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摆脱
香怜儿家里可容不?下这么尊大佛, 一个月八千两,一年就将近十万两白银,这么简单的账谁都会算, 她总不?能也学静王妃赊账吧?
被人占便宜还在其次,可万一静王妃意在试探太守府的家底, 难道还要继续纵容她吗?
汪云海目光微动, “你说她是故意?”
香怜儿没这么说,她眼里的徐宁不?过?是个浅薄无知?的女人, 仗着出身得了门好亲事?,不?像她事?事?都得亲力亲为。
但也正因为两人性格经历大相径庭, 香怜儿才愈发眼里揉不?得沙子。
“还是打发她走罢,再这么下去?,家里得乱成什么样。”
她记得西山那儿就有块别院,把静王夫妇赶去?正好。虽说那也是汪云海的产业, 横竖空着也是白空,不?如?暂且安置——左右他们?住不?长的。
汪云海却不?甚乐意, 那宅子气派恢宏,比之行宫也差不?了多少, 原是他留待日后养老用的, 岂能白白便宜别人。
“容我再想想罢, 也未必就到水火不?容地步。”
汪云海当然不?愿放弃眼前好处, 那对夫妻虽然麻烦,可看在眼皮子底下方才安心,如?若脱离控制, 还不?定怎么样呢。
“随便您吧。”香怜儿劝不?动他也懒得劝了, 只命人取她的水烟袋来,里头当然不?是普通烟丝, 而是干娘精心炮制的物件。
每逢心情愁闷时,她总得抽上两袋,烦恼于?是一扫而空,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见?汪云海神情专注,她遂递过?去?,“您也试试?”
汪云海见?识过?那神药的厉害,自是有些踌躇,他与?葵婆属于?互利共赢,因财而聚倒也牢靠,可若是上了瘾,从此沦为傀儡,那就非他所愿了。
香怜儿轻蔑地撇了撇红唇,“爱用不?用,有你这般婆婆妈妈的。我抽这水烟有年余了,您可瞧见?有何不?妥?不?过?闲来无事?解闷的玩意儿,你不?想它,自然也就断了。”
一番怂恿,到底还是令汪云海跃跃欲试,接过?来吸了口,那滋味并不?十分美妙,苦味浅而淡,说不?上有何益处。
只周身的确轻快了些,仿佛飘飘然。
香怜儿笑道:“初尝都是如?此,多抽两口便晓得其中妙处了。”
越性叫人点上烟灯好烧烟炮,如?此方才过?瘾。两人对榻而吸,好不?快活。
徐宁故意弄出种种奇葩操作,居然没能将人吓退,心下亦颇为纳闷,这香怜儿的涵养竟如?此之好。
莫非她太客气了,还得多捞点才行?
郭氏十分善解人意,听说她去?香姨娘处要东西,还特意送了几件陈设过?来——她主动表态,如?此慷慨大度,香怜儿自然不?好借题发挥。
临走时郭氏又透露给徐宁一个信息,香怜儿极其讨厌猫狗,不?知?是幼时被咬过?还是怎样,看见?便躲得远远的,后来汪云海沦为她裙下之臣,府里更是连狗叫声都听不?见?了。
郭氏十分遗憾,她早就想买只叭儿狗给孩子作伴,却一直未能成行,谁叫人家身娇肉贵呢?自然都得给她让道。
徐宁觉得这郭夫人真是个妙人,句句看似都是家事?,实则却在为她提供切实可行的建议。看来郭氏并非不?懂宅斗,只是势单力薄、没人给她撑腰罢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徐宁当机立断,让半夏去?集市买些猫狗回来,要活的,如?若没有,就从路边拣些流浪的也行,只当献爱心了。
齐恒同?样不?喜猫狗,他这个却是客观因素,空气中飘散的毛絮易诱发哮喘,为此,徐宁只能吩咐侍从勤加打扫,再多洒些水便是。
当然,为保险起见?,还请齐恒室内也戴上帷帽罢。
齐恒瞪眼,这多不?方便,难道连亲嘴还得隔着层纱布吗?
