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荣华富贵是万重枷锁。
王姮姬,皇帝……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不过是森森白骨,行尸走肉,散发着骸朽的味道,四肢穿着无形的傀儡线,受人支使。
他们看?似活着,实则早就?死了。无形的手将喉舌扼住,命门被锁,即便萌生了离开的念头,哪里离开得了。
许太妃永远不懂荣华富贵如何是束缚了,如果是她,她愿意要这束缚。
混迹官场多年的许大人叹息了声,权力漩涡如危险的游戏,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满盘皆输,莫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建康花花世界迷人眼,何苦留恋!”
为?了许氏的前?程,许太妃这个婆母最?终向?王姮姬低头,登门道歉。
许大人亦随行在侧,携带礼物,好言好语地给琅琊王氏新任女家主赔礼。
世人崇尚孝道,《孔雀东南飞》戏里的焦仲卿和刘兰芝被婆母逼得双双殉情,似许太妃这般低声下气求儿媳原谅的,实为?太阳底下惊天?动地的头一遭。
无论多么倒反天?罡的事,放到琅琊王氏都是合理的。王家足够强大,有一套自我运行的法则,旁人必须遵守。
王姮姬容不下许家姨侄俩,准备叫人在建康城外的远郊踅摸着房子,远远地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凭许家的门户想在乌衣巷购置房屋,实属痴心妄想。
至此,卖地之事告一段落。
远在江州军营中王戢听闻了此事,写信关怀九妹,一并向?郎灵寂道谢。
王戢在信中说,九妹和雪堂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关系不能老紧绷着。这次郎灵寂撇弃继母,倒戈向?王家,九妹于情于理都该表示感?激,否则伤了人家的心,日后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王戢比较直接,带有说教意味。
事实上王戢做事不会弯弯绕,心里有什么,就?直接对九妹说什么。
若在无忧无虑的闺中,王姮姬定然会恼羞成怒地撕掉王戢的信,嗔他胳膊肘往外拐,净说些?大道理。
然她在短短半年内先经历了丧父之痛,送走至爱,又登临家主之位,内心饱经风霜逐渐变得成熟。对于王戢训诫化的来信,也能理智分析利弊了。
冯嬷嬷道:“二公子说得是,姑爷虽平日寡情些?,内心到底向?着小姐的。婆媳之间的矛盾自古有之,儿子多半向?着母亲,而姑爷收拾起许家来却干净利落,半分没手软,全全为?咱琅琊王氏考虑。”
桃枝道:“多亏了姑爷给您上的药,小姐您脸上的浮肿全好了。”
桃干也道:“奴婢那日去?送茶点,无意中听见那黑心肠的许媪夸赞那瘦马美貌,劝姑爷纳妾,姑爷非但不为?所动,反而要将那瘦马嫁出去?,真是出气!”
王姮姬支颐扫着信笺的内容,无半点兴致,这是一项公事,按理得做。
前?世她送过他许多东西,什么香囊玉佩无不蕴含巧思,今生却丧失了心气。
冯嬷嬷认为?:“礼轻情意重,无论贵贱,只要是小姐进亲自动手做的,便承载着心意,暖姑爷的心。”
可惜她们小姐喝了情蛊,身子坏了,今生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剪刀、彩纸、棉线球、长燃灯芯都摆在了桌上,桃枝桃干等?人辅助,王姮姬制作一个象征吉祥福气的灯笼。
如今大雪漫天?,夜路不好走,灯笼正好映亮雪夜漆黑之路,带来光明。
虽然这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却最?实用,随手携带的物件更?能增进感?情。
