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熹微时,沈初宜便起身。
穿戴梳妆,朝服加身,待行过祭祀大礼之后,才陆续登上马车,前往畅春园。
车架川流不息,旌旗翻飞,宫人们安静跟在车架边,浩浩荡荡离开高大恢弘的长?信宫。
沈初宜掀开车帘,好?奇看着窗外。
夏日炎炎,苍穹广阔,宫外车水马龙,目之所及皆是烟火人家。
一切都是热闹的。
此时玄武门的小门被打开,两个?灰头土脸的干瘦太监推着一架独轮车往外走。
守门的黄门瞥了一眼,只说:“晦气。”
消瘦的身影被草席裹着,头发干枯凌乱,再无往日的艳丽明媚。
一只乌鸦飞上枝头,苍凉的叫声响彻宫门。
嗄、嗄。
丧音至,从此,世间再无顾婉颜。
沈初宜的?马车正?好跟在步充容之后,掀开车帘就?看到前面行走的?黄门。
马车还算平稳,因跟随马车的?宫人很多,速度并不快,基本上没有颠簸感?觉。
沈初宜坐了?一会儿就?困了?。
舒云便道:“小主略躺一会儿吧,待要到畅春园,怎么也得一个时?辰。”
沈初宜也不强撑。
她?让舒云帮自?己取下华贵繁重的?团花发钗,然后便侧着?身体躺在矮榻上。
如烟坐在对面的?长凳上,安静给她?打扇。
沈初宜很快就?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在家乡,同家人平淡度日,一会儿则在永福宫,跪在曾经的?丽嫔面前挣扎求生。
因为梦到了?在永福宫的?过去,沈初宜被如烟叫醒的?时?候,额头都是冷汗。
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又虚弱。
如烟很紧张:“小主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可要叫太医?”
沈初宜这一胎养得还算好。
过去最初那另个月的?早期反应后,现在不怎么恶心呕吐了?,晚上也能睡得踏实。
这样忽然难受,让如烟十分紧张。
就?连外?面坐着?的?舒云也掀开车帘,往里面看来?:“小主怎么了??”
沈初宜摇了?摇头。
她?道:“喝些水吧。”
如烟便忙取了?温热的?蜂蜜水,喂她?吃了?两口。
沈初宜浅浅呼了?口气,安慰两人:“无事,我只是做了?噩梦。”
如烟用帕子轻轻给她?擦干额头的?汗,扶着?她?坐好,想了?想道:“小主,吃一块桂花糕吧?”
桂花糕甜滋滋的?,用糯米粉包裹桂花蜜,放到模子里印出一片片圆滚滚的?元宝叶。
吃得时?候上面洒一层糖霜,又甜又香。
沈初宜原本并无胃口,但看到如烟把桂花糕取出,桂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又觉得有些饿了?。
一口桂花糕下肚,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甜味似乎能抚平一切伤痛。
沈初宜慢慢吃下一块桂花糕,眉宇间?多了?几分坚定。
舒云安静凝望她?,见她?情绪好转,这才道:“小主,方才前面来?信,道还有两刻路程,如烟,给小主梳妆。”
沈初宜让她?安心,这才开始打理礼服。
此?刻的?沈初宜除了?面色稍显苍白,一切恢复如初。
如烟松了?口气,开始忙碌起来?。
大楚尚黑,诸如皇帝冕服、太后、皇后翟服全为海澜潮水暗纹素黑如意缎,看上去优雅简肃,并不奢华,然阳光一照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除此?之外?,每一级宫妃的?礼服颜色各有不同。
沈初宜是正?七品才人,礼服是比较朴素浅淡的?藤紫,上为藤紫妆花缎大袖衫,
下配妆花缎百迭裙。
冬日时?节,里面配盘领襕衫,夏日时?节则为抹胸和窄袖衫。
除了?颜色,形制并不固定。
沈初宜今日就?是夏日惯常装扮。
因非朝贺册封等大吉日,她?头上梳同心髻,只带了?四对团花发钗,额心点珍珠妆,郑重又不过分隆重。
如烟麻利地给她?重新戴好发钗,又端详了?一下她?的?面色,才问:“小主,要上胭脂吗?”