徐宁忍着笑,“您且忍忍罢,挨过?这几天就好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她就不?信汪云海的涵养好到能容忍她在府里胡作非为。
半月后再度见?面,汪云海终于?恭恭敬敬请他们?到西山别院去?。
香怜儿的抱怨是一方面——她被狗叫声弄得神经衰弱,何况徐宁根本就没约束那些畜生,任由他们?遍地撒欢,于?是各处都是狗粪猫尿,这对天生洁癖的香怜儿来说无疑又是一重打击,为此她不?惜一天洗十次澡,也不?让汪云海碰她了,总觉得身上有何气味。
府里原先还有几个得宠的妾室,但都被香怜儿借故打发走了,汪云海也不?好舔着脸皮回老妻房里,何况郭氏保养得再好,也是年逾四十的人,皮肉跟年轻小姑娘自不能比。
独守空房多日,汪云海备受煎熬,若单是后宅的不如意就罢了,可他臆想中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未出现,官吏们每日天不亮就来点卯,可都是直奔花厅,压根不?往他哪里去?——齐恒在花厅设了公堂,挂上匾额,每日在那里断官司,无论大小,只要是讼师呈上来的状纸,他都愿意听上一听,甚至无钱请不?起讼师的,他还会让身边小太监帮忙口述记下,那几个太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个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
这才多会儿工夫,静王的名声就已传遍大半个巴郡,把他当青天大老爷捧着,汪云海这个正儿八经的地方官反而退后一射之地。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哪是瓮中捉鳖,分明?是鸠占鹊巢。
若任由静王夫妇胡闹下去?,早晚太守府得改姓齐,为此,汪云海只能及时止损。先前赔进去?的就当打水漂罢,他再也不?想看见?这对瘟神了。
得知?汪云海终于?松口,徐宁亦缓口气。她这法子实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香怜儿固然难以忍受,而她也发觉照顾一群猫猫狗狗并不比养孩子简单,因这些家伙根本听不?懂人话——那些屎尿不但出现在香怜儿院里,她这里同?样比比皆是。
真佩服后世?那些养宠物的是怎么将爱宠训练得炉火纯青的,至少徐宁的爱心已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如?今大功告成,徐宁将猫狗们?托给附近相熟的农家喂养,当然也会给足抚养费,并叮嘱会暗示回访——怕转眼就给宰了吃了。
郭氏道:“王妃多虑了,在农家,猫能捕鼠,狗能看门,他们?才舍不?得杀掉。”
徐宁此举间接满足了她一个心愿,以后她可以带孩子偷偷前去把玩。至于?太守府,只要一日还笼罩着香姨娘的阴霾,便注定没法子的。
西山别院定期有人洒扫,那里的卫生不?必担心,可刚去?怕是顾不?上开伙,故而郭氏特意备了一桌席面,到时候只需蒸饭,或者?煮点面也能对付。
徐宁含笑道:“夫人有心了。”
葛太医瞅着几道菜面露疑惑,还特意用筷子夹起嗅了嗅,“夫人,厨房里可有何人去?过??”
郭氏微微愠怒,“大人怀疑我下毒吗?”
莫说她跟静王妃交好,即便交恶,也不?会用这样愚蠢的法子,亲自陷自己于?不?义。
葛太医摇头,“不?是毒,是药。”
徐宁立刻明?白过?来,“跟葵婆先前送的差不?多?”
这巫婆好生可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活像上辈子有仇似的。
郭氏不?知?阿芙蓉的危害,可她知?道是药三分毒,哪有人好端端添这个的。
“我找她算账去?。”
徐宁连忙拦住,“算了,以后再说。”
此刻无凭无据,还容易被反咬一口。若徐宁真个吃下具有成瘾性的饭菜,那自然中了香怜儿诡计;即便发现端倪,可东西是郭夫人送的,也能顺利离间她们?,一箭双雕。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徐宁尚可一走了之,可郭夫人没法子,她只能叮嘱郭氏加强戒备,若无必要,最?好别跟香怜儿起冲突,她看此人挺自负的,瞧不?起的,多半也懒怠下手。
郭氏苦笑,“我明?白,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么?”
