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这般门楣,一副银镯子就打发养子长媳,还道给她算过卦,她成婚的日子与金玉相冲,所以只能挑了对银镯子,往后再另外补上。
最后补上了吗?
没有,六年过去了,都未曾补上。倒是她只得婆母一对银镯子让娘家丢了脸,回门那日,娘家人也没给她好脸。
入了膳厅,夫妻二人相继一礼,唤了声:“父亲,母亲。”
谢家主道:“坐下一同用暮食,用完膳再谈 。”说罢,吩咐婢女:“多备两份碗筷。”
二人却是默契,都没有客气婉拒,而是真的坐下。
明毓虽厌谢家人,可现今手头拮据,每日所食都是寻常的两荤一素,肉少素多,翻来覆去那几样,味道也不算好。
可主院的却不同了。
鸡鸭鱼肉样样皆有,且色香味俱全。
他们坐下,未必见得母女三人还有胃口。
她们不高兴,正合她意。
果然,见二人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孙氏表情有一丝的裂痕。
碗筷送了上来,谢家主动筷,大家伙也都拿起了筷子。
谢衍夹了一筷子鲜嫩鱼肉送到了明毓的碗中。
明毓瞧了碗中的鱼肉,心里有些莫名,但还是吃了。
果然,这主院厨娘与静澜苑厨娘的手艺天差地别。
谢衍知晓明毓对养父养母有所畏惧,想是不敢多夹菜,是以关注着身旁的妻子,见她吃完了鱼肉,又添了两块酸甜可口的樱桃肉,随之又盛了一份鹑羹。
桌上其他人自是注意到了谢衍的动作,表情皆有几分怪异。
便是明毓也觉得不自在。
这人殷勤得不像谢衍。
见他还要给自己添菜,明毓忙低声道:“够吃了。”
谢衍这才做罢,继而食不言寝不语,松弛姿态比主人还似主人。
明毓暗自松了一口气,随之便发现但凡谢衍动过筷的菜,孙氏都没有碰,连带着谢四娘都不再碰。
谢四娘心高气傲,她不碰是因与嫡子一样尤为厌恶谢衍,觉得谢衍不过是个养子,不配与她同桌用膳。
而孙氏的原因呢?
不放谢衍离开谢府,却又如此厌恶谢衍,俨然自相矛盾,其中没有半点隐情,谁信?
谢四娘最先放下碗筷,瞪了一眼对面的谢衍和明毓,随后道:“阿爹阿娘,三姐,我吃好了,慢用。”
说着便下了桌,也不看父亲略沉的脸色。
谢衍见妻子视线似乎在樱桃肉停留了两息,又自顾的给她夹了几块,全然不用她自己动手。
孙氏虽不吃,但一直给丈夫布菜,倒不显突兀。
用了膳,谢家主让他们移步正厅说话。
清茶奉上,谢家主浅啜了几口茶解腻后,才说:“有什么话便说吧。”
明毓望向孙氏,只一眼就低下了头,踌躇道:“前日母亲寻儿媳,儿媳来的时候,母亲去待客了,今日何媪又来了静澜苑,让儿媳明日莫要出门,母亲还会唤儿媳过来。”
“儿媳想着母亲定是有急事才会几次唤儿媳,是以这时过来回话。”
谢家主闻言,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眼妻子,淡淡的问:“你寻大儿儿媳要说什么?”
孙氏温笑道:“也无甚大事,近来布庄送了些布料过来,我瞧着衍哥儿都是当官的人了,便唤衍哥儿媳妇过来挑一些回去给衍哥儿做衣裳,往后莫要再穿布衣出门了。”
念到这,又道:“我这要打理整个谢府,总有疏忽的地方,也忽略了衍哥儿。衍哥儿也是的,静澜苑缺什么直接说就是,怎整得这般寒酸?”
不大赞同地上下扫了眼他的穿着。
说到衣裳,谢家主看了眼谢衍身上的布衣衣袍,眉头皱了皱。
“确实该做几身衣裳了。”
以前穿得如何,旁人也不知他是谢家的人。可如今不同了,都入朝为官了,走出去也是谢家的脸面。
孙氏或许是想用这样的法子让人难堪,却不想谢衍顺着她的话接了下来:“母亲既这般说,那孩儿便提了。”
孙氏:……
明毓余光暼了眼。
意料之外,他竟还真提。
不知为何,总觉得现在的这个谢衍与她印象中的谢衍不太一样,似沾上了一丝丝烟火气。
孙氏维持着笑意,道:“衍哥儿需要什么?”
