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红着脸怒色,快速甩开他拉回寝衣,隐忍地道:“今天不是十?五,说好了分室而寝,希望你遵守契约精神?。”
每月十?五同房的规矩是在新婚后提出的,洞房之?夜她独守了空闺,为了弥补,他和她约定每月同房一次,多了没必要,少了却也不能维持夫妻关系。
婚后这么久,虽偶尔有逾矩行为,大体上一直恪守着这份约定。
郎灵寂无动于衷,静静耽于一种莫名的情感中,凝视着她,柔声道:
“姮姮。”
“废了十?五同房的规矩好不好?”
王姮姬心脏地震。
处于麻木之?中缓缓转过头来,耳边失聪,一时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
他岿然不动,只平静地阖了阖眼?,叙述这一重大决定,像新与旧在撕裂,旧的被完全撕裂了,只剩新的。
王姮姬肃声,“你认真的?”
郎灵寂道,“你说呢。”
王姮姬难以接受这变故,晃神?了刹那,咬牙道:“我要说不行呢?”
他顿了顿,不着痕迹,“可以商量。条件你开。 ”
“条件?”王姮姬重复,“任何条件?”
他长嗯了声。
王姮姬想起方才司马淮托人带给她的口信,一股闷气冲到?了嗓子眼?儿,发自心声:“我的条件是和离,你也答应?”
郎灵寂闻此,沉默犹如天际微冷星星,像物件似地轻剐着她的颊颈,居高?临下的审视,轻轻滑逝,道,
“那恐怕不行。”
长期以来他与王家合作的基础就是与她的这桩婚姻,婚事没了,烟消云散,这是底线和原则的问题。
无论是回答王章王戢司马淮,或是她,答案都永远只有一个——
别的可以,和离不可能。
双方谁也不肯让步,对峙于此,中间宛若隔着一堵墙,满帐寂静落针可闻,空荡凉肃的气氛犹如实质。
王姮姬默了默,严格意义上她并没有和他谈条件的资格。
如今她勉强能和他打成?平手,只因她仗着一个王氏家主的虚名,他又应允了爹爹临死前事事以她为先的遗愿罢了。
退与进的选择权终究掌握在他手里,退多少进多少都由他权衡,他随时可以结束掉这场游戏,单方面将平衡打碎。
今日他既提出这要求,证明他不想再忍。江州一役,他如期将胜利带给王氏,带给她,完成?了承诺。别的将士尚且有封赏,他更有权要求进一步。
王姮姬挣扎许久,终是做出退让,“那么像你之?前说的,三年之?后和离。”
郎灵寂眼?似黑暗的漩涡,射出一道镇静清醒的目光,“我没有说过。”
他当初说的是,让她和文砚之?成?婚三年,度过三年所谓相爱的日子,然后她和文砚之?和离,嫁给他。而非她跟他成?婚三年后和离,嫁给旁人。她这样是偷换概念。
王姮姬道:“就算你没有说过,这样的条件你考虑考虑,再……”
郎灵寂截断道:“不答应。满意了么?”