其实,只要汪云海肯站在她这边,哪怕来十个香怜儿也不?怕。然而,伤她最?深的却是自家夫君哪。
双方都不?愿意?多做纠缠, 故此行李收拾得很快。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还是最初带来的那些,至于徐宁从香怜儿院里搬走的大件, 她带着还嫌累赘呢,索性借花献佛, 还给人家吧。
当然外头欠的债就一笔勾销了——徐宁除了饮食, 本就并非爱好享受之?人,何况巴蜀之?地虽非荒蛮, 比京城不?知差了多少,哪有入得她眼的?往往转手就给变卖了, 饶这般,她自个儿倒挣了约摸六千两银子。
考虑到汪云海就是个贪官,敲他一笔竹杠不?算过分。
齐恒望着她喜气洋洋模样,顽皮心起, 忍不?住上手掐了掐她鼻梁。
当着人,徐宁最不?喜动手动脚的, “做什么?”
齐恒面不?改色,“有只小飞虫。”
等徐宁靠近时, 他却蓦地将捏紧的两指松开, 似是任由它飞去, 于是徐宁到底看不?清那虫子长啥样, 唯有半信半疑。
齐恒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人生在世, 须多积阴骘。”
徐宁便不?好追究了。
半夏与 ?白芷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谁说殿下性情寡淡?偏对着主子这般促狭,人家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她瞧着男子也差不?多哩。
西山别院听名?字偏僻,其实离太守府并不?遥远,更不?用说远离集市了。想来汪云海是个爱热闹的,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清闲日子实非他所愿。
不?过考虑到睡眠质量,汪云海还是将附近民居做了清理,只留下寥寥几户农家作为?点缀,否则可真成人间孤岛了。
徐宁松口气,古时候交通不?便,她还真担心没处买菜去,眼瞅着要过年了,集市都得关闭,府里却面临弹尽粮绝,有这些农家就好说了。
她准备多买些鸡鸭鱼肘回?来做成熏腊制品,以前?都是到外头买,或是温徐两家送来,今年她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岂不?更具趣味?
徐宁牢牢抓着齐恒胳膊,“殿下可不?许躲懒,要帮忙才行。”
齐恒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君子远庖厨。”
此非他之?专长,他可不?想在人前?丢脸。
徐宁眉立,“你若不?肯,这个月就别到房里来了。”
齐恒滴溜溜打个寒噤,难道除夕夜还得落得孤家寡人么?
罢了,妻子就这点小小心愿,做丈夫的理应豁达。
别院里忙得热火朝天,人人都觉着新鲜,以前?都是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谁知道王妃这般有雅兴呢?
然而?,徐宁尽管斗志昂扬,实操起来才发现自己只会纸上谈兵,别的不?提,杀鸡该怎么杀?拎着两只膨大的翅膀无?所适从,理智上知道往脖子上割一刀就行了,可它老是扑腾,弄不?好就得溅一身血。
还有,拔毛该怎么拔,总不?能连皮带骨吃下去罢?
徐宁有心借齐恒那把宝剑一用,想想却又?太夸张了,有种杀鸡焉用牛刀的既视感。至于齐恒,他正忙着给花鲢鱼去鳞呢,看那样子却亦是笨手笨脚,鳞片弄得满地都是。
徐宁甚是心累,顾不?上指摘他了,好歹人家亲力亲为?,还干了点实事。
可随即才想起来,以前?奶奶告诫过她,杀鱼不?能把苦胆碰破,否则就全糟蹋了。
正要出言提醒,可已经迟了,齐恒麻利地开膛剖肚,却未注意?避开脏器,只见鲜绿的胆汁喷涌而?出,很快覆盖上整条鱼身。
齐恒满脸无?辜,徐宁连骂他的心都没了,只能让人多打点水来,尽量冲洗干净——若实在无?法食用,当然只好舍弃。
“对了,红芍呢?”
