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是谢府的主母,大风浪没经过,但小风浪却是见过不少。只是一瞬的失神后,面上就挂上了浅浅笑意,让人再也看不出半点破绽。
在孙氏开口前,明毓先行接了话:“是妾身先前身体抱恙,是以一直在调养身体,所以一直未与诸位夫人,姑娘见面。”
她依旧身在谢府,孙氏还是名义上的婆母,彻底地得罪了,对她并非什么好事。
扭转了上一世众人对她印象差的局面,让别人对孙氏的伪善面目有初步的怀疑,她的目的总归还是达成了。
一会谢四娘出来,才是重头戏。
旁人听到明毓的话,也不管她是真的身体不好,还是为了圆场子才寻的说辞,但以现在的场面而言,揣着明白装糊涂才最为真的。
孙氏似乎没想到明氏会这么解围,转头看了眼她,随即含笑地拉上了她的手,看向顾明月,温声道:“确实是这样,先前我这儿媳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是以一直在调养,近来身体调理好了,便借着这次茶席,让大家见一见。”
与孙氏交好的妇人也开始跟着圆场子,笑说:“可不嘛,要是真的不想让谢少夫人出席,今日又怎会出现在大家伙的面前。”
众人也开始应和。
顾明月露出恍然的表情,随即很能伸能屈地朝着孙氏道歉:“谢夫人,方才我言语多有不敬,还请见谅。”
说着,又看向明毓:“既然身体都已经好了,那往后应当也会有很多机会见着谢家嫂嫂了,是吧,谢夫人?”
最后复而看回了孙氏,弯着眉眼笑问。
孙氏拿着团扇的手,暗中收紧了力道,温和一笑:“那是自然。”
明毓在旁听着,隐约觉得顾明月似乎看穿了孙氏的面目。
落了座,抬眼看向顾明月,对方也在看自己,见她看来,顾明月漾出一个明媚清朗的笑容。
明毓回以浅浅一笑。
席中,谢三娘领着谢四娘回到了茶席上。
谢三娘年纪稍长,且颇得孙氏真传,面上挂着盈盈笑意,入席前与各家夫人问了好,也朝着明毓唤了声:“大嫂。”
谢四娘望着明毓身上穿的衣服,脸上没有笑意,但也不知孙氏和谢三娘与她说了什么,竟随着谢三娘唤了明毓一声:“大嫂。”
明毓朝着她嫣然一笑:“二位妹妹赶紧坐。”
一派姑嫂和睦的和谐场面。
孙氏警告地看了眼谢四娘。
明氏畏畏缩缩还好,这般落落大方,且有半个谢府主子的派头,恐会激起四娘的脾气。
谢四娘的脸色确实很差,但还是没有闹事,在母亲一旁落座。
曲水流觞,精致点心在水上飘流而过。明毓扮作好儿媳,好嫂嫂,在旁布菜,用公筷夹了点心入孙氏的碗中,再给谢三娘和谢四娘二人也相继夹了一块,温声说:“椰糕很是香甜可口,三妹四妹也试一试。”
孙氏眉梢挑了挑,心有不悦,却没有露出来。
可谢四娘却没有那么能忍了,她顿时开了口:“谁让你给我夹的!”
声音还不小呢。
孙氏暗道坏了,平日在外人面前活泼有礼的四娘,还是在这明氏这处栽了跟头。
正想开口训斥,又被明氏抢了先。
明氏讪讪道:“四妹不喜,我不夹了便是,莫要不开心。”
落在众人眼中,分明是明氏在讨好这小姑子,这小姑子却是是不喜的,连一点掩饰都没有。
有时,家中长辈待人如何,小辈便会有样学样。
谢家的阴私,众人不便探明,毕竟谁家都有不省心的小辈,但只需在人前扮好有礼客气,不丢自家的脸,在自家中不省心也就罢了。
只是这谢四娘,平日里嘴甜又活泼,甚是讨人喜欢,如今瞧来,已然快九岁的年纪了,却还在席上如此给兄嫂摆脸,显然是个不懂事的。
众人瞧了眼谢四娘,随即状似无意的继续吃喝谈笑。
孙氏想要说些什么,可众人却似乎没太把这小闹剧当做一回事,她不开口也不好,开了口也不太好。
谢四娘似也察觉自己闹了笑话,倒是安静了下来,可那一块糕点,以及那个碗她都没有再用,无声的嫌弃。
她的举动自是落入了众人的眼中,心底对方才明氏“养病”的说辞,略微有了底。
茶席直至下午才散去,顾明月离去前邀了明毓过些天去参加她的及笄宴。
顾明月从谢府出来,她身边的婢女才好奇道:“方才姑娘在席上为何要帮那谢少夫人说话?”