王姮姬一时语塞,熄了辩解的心思。
他认定的东西,坚守原则永不放松。前世?心灰意冷之?时,她缠绵病榻苦苦央求他和离,他也是硬着心肠拒绝。
他当时说,姮姮,你我是夫妇,即便?相看两厌,得维持着表面体面。
王姮姬情绪复杂,难受得紧,交易谈崩,绷着脸侧过身去,蝴蝶骨隐没在单薄的寝衣下若隐若现,轻轻颤动。
半晌,郎灵寂透着股事过境迁的平静,道:“明晚,还会过来。”
王姮姬右眼?皮一跳。
她如置身冰窖周身寸寸寒去,掉了几颗泪,不情不愿地被他转回了身子。
郎灵寂吻掉了她泪珠,对于她的央求漠视无睹,一边熟练地分开了她的腿。
她眼?角猩红地摇着头,溢满乞求,双手却强硬被固定在了头顶,褪毁寝衣。
“你放过我,求求你……”
郎灵寂带着冷静与细腻的情感,沉沉覆身将她占有,剥夺一切,任由原始的欲念发泄,而没有发动情蛊。
“你要会依靠我,”他轻喘着冷意,额上薄汗,口吻依旧那么高?傲,丝丝入扣将她逼迫,“你犯什么错,都没关系。”
她今天确实犯错了。
从桃枝被罚外?站的那一刻起,她私会岑道风的事已然泄露。他可以既往不咎,但她必须拿出认错的态度来。
天平两端的筹码早已不平衡,夫妻的坦诚是相互的。她既先瞒着他私会司马淮的人,他便?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了,有权用更硬更牢固的手腕将她绑在身边。
王姮姬被迫沉迷,修长的脖颈被折出脆弱美丽的弧度,仰头溢出一缕气。
她最讨厌他的是明明使?尽手段将她逼至穷巷,还假惺惺地网开一面,与她商量“这样行不行,不行你随便?开条件”——
他算准了她鞋缘的泥,衣裳上的山风。她做了理亏的事,如同一只误入罟网的雀鸟,必须毫无选择地接受他的条件。
“我不想依赖你,你还我自己?的生活。”
王姮姬的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下,双目惺忪,从爹爹死后开始,她的一切就都被剥夺,身不由己?,甚至丧失了精神?的自由。
她嘶哑道,“我不要……”
郎灵寂捂住她的双耳使?她沉浸在吻事中,低语,“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自己?的生活毫无意义,我们才是最合适的。”
走?投无路之?下,王姮姬唯有认命地抱紧了他的脖颈,期盼过程赶快结束。他一直进,她一直退,她快要被逼崩溃了。
深夜幽林中。
岑道风浸在濛濛小?雨中,一动不动地望着王姮姬营帐的方向。
王姮姬终究又和郎灵寂在一块了。陛下苦口婆心的劝说,她并非听不进去,而是有身不由己?的苦衷。
也是,坐拥着那样崇高?的地位,泼天的富贵,她定然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和离根本是不可能的。
说来,陛下真是糊涂,喜欢臣妻。
王小?姐,她永远姓王。
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是郎灵寂的妻子,不是她自己?能选择的。
岑道风回营帐写秘信, 将近日来江州的?情况一五一十禀告给陛下。
目前看来,从情感层面劝王姮姬和离完全是行不通的?。王姮姬名为家主却形同傀儡,郎灵寂控制琅琊王氏得?需用她撑门面, 精心浇灌的?花朵, 绝不会轻言放过。
另外,王姮姬深受琅琊王氏生养之恩,不能背叛家族利益。而郎灵寂正是九品官人?法的?坚实拥趸, 比较完整地保护了包括琅琊王氏在?内世家大族的?利益。从这一方面来看,王姮姬确实需要这桩联姻。
王姮姬是被绑在?政斗中的?一颗棋子, 裹挟在?浪潮中, 身不由己。她或许不爱郎灵寂, 但嫁给郎灵寂是最?合适的?。
琅琊王与?琅琊王氏结合在?一起固若金汤,靠王姮姬主动和离,不知等到猴年马月。若想破解,除非想其他路子。
岑道风恳心希望陛下能斟酌损益, 及早抽身,莫在?一段畸形的?爱慕中越陷越深。自古君夺臣妻是祸根孽源, 引发无数倾轧, 更何况夺中书监郎灵寂的?妻。
中书省与?高高挂起养老三?公不同,皇帝秘书,负责草拟诏书,颁布诏令, 是个名副其实掌实权的?部门。
将王姮姬弄进宫, 郎灵寂岂能善罢甘休?琅琊王氏岂能善罢甘休?王戢唯一的?亲妹妹就是王姮姬, 必不舍得?她入宫为妃, 凭王姮姬的?身份做皇后也屈就了。
朝野倾轧不宁之祸,近在?眼前。
现?在?是门阀凌驾于帝室之上, 而非帝室凌驾于门阀之上。整个东晋王朝都是衣冠南渡后由琅琊王氏一手扶持起来的?,没有琅琊王氏就没有帝室,王氏自然可以藐视帝室,他们家的?女儿是最?尊贵的?。
陛下后宫嫔妃寥寥无几,膝下子嗣荒凉,王姮姬入宫就得?做皇后。
而傲慢的?琅琊王氏贵女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丈夫绝对?不能纳妾。
前些日那位到王家闹的?许娘子到头来也没进入王氏门,草草裹尸埋乱葬岗了,王姮姬根本不吃妾室那一套。
如果陛下娶了王姮姬,也得?按王氏的?规矩废黜后宫,专宠王姮姬一人?。那皇室的?后嗣怎么?办,开枝散叶怎么?办?