都说秀色可餐,这丫头偏偏不?在。
白芷默默递上一方棉帕供她揩拭,“跟葛太医上山采药去了。”
葵婆的出现激起了葛玉章胜负心,他希望能研制出一种药,能克制阿芙蓉的毒性,最少也得降低成瘾的可能。尽管徐宁觉着希望渺茫,若真能成功,却是利国利民的益举,她自然不?会拦阻。
红芍身为?义女,岂有不?帮忙之?理?她这会儿体会出葛玉章的“良苦用心”了,小妾不?能随便使唤,女儿却无?妨,毕竟百善孝为?先嘛。
红芍虽然颇多腹诽,可谁叫葛玉章送了她那套头面呢?拿人的手短。采药虽然辛苦,但?也并非毫无?益处,葛太医传授她好几种保养肌肤的秘方,试用过后,果然觉着皮肤白皙水嫩了许多,红芍干起活便更任劳任怨了。
要叫徐宁说,天天窝在不?见日光的深山老林里,想晒黑都难,这丫头被?人骗了还帮忙数钱呢!
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关她的事,可眼前?怎么办?
徐宁看着满院的家禽牲畜望洋兴叹,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兴奋,这些家伙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排便了,到处都是屎尿臭气,将心比心,她终于体会到香怜儿的感受——害人之心不?可有。
万幸,半夏急匆匆地赶了来,身后跟着个包头巾的中年妇人,模样朴实无?华,正是住在附近的一户农家,唤作阿庆嫂。
这阿庆嫂手脚极为?麻利,没一会儿就把满院乱跑的鸡鸭赶到一处,又?吩咐人烧一大锅滚水来,只往里兑了点凉水,便娴熟地将拧断脖子的白羽鸡扔进去,开始拔毛。
徐宁意?欲从旁协助,哪知才把手伸进去便烫得赶紧缩回?,这水哪怕没有一百度,少说也有七八十?。
阿庆嫂笑道:“您大人细皮嫩肉,哪里做得这些力气活,水若不?烧滚了,毛羽都紧紧黏在皮肉上,才弄不?下去呢!”
徐宁只能感慨,术业有专攻。瞧人家手上那些老茧,都是切身经验。
齐恒故意?刺她,“所以说没本事就别逞能,何必东施效颦?”
徐宁瞪他,“你也不?过半斤八两,说风凉话倒算得第一位。”
阿庆嫂笑道:“王妃勿怪,殿下总比我家那口子勤快多了,别说杀鸡宰羊,连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民妇又?能到何处埋怨?”
不?独她一家,附近住的大多如此,巴蜀这地方,土壤肥沃,又?大多数时候风调雨顺,稍稍用点力气温饱就不?用愁了,又?有谁肯辛苦耕耘?只阿庆嫂是个有志气的,盼着儿女出头,将来或有机会到外头闯荡,得多给他们攒些本钱才是,顶见不?得丈夫那副懒散样子。
徐宁识趣地没问?她为?何不?和离,这个世道,独身女子是很难活下去的,更别说拖家带口,那简直等着人上门欺负。何况阿庆嫂的丈夫虽不?尽人意?,矮子里拔高个倒算不?错了,除了爱撞丧两口黄汤没别的坏毛病,比那些狂嫖滥赌的强,故此她简单抱怨两句,就又?轻快地揭过去了。
临走时,徐宁特意?交给她一封银子,算是辛苦卖力的酬劳,余外还赏了几枚金锞子,让她带回?去给孩子赏玩。
阿庆嫂千恩万谢,觉得皇天菩萨真是厚道,巴巴让她碰上这位贵人,她决定了,以后等孩子们长大,男的就送到静王身边当差,女的就让服侍王妃为?奴为?婢,好歹历练几年,也算不?虚此行。
徐宁啼笑皆非,这大娘算盘倒是精刮,把她一家都得惦记上了,可她哪需要许多人伺候?