“姑爷上下朝天?还黑,正好拿着。”
主仆几人忙里忙外地做着灯笼,通体透明的玉石玛瑙将被贴在灯笼外,给这一件油纸糊的物件增添贵气。
王姮姬一开始兴致颓颓不情不愿,后被冯嬷嬷带得渐入佳境,忘记了做灯笼的目的,纯纯和桃枝桃干几个沉浸在动手做精细物件的单纯快乐中。
桃枝她们几个年轻小姑娘嘻嘻哈哈,王姮姬唇间也不由得荡漾着几分笑?,来回调整灯笼的骨架,试探灯笼的防火性。
“小姐再写几句祈福的话吧。”
冯嬷嬷提议,毕竟这是谢礼,嘴甜点没什么的,姑爷见了肯定动容。
夫妻俩感?情一好,小姐不用受罪,家族也兴旺,日子便红火起来了。
王姮姬书?法极好。
她作为?名门培养出来的贵女,骑射,书?法,琴技,都是一等?一的。
正是王氏善书?法,谢氏善诗词。
她得到过先祖王廙、王羲之等?人遗作真迹的熏陶,字既有形又有骨。
她写了个“宜室宜家”四字。
——原封不动从当初婚契词里抄的,字虽写得好,很难说不透着敷衍。
冯嬷嬷皱眉,待要催她多写两句漂亮话,王姮姬却扔了笔不肯了。
她做灯笼的兴致渐渐熄灭,郁郁寡欢,意识到灯笼即将送给谁。
墨迹敷衍地挂在灯笼上,只好这样。
缺了两句小姐的祝福词,灯笼整体还算美轮美奂的,像一颗硕大的星星从遥远的银河降落在地面。
礼物送到了书?房。
书?房依旧灯火煴煴着。
郎灵寂伏案正对着满桌公文,收到这只灯笼时,微微有些?惊讶。
冯嬷嬷殷勤:“小姐感?激您的恩德,特意为?您做的礼物,弄了一整天?呢。”
郎灵寂摊开挂在上面的纸条,隽秀的几个隶字跃然,写着宜室宜家。
“谢谢。”
冯嬷嬷道:“小姐知?道您心里向?着她,怕您上下朝黑着,小小的灯笼,给您照点亮,却笨口?拙舌地不会写祝福的话。”
郎灵寂颔首,“有心。”
冯嬷嬷观察了几眼姑爷的神色,心满意足地退下了,临走又喋喋不休地转达了几句小姐的关怀之语。
书?房内,郎灵寂摇曳着那灯笼的流速,带着冷静而细腻的情感?,留恋半晌,随即冰凉地丢进炭火盆里烧了。
真无聊。
她有病吧,做这种废物玩意。
灯笼,他还缺灯笼么。
炭火很快将纸灯笼吞噬殆尽,留下焦糊的边缘,残损地在火影中挣扎。
郎灵寂瞥见桌案几枚下午许昭容绣来的香囊,顺便丢里烧了。
物件就?是物件,无论谁做,对于他来说都是没意义的,别?无两样。
他始终对事不对人,襄助的是琅琊王氏,是主母的身份,却不是王姮姬这个人。
合作关系而已,别?太上头,别?因为?这点互助就?滋生感?情了。
他黑色的眸中倒影着孤寂的火光,跳跃狰动,只似深深的渊。
暖棚里,几颗甘棠小树发了芽。
时处隆冬,寒冬如冥地,松雪飘寒。山抹微云,天?连衰草,梅雪都清绝。
许太妃本来病着,被地皮的这件事打击得不轻,缩在屋子里躺着,奄奄吊着气,再也没法出来碍眼了。
这件事就?这样被解决了,没费什么力气,悄无声息的,仿佛本该这样。
王姮姬乘马车往当年获得吕虔之佩刀的宅邸看?了看?,那里只是一片普通的宅邸,寂静寥落,阴森森的毫无生气。
先祖得赠予佩刀时,曾预言这把刀只有三?公才能佩戴,否则反累其害。如今的王氏已远远不是琅琊郡孝友村的小宅院的,门第之高,天?下人望尘莫及。
时殊月异,早已不复当初。
就?像她们琅琊王氏起源地孝友村连同王右军的洗墨池,更?多的变成了一种缅怀的遗迹,没有实际价值了。
无论多么坚固的东西,终将被时光抹平化为?虚无。她和许太妃抢来抢去?的,只是一片荒瘠僻静之地。
但能保住这处宅子,很好。
天?日明净,都无纤翳,乳白色的雪幕覆盖了漫山遍野,露冷风高。
远方的远方朦胧的太阳,像个符号,融化不了冬日的冰雪,传递不了暖。
王姮姬在王家别?院中转了一圈,索然无获。这里常年无人居住,稍微动弹就?尘灰漫天?,檐角轻微的蛛网让人有种时光冻结的错觉,古旧而苍凉。
她披着厚厚的斗篷,在屋檐下。
郎灵寂撑着伞,静谧在她身侧。
他藐视着那些?冰雪,也藐视着她,神色似灰烬和霜,像杳然于世之人。
“满意了?”