沈初宜面容明媚,本就?张扬,平素这样场合,她?很少会上浓妆。
但今日她?气色实在不好,恐叫人非议。
沈初宜平静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片刻后才道:“简单上些胭脂吧。”
等到打扮停当,略坐片刻,马车的?速度便越来?越慢。
外?面传来?舒云的?嗓音:“小主,进?畅春园了?。”
如烟应了?一声,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
沈初宜并未立即下马车,她?最后吃了?一口蜂蜜水,等外?面舒云掀开车帘,才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这一次出来?,她?带的?舒云、如烟、若雨和甄顺,长春宫留给周芳草看顾,倒是不用操心。
等沈初宜下了?马车,就?看到前方杨充容和步充容已?经站定,在沈初宜身后,陈才人对她?温柔一笑。
沈初宜没有去细看惹来?宫中众多人非议的?白选侍,她?安静站在自?己的?马车边,等前面有宫人来?请,便上前两步,跟在步充容身边。
步充容回头看她?一眼,对她?点了?点头。
一行人漫步在湖边的?花梁回廊中,微风卷着?金沙湖上的?水汽,驱散了?长信宫带来?的?闷热。
沈初宜迎着?风前行,一切的?梦魇都随着?微风散去,一望无垠的?湖面开阔无波,阳光细碎落下,泛起一片金色的?细沙。
波光粼粼,金光普照。
沈初宜想,难怪叫金沙湖。
坐了?一个多时?辰马车,众人都有些倦了?,加上对畅春园并不熟悉,一行人都未言语。
等来?到摘星楼下的?观星台,众人落座,才看到御阶上安坐的两位太后娘娘。
萧元宸不知在何处,尚未到来?。
庄懿太后身上穿着?大礼服,并不十分隆重,可头上那金光闪闪的花钗凤冠依旧光彩夺目。
她?高高坐在凤椅上,风光满面,她身边的恭睿太后似乎有些晕车,面色微白,脸上一点笑容都无。
庄懿太后便笑着?开口:“你们都累了?,今日便早早回去安置,明日也不用请安。”
明日刚好是六月初十,要给庄懿太后请安。
德妃领着?宫妃一起行礼:“是,谢懿太后娘娘仁慈。”
庄懿太后看了?看身边的?恭睿太后,见她?对自?己摆手,便道:“既然来?了?畅春园,就?开心玩上两月,你们各自?开心便好,都下去吧。”
于是妃嫔们就?给两人行礼,依次退了?出去。
沈初宜身边是陈才人,两人一起慢慢往前走。
前面的?德妃和宜妃往东边行去,耿贵嫔和杨充容等人往西边行去,而沈初宜等人被畅春园的?宫人引领,顺着?游廊小路,绕过摘星楼,往南边行去。
待行至宜兰园前,那名管事姑姑恭敬道:“各位小主,绕过宜兰园,往西边去是百景园和芙蓉馆,往东边去则是桃花坞和云麓山栖。”
那管事姑姑顿了?顿,道:“桃花坞有些远,春鸢,你侍奉沈才人过去。”
跟在她?身后的?小宫女便福了?福:“是。”
一行人正?要分开,忽然就?听到卫宝林捏着?嗓子喊起来?:“陛下!”
沈初宜脚步微顿,她?抬起头来?,就?看到萧元宸大步流星走来?。
萧元宸走路总是很快,他步伐宽阔,行走坚定沉稳,衣袂翻飞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清俊优雅。
此?刻这位年轻俊美?的?皇帝陛下手里捏着?折扇,正?顺着?游廊往前行来?。
竹影婆娑,在他俊美?的?侧颜上留下不舍的?光影。
见到这么多宫妃在此?,萧元宸一点都不惊讶,他的?目光微微一扫,最后在沈初宜面上微顿。
众人忙给他见礼:“见过陛下。”
萧元宸微一抬手,道:“一路辛劳,各自?回宫安置吧。”
说罢,萧元宸目不斜视,直接前行进?入宜兰园。
等他身影消失不见,卫宝林才道:“陛下是要去赏景?”
