我同步姐姐说一声,咱们明?日就去看望贵妃娘娘。”
陈才人一听就放心了。
“好。”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热闹声。
“娘娘,”舒云掀开门?帘,快步而入,“汪婕妤要生?了,太后?娘娘叫各宫都不要过望月宫探望,等在宫里便好。”
沈初宜心中一凛:“可是不好?”
舒云叹了口气:“汪婕妤难产了。”
————
汪婕妤的难产,一早就在沈初宜的意料之中。
她努力过,也劝过,可事到如今命运依旧走入到这?个境地里。
这?不是世事无常,这?是无力挣扎。
沈初宜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腹中的孩子忽然动了一下。
沈初宜惊呆了。
她这?个小?宝贝,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一般到了五六个月就要胎动了,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萧元宸每次都要在她肚子上听好一会儿,最后?无奈道:“不愿理我。”
沈初宜就会安慰他:“连我都不理,更何况是陛下了。”
如今在这?样突兀时候,这?孩子居然动了。
她忽然摸了摸肚子,感受到孩子翻了个身,似乎跟她一样也很不安。
沈初宜深吸口气,轻轻抚摸着腹中的孩子。
“宝宝乖,会无事的。”
陈才人见她面色有些变了,忙道:“姐姐莫要太过忧心,宫里有这?么多经验老道的迎喜嬷嬷,汪婕妤会无事的。”
她是怕沈初宜自己害怕,立即跟着安慰起?来。
沈初宜看着她笑了一下,道:“你也莫要惊慌,先回?去吧,贵妃的事情须得改日,等日子定了我让宫人通传你。”
陈才人就起?身,她看了看沈初宜,很坚定地说:“姐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沈初宜不由?笑了一下。
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让若雨取了自己的一件褙子来,让她穿上:“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冷热。”
陈才人很不好意思地走了。
等她走了,舒云才低声道:“不仅去了四个迎喜嬷嬷,还去了四位太医,太医说孩子太大了生?不下来。”
沈初宜叹了口气。
“你让人关照着些,有消息就来告诉我。”
“娘娘,您无碍吧?”
沈初宜摸着肚子,半响后?才道:“没?事。”
舒云有些担忧,她叫了芳草和如烟过来陪着沈初宜,自己才出去忙。
这?一等就到了傍晚。
沈初宜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一碗瘦肉粥,吃完后?就在靠坐在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做着女?红。
窗边的刻香烧了一截,犹如落雪一般散落香盘,寂寥无声。
沈初宜放下帕子,抬头看了一眼?时辰。
距离汪婕妤发?动,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
这?么久了,还没?生?下来吗?
沈初宜有些心神不宁。
她正要开口,舒云忽然快步而入:“娘娘,汪婕妤生?了。”
沈初宜一喜,忙道:“汪婕妤如何?孩子还好吧?”
舒云犹豫了片刻,道:“汪婕妤大出血,已?经在弥留之际了,倒是小?公主异常健康,足有十斤重。”
沈初宜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怎么就弥留之际了?
之前见她还是好好的,面色红润同自己说话?。
沈初宜手里的帕子随风而落,轻轻飘在了地上。
帕子上只绣了一半的平安如意纹断断续续,再也成不了全图。
“唉。”
她一时间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落下一声叹息。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又传来脚步声,如烟的声音响起
?,片刻后?刘三喜满头是汗跑进来。
“娘娘,汪婕妤娘娘想要见您?”
沈初宜有些回?不过神。
“我?”
刘三喜也顾不上那许多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陛下让奴婢来接您,请您立即去望月宫。”
沈初宜也只是怔忪片刻,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直接起?身,道:“走吧。”
早秋风凉,夜里的长信宫过分冷寂。
今日天阴,满天星斗借被乌云遮盖,就连皎月都藏在云中,只有余晖洒向大地。
沈初宜身上披着一件薄斗篷,也没?有重新梳妆,直接就出了长春宫上了轿子。
刘三喜直接道:“起?轿。”
轿子走的有些快,可见的确很急。
沈初宜被颠了几下,倒是没?有喊停,她紧紧攥着轿子的窗棱,问外面跟着小?跑的刘三喜。
“怎么回?事?”