谢衍面色寡淡的摇了摇头:“倒是不需要什么,只是院中下人不服管教,孩儿希望送到何媪这处重新调/教,再送回静澜苑。”
孙氏闻言,笑意淡了些。
“这以往都使得好好的,也没听你提过这些事,怎忽然间就不服管教了?”
谢衍:“先前孩儿觉得这小事不劳母亲操心,但现在既然母亲提了,孩儿便说了。”
孙氏闻言,看向何媪:“何媪,你一会去给大爷他们送布的时候,顺道敲打敲打那些不知尊卑的。”
明毓从其中听出了一丝指桑骂槐的意思。
谢家主等他们说完了这些琐事,才看向谢衍,挺直腰身摆出威严姿态与他说教:“在大理寺办职,不比其他地方的小打小闹,你需得时刻谨记着多做事少说话,若遇难题,莫要强出头。也千万切记莫要出错,你若出错,可是关乎着谢家的脸面。”
谢衍起身,拱手应:“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他的话倒是诚恳,只是这语气平平,便是面上也是面无表情,让人实在难以信服他真的听进去了。
谢家主有种白说了感觉。
若不是听自己夫人安插在静澜苑的人说他天性凉薄,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情绪表情变化,他还真的以为他在敷衍。
谢衍面上没有丝毫变化,谢家主顿时没了继续说教的心情:“得了,该说的都说了,回去吧。”
夫妻二人一礼,随即离去。
看着人离开后,谢家主屏退了其他人,随之看向妻子:“你便是不喜他们夫妻,也别做得这么明显,免得落人口舌。”
孙氏道:“谢府把他养得这么大,不愁吃穿,他还想如何?难不成真把自己当作是谢府嫡出了?”
说到这,脸色沉了下来:“若抱养的不是他,他强硬的命格就不会和煊哥儿相冲,煊哥儿也不会自出生就体弱。”
谢家主原也不信这些玄乎说法的,但后来听算命的老道说,在谢煊十八岁之前,只有谢衍过得不顺,谢煊才能过得顺。
自削减谢衍用度,身边也没有个嘘寒问暖的人,日子过得越不顺,煊哥儿身体便越好后,谢家主也不得不信。
孙氏似想起什么,声音冷沉:“先前便是没有看住,让他参加了科举,还考了功名,成了会试榜首,也因此煊哥儿突生急症,若不是我探听到他生母离世,守孝不得科举,阻止他参加殿试,煊哥儿又怎会好。”
“不过,我便是阻止了他殿试,他还不一样命硬的入了大理寺。若非煊哥儿月前已经满了十八岁,他入大理寺的事,无论怎么样都要搅黄。”
谢家主皱眉道:“可别乱来,先前殿试是有正当理由,这回他入大理寺可是圣人亲点,搞砸了便是牵连到谢家。”
孙氏心道,若是在煊哥儿十八岁之前,便是圣人亲点又如何。
但还是有些担心的道:“他现如今入朝为官,有了能力,定然想离开谢府。若他离开了谢府,便不可控了,万一以后煊哥儿的命格又因他生变如何是好。”
谢家主:“没有我们的允许,他哪能这么轻易离开?”