王姮姬自己病病弱弱并不能生。
就算王姮姬生下男孩,琅琊王氏必定扶为太子,未来篡夺皇位。
王姮姬生女孩,以琅琊王氏疯疯癫癫立个女家主的?态度,将来也不是没可能再立个女帝出来。
怎么?看,陛下都该远离王姮姬。
她这样一个和离的?臣妻,从道德和江山社稷层面看根本做不了皇后。
……涉及感情的?事,总容易淆乱人?心,影响正常的?清醒判断。
岑道风将一腔心事在?信中对?司马淮明言,封好了信,遣心腹送出去。
司马淮那边很快回信,夸赞岑道风廉洁耿直,忠心王室,直言身为君王不会觊觎臣妻,请岑爱卿放心。
但臣权越来越大,已凌驾于君权之上,司马淮忧心如焚,辗转难眠。
九品官人?法和无为而治的?黄老学说实在?害得?这个国家不浅,王太尉昔日就维护九品官人?法。王太尉死后,郎灵寂接过了衣钵,并且走?得?更远,坚持维护旧贵族的?利益,不允没收被豪强吞并的?土地,不准揭发豪强藏匿奴役流民的?行为,美其名曰“不扰百姓,镇之以静,群情自安”,高门华阀有世及之荣,庶姓寒人?无寸进之路……司马淮已忍无可忍。
江州既已落入王戢手中,万事皆休,司马淮命岑道风一定要把荆州夺过来。
荆州与?江州一水之隔堪堪毗邻,比江州更为重要,乃南北交战的?中路战场,局势远比江州更棘手复杂,倚长?江之险,自古兵家必争。
王家已经得?到了江州,且隐隐有在?江州长?久盘桓之意,势头越来越大。
若叫王家再得?荆州,届时臣权滔天,他这皇帝还是自请下堂吧。
所以,司马淮千万拜托岑道风——
打垮王戢,赢取荆州。
同时,王氏亦将目光投向了荆州。
江州已正式沦为琅琊王氏的?囊中物,接下来,王戢准备将江荆二州连成片,彻底控制长?江中游一带。
这并不是一件小事,荆州局势复杂,狼多肉少,皇帝和各路藩王都在?死死盯着,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王戢找到了郎灵寂,与?他商议攻伐荆州的?对?策。眼下军中无猛将,若要攻伐荆州,不可避免还得?用岑道风。
但谁都知道,岑道风是皇帝的人。
因为上次江州之役的?失败,岑道风蒙冤被连贬三?级,挨了五十军杖,形同庶人?,目前在?军中打杂,和小兵无异。
王戢斟酌着道:“上次迟迟没等到援军,岑道风对?我王氏心存怨言。若欲重新启用,总得?给他个大将军的职位吧?”
郎灵寂不语。显然不认可。
王戢等而下之,道:“没有大将军,至少也得是军咨祭酒,都头兵曹,中阶军衔吧?”