刘三喜低声道:“娘娘,这?会儿两位太后?和陛下都在,德妃娘娘、贤妃娘娘和端嫔也都在,汪娘娘这?一胎生?得太艰难,最后?几乎是用命拼了孩子出来,现在用金针续命,已?经没?有回?天的可能了。”
“她醒来的时候说只想见娘娘,陛下就让小?的接您来了。”
沈初宜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发?闷。
她无声叹了口气:“那就快些走吧。”
刘三喜道:“是。”
一路小?跑,等来到望月宫时,刘三喜跑的脸颊都红了。
沈初宜已?经习惯了轿子的颠簸,扶着鸿雁的手下了轿子,站了一会儿才站稳。
她刚要进望月宫,抬眸就看到萧元宸站在空无一人的前院里。
他仰着头,正在看天上星辰,可今日这?样的阴天,只能让皇帝失望了。
沈初宜稳了稳,才迈步往里走。
萧元宸听到脚步声,定睛向她看来。
那一瞬,星光却好似重聚在他眼?眸中。
萧元宸大步流星来到沈初宜以身边,直接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初宜,里面……”
他想说里面都是血腥气,怕沈初宜害怕,可人是他让接来的,他不忍心让汪婕妤希望落空。
那太可怜了。
沈初宜没?有笑,她只是拍了一下萧元宸的手背,道:“我去见见汪妹妹。”
萧元宸深吸口气,道:“好,朕陪你。”
男子不宜入产房,但今日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无人敢开口质疑。
沈初宜跟着萧元宸进了正堂,抬头就看到两位太后?面色疲倦,靠在椅子上垂眸不语。
德妃和贤妃坐在边上,两个人都落了泪,显得很是哀伤。
哭得最伤心的是端嫔,她几乎都哭得起?不来身了。
看到萧元宸接来了沈初宜,庄懿太后?才抬起?眼?眸,看向了她。
“纯昭仪,进去陪她说说话?吧,她要什么都答应她。”
沈初宜颔首,她跟着萧元宸一起?踏入了产房。
血腥气扑面而来。
闷闷的,沉甸甸的,让人难过至极。
沈初宜不觉得太过难受,她心里实在难过,对于血腥气的抗拒就淡了几分。
萧元宸稳稳扶着她的手,一直小?心看着她的面色。
在他意料之中的,沈初宜依旧坚定。
她几步就来到屏风之后?,不顾产床上的血污,直接就坐了下来。
汪婕妤躺在那,她平静看着眼?前熟悉的帐幔,整个人犹如苍白的纸灯笼,只剩下一层精致的外皮。
内里空荡荡的。
她的血早就流干了。
沈初宜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亦晴。”
沈初宜叫了她的闺名。
汪亦晴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垂下眼?眼?眸,她那轻飘飘,空荡荡的目光落在了沈初宜的脸上。
她嘴唇早就没?了血色,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
“姐姐。”
她说了这?一句,声音气若游丝,一点力气都没?了。
“对不起?姐姐,我都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沈初宜眼?泪坠落,她怕自己听不清汪亦晴的话?,使劲擦了一下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你的名字很好听的。”
汪亦晴笑了一下。
她费力的喘着气,全身上下动不了,就只能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看向沈初宜。
“姐姐,我求你个事情,好不好?”
沈初宜哽咽道:“你说,我都答应你。”
汪亦晴又笑了。
行将就木时,她身上似乎已?经不觉得痛苦了。
灵魂飘在九天之外,只剩下最后?一缕残魂,交代往后?余生?。
“姐姐,我生?了个小?姑娘呢。”
“我方才看了,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
“还好是个小?公主呢。”
沈初宜用力点头,她道:“你快些好起?来,你还要陪着她长大呢。”
“哈哈。”
汪亦晴笑了一下,她说:“我不成了。”
她想要去握住沈初宜的手,可无论如何做,她都动不了了。
就在这?时,沈初宜寻到了她冰凉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她的手好温暖。
汪亦晴说:“姐姐,我怀孕这?么长时间,只有你同陛下说,让陛下关心我的身体。”
“我一直都记得的。”
“可你也不听我的话?。”沈初宜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了。
汪亦晴无奈地笑了一下。
她从来都是木讷羞涩的,在宫里毫不起?眼?,平日里几乎连笑都不会。
命运终途,即将离开人世时,她却学会了笑。
有些话?,她也没?办法说了。
她的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里。
“姐姐,我知道姐姐要生?了,无暇旁顾,所以……”
汪亦晴努力往边上看了看,确实在看不清了。
她只能问:“陛下在吗?”
萧元宸开口:“你说,朕在。”
汪亦晴就道:“陛下,臣妾是否可以请陛下下旨,让恭睿太后?娘娘养育三公主?”