顾明月撩着马车帷帘往街道上望着,不甚在意的说:“我才不是帮她,我这是看不惯那孙氏。孙氏这个养母与我那表姐的继母没什么不同,惯会用伪善的面目欺骗别人,内里却是个黑心黑肺的。”
婢女讶异道:“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明月放下了帷帘,收回了目光,轻笑了一声说:“还能怎么看,我见过谢家大郎君和二郎君,二人穿着上天差地别,一个寻常布衣打扮,一个绫罗绸缎,出手阔绰。”
“而且若非方才席上没人开口,那孙氏才不会把人喊过来呢。谁信她说什么调理身体,想来那明氏也是怕孙氏折腾她,才打的圆场。”
说到最后,顾明月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意:“看着这些恶毒养母后娘不快,我心里就畅快。”
明毓随着孙氏,还有谢家姐妹俩把宾客全送走后,一同回了府。
待回到主院中,明毓又露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问:“母亲,我方才没丢谢家和夫君的脸吧?”
孙氏看着明毓,一口气堵在心头,不上不下。
她给三娘做的这个茶席,好让三娘能嫁个好人家,结果倒是给她出了风头,让旁人夸赞她大方得体。
方才在席上那般温婉贤淑,现在倒是给她装怯懦,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合着以前都是装的!
她扯出一个不算自然的笑:“没丢。”
谢四娘忍了大半日,人走了,嚣张倨傲的性子也显了出来,朝着明毓骂道:“你赶紧把三姐的衣裳和三姐的头面换下来,不是你能配穿戴的!”
一直垂头的明毓,轻声说:“待回了静澜苑,我换下后,便让人送来。”
谢四娘却是个疯的,不管不顾道:“不行,你就要在这脱!”
孙氏一听小小年纪的闺女竟在下人面前说出这样不知羞的话,两眼顿时冒了火。
在席上有火撒不出,且因明氏无错,且谢衍已有了官身,她也不能把火撒在明氏身上,继而转头一巴掌拍在了四娘的脸上。
清脆的一声,让几人都为之一愣。
便是明毓都没想到孙氏会打这个自小疼爱的小闺女。
便是谢四娘也不敢置信捂着脸看着她阿娘。
“阿娘,你、你会为了明氏打我?!”
打了后,孙氏才后悔了。四娘年纪小,性子还未定性,她好好说便是了,她怎就因为个不值得的明氏打了她。
忙道:“阿娘不是有意的,你疼不疼。”
谢四娘眼眶含泪,又委屈又生气地推开了要查看她脸颊的阿娘:“你打我!”
说着她恶狠狠地瞪向明毓,那阴狠的目光压根不像是八九岁孩子该有的。
明毓离得远,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但凡想撞来,她便躲开。
心道这谢府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谢四娘连自己的亲娘都推。而上一世与她无关,谢四娘且在知道她有孕,且还是因孙氏训斥她,迁怒推了她。
青鸾也是紧紧地护在主子的身旁。
主子来时便说了,要时刻提防着这四姑娘,以免冲撞到她。
谢四娘恨恨瞪了眼明毓后,转身哭着跑了。
孙氏看着逃跑的女儿有些头疼,四娘脾气怎就这么大呢?