王姮姬没回答,只一个气音,
“嗯。”
“以后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
拐弯抹角地在床榻上哭,既丢人又没必要,引得彼此双方的误会。
“猜来猜去?的,彼此都累。”
她道,“跟你说,你就?会答应?”
郎灵寂道:“能力范围的合理要求。”
王姮姬鄙夷,泛泛空谈,言不由衷,宛若望梅止渴,用些?好听话迷惑人。
“我以为?你会向?着许太妃,她毕竟是你的继母,又有你的红颜知?己在侧。”
他眸中反射着细碎雪光,“我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王姮姬懒得追究,深深晓得他们只是僵硬的合作关系,为?了共同的利益才聚在一起,不涉及过多的情感?牵扯。
一根绳上的蚂蚱,同样溺水,同样在窘境中挣扎,一只蚂蚱能对蚂蚱生出什么感?情,奔命还来不及。
今生他没和许昭容配成双,是时机未到,缘分未到,但这两个狗男女注定要滚到一张榻上去?的,和前?世一样。
昨晚那只灯笼,实多此一举了。
“你肯帮着我家就?好。”
她语气微沉。
郎灵寂,“我当然帮你,帮王氏。”
淮水尽,王氏绝。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日里,王氏都会是华夏首望,承载豪门的荣光。
人的生命尽头都会下一场雪,坟丘有一棵锤垂头丧气的梅花树,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一切,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但在此之前?,他们会纠缠在一起,呼吸相连,命运相关,用白纸黑字的契约绑定,度过反复无常的人间四季。
王姮姬倚在他的颈窝之间,观赏着簌簌落下的大雪,烟灰色蒙蒙的天?空。
没有必要感?激,这是她用身体和契约换来的庇护,照单收下便是。
她用一纸契约拴住了他的政治前?途,让他今生今世只能为?琅琊王氏做事。
他同样在她身上种下了情蛊,用爱的规训,温柔,暴力,使她屈服顺从。
他们互为?彼此的奴隶。
明明一放手彼此都能获得自由,偏偏为?了人世间的浮云名利相互折磨着。
冬雪茫茫。
一年过去?了。
只是不知?在夏日死去?的文砚之,如今坟头也白皑皑的吗?
往常她们都会?歇斯底里地闹,如今却没动静, 静得有几分异常。
王姮姬查探之下, 才知许太妃的风寒一直没好?,许昭容侍奉在侧也染了病。许昭容病情还比许太妃严重些,咳嗽不?止, 额头烧得烫手。
王姮姬命大夫过去治疗,务必留着?口气, 当然?也不?用留太多的气, 留一口, 别死在琅琊王氏就行。
救人归救人,她将这二人逐出?王家的计划照常执行。
王氏大夫有妙手回春的本领,几日,这二人病情便有所好?转。
许太妃率先恢复气力?, 许昭容也痊可了,但仍病歪歪赖在榻上, 弱如西子胜三?分, 蓄意装可怜。
不?用说,等着?郎灵寂怜惜呢。
王姮姬冷瞥着?,琢磨着?如何?将这对狗男女凑到一起,打包逐出?琅琊王氏。
许昭容这次风寒, 郎灵寂不?知暗地里送了多少药, 探望了多少次。
午后?, 郎灵寂传来小信。
小信是从中书监发出?的, 信笺用的是中枢官方的纸,写的却是些荒谬的话。
——他问她是否将下一次的同房提前。
因为他行将前往江州, 襄助王戢与流民帅最后?的对决,战况复杂,牺牲频发,恐怕次月十五赶不?回来。
考虑到契约和规则,如果进行累积,到时她又?推三?阻四说承受不?了。
那么日期相对提前,对彼此都好?。
王姮姬烦躁阖上信笺,“就不?能取消吗?”