要当面回?绝,又?有点伤感情,何况阿庆嫂根本不?听她多说,一溜烟跑远,似是生怕她要回?那些金锞子似的。
徐宁只得罢了。
院中一片狼藉,好在该拾掇的都拾掇得差不?多了,徐宁命将抹盐后的熏鱼腊肉都拿去晾晒,趁天气晴好尽快风干,避免腐坏。
葛太医回?来时,便有幸尝到刚出锅的酸菜炒鱼杂、鸭血粉丝汤以及各种千奇百怪的杀猪菜,调料虽然不?多,胜在食材新鲜,原汁原味,是不?同于宫廷御膳的另一种妙处。
连红芍这样注重身材的都忍不?住大快朵颐,她爬了将近半面山,累得气喘吁吁,腹中更是饥肠辘辘,哪怕端上一整头牛她也吃得下!
阿笨还在长牙期,自然嚼不?动这些东西,但?,他也分得一碗鲜美的鸡茸粥,还兑了牛乳,小嘴砸吧着别提有多美了!
齐恒望着满室安宁,喟叹道:“吾愿终老是乡。”
徐宁微笑,这或许是齐恒的真心话,不?过,世事的发展往往非人所能预料。
徐宁的态度是既来之?则安之?,但?并不?表示她跟京城断绝了联系。她把闲暇时间都用来写?信,有给杜姨娘的家书,当然也有给邓太后、温贵妃和景德帝的。
信里的内容并无?太大差别,不?外乎汇报自己在此处生活安好,顺便关切远隔千里的人们近况。
示弱比强硬更管用,所以皇帝,您千万别忘了您的好儿子啊。
第144章 斗法
即使远离京城, 但巴蜀地方?的年味依旧很足,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有从集市买的, 也有自己做的——这地方?别?的不多,树林极是茂密, 随便弄点什么植物的汁液, 往布上一糊就?成?了,至于竹编的灯笼骨架, 那更?是人人都会?的手艺,美中不足这种染料容易褪色, 所幸一年只?此一回,倒也算不上靡费。
至于福字和对联,那却非穷苦人家所能享用,以往都得咬紧牙关?抠出两枚铜子来, 但今岁不同,静王殿下免费发送, 童叟无欺,听闻对联上的字还是殿下亲自书写的呢!
徐宁原本想着, 那么多副对联, 请几位师爷代工也就?行了, 横竖没几个人识得静王真迹。然而齐恒不愿弄虚作假, 哪怕年底诸事繁琐,也还是拨冗写了好几十副不同的楹联,让姜管事务必完好无损地分发下去。
可当汪太守闻听消息厚着脸皮前来讨要时, 齐恒却直接拿向荣的字敷衍过去——他跟他许久, 学得有七分像,瞒天过海自是容易。
徐宁头回发现?夫君竟如此双标, 不过,她喜欢。
爆竹声中除旧岁,可惜带来的不多,大半也都在那次狼袭中损失掉了,徐宁甚是叹惋。别?的还有法可想,可面对火药这种至高无上的发明,她身为穿越女亦束手无策,真有这本事,早就?揭竿而起自立门户了。
只?剩寥寥两挂,留待正月初一放罢。徐宁让半夏将风腌好的熏鱼腊肉送几挂到阿庆嫂家去,虽说?人家不缺这些,可宫里调味与别?处不同,多少尝个新鲜,再问问可有鲜鸡蛋买些回来,王府里就?是这点不便,想养些活禽忒为麻烦。
半夏回来后道那家子忙得厉害,不过还是抽空给了她五十个鸡蛋,再不够,也只?能到别?家买去。
徐宁奇道:“宋家忙什么呢?”
