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文案一:明毓十六的年岁,嫁给了谢家养子谢衍。
谢衍虽是养子,可却生得芝兰玉树,才貌皆压过嫡子。
她满含期待嫁予他为妻,期盼着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但相处久了,她才发现,谢衍此人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不会喜不会悲。
谢家婆母,妯娌姑子的刻意刁难,还有一个冷静冷漠得让她感觉到可怕的丈夫,日子过不下去了。
成婚六年后,明毓提了和离。
谢衍应了。
只是和离没多久,一次意外身亡,明毓重生回了到了五年前,与谢衍才成婚一载之时。
这一世,明毓已然心如止水。她觉得如上一辈子那样,只要她提出和离,他就会同意。
是以,她安排好一切后,提了和离。
那时,是明毓两世来,第一次看到谢衍沉了脸。
他阴恻恻的说:“要和离,除非我死。”
文案二:谢衍后天感情淡薄,不知何为情,便是娶妻,也只是觉得多了一个枕边人。
但若知和离后,她会死。
他想,他是绝不会和离的。
一夕之间,重生回到了五年前。
已死的妻子出现在了眼前,谢衍想,这辈子再和离,除非他死。
为了妻子不再提和离,他开始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只是,妻子不仅变了,还依然提了和离。
要和离,除非这一世他先死。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重生 日常 先婚后爱
主角:明毓 谢衍
一句话简介:他的伪装
立意:爱是相互的,互相成长,互相体谅,才算相爱。
明毓午歇醒来,已是黄昏。
自榻上下来,披着褐色披氅走至窗牗前,推开窗屏,一股混合梨花香的潮湿气息拂面而来。
院中几棵挂着一簇簇梨花梨树,许是晌午春雨风大,梨花落了满院。
她倚着窗,有些乏力,不大想动弹。
近来做什么都没有劲,吃什么都没有味,人生好似没有一点的趣味。
在窗台后不知时间的流逝,静静的发着呆,直至听到室外婢女的一声“大爷”后,她才回过神来,发现原本还亮着的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
房门被推开,她循声望去。
进屋的人,是与她做了六年夫妻的丈夫——谢衍。
谢衍样貌俊美,身形颀长而挺拔,一袭锦衣白袍,腰间束着金镂带,发束一丝不苟,好似端方君子。
如此君子模样,可奈何是个面瘫子,那张俊脸上从未有过喜与悲的表情。
谢衍暼了眼打开的窗屏,淡淡道:“天凉,你身体有恙,别吹风。”
明毓“嗯”了一声,转头把窗牗关了。
她问:“夫君可用暮食了?”
谢衍走到屏风后,脱去外袍:“用过了。”
明毓早已经料到了,十有八回他都是在大理寺中用过膳食才回来的。
旁人都道他勤政刻勉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就深受帝王眷顾。
旁的世家公子还在为前途谋划时,他则因查清悬案而入了帝王的眼,入了大理寺为官。
六年间一直荣升,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再熬几年功绩,定会继续升。
妻凭夫嵘,可明毓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谢衍脱了外衫,便去耳房沐浴了。
回来时,便又轮到明毓梳洗。
夫妻二人间,话一日比一日少了,好似同住一屋檐下,仅有几分熟悉的陌生人。
刚成婚的时候,明毓的话还是挺多的。可再鲜活的性子,到了谢家这沉闷的樊笼,成了谢衍的妻,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沉默寡言。
谢衍是谢家的养子,不受谢家待见,连带着她这个妻子,也待得尴尬,像是寄人篱下一般。
偏生谢衍天性凉薄,她在这谢家,就好似孤军奋战一般,没人站在她的身边。
这日子过得越发没滋味。
沐浴出来后,明毓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抹面脂。随而从镜中望向还在烛火下看着书卷的谢衍。
半晌后,她盖上面脂罐子的盖子,说:“我先歇着了。”
谢衍也放下了书卷,说:“一同吧。”
明毓没有说话,率先上了榻,躺到了里头。