送信的内侍俛首。
他们没权看信笺的内容。
王姮姬将信笺掐皱,真有他的,明目张胆用中枢的官纸写这些歪念。
她不?答应。短短几日前她刚承受了两次的痛楚,此刻双腿犹在轻颤。
“免谈。”
咬牙从齿缝之间溢出?。
内侍转身恭敬告辞,原封不?动将这二字回禀。王姮姬杏眸恹恹耷拉着?,思忖片刻,叫道“站住。”
内侍停住,“主?母还有何?吩咐?”
“蠢材,休要这么回禀。”
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吸了口气,“……他还说什么?”
内侍犹豫了下,将第?二封信笺双手奉上。中书监大人言先送第?一封信笺,若主?母态度可谈,再送上二信。
王姮姬拆开看了看追加的内容,支颐片刻妥协道,“嗯,这才可以。”
内侍告退。
王姮姬独自折着?那两封小信,郎灵寂最近来得频繁,令她有点吃不?消。
前世半年都没有一次的事,近来他却守着?日期,每月可丁可卯地过来。
幸亏她喝了情蛊身子毁了,否则意外怀有身孕,更加会?苦恼。
晚间席地对坐饮茶。
郎灵寂不?疾不?徐持着?一莲瓣盏,放于唇下吹凉,茶水中百茎素兰于雪涛并泻,清节之士不?染官场俗气。
王姮姬亦饮着?茶,味淡得很。
“怎么想起做灯笼?”
他忽然?问。
王姮姬一怔,才想起昨晚的事,道,“桃枝她们随便做着?玩的。”
他啜了口茶,哂道:“不?,你做的,你的技艺一向?这么差。”
王姮姬沉了沉嘴角。
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确实没跟他的许昭容一样体验过人间疾苦。
她君子六艺皆样样精通,唯独手工差了些。前世她给他做的那些小东西歪歪扭扭的,跟许昭容的绣活儿没法比。
“小玩意没什么用,我和桃枝她们闲着?,正巧有一些彩油纸和藤条。”
郎灵寂颔首,“确实没什么用。”
王姮姬默默瞪他一眼。
他笑了,指骨微屈叩过扶手,一片柔和浅淡的神色,心情并不?算太差。
今日不?是十五,两人却坐在一起,怪怪的。成婚半年以来,他们在非十五的日子一般是不?见面的,今日打破了惯例。
王姮姬忍不?住问,“你信笺上说的话是真的?”
郎灵寂淡淡,“哪句。”
信笺上说下个月的同房提前到今日,但毕竟过于频繁了,作为补偿下下个月的同房将被取消,算是额外福报。
王姮姬看了追加条件才同意,毕竟熬过了今天,她将获得两个半月的清净时日。
具体来说,今日是十二月十九,距离十五那夜的花开二度才过去了四天。
但他们今夜就再次同房,透支一月十五的,二月十五作为补偿被取消。今夜拜拜后?,下次见面便是来年开春的三?月十五了。
“你要说话算话。”
郎灵寂漫唔了声,两个半月不见确实太久了。可今日他想要她,白天的时候就控制不?住在思念她。他以前觉得那事可有可无,现在有些食髓知味。
他虽然?对她的人不怎么感兴趣,无可否认的有点喜欢她的身子,许是因为情蛊的作用吧。
“姮姮,”郎灵寂语气幽 远又陌生,“你这般斤斤计较。”
王姮姬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不?是契约精神么,斤斤计较是几个意思。
而且今日透支下月的同房,下下月同房取消,都是他主?动提出?的条件。
“怎么是我斤斤计较了?”