瞧那模样,似乎想要立即跟过去。
那名管事姑姑提醒卫宝林:“卫宝林,奴婢还得给各位小主引路。”
卫宝林撇了?撇嘴,倒也不敢跟上萧元宸,只得跟着?那名姑姑走了?。
陈才人、路宝林立即跟上,走在最后的?白选侍此?刻才慢慢上了?前来?。
沈初宜回过头,便看到一张柔美?出尘的?脸。
白静姝人如其名,当真是静女其姝,风华绝代。
她?年纪比沈初宜略小几月,面容却并不稚嫩,眉宇温柔,气质出尘,与同样飘飘若仙的?步充容相比,她?多了?几分温柔,有一种迷惑人心的?我见犹怜。
她?同路宝林都美?丽出尘,却非相同气质,路宝林是明艳的?,她?则是安静的?。
犹如一潭深水,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白静姝看向沈初宜,眼眸也是平静的?,她?福了?福,声音轻柔婉转:“见过沈才人。”
沈初宜浅浅一笑:“白选侍,得空一起吃茶。”
白静姝柔和地道:“多谢才人。”
说罢她?就?告退了?,跟上前面众人的?步伐,一起消失在翠竹从中。
沈初宜看着?众人消失,才对那名叫春鸢的?小宫女道:“咱们也走吧。”
春鸢面色微黑,瞧着?比寻常宫女要高大一些,她?入宫之后应当就?在畅春园,是做过苦工的?。
沈初宜见她?有些紧张,想了?想,便道:“春鸢,你是何时?入宫的??”
春鸢愣了?一下,片刻后才道:“回禀小主,奴婢是熙宁元年入宫的?。”
那如今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沈初宜越发温和:“能在畅春园相遇倒是缘分,我方才瞧见,你们姑姑也是仁善人。”
春鸢脸上放松下来?,浮现出一抹浅笑。
“回禀小主,赵姑姑人很好的?。”
沈初宜垂下眼眸,正?向再?说几句话,忽然听到前面传来?脚步声。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撞入深邃的?眸子里。
萧元宸就?站在前面的?凤仙花前,身后是高大的?翠竹,花叶娇嫩,翠竹碧绿,更衬得他眉目如画。
此?刻的?萧元宸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温和。
沈初宜愣了?一下,便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
她?快走几步,刚要开口,却被萧元宸上前一把扶住了?手。
“小心些,这里不比宫中。”
畅春园许多小路都是鹅卵石铺就?,若是不仔细行走,很容易摔倒。
沈初宜扶着?萧元宸站稳,扬起笑脸看她?:“陛下可是在等我?”
这句话说得欢快又雀跃。
萧元宸没有松开手,牵着?她?慢慢前行。
竹影婆娑,凤仙花开,一路都是良辰美?景。
萧元宸说:“是。”
沈初宜被他握住的?手微微一紧,脸上是止不住的?欢喜。
萧元宸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安静凝望沈初宜。
“你今日可是不适?”
沈初宜愣住了?。
萧元宸伸出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抹,指尖顿时?染上浅薄的?胭脂色。
“平日里,你从不用胭脂。”
倒是难得,一心天下国事的皇帝陛下,竟然对她还有几分了解。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有些遮掩地垂下眼眸,似乎不敢去看萧元宸。
“哪里有什么不适?今日能来?畅春园,妾自要好好打?扮一番,不枉陛下待妾的爱重。”
这话说?得真是恰到好处。
萧元宸却伸出手,用折扇的一端轻轻挑
起她尖细的下巴。
算起来?,她有孕已过三月,却依旧细瘦娉婷,就连脸颊都?未多一次赘肉。
每次看到她,萧元宸都?想叮嘱她好好用膳。
沈初宜被抬起头,只得颤着脆弱的眼睫,抬眸看向?了萧元宸。
萧元宸目光深邃,直透人心。
他神情冷淡,并未开口,可那一眼却包含无形的压力,让沈初宜不得不开口。
“妾在来?的路上?……梦魇住了。”
萧元宸垂眸看着她,片刻后收回?手,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的手温热有力,给了她无限温暖。
“你不是个胆小的人。”
萧元宸淡淡道。
沈初宜沉默片刻,才开口:“妾梦到了之?前在永福宫的时候。”
沈初宜苦笑一声:“我以为我已经?都?忘了。”
有些话不用多说?,三言两语就能引人深思。
萧元宸脚步不停,他牵着她一直往前行去,路过冬青小路,绕过怪石嶙峋,最后来?到一片桃花树前。
此时已过春日,桃花已谢,然满树绿叶依旧茂密,带来?一阵阴凉和爽利。
八角阁楼隐没在林间?,露出翩跹一角。
萧元宸站定,垂眸看向?她,眼神晦涩难明。
他一字一顿告诉她:“顾庶人今已行刑,自缢而亡。”
沈初宜瞪大了眼睛。
她似乎很是惊讶,又有些惊慌,甚至还有一丝掩盖在惊慌之?下的悲悯。
在所有的情绪里,唯独没有喜悦。
这一刻,沈初宜甚至觉得寒冷刺骨,她沉默着,脸上?没有丝毫的放松和欢喜。
眼眸中的怔愣和悲悯却又是那么深刻。
萧元宸慢慢垂下眼眸。
他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原本以为她会欢喜,会如释重负,会笑着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这就好。”
可这都?没有。
她就这样?平静麻木站在面前,不悲不喜,寂静无波。
她为何?不高兴?