郎灵寂仍然不语。
王戢遂会意,嘿嘿冷笑着,“这些都不行,恐怕只能让他以白?衣身份领职了。”
郎灵寂眺着窗外轻寒英华渐长?,却又不语,乃不加指责,默许此事之意了。
没有官职,人?照样能上战场打仗。正因是负罪之臣,才戴罪立功。敢刺杀琅琊王氏家主,这只不过是给岑道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教训。
王戢不再问,对?于荆州之事心中已有了计较。
“我知道了。”
郎灵寂淡唔了声,揭过此节,转而道,“明日我和她回去。”
建康朝中还有成山累牍的?内政要处理,他不能长?久耽在?江州。至于王姮姬,身份尊贵的?家主,犒赏宴已过,也是要回去的?。
分?工不同,王戢没挽留他,只道:“好,帮我照顾好九妹。”
郎灵寂道:“荆州诸事与?我商量过再做。”
至于岑道风,两个字,弄他。
王戢道:“你?放心我。”
为九妹和襄城报仇,他从不手软。
郎灵寂嗯了声,告别王戢,回到营帐中。王姮姬正收拾细软,闻他,深深责怪地皱了下眉,双腿仍在?轻微发颤。
昨夜的?索求无度,使她的?力道被榨得?干干净净,红淤尚且星罗棋布着。
郎灵寂几许斯文的?打量,好整以暇,“岑道风昨晚跟你?说什么?了?”
王姮姬微僵,瞒他也无用,继续叠着衣服,道:“没什么?,就是陛下希望我和你?和离。”
郎灵寂明透了然,长?指剐着她的?耳垂,“那你?呢,怎么?想?”
王姮姬心生厌憎,她怎么?想他昨夜就知道,此刻何必多此一问。
“我叫他们不要再来找我。”
郎灵寂,“真这么?说的??”
王姮姬沉沉撇过头去,绷着牙关。
他衣冠楚楚,一下一下摸着她的?滑如流墨的?乌发,“不错。”
王姮姬下意识撇过手去,却被郎灵寂牢牢禁锢住,提握了腰部。
他目色撒着一点点深沉暗意,忽起欲念,唇追着她的?唇,直接将她的?齿撬开。
她模模糊糊唔了声,双手被他缚在?身后,此刻宛若一直苟喘翕动的?蝶。
呼吸快被淹没了。
良久,郎灵寂才移开,“……喜欢吗?”
王姮姬脸色刷白?,铮铮道:“不喜欢。”
他将她娴熟地搂在?怀里,阖上双眼,泛着些微冷感的?微笑,“我很喜欢。”
王姮姬被迫贴近于他,心意灰冷,原是她前世引狼入室,执著追求于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收拾好了细软,便?告别王戢和江州诸将士,启程回短别数日的?建康。
王戢送走?了郎灵寂和王姮姬,心头空落落的?,隐隐担忧九妹的?前程。
他和雪堂在?战场上自是同袍之谊,并肩作战,却不希望雪堂娶九妹。
郎灵寂为何就那么?信不过琅琊王氏,非得?扣个九妹在?手里当人?质。
王戢转过身,面对?长?江岸畔一轮冉冉升起的?硕大圆日,霞光普照,红色晕染草木万物,心生豪意,长?长?吐了口浊气,竭力忘掉儿女情长?。
皇权落幕,这天下是属于门阀世家的?天下,是属于琅琊王氏的?天下。
王戢全身心投入到荆州的?攻伐中,召集兵将,宣布进击荆州之计划,并分?配了兵力粮草以及沿途部署。
王瑜、王崇、王实……等王氏子弟都被安排在?了紧要位置,连整日清谈放达任诞的?王潇亦得?到了参军的?官位,唯有岑道风戴罪之身,空无军衔。
没军衔可以,冲锋上阵少不得?他。
王戢对?岑道风道:“你?依旧领兵顺着长?江直渡荆州,作为先?锋军打头仗。”
岑道风黑眸森寒,平和的?表象皲裂。
岑道风的?几个副官大怒,拳头攥得?格格直响,江州一役明明是王氏蓄意造成了将军的?落败,害得?将军名节尽毁,身负重伤,如今还好意思再用他们将军?