心力交瘁下,也没有搭理明氏,径自回了屋子。
明毓便也就离开了,并未因那母女的事而影响心情。
因在孕期格外嗜睡,一回到静澜苑换下衣服首饰就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许是睡够了,虽然还在睡着,但意识逐渐清楚。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睡得很不安稳,还隐约觉得鼻子下方有什么东西在贴近。
她蓦然睁开眼,不期然地与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谢衍弯腰,倾身入账,靠近睡在榻上的她。
屋中静悄悄地,二人四目默然相对了片刻,明毓视线缓缓下移,看到了他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指,目光往上移,再度看向与不知在她睡着时都干了些什么的谢衍。
看着他的眼神中,透露着古怪。
谢衍:……
日暮,谢衍下值带着吃食回来后,未见妻子,便问了青鸾。
青鸾回道在屋中休息后,几番欲言又止。
谢衍:“有关夫人的事,便直言。”
青鸾便一股脑儿的把今日主子去赴茶席所受的委屈全给说了。
“这一开始送来的衣裳和首饰,款式土气还极为不合适,要是夫人没发现,穿戴到席上,不知该被人怎么笑话。好在后来夫人发现端倪后,才重新送了新的过来。。”
“在席上,四姑娘还当众让夫人难堪,便是席散后,就在园中让夫人脱下衣物和首饰。”
说到后头,红了眼,哽咽道:“主母和四姑娘都太羞辱人了。”
说着,抬眼瞧了眼没什么表情,却气息有些沉的姑爷,青鸾又连忙低下了头。
他目光冽冽,问:“衣服首饰,送回去了吗?”
青鸾有心让姑爷瞧一瞧那些衣服首饰,便拖着没送,回道:“奴婢刚打算送。”
谢衍把手中的食盒递给了她,说:“端起来,我去送。”
青鸾闻言,愣愣的接过食盒,有些不确信:“大爷真要亲自去送?”
青鸾本意是让大爷多心疼心疼夫人,并非让大爷给妇人出气,毕竟大爷在谢府的身份也很是尴尬,也就是现在当官了才好了些。
谢衍冷淡地点了头。
青鸾只得先放下食盒,然后去把衣服和首饰放在托盘中端了出来。
谢衍接过托盘,便径直去了主院。
今日他下值晚了些,主院已经用过暮食了。
这时主院中,谢家夫妇二人正在说今日的事。
孙氏绝口不提给明氏送去的衣服首饰,且还让还回来的事,也不提自家姑娘闹的事。
只说:“你是不知那明氏今日有多出风头,那副模样,我瞧了都险些快认不出来了。”
“这筵席不是为了三娘办的吗,怎叫那没什么存在感的明氏出了风头?”
谢家主想起养子媳妇,总是垂着脸,话也不多,着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
这样的人如何出风头,他着实琢磨不出来。
“还能如何出风头?自然是狠狠打了我脸,我前头才与旁人说她出身低,性子内向且寡言。她到了席上竟一副大方得体的从容模样,好似真的是这谢府亲生嫡出的儿媳一样,瞧给她能的。”
谢家主一愣:“真这样?”
话音敢落,外头忽然传来女使的声音:“家主,主母,大爷说替大少夫人送还今日在茶席上穿的衣裳和首饰。”
谢家主闻言,眉头微皱地看向妻子:“什么衣裳首饰?”
孙氏呼吸一滞,这事她根本就没打算让丈夫知晓。
谢家的繁荣昌盛,在丈夫的眼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今日这事要是全叫丈夫知晓了,不禁她挨训,便是四娘也会被罚。
“就……今日明氏穿戴出席茶席的衣裳首饰。”
谢家主的面色已然沉了下来:“那他怎么给送回来了?”
孙氏没再说话。
谢家主一下子就明白了,眉头紧皱:“谢家不缺这点钱财,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话说完,门外传来谢衍清冷的声音:“母亲,衣服首饰且还回来了,往后不用母亲再借,孩儿日后会给阿毓添置。”
“还有,阿毓不会贪图这衣裳和首饰,四妹今日当着下人的面让阿毓脱衣卸钗一事,孩儿不会原谅。”
孙氏看着丈夫脸色越发黑沉的脸,忙解释:“四娘只是因为明氏穿了三姐的衣裳,觉得晦气过给了三姐才会如此。”
谢家主指着她:“你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个个都如此溺爱!”
女使在外战战兢兢的道:“家主,主母,大爷留下衣裳首饰走了……”
她在谢家这么久,还是第一回见着这位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大爷,这般硬气。
谢衍面无表情地从主院离开后,便回了静澜苑。
放轻动作推开了房门,行至床边,撩开帐幔,看到平躺在榻上的妻子。
上辈子便是因孙氏和谢四娘二人接连两次动了胎气,累及孩子出生后身体孱弱,她也耗费了一年长日夜的精神力照顾孩子。
谢衍不想这些事情再重复一遍。
若重复一遍,那重来一世的意义何在?