对于?顾庶人,她是否有其他心思?
那么对于?他呢?
再一次,萧元宸发现自己看不透沈初宜。
这一瞬间?,两人心中百转千回?,思虑万千。
慢慢的,萧元宸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来?。
他长?臂一展,就把沈初宜整个人抱进怀里,让她一如往日那般,柔弱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沈初宜下意识环住他的腰,依偎着他,不肯分离。
此刻,那股说?不出来?的沉闷仿佛才消散。
沈初宜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闭了闭眼睛,很快就低声道:“也好。”
“这一次,我真的能放下了。”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亲昵,可眼眸中却是淡漠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就这样?相拥片刻,萧元宸才道:“去看看桃花坞吧。”
这是真正高兴的事。
萧元宸微微松开沈初宜,低下头,这才看到她红着眼眶。
他不由问:“怎么要哭了?”
沈初宜吸了吸鼻子,看起来?依旧乖巧可怜。
“妾心里是有些欢喜的,也有些怅然,”沈初宜声音低沉,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毕竟曾经?也算是朝夕相处。”
猝不及防听到顾婉颜自缢的消息,沈初宜一时间?没能摆出最好的应对态度,方才萧元宸的那个拥抱看似温暖,却也让沈初宜觉得冰冷。
她一直都?知道,萧元宸是个戒心很重的人。
他是皇帝,天底下只会信任自己。
她的迟疑和犹豫,她的悲悯和沉痛,都?不应该表现在萧元宸面前。
她似乎只需要高兴。
而现在,沈初宜就给了他最想要的结果。
果然,看到沈初宜表现出喜悦,听到了这一番解释之?后,萧元宸的神情明显柔和下来?。
沈初宜握住萧元宸的手,道:“陛下以前可来?过桃花坞?”
萧元宸颔首,牵着她往桃花坞行去。
桃花坞安静坐落于?一片桃花林之?间?,四面环着高大的竹篱笆,推开院门进入,入目就是灿烂的花海。
葡萄藤爬满了凉亭,带来?满目新绿,院中一颗高大的海棠树枝叶茂密,崭新的藤秋千挂在树枝上?,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一栋二层小楼坐落于花海之?中,古朴典雅,崭新别致。
没有宫殿的厚重,又无精致华美的装饰,却返璞归真,当真应了沈初宜那一句话。
独门小院便好。
沈初宜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这一次是实打?实的喜悦。
萧元宸也微微勾起唇角,笑意直达眼底,道:“去看看吧,你会喜欢这里。”
沈初宜好似忘记了自己还有身?孕,她如同花蝴蝶一般扑进花海中,跟个孩子似得。
舒云也顾不上?萧元宸,追在沈初宜身?后:“小主,您小心着些。”
沈初宜围着桃花坞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才终于?回?到萧元宸的身?边,主动挽起萧元宸的手:“陛下真好。”
熟悉的夸奖再度袭来?。
萧元宸垂眸看了看她,见她脸蛋泛红,眉宇间?都?是喜色,方才那种苍白和病弱都?消失不见,这才道:“进去看看吧。”
待进了桃花坞,沈初宜反而不着急参观了。
她陪着萧元宸坐在软椅上?,一直挽着萧元宸的手不愿意松开。
萧元宸也不着急走,就安静陪着她看窗外缤纷花海。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沈初宜才低声说?:“方才妾见到了白选侍。”
“她真的很美。”
五个字,却意味深长?。
萧元宸微微扬起眉,垂眸去看她眼睛。
这一次沈初宜却躲闪了,偏过头不叫他看。
“妾哪里比得上?她。”
这一句说?的酸酸涩涩,仿佛夏日里的青梅,让人一口下去忍不住眯起眼睛。
“沈才人这是吃醋了?”萧元宸问。
沈初宜的耳根都?红了。
“没有。”
她嘴硬。
萧元宸搂着她,大手在她小腹上?摸索,带起一阵酥麻。
“初宜,你不必吃醋。”
萧元宸一直很喜欢沈初宜的名字,也喜欢这样?唤她。
沈初宜红着脸,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她只是说?:“宫里的娘娘们各个都?是世?家贵女,唯独我不是,去年此时,我还大字不识一个,如今越是学习,越觉自己不足。”
沈初宜听起来?有些自卑。
“若是我,也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何?况是陛下呢?”