沈初宜愣住了。
萧元宸也没?有立即回?答。
她们都以为汪亦晴会让端嫔教养三公主,而非特地恳请恭睿太后?。
但现在,她的这?个请求却又不那么突兀。
萧元宸没?有迟疑太久,很果断道:“朕答应你。”
汪亦晴松了口气。
她又重新看向沈初宜,道:“姐姐,这?宫里的人,我最喜欢姐姐,也最感谢姐姐,所以想求姐姐帮我照看三公主。”
“看护她好好长大,以后?寻个好夫婿,幸福快乐一生?。”
“好吗?”
沈初宜的眼?泪又模糊了眼?睛。
“好。”
她哽咽着,却无比坚定的点头。
她紧紧握着汪亦晴的手,道:“你给孩子起?了小?名吗?”
汪亦晴顿了顿,道:“起?了的。”
“叫乐乐吧。”
汪亦晴说着,眼?泪终于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是我用命换来的,我没?福气,不能陪着她长大,就希望她平安快乐。”
沈初宜道:“我会好好照看她,你放心。”
“嗯。”
“我就知道的,姐姐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交给姐姐,我放心。”
说到这?里,汪亦晴忽然开口:“陛下。”
“我要死了,能跟你说句心里话?吗?”
萧元宸的眼?睛也有些红了。
他道:“说吧。”
汪亦晴看着帐幔上的百子千孙图,缓缓闭上了双眼?。
“陛下,人生?苦短,珍惜眼?前人。”
说到这?里,汪亦晴最后?那口气散去。
她安静的存活于世,最终也安静地魂归故里。
熙宁四年九月三十。
婕妤汪亦晴薨。
沈初宜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同汪亦晴一共没说过几句话,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可汪亦晴的死还是让她?满心?伤痛。
她?是真的很难过。
萧元宸沉默片刻,最?终长叹一声。
他行?至沈初宜身边,弯腰把她?扶起来,松松把她?环保在怀中?,轻轻拍她?后背。
“初宜,哭过这一场,以后就不能再哭了。”
沈初宜点点头,她?用哽咽的嗓音在萧元宸耳边问:“陛下,亦晴真的只是因为贪食吗?”
宫里?人?人?都?说汪亦晴嘴馋,说她?爱吃,太医院如何控制,陛下如何规劝都?不管用。
最?后还是把自己吃的太胖,孩子太大生?不下来,这才导致难产。
但沈初宜不信。
她?不是没见过曾经?的汪亦晴。
那时候的她?纤细窈窕,若是贪口舌之欲,以前怎么不胖呢?
萧元宸的目光凝视着?已经?没有声息的汪亦晴,眼眸中?的寒意翻涌。
最?终,他只是告诉沈初宜:“此事朕会给她?一个交代。”
“初宜,一会儿出去,朕如何说,你如何听。”
沈初宜心?中?一紧。
眼泪渐收,她?沉默半晌,道:“是。”
等沈初宜情绪稍微稳定过后,萧元宸才领着?她?出了产房。
外面的人?已经?听到了哭声,见萧元宸面色沉寂苍白,便知道汪婕妤已经?故去,端嫔顿时哭得撕心?裂肺,整
个人?都?要喘不过气来。
呜呜咽咽的哭声在堂屋里?回荡,一直在宫里?寂寂无闻的汪亦晴,到底在离别人?世这一日,得到了这样如潮水一样的眼泪。
萧元宸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痛惜。
他安静站在门边,一手扶着?低头垂泪的沈初宜,一边看向众人?。
他的目光在众人?的面上一一扫过,最?终看向庄懿太后和恭睿太后。
“懿母后,睿母后,汪婕妤遗言……”
萧元宸难得也?哽咽了一下:“她?恳请把三公主交由睿母后抚养。”
这话一出口,哭声骤然一停。
沈初宜的目光一直隐约落在端嫔上,她?看到端嫔先是一愣,随即竟是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
她?在害怕。
这个小公主不归她?来养,她?应该伤心?难过,应该惋惜无奈,唯独不应该害怕。
她?为何会害怕呢?
沈初宜收回视线,没有再继续看。
倒是恭睿太后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她?看向庄懿太后,沉吟片刻道:“姐姐,你看?”