是否也预示着她最后还是会走回上一世的命运?
思及此,谢衍看到了床上,很是平静的妻子,莫名与棺椁中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所重合。
谢衍唇抿得很紧,眼神沉沉地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半晌后,哪怕可以看得到她胸膛有微微起伏,他还是伸出了手,往鼻下探去。
也是这时,人醒了。
四目相对了许久后。
谢衍沉静地拿开了手,问她:“今日前院茶席,她们为难夫人,夫人心情可还难受?”
明毓想,应该是青鸾告诉他的,只是……
她难受不难受,与他方才古怪的行为有什么关系吗?
明毓坐起了身,摇头:“我没太当一回事。”
谢衍仔细地观察着她脸部的变化。
他自入大理寺后,便擅观察人的细微表情,来验证他们是否说谎。
妻子并没有说谎。
她是真的没太当一回事。
与上一世,有所不同。
谢衍并未继续深究为何不同,只说:“放心,很快我们就能离开谢府。”
明毓闻言,眼眸圆睁,露出了一丝娇憨,她惊诧道:“夫君怎么这么有把握?”
谢衍并未瞒她,只是换了一种比较能说得通顺的说法。
“上回夫人提醒过后,便没有直接与父亲母亲说要离府分家别过一事,恰好查案,查到了一个小道士的身上。”
“这与道士又有什么关系?”
谢衍挽起帐幔挂到了金钩上,捋袍在床沿坐了下来:“这小道士为了自保,与我说了一些关于他师父与谢家的秘幸。”
谢家的秘幸?
说到这,明毓可有兴趣了,她眼定定看着他:“什么秘幸?”
谢衍望着兴趣盎然定定看着自己的妻子,那双眼眸似闪烁滢滢亮光,专注而似有欢喜。
上一世的往后五年,和后来回到这一世的这么些天,她从未如此聚精会神地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他下意识地开了口:“此事不宜旁人知晓,隔墙有耳,你且附耳来我与你说。”
明毓不疑有他,抱着薄衾就往他的方向挪去,倾身侧着附耳凑到了他的跟前。
人凑近,一阵淡淡的幽香便萦绕在了鼻息之间,低眸便能瞧道她因就寝时衣襟松散所露出来的白嫩沟壑。
谢衍身体一绷,有火气下涌。
他原以为自己不重/欲。
可回来后便仔细研磨了放在书房的画册,方知男女之间那点事竟有那么多的花样。
也是回来的那晚,她有所动情,才知原来男女双方契合后,身体也能如常的爽利。
原来,他不是不重/欲,不过是不得其法,体会不到美妙之处。
或许,得其法后,夫妻敦伦是否会比多日前那一宿体会到更多未曾体会过的美妙?
思及此,呼吸微微一重。
可随即思及她有孕,他不宜有此想法。
谢衍把这带着不君子的想法深埋于心底。
谢衍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掩埋在心底。
收回目光,压低的声音带了几分低沉喑哑,徐徐而道:“那小道士的师父是个坑蒙拐骗的妖道。以前靠着一些符咒和妖言惑众来骗取百姓钱财。后来不满足于此,便把目光移向了达官贵人,。”
“先是小地方的县令,说刚出生的女儿与家运相冲。起初那县令不信的。”
“可家中先是家禽全死,后是家中下人纷纷上吐下泻,随之又有财物失窃,接二连三的祸事让县令信了。把道士找了过来,做了法,孩子也放到外祖家后,自此家中才得安宁。”
“后来,他经过知县推举,一层一层往上认识了更多的达官贵人。”
“直到我被同族却隔了好几层关系的叔父过继,到了谢家,那妖道也就闻风寻来了。”
明毓眼眸里的惊愕逐渐放大,她似乎能猜到之后发生的事。
隐约间,也好似想通了一些事。
譬如——孙氏为何不待见他。
可若是不待见,送走就是了,可为什么还要强留谢衍?
她抬眼看他,正欲问清楚,却发现他们离得很近,她鼻尖几乎触碰到了他的嘴唇。
鼻尖上的气息因他方才说话,有些许湿润。
她一滞,随即微微后移,才问:“那妖道是不是给知县家中的家禽与下人下了毒?”
谢衍见她离自己远了一些,微微一抿唇,点头应了一声“嗯”。
“他也把同样的招数用在了你的身上?与谢家主和孙氏说你与家里昌荣息息相关?”