听谢衍上峰的意思,圣人似乎对谢衍格外感兴趣,升迁的机会很大。
煊哥儿资质较为平庸,便是为官,品阶不会有多高。
而谢衍却有可能,他能延续谢家的荣光。
可谢衍天性凉薄,与他们谢家更是没有血缘,他若离开了谢家,确实不可控了。
只要人还是在谢家,荣光便也就是谢家的。
谢家主琢磨后,与妻子说:“既不想他有离开之心,就别偏心得那么明显,还有静澜苑的用度也得适当的增添。”
孙氏拿起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略带敷衍的应:“晓得了。”
第6章 找一个人
夫妻二人从主院回到静澜苑不久,孙氏心腹何媪便领着两个婢女送来了几份做衣的料子。
云峰色和鸦青色、黑色,以及一份适合女子做衣裙的缃色。
明毓上手摸了摸,便知这布料是中等中的下等货。
她以前不识布料,只是后来谢衍给她的那个铺子,就是做布料的。
刚接手时,也学了些许皮毛。
何媪见明氏摸了布料,一副打量的模样。心底轻嘲她没见过世面,不过是寻常富贵些的人家都能用得起的料子,她倒是当成宝。
明毓放下了手,对她说:“除了我陪嫁来的外,其他下人都在院子里了。”
也就四个人,年纪大的老仆本是专门伺候谢衍的,而后因谢衍成了亲,所以宿在外院,平日里很少到静澜苑* 来。
另一个年纪大的厨娘和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何媪装模作样在院子中斥了她们几句,厨娘和婢子虽低着头,可好似没一个认真在听。
何媪做了样子,正欲走,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谢衍忽开了口:“如此简单说教,她们不会当一回事,何媪还是把人带走调/教几日再送回来。”
何媪面色顿时黑了,但在转身的时候,却抬着下巴挂着笑道:“老妇管教下人已有十余年,老妇觉着可以给她们一个机会,再不改就重罚。大爷若是觉得老妇教得不好,可以与主母说一说,换个人来教。”
谢衍没有说话,站在廊上面色冽冽地看着何媪,面上无甚表情,可不知为何,身上却散发着一股迫人的冷冽气势。
何媪被气势所慑,笑意渐僵。
“那可需我现在就去与母亲说?”他问。
何媪一噎,不知他所言真假,但若他真的为了这点小事去烦了主母,受罚的也只会是她。
衡量之下,只得改口:“既然大爷不满意,那老妇只能先把人带去调教,就是怕院子里少了人,大爷和少夫人都不大方便。”
坐在梨树下看戏的明毓开口道:“自是方便,都使不动她们,有她们没她们,也不差。”
何媪脸色有些僵,而那几个人的面色都倏然一白。
这以往软性子的大夫人,怎就忽然变成了软刀子往她们身上扎。
何媪脸上彻底没了笑意,迁怒到了婢女,冷声道:“你们几个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奴才,不好好收拾你们一顿,还真当自己是一盘菜了,且随我来!”
说罢,朝着夫妻二人道:“大爷,大夫人,那老妇便先退下了。”
何媪领了人,离开了静澜苑。
院中只剩下四人。
除却谢衍和明毓,便是明毓的两个陪嫁丫头。
青鸾,红莺。
谢衍看向明毓,问:“你的婢女,是否要送回明家调/教几日?”
明毓身后的青鸾和红莺都相继白了脸。
被送回去,丢了主家的脸,还不得被剥一层皮。
青鸾是自小在她身边伺候的,明毓就是和离也一直带着。
而红莺是从她兄长的院子调来的,和离后,她便让她回了明家。
红莺生得有几分姿色,总勾着兄长分心,母亲恼怒之下便把红莺给她做了陪嫁丫头。
陪嫁丫头,可抬做通房。
谢衍寡欲,自然不会收,再有红鸾也嫌谢衍不受谢家待见,是以一直没往前凑。虽在这方面上安分,可该做的活却做得少。
明毓转头暼了眼红莺,轻飘飘地说:“不用了,她们的身契都在我手上,若是不老实,发卖了就是。”
红莺分明觉得这话是对她说的,吓得她不由地僵直了背脊。
说罢,明毓起了身,说:“天快黑了,我便先沐浴了,青鸾来伺候。”
也不看红鸾,径直回了屋。
回了屋后,憋了许久的青鸾才开了口:“夫人与之前有些一样了呢!”
明毓身形一顿,问:“哪不一样?”
青鸾道:“性子有些不一样了,这几日,夫人的性子似乎洒脱且强硬了一些。”
明毓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她前十六年,活在明家的阴影下,嫁后婆家轻视,丈夫冷淡,她也确实软弱了许多年。
后来景煜夭折,她也就没那么在意这些人了。再有谢衍的官做得大了,她也有了应酬,眼界逐渐开阔,胆量自是见涨。
而那几分洒脱,不过是和离后那几个月活得恣意了,不自觉的影响到了心境。
坐到梳妆台前卸下珠钗耳坠,她往院中复瞧了眼,只谢衍还站在院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思及这几日谢衍的行为,不像五年后的谢衍,也不像五年前的谢衍。
她是真的回到了同一个过去吗?