庄懿太后也?一直在擦眼泪,即便萧元宸开了口,说了这样让人?心?惊肉跳的话,她?脸上的悲戚也?丝毫不变。
等恭睿太后开了口,她?才重重叹了口气。
“也?好。”
“如今我要教养二皇子,还要看顾贵妃,分身乏术,三公主尚且在襁褓之中?,我一时半刻倒真无精力教养好她?。”
“汪婕妤倒是想得周到。”
沈初宜听着?她?仁慈温柔的嗓音,不知道为何,竟觉得背后发寒。
“妹妹,三公主就有劳你了。”
恭睿太后忙道:“是,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养三公主。”
如此说完,事情便也?就到此为止了。
萧元宸依旧没有坐下,他再度看向众人?,道:“懿母后,睿母后,今日有劳两位母后,夜已深,尽早回去安置吧。”
说罢,他又?看向其?他妃嫔:“德妃和贤妃也?先回去,端嫔。”
萧元宸点了端嫔的名字:“这一日你辛苦一些,一会儿尚宫局、礼部和宗人?府都?有人?过来,务必要让汪婕妤体面离开。”
端嫔泪流满面:“是。”
说罢,萧元宸扶着?沈初宜直接往外走:“散了吧。”
等沈初宜跟萧元宸一起坐上步辇,还有些懵。
“陛下?”
萧元宸淡淡道:“朕先送你回去,然后再来望月宫主持丧仪。”
之前在畅春园时,路淼的死不太光彩,她?份位又?实在太低,丧仪一切从简。
可汪婕妤是诞育皇嗣而亡,且已是中?三位的娘娘了,她?的丧仪定会体面而隆重。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沉。
秋日的风寒冷刮过,带起一片烟尘和喧嚣。
圣京的秋日很干燥,风冷寒寂,刮得人?遍体生?寒。
沈初宜坐在御辇上,只觉得那风刮得她?脸上生?疼,因刚落了泪,脸上甚至有些麻痒。
萧元宸见她?用帕子捂着?脸,便帮她?把斗篷的兜帽戴在了头上。
“冷吗?”
沈初宜道:“还好。”
于是两个人就又不说话了。
等回到长春宫,舒云忙领着?如烟给沈初宜净面,萧元宸就坐在边上,看宫人?们围着?沈初宜忙碌。
沈初宜心里头难受,也?无暇旁顾,等被宫人?们摆弄完了,才发现萧元宸就默默坐着?,宫人竟然连茶都没给萧元宸上。
沈初宜这才道:“舒云,快给陛下上茶。”
萧元宸道:“不用了。”
他行?到沈初宜身边,牵起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温热,这才稍稍安心?。
他低垂着?头,眉眼精致,犹如最?珍稀的水墨画,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然而此刻,那双桃花眸中?的星辰也?被乌云遮盖了。
“你好好歇着?,不要胡思乱想,朕今夜要守在望月宫,明日再来看你。”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
她?伸出双手回握住萧元宸的手,仰头看他。
回来这一路还是被风刮了脸,沈初宜的脸颊有些泛红,在昏黄的宫灯中?显得尤其?怜弱。
但她?的神情却?从来都?不娇柔。
沈初宜安静看着?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持。
“陛下,若是伤心?就哭出来。”
萧元宸呼吸一滞,片刻后,他淡淡笑了一下。
那笑只扯动他的唇角,爬不上他的眼里?眉梢。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
沈初宜握着?他的手,忽然说:“等到了殡宫,也?有路淼陪伴她?,倒是不孤单。”
萧元宸安静片刻,说:“是啊。”
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唯有那双手紧紧握着?彼此。
萧元宸静立许久,最?终才道:“你早些安置,朕走了。”
沈初宜点头:“陛下务必保重。”
萧元宸忽然伸出手,揉了一下她?的头。
“你不用担心?朕。”
说罢,萧元宸大步流星走了。
沈初宜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忽然发现不过一月,萧元宸的腰身更?细瘦一些。
他瘦了许多,人?也?越发沉稳内敛,身上的气势更?是不怒自威,同去畅春园之前有了很明显的变化。
沈初宜叹了口气。
舒云端着?安神汤进来,先伺候沈初宜吃了,然后才让宫人?上了热水,让沈初宜洗漱。
沈初宜一边洗,一边道:“汪婕妤请恭睿太后教养三公主。”
舒云沉默片刻,说:“倒是眼明心?亮。”
沈初宜叹了口气:“是啊。”
不得不说,汪婕妤给三公主寻了最?好的去处。
舒云取了桂花玉颜膏,给她?涂在脸上。
“娘娘,汪娘娘寻您过去所为何事?”