谢衍熄了外间的烛火,只留一盏夜灯。
他自梳妆台的抽屉中拿了一盒润滑的凝膏后,便撩开帐幔上了榻,朝着妻子俯身而下。
明毓没有心情,却也由着他。
谢衍几乎是个一成不变的人,他穿惯了白袍,平日就是一身白袍。
喝的茶,也是十年如一日,便是吃的菜,来来去去也就是是那几样。
就是这敦倫的姿勢,也是六年如一日,没有任何技巧。
早初明毓还会难受,后来倒也习惯了,但从未从其中感受到歡愉。
现在也一样,只希望早些结束。
等谢衍出了一层薄汗,欲翻身躺下之时,她忽然生出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开口:“我们和离吧。”
上方的人身体一顿,漆黑的眸子紧盯着下方的人。
明毓伸手把他推到了一旁,望着他那张没有半分表情的俊颜,心如止水,一字一顿的说:“我想和离。”
她藏了许久的话,以为很难开口,可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却发现格外的容易。
“为何?”许久后,他才问。
有很多很多的理由,恍然间回顾这六年,委屈与失望顿时席卷而来,不知不觉便泪如泉涌:“我要和离,我不想在谢家,我也不想和你过了,我好累。”
她满脸的泪水,满眼的委屈。
眼泪一出来,她哭得越发凄惨。
谢衍凝望她许久,伸手过去欲摸去她眼角的眼泪,却被她推开了:“我要和离。”
谢衍沉默了很久,她从来就看不透他,所以不知他在想什么,她只知她想和离。
谢衍对视着她那绝望而坚定的眼神,问:“不后悔?”
明毓:“不悔。”
谢衍终开了口,应了声“好。”
谢衍办事效率向来极快。
明毓才提和离,不过几日他便全办妥了,就是谢家人想要阻止,却也不大敢触谢衍的霉头。
前二十年,谢家把谢衍忽略得彻底,好似谢家没有这个人一般。
直到谢衍入了帝王的眼,谢家人似乎才恍然想起谢家还有这么一个人,这才开始重视起来。
夫妻二人去了礼部,签了和离书。回去后,明毓便开始收拾自己的嫁妆。
她在明家不受宠,嫁妆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嫁进谢家后,压根就没有掌家的资格,分给到他们小院的月例少之又少。
前头的两年都是依着谢衍微薄的俸禄过日子。
后来谢衍出息了,俸禄和赏赐逐渐多了起来,日子才渐渐好过了起来。
明毓只打算把自己的嫁妆带走,没有贪图不是自己的东西。
物件才收好,谢衍便拿着一个匣子进了屋。
见到谢衍,明毓不知道说什么,只道:“往后珍重。”
谢衍抿着唇把匣子递给了她,说:“给你立了女户,你无须回明家,还给你准备了一处一进宅子的和一个商铺的地契,以及一些傍身的银钱。”
明毓沉默了片刻,她是需要的,也就没有矫情,直接接过来:“多谢。”
“若有麻烦,便差人来寻我,夫妻一场,是我应做的。”
明毓“嗯”了一声,径直掠过他,离开了屋子。
谢衍就站在屋中了许久,看着来来往往的下人,搬着属于前妻子的物品。
直至这些东西全都从屋中搬走,他都未去送她。
待谢衍从屋中出来,下人想从主子的神色中探寻出些情绪,可那张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瞧不出半点情绪。
不过,这位爷和离后,变得越发地忙碌了。有时会因查案,通宵达旦的待在大理寺或是书房,待在房中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和离的第三个月,住在前妻隔壁院子的探子来禀,明娘子落了水,被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听到这个消息,谢衍静静站了片刻。随后什么都没有交代,疾步走出谢府,策马而去。
待到了西雀街梨花巷,入眼的便是一座挂了白幡的宅子。
宅子中传出阵阵哭声,他下了马,入了宅子,望着停在正堂的棺材,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前妻身边伺候的婢女见是他来了,抹着泪唤了声“大爷。”
谢衍走到了棺椁旁,垂眸望进还未阖上的棺椁中。他那月余不见的前妻,如今却似睡着了般躺在了里头。
只是,面上毫无血色,唇瓣苍白,没了任何生气。
他抿唇望着,久久不语。
婢女青鸾哑声述说:“昨夜花灯节,娘子过桥时遇上了窃贼,窃贼为了制造混乱逃跑,把娘子和好几个人都撞入了湖中。”
有人获救了,也有人因此丧了命。
许久,谢衍才缓缓开口,声音沉哑:“人呢?”