想到这,她掌心覆在了小腹上。
要是没回到同一个过去,景煜怎会在?
她必须,也已经回到了同一个过去。
至于不一样的谢衍,与她无关。
晨光微露,谢衍已然有条不紊地起了床。
床侧的人耷拉着眼缝瞧了一眼他,翻身背对他,继续睡。
谢衍想,许是有孕了,是以甚是嗜睡。
谢衍去盥洗回来,明毓还没起。
掀开系着官服盘扣,目光透过床帷,望进床帷之内,隔着床帷依旧可以看见侧躺着的婀娜身影。
现在是回来的第五日,她一回都没有早起,态度也越发的冷淡。
谢衍衣袍装整后,冗立在床边,隔着窗帷垂眸望了半晌。
准备离去时,一股凉风挟着寒气袭入,谢衍关上了窗屏才离去。
到大理寺恰好天色明亮。
这几日,谢衍都在处理上峰交给他的小案子。
这些案子与上一世的案子无甚区别。
他办过的案子,都记在了脑中。
这些案子自是不会太花费心思,但却总有个过程,太过锋芒毕露并非什么好事,是以花费的时间与上一世差不多。
所有的案子都已然办完,便整理了卷宗,交付上峰陆司直。
陆司直把卷宗都阅览了一遍,露出了满意的笑意,抬头看向谢衍,问:“这几日适应得如何?”
谢衍应:“下官适应得很好,劳大人挂心。”
陆司直笑了笑,说:“对了,你刚上任的时候让你在大理寺外衙中挑两个人差使,现在挑得怎么样了?”
谢衍:“下官已有两个合适的人选,还望大人准许。”
陆司直好奇:“这么短时间就找好了,说说看,是什么人。”
谢衍:“狱吏陈九,打杂的卒吏丁胥。”
陆司直听到这两个人,诧异地看向他:“这两人可不省心,陈九戾气重,先前便有打死犯人的前例,也没什么人与他往来。而丁胥下九流的出身,行事作风让人诟病,你确定要选这两个人?”
因为这两个人没有什么好名声,是以这大理寺里认识他们的人也不少,且都是绕着他们走的。
谢衍:“就要他们两个。”
上辈子这二人,是谢衍升为司直后,偶然发现他们过人之处才选用的。
各有缺点,却也有优点。
陈九其貌不扬,受尽排挤,眼里总透着一股狠劲,但身手却尤为了得。
丁胥虽是下九流出身,还带着一些下九流的习惯,可他认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探寻消息极有一手。
他们因知遇之恩,忠心不二的为他效忠,后便是有人收买,也不曾动摇。
他既重来,就不可按部就班再走一遍。
有些歪路,可不走。
比如用人这方面。
回至公事房,便让人把这两个人都喊了过来。
不一会,身高近乎七尺的高大男人,与一个微微弓腰,不过五尺半的男人入了谢衍的公事房。
前者在牢狱里待了七八年,后者在证物库房里打杂了三四年。是以二人听说这新来的评事要用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是诧异的。
身形矮小的丁胥不解:“大理寺的人都几乎避着卑职二人,为何谢大人要用卑职二人?”
谢衍:“你们二人有旁人没有的过人之处。”
丁胥闻言,心下惊愕。
他还真没听别人夸过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谢衍看向丁胥:“你耳目遍布三教九流,消息灵通,查案可堪大用。”
素来弯着腰的丁胥闻言,腰板子不自觉的挺了挺。
谢衍目光移到陈九身上:“你力气本就比寻常人大,更是在武馆长大,一身本事却在狱中做一个小小的狱吏,实在屈才。”
谢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无端让人觉得肃严,他所言,好像就事论事,也是他心中所想。
谢衍虽不识人之常情,可浸淫官场六年,用人之道也看得通透。
话不假,也能小小收用他们的心。
二人在衙中,平日里都是被嫌弃的存在,今日忽然被上峰这么一夸赞,都有些不自在。
但陈九还是比较理智,说:“旁人都说卑职脾气暴躁,常与人起冲突,卑职还打死过一个犯人,大人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卑职惹事?”