萧元宸愣了一下。
沈初宜在他面前总是笑眯眯的,她的笑容真挚而坦诚,眼眸中的依恋和喜悦不似作假。
她从来?没有彷徨懦弱过。
若她真是胆小怯弱的性子,也不会挣扎求生,努力博取如今的尊荣。
他竟不知,她心底深处还如此自卑。
萧元宸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给她最真挚的安慰。
“初宜,这世?间?不会有两个一样?的人,你就是你。”
萧元宸从未安慰过人,此所言倒是真心。
沈初宜点点头。
她脖颈纤细,后颈上?还有细碎的绒毛,皮肤白皙细腻,看起来?纤细而脆弱。
“是我自己着相了,”沈初宜忽然道,“既然知道自己不足,我须加倍努力,一日不行,就十日,十日不行就百日。”
沈初宜仰起头,认真看向?萧元宸:“我总能越来?越好。”
萧元宸心中掀起一片涟漪。
他的心从来?平静,心湖从不会泛起丝毫波澜,而此刻,沈初宜简单的一句话,她那坚定的眼神,却成功在他心间?吹起微风。
微风拂过,自然心湖波澜。
萧元宸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去碰她的。
“嘭”的一下,萧元宸道:“你会越来?越好。”
沈初宜又红了脸。
她仰起头,在萧元宸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才说?:“给陛下做的荷包,妾已经?做好了。”
沈初宜从袖中取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帕子,小心打?开,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如意荷包。
沈初宜的手艺都?是跟着尚宫局的姑姑姐姐们学的,因时间?不足,绣活非常一般,甚至可以称得上?粗糙。
?绣功上?没有天分,但针脚细密,一针一线都?是用了心的。
这荷包是藏青色的,上?面绣了一朵祥云,造型古朴,结实耐用。
萧元宸接过荷包,放在手里端详。
沈初宜忙解释:“妾可是很用心做的,是不是比之?前那个好?陛下不许不收。”
萧元宸轻轻攥住小荷包,对沈初宜道:“大有进益。”
沈初宜松了口气,终于?高兴起来?。
畅春园实在宜居,两人就这么安静靠坐在软椅上?,就连心都?跟着安静下来?了。
片刻后,沈初宜才开口:“陛下,妾不是不高兴。”
沈初宜叹了口气。
“顾庶人那样?待妾,又欺君罔上?,欺上?瞒下,她死了,妾是应当高兴的。”
“可若没有她,也没有妾的今日,待到妾二十五离宫回?家,从此同陛下几成陌路。”
“陛下天人之?姿,妾不过蒲柳草芥,如何?能幻想陪伴天颜。”
“到了那时,陛下或许都?不知道宫里有妾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女。”
这是实话。
“所以,得知她的死讯,妾大抵只是松了口气,不悲也不喜。”
“从此与她再不相干。”
沈初宜说?到这里,苦笑一声:“以前妾不是这样?的性子,现在倒也多愁善感起来?。”
萧元宸温热的大手一直牢牢覆在她小腹上?。
他沉默片刻,才道:“孕期都?是如此,你不用太过介怀,高兴就笑,难过就哭,人之?常情罢了。”
他难得解释了一句:“因你说?做噩梦,朕才想告知与你,竟不知还有诸多心思。”
他本来?只是想让她高兴,让她忘记过往那段悲痛的记忆。
却没有想到,沈初宜并不高兴。
有这一番解释,两人似乎都?解开了心结。
萧元宸陪着沈初宜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道:“你好好休息,下午朕再让黄茯苓过来?给你请平安脉。”
沈初宜忙起身?,道:“恭送陛下。”
她亦步亦趋陪着萧元宸行至篱笆院门处,萧元宸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在沈初宜惊愕的眼眸中,萧元宸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朕就住在云麓山栖,”萧元宸指着边上?的重檐阁楼,“有事直接让人去禀报。”
————
等?沈初宜送走萧元宸,回?到桃花坞的时候还有些愣神。
舒云跟上?前来?,帮她卸下钗环,轻轻揉捏有些僵硬的脖颈。
“陛下怎么未住长?乐无极?”