青鸾应:“被府衙的人抓了。”
跟随而来的随从也入了堂屋,谢衍下令:“把昨日推夫人下湖的贼人押来。”
声音沉哑,可出奇的冷静。
随从不明发生了什么事,仔细询问了青鸾,知道人所在,便立刻去提人了。
随从离开后,青鸾看向冷静自持的姑爷,忽然为娘子觉得不值。
好歹六年夫妻,她在姑爷的脸上看不到半分伤心,这般冷静得可怕,也难怪娘子会寒了心要和离。
谢衍一直没有动,约莫半个时辰后,随从便把昨日闹事的窃贼带了过来。
窃贼被押着进宅院,一直嚷嚷着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才把人撞入河中的。
人押到了堂屋中,谢衍望着故妻的牌位,声音淡淡:“跪下。”
窃贼一时没跪下,随从则一脚踢在了窃贼的小腿肚上。
窃贼吃痛,扑通地就跪了下来。
他哆哆嗦嗦的道:“爷,爷,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谢衍面无表情的暼了他一眼,走到随从的跟前,把随从腰间的刀缓缓抽了出来。
窃贼眼眸瞪得极大,脸上顿失血色,想要起身逃跑,却被随从狠狠地摁着,挣脱无望。
谢衍手中的刀蓦然从窃贼的心口径直刺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谢衍直至确定窃贼断了呼吸,方抽出心口上的刀,缓缓插回了刀鞘中,声音依旧平静:“把这里收拾干净,夫人见不得脏污。”
说罢,缓步朝着故妻住的屋子走去。
青鸾一惊,忙上前拦阻:“大爷,这是娘子的屋子。”
随从上前拉住了她,提醒:“莫管主子的事。”
谢衍入了屋中,望了一眼打理得温馨的屋子,屋中尚留着熟悉玉兰清香。
谢衍知晓,明毓和离后过得很好。
不用待在压抑的谢家,身边更没有他这么个不知七情六欲为何物的怪物,她自然过得极好。
时而去梨园听戏,时而去茶馆品茶听书,偶尔还会去逛逛首饰和衣裳铺子。
他一直都不后悔答应她和离的事。
但今日看到她了无生气的躺在棺椁之中,却生出了悔意,若知她会死在今日,他不会和离。
他似乎感觉不到什么悲伤,只是悔。
果然,他依旧是个不知情感为何物的怪物。
手指落在了梳妆台上,指腹划过,停在妆奁上,随即打开了抽屉。
抽屉中有一本蓝封无字的册子。
他曾在屋中见过好几回。只是她每回见着他,都会慌乱把这册子锁在抽屉中。
他猜得出,这应是她平日记录的日志册。
望了许久,他拿起日志,翻开查阅。
这日志是从她十二岁时开始写的。
记载了她在明家被母亲嫌弃贬低,被自己的妹妹欺负,亲人轻待她的日常起居。
也记载了她嫁入谢家后逐渐枯萎的过程。
——壬子年六月初八,我要嫁人了。
嫁给谢家养子谢衍,听说他为人冷清自持,待人分外冷漠,听到这些,我有些忐忑,生怕日后夫妻不和睦。
——壬子年六月初九,夫君模样极好,人似乎也还不错,虽然看着冷冷清清,但其实是会关心人。
只是这洞房,实在是太疼太疼了。
再有,这谢府的人都大不好相处,敬茶时婆母和小姑子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婆母随便给了我一对银镯子。
谢家算是高门,银镯子太过敷衍。
而小姑子言语上有些不尊重人。
——壬子年七月十五,今日和夫君第二回同房,依旧很疼,但嬷嬷说再忍忍就会习惯了。
希望下回不会再疼了。
——壬子年八月十六,夫君入了大理寺任职大理市评事,但婆母不大高兴,我去请安的时候,让我在日头下站了一个时辰。
本来想与夫君说的,可他看起来好忙,好像也没察觉出我不舒服,我心里头有些不高兴。
——庚午年五月,与夫君成婚快一年了,房事依旧不适且屈指可数,昨日还出了血。
我发现夫君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过任何表情,与他相视时,那双眼总是平静得冷漠。