这阿庆嫂可是个响快人,巴不得同她做生意,岂有往别?处赶的道理。
人家不搭理她,半夏也顾不上细问,“仿佛听说?在办嫁妆。”
徐宁更?纳闷了,以前跟阿庆嫂聊天,彼此也算知根知底,知道她最?大的女儿还不满十三,哪有这么快嫁人,还是说?订婚?
若真如此,念在阿庆嫂这阵子对她照顾,送点添妆也是应该的。
回头跟齐恒商量,齐恒道:“你看着安排罢。”
自己却也有些意外,盖因这巴郡有条州律,男不足十六、女不足十五不许议亲,虽说?法不责众,民间多的是看对眼便草草定下亲事的,可就?在他眼皮底下如此莽撞,会?否太罔顾上意?
“你抽空打听打听,是哪家儿郎。”
这个他不说?徐宁也会?照做,好歹相识一场,她自然不愿好人家的姑娘往火坑跳,总得人品信得过才行。
还不待她探听清楚经?过,阿庆嫂却哭上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前襟都哭湿了,那可是她刚制的新衣,弄得这样埋汰,可见何?等着急上火。
徐宁让半夏倒盏热茶来,好叫她慢慢说?。
以往这嫂子是个口齿伶俐的,今儿却不知怎的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徐宁听了半日也没听出究竟,只?知道她想取消婚事,“嫂子,你就?算再着急,也得告诉我亲家是谁呀!”
阿庆嫂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哪有什么亲家,是嫁给山神。”
徐宁愣了愣,不意听见这种答案,“什么山神?”
阿庆嫂方?才断断续续讲述起来,原来此为本地旧俗,每逢年底,就?得献上一名清清白白的美女给山神当媳妇,名为娶亲,实为献祭。尽管葵婆说?得好听,声称那些女孩子都得天上享福去了,可阿庆嫂亲眼看着走进山洞里的人再没出来过,谁知道是生是死?连尸骨都寻不见。
半夏白芷面面相觑,从来只?在地方?县志里见过这等异闻,还当是上古未开化?时候的风俗,怎么现?在还有人冥顽不灵?
徐宁并?未觉得骇怕,反倒有种异常的愤懑从腔子里满溢出来,双眼亮得怕人,“你是说?,人选由葵婆指定?”
阿庆嫂点头,“葵巫擅长扶乩卜算,点到哪家是哪家。”
被选中的女孩子非但不能伤心,反而得以此为荣,欢欢喜喜置办嫁妆,高高兴兴出嫁,好求山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但,或许正因如此,巴郡这些年都没什么太大的灾祸,对葵婆自然越发深信不疑。
徐宁唯有冷笑,她不信汪云海对此毫不知情?,更?有甚者,恐怕彼此勾连。好一招杀鸡儆猴!谁想跟汪云海作对,就?得掂量掂量,家里人能否承担得起这份后果,难怪整个巴郡都对汪云海又?敬又?怕,得罪他便是得罪山神,谁敢呢?
徐宁将阿庆嫂搀起,“嫂子勿忧,我既然知道,便不会?坐视不管,找机会?把大丫带到我这来吧。”
大丫便是阿庆嫂的大女儿。
阿庆嫂心乱如麻,她原希望王妃能将人远远送走,可听王妃的意思,是要留在此处?
“若开罪山神,民妇怎么担待得起?”阿庆嫂嘴唇簌簌发抖。
徐宁是压根不信这些歪理邪说?,她穿的又不是玄幻小说!与其大丫走后,葵婆再挑个人出来献祭,还不如将这事挑明了。她便要坦坦荡荡告诉众人,有她在一日,休想为难这些无辜的女孩子。
阿庆嫂也无法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来找王妃求助,总不能把那些话都给吞回去。
晚上齐恒回来,徐宁颇为义愤讲述这害人的勾当,言语里恨不得将汪云海碎尸万段,那葵婆也该凌迟处死。
齐恒沉吟,“她这一路过来,居然畅通无阻?”