沈初宜疑惑地问。
舒云想了想,道:“奴婢方才问春鸢,春鸢道云麓山栖是畅春园的书斋,清幽安静,四周的屋舍很少,除了桃花坞,最近的只有凤凰台。”
“另外距离栖凤园也不算远,大抵是为了孝敬两位太后,陛下才选了这里。”
这倒是很令人意外。
想到宜妃心心念念的琳琅阁,沈初宜不由笑了一下。
“有时候,倒也不必太过执着好坏。”
舒云颔首,她顿了顿,才道:“方才小主同陛下怎么了?”
在桃花坞的门口时舒云等?人距离较远,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气氛瞧着不是很好。
沈初宜一贯都?知道怎么哄萧元宸,舒云没见过其他妃嫔,却见过曾经?永福宫那位同陛下相处。
与她们小主如今模样?是大不相同的。
尤其是陛下,舒云的确能感受到他待小主是不同的。
没有那么淡漠,没有那么威仪,甚至多了几分柔情和亲近。
以前的顾庶人就算想要同陛下撒娇,也绝对不会挽着他的胳膊,乖乖巧巧靠着他说?小话。
所以方才那一幕才让舒云心生警惕。
沈初宜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风轻云淡:“无碍。”
舒云对她极为信服,她说?无碍,舒云便放了心。
“这就好。”
沈初宜微微睁开眼眸,平静看着窗外百花灿烂。
“陛下同我说?顾庶人薨了。”
这话一说?完,就连舒云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答。
似乎过了许久,舒云才说?:“这样?啊。”
沈初宜应了一声,才说?:“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大抵叫陛下看出我心中不喜,气氛有些尴尬罢了。”
舒云则问:“小主为何?不喜?我以为小主会觉得欢喜的。”
沈初宜垂下眼眸,安静许久才道:“物伤其类,兔死狐悲罢了。”
舒云有些愣神。
沈初宜看了看她,才解释道:“我并非认为自己同顾庶人是一样?的人,她做的那些事太脏太坏,死有余辜,但她终究也是这幽幽深宫里,最终被恶意和野心吞没的那一个。”
哪有人天生就是坏人呢?
沈初宜的声音很轻,犹如一缕青烟,只有舒云才能听清。
“我们都?是这繁华宫闱中的芸芸众生。”
沈初宜的话很深,舒云自觉听懂了,却又不知自己是否抵达了沈初宜的心底深处。
舒云忍不住开口:“小主,永福宫那么艰难,我们都?没有自怨自艾,堕落作恶,她非我,我亦非她。”
“小主不必过分忧心。”
舒云的话,让沈初宜豁然开朗。
此时,真诚的笑容才慢慢浮现在她脸上?,给那精致美丽的芙蓉面更添几分明媚风情。
沈初宜握住舒云的手:“舒云,多谢你。”
她长?长?舒了口气。
“是我自己想太多了,”沈初宜道,“大抵是因为梦魇,心思浮动,这才失去了分寸。”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就胡思乱想,说?了那么多错话。”
沈初宜自嘲一笑。
舒云手上?轻柔,声音也很温柔:“小主只是因为有孕,变得多愁善感罢了,小主这样?好,以后定会荣耀加身?,荣华富贵。”
沈初宜长?舒口气:“是,你说?得对。”
“既已阴阳两隔,从今往后再也不想她。”
等?放松下来?,沈初宜才领着众人参观桃花坞。
桃花坞一共有两层,一楼为堂屋、花厅、茶室、小书房和小卧房。
二楼则是两间?卧房、暖室和一间?小书房,书房外面是宽敞的露台,露台上?摆放着花草和躺椅,看起来?便很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