竟让将军以一介白?衣的?身份打江州?
副官忍气吞声,“敢问王将 军,岑将军身无官职,形同布衣,师出无名,如何领兵平定荆州?”
王戢表情寒硬,强势道:“此番乃戴罪立功,若战事顺利,本帅可以恢复你?官位,从前过失既往不咎。若再蓄意相让敌军,卖国求荣,别怪本帅军法处置!”
岑家军怒到了极点。
这相当于买东西不给钱,去酒楼吃霸王餐。岑道风无一官半衔职位,仍得?出生入死地去打仗,为王氏卖命。
竟有琅琊王氏这么?无耻的??
……压榨人?快成骨头渣滓了。
众将眼观鼻鼻观心,谁都清楚王氏这是有意针对?岑道风,往死里欺负的?那种。
岑道风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战场上素来是王戢这种豪门公子指挥,寒门出力。人?命分?高低贵贱,似王戢这种名士只管制定谋略,中枢指挥,不可能亲冒矢石上阵杀敌的?。危险又不讨好的?事,全部交给寒门去做。
王戢脸颊轮廓锋利,藐然睨视着岑道风,点着剑尖问道:“怎么?,岑将军不接,准备违抗军令吗?”
岑道风强忍上涌的?血气,满目寒光,最?终仍是接了下来。
他的?脊梁骨仿佛寸寸被打碎,跪地道:“末,将,领命。”
岑道风咬碎牙关也得?忍,即便?王戢将他搓扁揉圆,他必须保持着自身韧劲儿不动摇,顽强向前冲。
九品官人?法弄得?朝廷乌烟瘴气,高下逐强弱,是非由爱憎,贵族圈相互举荐任用,题拂标榜,高官爵位已完完全全落在?门阀手中,寒门无立锥之地。
似他这种寒门,出身微贱,一旦被王戢排除开外就没了自己的?战场,彻彻底底与?仕途绝缘。
因而,王戢再过分?,他一条路走?到黑,吞掉打压和奚落,走?上自己的?战场。
他不能没有自己的?战场。
只要能上阵,有机会为陛下建功立业,匡扶帝室。
王戢视岑道风为蛆虫,毫不留情地道:“你?既答应便?立下军令状,这次若再玩忽职守,本帅立斩你?于马前。”
话音刚落,岑道风手下那几个副官忍不住青筋暴起,想要上前理论。
军队绝不能此刻哗变,经过江州之战后岑家军已经死伤过半,根本不是王戢的?对?手。鲁莽冒犯主帅的?后果,是直接被拖出去斩首。
岑道风将他们拦住,切齿鸷声:
“好。”
起身立军令状,大义凛然:“岑道风若不能打下荆州,便?自刎于马前——”
王戢耻笑着记下了这笔账。
这是笔有利无害的?买卖,荆州若战败,他保留着实力东山再起,顺理成章地斩首了岑道风。荆州若顺利攻破,那么?他顺理成章地将这块新版图纳入囊中。
“好。本帅这就赐你?兵将和粮草。”
岑道风神?情坚毅,面对?王戢的?欺压并不畏惧,扶棺出征。
他决意为陛下搏出一番天下,在?门阀的?黑暗下为寒门撕开一个口子,不胜利誓不回还。
琅琊王氏,迟早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代价。
岑道风扶棺出征。
琅琊王氏日渐壮大, 皇帝的生存空间遭到严重挤压。他必须将荆州打下来献给陛下,使君权能够压制臣权。
即便琅琊王氏不给他一官一职。
此次出兵,难点有三。
其一, 荆州本身的战局。荆州长期处于匈奴、羯族的包围之中, 吏治废弛,饥饿寇掠,积尸盈路, 匪患横行。