谢衍听到她改变了称呼,也没有意见,复而朝着她微一倾身,几乎是恢复了一开始的距离。
他继续道:“他说我与谢煊命格相冲,在谢煊十八岁前,我顺他逆,我逆他顺,自小我日子但凡顺一些,他便会生病。”
明毓略微不自在地又在他说话时候,稍稍往后退了一些。
听到最后,顿时恍然为何孙氏不放谢衍离开了。
谢衍在谢家,方便使绊子,可若让谢衍离开了谢家,那往后再发生变化,便不可控了。
难怪上一世,孙氏不愿放谢衍离开谢府* 。
谢衍看她的动作躲避,抿了抿唇,终还是没有再度逼近,继而说出自己的过去。
“在谢煊十八岁前,我很少有出府的机会。我十六岁前从未出过谢府,除了去谢府学堂上课外,也很少出静澜苑。”
“八岁前,每年只在年节可出一次静澜苑,只半个时辰,而与我说话的人很少。静澜苑的老仆和厨娘,只是确保我不会死,平日并不会理会我。”
他说得依旧很平淡,眼中似湖泊水面毫无涟漪,他就像在说旁人的事情一样。
不悲也不愤忿。
明毓愣愣地望着谢衍。
上一世,从未听说过他的遭遇,只知他不受谢家家主和主母待见,待遇不好,却不知其中有这么多的曲折。
如今听来,他的感情凉薄不是天生的,而是被这漫长岁月所侵蚀了。
无人关怀他,无人在意他,也就麻木了情绪,感情,表情。
明毓在这一刻,是同情的,也是为他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的。
可她不是渡他的圣人。
他的遭遇,也不是她所造成的。
可她确确实实因他的性子而受到了伤害,哪怕是情有可原,却无法磨灭那些伤害。
知道了他的遭遇,最多就是让她没有那么怪他,可却做不到谅解。
好半晌的分心,忽被谢衍唤回了神。
“夫人在想些什么?”谢衍不解,为何望着他的妻子,目光忽然复杂了,她眼底似有一团凝聚不散的雾。
明毓恍惚间回神,眼神顿时清明了起来,垂下视线,胡乱寻了个说辞:“我在想,孙氏如此行径,不配夫君称之为母亲。”
谢衍知她方才想的决然不是这些,却未点破。
“母亲于我而言,不过仅仅是个称呼。”
明毓在经历过上一世,知道不仅仅是母亲只是个称呼。
还有妻子,儿子,或许于他而言,也仅是个称呼。
心下暗暗呼了一口气。
不再想上一世的事,思绪回到了这一世上。
抬起视线,问他:“现在夫君知道了有这么个妖道,那可有应对的法子了?”
谢衍点头:“我打算借这个妖道离开谢府。”
明毓眨了眨眼,试探的问:“可是用妖道惯用的方法?”
谢衍“嗯”了声,继而道:“妖道这么多年,他的邪术渗透进了许多高门后宅,甚至官场,后宫,一旦暴露,便会引来无尽的报复。妖道的罪证我有一些,以此来做威胁,他会帮我。”
明毓闻言,心下浮现不好的预感。
“且不说他犯下的罪孽,夫君是否会放过他。可听夫君所言,他或会帮夫君,可也一定会想办法害夫君。”
妖道并没有人性,且胆大至极,有把柄在谢衍手中,怎会安分?
谢衍:“我知道,所以把这事闹大,既能离开谢府,也能将他伏法。”
明毓眉心微蹙,眼里有疑惑。
离开谢府她能理解,那怎么闹大,怎么将他伏法?
明毓思索间,未曾察觉谢衍的视线有片刻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他要的,不仅仅离开谢府。
甚至,他要谢府名声扫地,不能再以养育之恩拿捏他们这小家。
夜色笼罩了下来,明毓饿了。
她心事重重地下床简单洗漱,与谢衍一同去用暮食。
待看到桌面上除了简单的两道素炒肉和一个素菜,再有鸽汤和樱桃肉,有一瞬的惊诧。
心说这厨娘被送走一回,就乖乖听话了,还知道多添菜了?
可看这樱桃肉的让人口齿生津的色泽,可不像是静澜苑厨娘能有的手艺。
而且,汤只她面前一碗,谢衍面前没有。
明毓看向青鸾,问:“怎么没盛大爷的汤?”