有时候,我都不敢与他对视,偶尔间会觉得他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让我觉得有些发憷。
——庚午年八月,我有孕了,告知夫君的时候,他依旧如以往一般,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我原本喜悦的心情顿时没了。
——同年十二月,夫君升迁,婆母更之不喜夫君压过嫡子,而我害喜得格外厉害,婆母时常唤我过去,我也险些动了胎气。小姑子却当着众家夫人的面说我矫情,故意做戏给旁人看,让我难堪。
夫君时常夜深才归,且他为人甚是冷漠,与他说了也没用,我也没有了与他诉说的欲望。
——辛末年一月,我怀孕七个月时,夫君外出公干,九岁的小姑子因被婆母责骂,恰好被我撞见,她便恼羞成怒推了我一把,害得我险些小产。
婆母却不让我计较,只送了一盅补汤就了事了。
——壬申年五月,因我在孕中几次动了胎气,小景煜自出生后就身体孱弱,才一岁多一点就夭折了。
我希望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活得更久一些。
——小景煜的灵堂上,我在谢衍的脸上和眼中看不到半分伤心,我忽然间觉得他冷漠得可怕,可怕得不像一个正常人。
我不想待在谢家。
也不想待在这么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身边。
日积月累,我觉得我病了。去看过大夫,大夫说我郁结于心,若不及时医治这心病,恐会郁郁而终。
我想活,所以提出了和离。
和离后,没有了在娘家时日日被嫌弃,被贬低的话语折磨。
没有了婆家人的轻视,和木偶一样的丈夫,我过得很好。
日志记到了故妻几日前去梨园听了戏处,便戛然而止。
厚厚的一本册子,近百页纸,谢衍不知看了多久。
看完日志,谢衍在屋中站了许久后,才把日志放回了抽屉中,缓步走出了屋外。
灵堂的已经清理干净了,他走到牌位前上了三炷香。
随后问一旁的婢女:“吊唁来了多少人?”
青鸾哑声应:“方才大爷在屋中时,杂货铺子的掌柜,隔壁院子的大娘。”
“如此说,明家没有来人?”他问。
青鸾抹泪道:“娘子和大爷和离不久,明家就来了人,怒斥娘子丢了明家的脸,往后不会再认她这个女儿。”
谢衍看着牌位,漠声道:“如此也好。”
青鸾不知大爷口中的这个“也好”是什么意思。
但不可否认,娘子听到那些话后,哭了一宿,第二日却恍如新生一般,脸上再也看不到一点伤怀。
谁都猜不透谢衍对故妻的心思。
说没有感情,却为前妻守灵三日。
可若说有感情,却伪装得极好,让人看不出分毫。
三日后,该上值查案却是半分不含糊,一日三食,亦是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偶尔下值时,谢衍回到冷清的庭院,忽然间想不明白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者说,活着似乎没什么意思。
立在庭院中,望向结了满树果的梨树。
这院中的梨树原本酸涩,他年幼时若饥饿难耐时,便会摘来果腹。
好像从妻子嫁过来,精心伺弄了一年后,再结的果却是甜的,已然没了酸涩的味道。
大抵是一时兴起,走了过去,抬手摘了一个,就此咬了一口。
酸涩的汁水霎时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人不过才离开半年,果子怎么就是酸涩的?
把咬了一口的梨子递给了随从,说:“去买些甜梨送去梨花巷供着。”
随从心想说这还未到吃梨的季节,哪里能找得到甜梨?