其二,琅琊王氏的蓄意针对。王氏让他去打荆州, 只给少量兵力, 粮草完全不足, 根本无法和兵强马壮的异族硬碰硬。
其三,小人暗害。由于朝廷专重门阀的习气,荆州的高级官僚基本全出自豪门。琅琊王氏既针对他,许多?当地?官僚也随之针对他, 无形中给战役增加了难度。
岑道风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不与匈奴和羯族正面交战, 带领战士打游击。
正值春夏之季, 将士们苦苦忍受长江一带潮湿溽热的气候,蚊虫叮咬,连岑道风本人害了好几次痢疾险些死去。
内忧外患,情势一度十分恶劣。
大大小小战役进行了三十余场, 岑道风的左小臂在一次与大单于的交战中被砍断, 他奋勇反击, 最?终劈掉了大单于半个脑袋, 拼死赢得了首战的胜利。
然而情势仍不容乐观。
消灭了盘踞荆州的匈奴,还有羯族。羯族远比匈奴更难对付, 他们汉化程度高,不仅勇猛善斗,更熟悉长江一带的地?形,能狡猾地?伪装在汉人里?面,出其不意给人致命一击。
岑道风失去半条手臂后,身负重伤,手下缺兵少粮,完全无力和羯族对抗,请求琅琊王氏的紧急支援。
王戢的兵将却都在江州开垦农田,休养生息,行修筑之事,开仓赈贫,大力发?展农业和生产。
王戢本人下达“招贤令”,收揽人才,使为政清整者?治理?江州,重建太平,废墟般的江州隐隐有回春之意。
——显然,王戢的重心不在荆州,起码不在荆州战场上,而稳扎稳打经营江州,把更多?心思?花在锤炼自身,打造一座粮库兵库大本营。
王戢将他派出去,象征性地?给几个兵卒,又逼他立下军令状,乃是存着无本万利的心思?,白白让他送死的。
这种情况下援军肯定没有。
岑道风终于明白,刺杀王姮姬一事使琅琊王氏与他祸结衅深,无可调和。
敌将尚且容易应付,他目前遇到的大困难都是琅琊王氏刻意制造的。
对于刺杀家主之仇,琅琊王氏追魂索命,不死不休。
可怜岑道风一人在战场苦苦挣扎,王瑜、王崇等人作为高级统帅,平日在营帐里?饮茶清谈,只会一道道地?下督战令。
最?困难的时?候,岑道风的军队被羯族团团包围,可用?将士不足三百人。
岑道风想投降或自刎一了百了,他已立下军令状以命相祭,荆州战败,回去也要被王戢斩首。横竖是死,与其受豪门的肮脏气,莫如眼下就去了。
病重淹留之际,他忽然念起了王姮姬,那个政治联姻牺牲掉的女子。
她是权力的殉难者?,仍然隐忍支撑着。他不能比她懦弱,辜负了陛下的皇恩。
岑道风目锋一刹雪亮,奇迹般地?从弥留之际挺了过来,粮食不够,他就领着众将吃树皮、啃草根为食,问将士:
“你们饿不饿?”
追随他多?年的心腹个个无精打采,充满绝望,只盼早点被俘虏解脱。
饿,当然饿,快饿死了。
岑道风强忍断臂之痛,鼓舞众人:“再赌一次,我?们上梁抽梯,将凶残的羯人引至长江中游。敌人长久生活于塞外草原,不善水战,胜算有五分,成与不成?”
将士们面面相觑,连一向支持他的几个副官都半信半疑。在粮食和物资的短缺的情况下,纵有诸葛妙计恐怕难以反败为胜。军中疟疾横行,半数将士被毒蚊毒虫叮咬得浑身溃烂死去。
“将军,恐怕……”
岑道风见此,破釜沉舟,咬牙道:“最?后坚持两?天两?夜,谁能行?”