谢衍看向他:“你所言,我自是查过。”
“你虽职在邢狱,但狱中也有好些你抓回的犯人,起冲突也因抓犯人所起。至于被你打死的犯人,既大理寺没有定你罪,那此事我不会深究的。”
上边的人都知陈九为何杀人,为父报仇。
且那人本就是该问斩的人,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对上头说是陈九行刑过重误杀,陈九也因此挨了几十板子。
谢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往后你们便在内衙办事,在我左右辅佐。”
二人一拱手,异口同声道:“陈九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任凭差遣。”
“丁胥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任凭差遣。”
谢衍:“旁事不多言,今日我让你们找一人,在不惊扰他人之下,把人给我带来。”
丁胥见立刻来活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问:“大人想找何人?”
谢衍薄唇一掀,徐徐而道:“一个道士。”
一个,改变了他人生的道士。
谢衍下值时,轿子到街上,听到有炒栗子的叫卖,便差人去买了小一兜。
提着兜子回到静澜苑,便见院中,穿着棕色衣裙的妻子在踮着脚伸手摘梨。
矮处也有梨,但她想摘的那个似乎格外的大。
谢衍朝她走了过去。
明毓差一些就碰到了自己看中的白梨,就有淡淡的清冷气息袭来,一道影子笼罩着她,还未反应过来,手臂从她身后伸出,她瞧中的梨便被摘了下来。
明毓往前走了一步,才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谢衍把梨递到她面前,说:“太高摘不到,就让青鸾搬个杌子出来,让她上去摘。”
明毓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的梨,随即似闻到了香甜的气味,嗅了嗅这香气,随之往他的手上的兜子看去。
谢衍抬了抬手中的兜子,说:“回来时候,听到叫卖,便买了些炒栗子。”
明毓眼底有丝丝讶异,但随之平静,淡淡的笑了笑:“那我去净手,一会再来吃。”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孕,这几日孙氏没有再折腾她的缘故,明毓心情舒畅,也格外馋嘴。
等明毓拿着梨去小厨房,再去净手回到屋中,谢衍已经剥了好几个栗子放在碟子中,橙黄饱满的栗子尚有丝丝热气冒出,瞧着就觉得软糯香甜,很是诱人。
她想,谢衍这总该不是剥给他自己吃的。
她仔细瞧了眼谢衍,表情还是那个雷打不动的木头样,但这行为总是比她记忆中的谢衍多了一丝人味。
谢衍看向她:“我剥好了,你吃吧。”
明毓坐下,拿起剥好的栗子仔细瞧了眼。
谢衍剥得干净,包衣也剥得干干净净的,余光瞧了一眼,他那认真模样,好似在研究案子一般。
明毓收回目光,把栗子放入口中。
大抵还有些温热,口感更香甜软糯。
谢衍剥好一颗栗子,放到碟子中,抬眼看妻子一眼,随即又拿了一颗剥了起来,心里却在回想上一世她是何时发现自己有孕的?
应是怀上近两个月才发现的。
现在应该才一个月左右,还不到时候。
这几日她盘算了一下自己现在手上的银子。
明家家底只是一般,且她不受宠,是以她的陪嫁并不丰厚。
再有平日也花销了一些,手上银钱不过还有三百两左右,一些首饰折中也不过堪堪四百两。
现在与谢衍和离,似乎也得不到什么,还是得靠自己。
只是靠自己也不靠谱,长安城的赁一间寻常小屋,怎么也得十几两。
长安城外倒是会便宜许多,但远没有城中安全。
而且她还怀着孕,不宜奔波,只选一个离谢府离谢衍最远的地方,只要不是特意,就不会遇上。
手上的银钱可以支撑一段时日,可之后又该如何谋生?
便是养孩子也是一笔支出。
且没有银子走关系,户籍也难弄。
这些都是要考虑的问题。
她需得在孕前三个月之前把这些事都弄好,再和离。
明毓在烛火下看着账册琢磨了许久,听见开门的声响才回过神来。
谢衍进屋时,她不动声色的把账册阖了起来,抬头朝着他笑了笑:“热汤一直备着,夫君赶紧去沐浴吧。”
谢衍轻一点头,去衣柜寻衣裳。
明毓拿起账册起身,拿去梳妆台,拉开抽屉放了进去。
谢衍睨了眼她放进去的册子。
不是她先前的那本日志册子,也不是她一贯用的账本。
册封很新,应当是最近才开始用的。
其中记的是什么?