但看着主子离去的背影,还是应了声。
仔细找,总能找到甜梨。
入了夜。
睡梦中的谢衍隐约嗅到了熟悉的玉兰幽香。
似感觉到身边躺了人,谢衍警惕得睁开了双目,转头往床榻里侧望了过去。
烛火影绰间,身旁躺着的,是夫妻六年的妻子。
大约是梦。
凭着本能趋势,他翻身压了过去,解开了她寝衣的系带。
掌心抚入衣中,低声唤了一声“夫人。”
明毓半睁开眼,浓郁的睡意未散,懵然间“嗯?”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那黑影竟直接覆下,吻也随之落了下来。
垂帐上人影交叠,有幽香浮动。
谢衍记得故妻在日志册上曾记载过,她与他的房事不順,屡次难挨。
他婚前六欲寡淡,对男女之事无感,只婚前一日寻了册艳俗画本来了解。
了解是怎么一回事后,只匆匆瞧过五页就作罢。
如今想来,大抵是只知道如何行事,却未曾了解得透彻,后来就算是知道,但故妻已不在,也没有再了解的心思。
若是晓得今夜会梦到故妻,谢衍大概会在入睡前把书房中的艳俗话本再寻出来研磨一番。
只是,时下不是去寻画本的时候。
若是一停下,恐怕梦也该醒了,故妻也不见了。
略一琢磨,谢衍便一直重复着那几页纸上的过程。
直至有轻软声音发出,他才缓缓进入到最后。
沉浮间,肌肤温热而丝滑细腻,湿热包裹,还有肌肤熨烫,真切得不像是梦。
也确实,不是梦。
半个时辰,云雨歇去后,足够让人清醒。
谢衍在床榻上坐着,垂着眼眸,视线紧锁着昏睡过去的故妻。
也不知瞧了多久,谢衍忽抬起手,伸出一指落在她的鼻翼之下。
有绵长气息呼出,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指间。
谢衍移开手指,两指合并搭在了她颈项的脉搏上,在那纤细脆弱的脖颈上,他感觉到了跳动得鲜活的脉搏。
停了许久,他才收了手,依旧是定定望着她。
他好像没有特别的感觉。
死而复生,没有特别畏惧,似乎也没有欢喜,心里头格外的平静。
便是如此平静,但谢衍还是清楚的,他一直都是想她的。
或许是欢喜的,他自己感觉不出来罢了。
死去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身旁,到底是怎么回事,谢衍没有探究的心思。
他只知回来就好,活着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窗牗外的黝黑的夜色逐渐多了丝丝明亮。
谢衍这才从昏睡的明毓身上收回目光,他掀开了被衾下了榻,拿过里衣穿上,待看到平日挂着官服的架子,沉默良久。
他转头往帐幔里望去,又沉默地看回藏青色的官袍。
这是他五年前任职大理寺评事时的官袍。
可他现在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早换了官袍。
思绪良久,他点了一盏灯,提着行至梳妆台前,望进镜中。
镜中人依旧然是他,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眉宇间似乎年轻了一些。
或者,不是人复活了。
而是斗转星移,时光回溯?
谢衍沉吟许久,才入耳房盥洗,回到房中,继而换上了藏青色官袍。
衣袍穿戴好,他转身走到床榻外,撩开帐幔,看向依旧在沉睡的故妻。
他再度探了她的鼻息,随之语声平缓的唤了声:“夫人。”
依旧昏昏沉沉的明毓,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烦,拉着被衾直接蒙了头。
谢衍见她这般鲜活的模样,顿了几息才继续道:“我会早些时候回来。”
说罢,他放下帐幔,出了屋外。
晨光熹微,庭院已然有下人在洒扫。
他们的动作散漫,不似被惩罚过的模样。
院中有多少下人,也是一目了然。
未成婚前,谢衍院中只有年老的仆妇和老仆可差使,这两个下人的不仅年纪大,还懒惰成性,几乎不干活。
后来成婚,明家陪嫁了两个下人,谢家主母为了维护名声,便调遣了两个年轻的下人过来。
不管是谢家的奴仆还是明家的奴仆,除却与明毓自小长大的婢女外,其他的都过于懒散。
明毓有孕后,已有官身的谢衍,查到了他们贪吃院子的回扣,便把他们各自送回原主子那处,话里话外是让原主子帮忙调教再送回来。
便是那回,再送回来的仆从,不敢再轻待夫妻二人。
谢衍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眼奴仆的状态后,收回目光步出了院子。
日头已高,屋中随之敞亮。
明毓睁开双目,茫然地望着熟悉的帐顶。
失神了良久,娥眉微蹙,随即抬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左颊。
感受到了疼痛,明毓眼中的茫然不减,反之更甚。
她记得,在花灯节上,她被撞入河中,溺水了。
溺水的窒息感积压着她的五脏六腑,想要呼救却徒劳无功,只能绝望无助地等着意识从身体上抽离。
而今她出现在这里,是被救活了?