将士们听?到了最?后期限,眼前一亮。吃野菜不是长久之计,两?天却还能坚持,纷纷愿意追随岑道风决一死战。
岑道风眼睛赤红,拼了,在这个豪门当政寒族出力的时?代,他白衣征荆州,浴血奋战才能博得一席之地?。
“冲——!”
他并非只会蛮干的武人,料定了羯族不擅水战,便蓄意对羯人挑衅,诱敌深入,将战场转移至长江中游。
时?至夏日空气干燥,岑道风仿照当年三国时周公瑾火烧赤壁之计,暗中将羯族的船只连在了一起,点火燃之。
江中,羯人进退两?难,被烈火烧得嚎啕乱叫,有不堪灼热者直接跳进了江心,瞬间被湍急的河水吞没。
岑道风领着将士冷眼旁观,待羯人的主力消亡得七七八八,才靠近厮杀,一举斩下了羯人头领石虎的首级。
荆州大捷。
事实证明了岑道风的能力和勇气,在军粮和兵将双短缺的情形下,奇迹般地?赢得了这一战,将荆州从羯人手中夺过来。
岑道风顺利完成了军令状,按照约定,王戢该奖赏岑道风。
战胜的消息还没从王戢手中捂热乎,岑道风的副官便来了,态度不卑不亢,话里?话外邀功请赏:
“岑将军赤子之心,事事为国。他之前冤蒙不白却忍气吞声,是他心胸宽广,我?们这些下属都替他义愤填膺。此番岑将军在荆州战场立下奇世伟功,出生入死,王将军若不封赏,恐怕寒了将士们的心,以后军中再无可用?之人!”
怕王戢随便拿个官职糊弄,副官紧接着又道:“江、荆两?州原本不分家,岑将军是土生土长的人,对这一带的风土人情甚为熟悉,荆州由岑将军掌管,众望所归。”
话说得再清楚不过,岑道风要荆州。
岑道风是陛下的人,将荆州给了岑道风,就等于拱手让给了陛下。
王戢没料到岑道风在如此险恶环境中仍能取得胜利,荆州宝地?原是他规划中的一部分,万万舍不得给岑道风。
岑道风那边知?王戢舍不得,早有准备,发?动许多?荆州本土百姓来军营前请愿,涕零满面,声泪俱下,说什么也要央求岑道风当他们的父母官。
舆论压迫之下,岑道风顺理?成章成为荆州不二的主人。原本是琅琊王氏压制岑道风,胜负之势骤然逆转。
王戢恨得牙根痒痒,雪堂一走,荆州便发?生了这等变故。
世家与帝室的矛盾越来越严重,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维持朝野间脆弱的安宁或许就在于一个小小的荆州。
无奈之下,王戢暂时?答应将荆州许给岑道风。
荆州是他心心念念的一块肥肉,绝不能落在岑道风手中。
浮云蔽日,天色惨怛如白石灰一般,空气中凝着细微的水雾,沉甸甸压抑在头顶。
格扇窗,王姮姬坐在桌案前执笔,神色凝穆,正写着一封和离书。
手背青筋凹凸,笔尖倾注了无限劲力,焦黑的墨迹落在宣纸上,笔画艰难,三个轻飘飘的字重似千斤。
写了好几遍,又烦躁揉碎。
事实上,和离书她暗地?里?写过很多?次,没有一次真正送出去的。
同房约定的打破,使她时?时?处于被剥削状态,那种强行顺从的感觉,似无底洞噩梦,让人精神崩溃。
凭郎灵寂那样?的人,主观感情的影响微不足道,在乎的只有切实利益。他牢牢握着王家女婿的身份,无非怕琅琊王氏过河拆桥,另与其他藩王合作。
那么,她在和离书后面补写一张承诺书,言明琅琊王氏永远与他风雨同舟。和离后,她愿与他拜为义兄妹。如果他想利用?她当傀儡达到控制王氏的目的,兄妹关系也能达到。
只是不要夫妻这层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