谢衍收回了目光,随之转身去了耳房。
泡在浴桶之中,谢衍闭上了双目,思及了她这几日的冷淡。
倒是不怪她冷淡,毕竟先冷淡的人是他。
他还需一段时日来研习如何做一个正常人。
如此想着,便睁开眼,从一旁的高凳上的拿过一面小巧的掌镜。
对着掌中镜,弯了眼,扯着嘴角,欲露出一个笑意了。
可这表情一出来,谢衍便面无表情的把掌镜的镜面拍到了水面上。
他若这样朝着妻子笑,只怕她夜里也会做噩梦。
复而闭上眼,回想了片刻旁人的笑颜,随即又睁开眼,拿起掌镜,用手擦了上头的水珠,学着旁人的笑颜开始扯着嘴角。
反复十数次,均以失败告终。
这样实在太慢了,或该找个捷径。
从耳房出来,妻子又已然躺在了床上,依旧是背对着床外。
他沉默了片刻,晾干身上的水汽后,才上榻。
床不大,他们中间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谢衍感觉不到她的温度,有时梦中醒来,恍恍惚惚总分不清是身处梦中还是现实。
但他不能靠近,一旦靠近,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会随着他的靠近而逐渐僵硬。
现在的她,不仅冷淡,还不喜,或者说警惕他的靠近。
看了眼她的背影,几日同床共枕,能分辨她睡还是没睡着。
现在,还未睡着。
“夫人。”他喊了一声。
但却没有得到回应。
轻叹了一声气,又说:“夫人,我知你没睡,与我说说话。”
明毓:……
不,她睡着了,不应就是不应,打死也不应。
现在的谢衍古怪得很,她还是不要过于关注他的为好,那个深不探底的泥沼,她不想再陷入第二回。
谢衍迟迟未等到她的回应,便知她是打定主意不会回。
素来没什么特别需求的谢衍,忽然就不想这般平静过今晚。
他静默了片刻,身体挪近里侧。侧身对着她,胸膛半贴她的后背,伸臂揽过,搭在她的腰间,似把人半搂在怀中。
明毓:!
她忽然很不自在。
哪怕做了六年夫妻,他们俩除却房事外,这般亲密的拥着睡,几乎是没有的。
可她已经装睡到这个地步了,再醒来岂不是要自打脸,说明她一直在装睡,就是故意不搭理他?
可不醒,他这样的姿态,让她如何睡?
明毓在醒和不醒反复横跳。许久后,佯装睡迷糊了,推搡了几下那手臂,呢喃道:“热。”
已是秋日,白日热,入夜凉。窗屏微敞,有清亮夜风拂入,屋内很是凉爽,夜间她还要盖着薄衾睡。
怎会热?
谢衍不仅没有离开,胸膛竟贴得更紧了!
且原本只是搭载腰上的手臂,这下索性收紧了手臂,箍住了她的腰。
二人似在做无声的较量。
谢衍抱住妻子后,才知原来她的腰是这么细。
又软又细。
只是这么细,如何生孩子。
想起她怀胎月份大的时候,那肚子大得似乎都要把这腰给折了。
上一世条件有限,进补少,又被折腾,孕后期甚是憔悴。
这世必然不能让养母和谢四娘再折腾她,至于进补……
该找门路挣些银钱了。
“若热,便不盖被衾了。”说着他拉开了她身上的薄衾,二人之间仅是隔着薄薄的两层衣物。
明毓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胸膛的块垒,胸膛的温度。
他性子是冷的,胸膛却满是热气。
明毓有些恼。
这个谢衍不仅让她觉得陌生,还难缠!
她倒是希望后边的人还是她熟悉的谢衍,这样也好应对。
还未等她想好应对的对策,耳边多了微热的气息,他低声说:“夫人,我想……”
谢衍一顿,他才说出“我想”二字,便感觉到怀中的人倏然一僵。
谢衍沉默了片刻,幽幽的接着道:“我想与人合伙做些营生。”
他觉着,她应该是以为他想——行房。
她才有孕,他不至于禽兽至此。
明毓暗暗捏了捏拳,心说若不是知他不会做那等调戏油腻事的人,她还当他是故意吓唬她……
思绪一顿。
他与她说这些话,便是笃定了她没有睡。
敢情他现在的姿态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