可昨晚脑子昏沉时,她似乎看见了谢衍。
他竟趁着她虚弱之际,翻身便覆了过来,乘人之危?
可六年夫妻,明毓多少有些了解谢衍,他不是乘人之危的人。
明毓坐了起来,揉了揉额角,随之掀开了帐幔下了榻,待看到屋中熟悉的摆设,面色顿时一凝。
她怎么会在谢家?!
这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接着是青鸾的声音:“夫人可醒了?”
她回过神来,应:“醒了,进来吧。”
青鸾推门入内,见主子还在榻上,便道:“主母那边差了人过来,要唤夫人过去。”
谢家主母吗?
她与谢衍和离后,没再见过那面善心恶的婆母了。
如今谢家主母还要她去见她?
青鸾生怕主子去迟了被责骂,匆匆到柜子前寻衣裙。
拿了一套衣裳出来,说:“本该早些唤夫人起来的,可今早大爷上值时嘱咐了,莫要打扰夫人清梦。”
明毓二十来年都习惯了谨小慎微,惯会注意小细节。
她从青鸾的话中听出了端倪,再看青鸾没有半分意外的模样,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若她溺水被救起来,青鸾决然不是这副神色。
青鸾把衣裳捧到了跟前,明毓瞧了一眼,暗暗蹙眉。
她在闺阁中,到后来嫁入谢府的六年间,都很少穿过鲜亮衣裳。
自长开身体后,母亲常说她眼睛上挑,和过于丰腴的身段不太正经,若打扮得明艳,便会让人觉得像是勾栏打扮。
是以屡屡花朝茶席,春日宴,她皆不敢穿修身且亮色的衣裳,更是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旁人都说明家二姑娘性子阴沉不讨喜,到了定亲的年岁,她几乎是无人问津,便是有,也是寒门子弟。
而那时只有贡生功名的谢衍,即便只是尚书右丞家的养子,却已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时,明毓打量了一眼首饰贫瘠妆奁。
里边摆放的都是好几年前首饰了,没有一件是谢衍做大理寺评事后添置的。
斟酌一二后,问青鸾:“我嫁入谢府,多久了?”
青鸾回想了一下,说:“有十一个月了。”
十一个月?
可分明她和谢衍已经成婚六载,和离数月了。
若才成婚一年,那现在是庚午年?!
这、这太过玄乎了。
青鸾给主子束好了发髻,往妆奁中望去,取了合适的玉簪和耳坠给主子佩戴。
“大爷入了大理寺当值,也是有官身了,夫人这总算是熬出头,也能扬眉吐气一番了。”
青鸾所言,让明毓思绪回到了与谢衍刚成婚一年的时候。
谢衍是科举会试榜首,生母病逝,便放弃了殿试。即便如此,帝王还是留意到他了。
恰逢大理寺办案,谢衍在旁协助得以破案,所以折子上多了他的名字。
帝王也就给他封了官,让他入大理寺做八品评事。
本是喜事,可谢家主母却是不喜的。
谢衍是谢家的养子。
谢家主母嫁入谢家,三年无所出,便用了民间法子,抱养一个孩子坐胎。
谢衍名字中的衍字便有丁男繁衍之意。
谢衍两岁入府,不过半年,谢家主母便有了身孕,而后四年连续生了三个孩子。
有了亲生的孩子,谢家主母眼里哪里还会有这个养子。
直至谢衍会试榜首时,她才想起谢府最远的院子中还有个谢衍。
明毓记得,便是谢衍入了大理寺任职开始,谢家主母每日都要唤她过去两回。
静澜园偏僻,离主院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便是走都要走上差不多一刻。
去了主院也没个地方坐,主母更是不会唤她坐。
也是那会,她动了胎气。
明毓思及唯一的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心微微一颤。
颤颤巍巍把掌心放到了腹部上。
与谢衍成婚已有十一个月,她记得这个时候,景煜应该是已经来了的!
明毓顿时又惊有喜。
若是景煜真的已经来了,那这再玄乎,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