今日是由鸿雁陪着?沈初宜去的望月宫,回来后萧元宸又?在,只有此刻才能说说话。
沈初宜道:“她?让我多看顾三公主,顺便感谢我之前帮过她?。”
“仅此而已。”
舒云道:“汪娘娘还记得那件事啊。”
舒云说完,主仆两个都?沉默了。
等沈初宜躺到床榻上,舒云就坐在床边的矮榻上,撑着?下巴看沈初宜。
“娘娘,睡吧。”
沈初宜整了整被子:“心?里?堵得慌。”
舒云想了想,就道:“那奴婢也?陪娘娘说说话,已经?许久都?未曾说过了。”
沈初宜忽然道:“我想起父亲过世的那一日。”
她?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说:“父亲很不甘心?,也?很不舍得,他怕他走了之后,我们孤儿寡母无人?照料,以后日子会十分艰难。”
舒云安静听着?。
沈初宜一边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自从父亲走后,最?初那几年她?还会哭,可日子长了,似乎伤痛都?已经?忘记。
现在直面汪亦晴的死,让沈初宜心?中?的不舍和悲伤都?被激发出来,忽然又?想起已经?过世多年的父亲来。
“可是亦晴不太一样。”
“她?很平静。”
舒云顿了顿,道:“大抵是因为心?安吧?”
沈初宜偏过头看她?。
舒云用帕子帮她?擦掉眼角的泪,笑了一下。
“因为三公主有陛下,有睿太后娘娘,还有娘娘您的关?心?,即便没有母亲在侧,她?也?不会受委屈。”
“她?是放心?离去的,所以很平静。”
沈初宜长长舒了口气。
“可我却?觉得不甘。”
“为什么呢?”
舒云握住沈初宜的手。
她?的手并不粗糙,做了司职宫女之后,许多粗活重活都?不需要她?做了,可常年做活导致粗大的骨节却?依旧改变不了,同沈初宜手上的茧子一
样,都?是曾经?岁月的痕迹。
“娘娘,奴婢以为,汪娘娘早就想过这一日了,她?孕后期那个模样,陛下和太医院连番劝阻却?也?无计可施。”
“所以到了最?后这一日,她?很平静,因为已经?预想过这一天了。”
沈初宜一颗沉寂的心?,慢慢被理智拉回来。
她?忽然道:“当时亦晴说,还好是个小公主。”
舒云愣了一下,片刻后,她?后背一阵阵的发冷。
“娘娘?”
沈初宜道:“若是个小皇子呢?”
这个问题,舒云是回答不上来的。
但沈初宜却?慢慢有了思绪。
怀孕之初,有孕之时,谁也?不知最?后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即便太医院医术高超,也?断不了男女。
汪才人?家世普通,父亲只是个县令,家族距离圣京很远,坐船都?要两日才能抵达。
她?的怀孕,几乎是她?人?生?里?最?幸运的一件事了。
亦或者是最?不幸的开端。
有人?想要汪亦晴的孩子。
或许汪亦晴一早就觉察到了。
为母则刚。
她?知道自己保不住孩子,所以……
所以她?顺其?自然,顺遂他意,最?终诞下了一个十分健康的孩子。
她?不怕死,她?想用自己的命,自己的遗言给孩子换一个明亮的未来。
沈初宜紧紧攥着?拳头,狠狠砸在了床铺上。
“她?怎么不说呢?”
舒云道:“娘娘,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证据啊。”
————
沈初宜沉默许久,道:“是啊。”
“太医院都?查不出来,陛下三番五次诘问也?没有头绪,就连汪亦晴自己,也?从来不说受过什么委屈,吃过什么苦,亦或者有谁逼迫过她?。”
从何查起?
这世界上千人?千面,人?人?皆不相同,可能她?偏巧就是孕期容易发胖的体质,就连太医都?无力回天,最?后的难产也?从来不是有人?真心?期盼。
沈初宜苦笑一声:“难道就真是因为背运吗?”
可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意外呢?
或许人?人?都?同沈初宜一样,期望她?健□□下孩子,而非一命换一命。
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沈初宜对此不抱期望了。
沈初宜道:“我不会忘了这件事的。”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不会忘记。
她?也?会好好照看三公主,让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长大。
舒云应了一声:“那娘娘更?应照顾好自己,咱们只有走到更?高的位置,才能知道一切的真相,才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