青鸾今日心情似乎的好,笑吟吟应道:“回夫人,是大爷今日下值时,特意给夫人外带回府的。”
明毓惊诧地望向谢衍。
谢衍端起碗筷,与她说:“上回在主院,我见你似乎爱吃这就道菜,今日下值我经过食肆时,便去买了一份。掌柜娘子说熬有鸽汤,鸽汤滋补,便也顺道带了一份回来给你。”
明毓低眸看向汤盅,心思略复杂。
这几日,都是青鸾暗中托外头的人带一些鸡鸭鱼肉回来,晌午炖来吃,以此补身子。
这些天,她可没想过要给他留一份。
正用着暮食,院外红莺进来传话:“大爷,夫人,主院差了人来。”
谢衍面色淡淡,没有应声,而是旁若无事般地给妻子夹了一块樱桃肉,说:“先吃,莫管。”
明毓顿时有些莫名。
她往院子外头瞧了眼,又看了眼谢衍。
她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红莺见大爷没有话,便提醒道:“大爷,那人是家主的人,让她等着,似乎不大好。”
谢衍并未搭理红莺,继而用着暮食,身上的气息颇为冷沉,吓得红莺不敢再说话。
以前红莺便有些怕这位不苟言笑的姑爷,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到现在更甚。这位姑爷,就算是不过问静澜苑的一切,也似乎不曾动怒过,可身上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场。
以前只偶尔觉得,自当了官后,只几日,这气场却是强盛得让人让人不寒而栗。
明毓却不怕谢衍,她直接问:“为何不先见了?”
谢衍回了她:“今日母亲和四妹所为,我不喜。”
明毓心下惊愕。
他竟还有不喜的时候?
他真的知道,这不喜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情绪?
在诧异间,青鸾又在旁说:“夫人今日穿戴的衣裳和首饰,是大爷亲自去送还的。”
明毓眉头一皱,她脸色略沉:“我不是让你及早送还的吗?”
青鸾一下忐忑,忙认错:“是奴婢错了,不该这般迟还的。”
谢衍给妻子添了素菜,道:“是我让她取来给我,我去还的。”
解释后,又叮嘱:“先用膳。用膳时情绪过大,容易积食胀气,晚间难以入眠。”
明毓闻言,一时不知该气还是不该气。
且谢衍为何要这么做?
给她打抱不平,出气吗?
面前的谢衍越来越陌生,让明毓越发地瞧不懂他了。
约莫一刻多才用完膳,被磨得快没了脾气的婆子才得入膳厅。
见那清隽优雅的郎君甚是闲适地品着茶,婆子心底有气,可面上已然不敢露出来。
这面前的人,已然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谢家养子了,是有官位在身的谢大人了。
“老妇见过大爷,大少夫人。”婆子端着一个匣子朝着谢衍与明毓一礼。
谢衍不疾不徐抿了一口茶水,小半会才“嗯”了一声。
明毓还是第一回见着这样故意折腾人的谢衍。
难以忽视的新奇。
婆子道:“家主说大爷已经入了大理寺,在官场上需要到应酬,担忧大爷这边的开销不够,是以让老妇给大爷把这送来。”
脸上带着笑意,说话间打开了匣子,露出了满匣子亮灿灿的白胖银元宝。
应是十两一锭。
若送来是整数,里边少说也又二十锭。
婆子脸上笑着看着谢衍和明毓,好似觉得他们看到这一匣子银元宝会瞪大双眼一样。
可夫妻二人却只是淡淡地暼了一眼,脸上和眼底都甚是平淡,一点儿惊讶和喜意都没有。
冷淡得好似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匣子银元宝,而是一匣子粪土。
夫妻二人冷静的态度,是婆子始料未及的。
谢衍淡淡地扫了一眼,随而道:“你且回去,替我转告父亲,银子我不会收,今日之事在孩儿心里也不会这么容易过去。”
明毓眼眸一转,诧异地看向谢衍。
这么刚?
她还以为会虚与委蛇呢。
今日谢家主让人送银子过来,怎么不算是有意揭过今日的事?
这一匣子银子,或许有百两吧。
可明毓虽然缺银子,可却还没到谁的银子都想要,只瞧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谢家母女,与她隔着的可不仅今日这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