汪云海定下人祭,就?该把人盯紧才是,怎的这样疏忽?
徐宁嗔道:“你疑心她编故事吗?谁会?这样诅咒自家?”
阿庆嫂眼角眉梢真情?流露,并?非作态,再说?这也不是能瞒人的事,稍稍打听便能出来。何?况徐宁已叫侍卫去后山看过了,的确有个黑黢黢的洞穴,洞口还摆着一对花烛,“山神”想必就?住里头呢!
齐恒并?非毫无同理心,身为父母官,本就?该为民请命,遂默许了徐宁做法。
隔日,阿庆嫂亲自将大丫送来,是个清秀瘦削的姑娘,薄有几分颜色,也难怪会?被山神看上。
言谈之中,徐宁只?觉得大丫乖巧讨喜,眉宇却有些郁郁寡欢,不像她这个岁数的人,农家的孩子虽然早熟,哪来许多烦恼?
多亏半夏有办法,仗着天生会?攀交情?,不多时便已撬开大丫的舌头。原来葵婆盯上她家并?非无的放矢,早在几个月前,王妃还没来时,葵婆就?想把她说?给自家小儿子,可村里人都知道那是个傻子,成?天半痴不呆,口角流涎,偶尔还会?打人,葵婆却说?是“请神”,被打的自然是“逐厄”,因她积威日久,没人敢与之争辩。
可偏偏阿庆嫂一家回绝了这门亲事,原以为好生将聘礼退回去就?是了,哪知葵婆怀恨在心,在献祭名单上做了手脚——在此之前,她们对山神娶亲都是深信不疑的,然而实在太过巧合,怎么看倒像是葵婆报复。
徐宁握着大丫冰凉的手,肯定道:“这就?是报复,所以你也无须内疚,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何?错之有?”
难怪阿庆嫂过来时语焉不详,原是怕说?出原委显得像借机生事,她的确与葵婆有罅隙,可大丫好端端的不该遭这罪呀!
半夏忧心忡忡,“如今咱们把大丫藏起来,不知他们会?不会?找别?的女孩子代替。”
徐宁冷声,“他们真敢才好。”
人祭早已被取缔,就?算方?外之民不通教化?,也不该擅行生杀予夺之权。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掀了祭台,把葵婆一帮人通通扔到山下喂狼。
然而,即便她放出消息新娘在此处,外头依旧没什么动静。葵婆仍旧当她的巫医给寨子人看病,似乎没发觉祭品已经?脱离掌控,至于汪云海,据郭夫人的反映,则天天红光满面,醉得不省人事,谁叫年底应酬太多,他这位一把手自不能免俗。
郭氏倒是辗转听说?那女孩子的事,她知道徐宁一向心善,此刻却劝她最?好别?插手。
徐宁莞尔,“夫人也当我怕了他们不成??”
郭氏欲言又?止,叹道:“唉,那巫婆有呼风唤雨、通天彻地之能。”
有一回大旱,她说?哪天有雨,结果还真就?来了,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换言之,她虽不太信山神,却对葵婆的本事颇为忌惮,怕她拿这个扎筏子。
徐宁不以为意,“预测天象,上达晴雨,本就?是钦天监的责任。”
齐恒这趟就?藩所带的官吏,不乏精通天文历法之人,便真斗法也不怕,倒要看看那巫婆有几斤几两。
郭氏佩服她的胆量,敢情?静王妃是钟馗转世?、专爱降妖伏魔呢!
第145章 阴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宁没把葵婆的巫术放在心上,除非真能沟通鬼神,否则她平生?不做亏心事, 有什么可?怕的?
过年才是眼前的第一件大事,徐宁仍旧兴兴头?头?的, 包红封, 包饺子,准备守岁的各种小游戏——当然也包括对应的各种奖励, 赢的人都有彩头?,为此, 半夏等人无不跃跃欲试,就连姜管事都厚着脸皮想来讨杯酒吃,他家?眷都在京城,一个人冷冷清清得多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