郎灵寂垂首闲闲睨着?茶盏上的冰裂纹,“若非如此你不?会?答应。”
今日仅仅同房一次,然?后?他前往江州战场,下月十五他流落在外,熬到下下个月十五,她还不?与他见面。
夫妻之间真的应该计较这么多吗?
寻常夫妻似乎不?这样。
王姮姬拂拂手,严谨地说,“说好?几次就是几次,不?能撼动的规矩。琅琊王殿下若觉得不?划算,今夜可以离开。”
郎灵寂罕见地没提契约精神,几分复杂的情绪,道:“你前世……”
话说半截被他隐掉了,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似有未尽之意,“罢了。”
王姮姬不?知他又?发哪门子神经。
她望了望外面浓重的夜色,时候不?早了,想早点结束那事。
便开始吧。
郎灵寂心照不?宣,如愿得到了自己?追加的次数,走过去,扼住她的手腕。
王姮姬与他来到榻上,宽衣解带躺下。郎灵寂俯身下来拢了拢她后?颈,眼色复杂,掌心轻微的烫意。
他心里或许滋生了细微陌生的感情,但恰如火星在凛冽肆虐的寒风中,暖意根本微不?足道,情绪逐渐冰冷起来。
跌入一片昏沉的暗梦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王姮姬隐约感觉郎灵寂今日很温柔,悄无声息间引导她的意识慢慢放弃抵抗,不?似往日那般粗暴利索地要她。
王姮姬双手被他扣住,侧着?脑袋闭着?眼睛,等待这一过程的结束。双唇却
不?经意被他静谧地吻了吻,汹涌又?克制,以往同房时他鲜少吻她的。
王姮姬微微诧异睁开眼睛,郎灵寂轻剐着?她春山似的眉眼,道:“一会?儿给你用用情蛊。”
这事有她的回应才更有意义。
王姮姬板着?脸,明明用不?用情蛊的主?动权在他手中还多此废话。
她说不?用他就会?依言行事么?他想用,一个眼神就能催动她体内的情蛊。
郎灵寂的嗓音轻轻低淌低淌,“要不?你总跟死人一样躺着?……”
王姮姬斟酌片刻,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别了,我自己?会?。”
他半信半疑,默许她试一试,长眸清灿,如扇子一般阖上了。
王姮姬顿了顿,抿了抿唇,掐着?手心,极缓慢地靠近,试着?吻他的颊。
郎灵寂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冷清地掀开眼皮,对她有藐然?的审视。
王姮姬解释道:“想起你有洁癖,算了吧。”
他看透了,讽道:“借口。”
王姮姬道:“我试过,你不?让。”
单纯天真的话照直说出?来,恍若刹那间让人回到了前世。那时候她每每盼着?与他同房,被拒绝了无数次亲吻。
郎灵寂沉沉冷笑,“果然?是借口。”
王姮姬默然?把脸埋在枕头里,不?再言语。
他屈肘打量,长久的水磨工夫,“你推推拖拖的,明明就是不?愿。”
既不?愿,为何?给他送灯笼呢。
那种无聊的废物东西代表的意义,不?就是她想请他来么,她前世老这样的。
王姮姬当然?不?愿,懒得跟他拉扯这些,道:“罢了,你还是给我用情蛊吧。”
郎灵寂轻皱长眉。
正要掐住她的细腰,听闻外面有人下人紧急的叩门声,“主?母,姑爷!”
“许娘子那边不?好?了,病势危重,十分紧急,众医束手无策,太妃娘娘急得晕过去了两次,求姑爷速速去瞧瞧吧。”
这明晃晃的截胡之语,是许昭容过来争宠了。王姮姬猝然?起身,张口欲呼,却被郎灵寂先一步沉沉摁下了肩。
王姮姬牢牢陷在床榻之间,喘着?粗气,目光炯炯瞪着?郎灵寂。后?者玄远冷峻,保持着?惯有的清醒和笃定?——
竟是无动于衷。
她被他压住,喉咙失声,无法对外面的人发号施令。
郎灵寂对外面的人就一个字,
“滚。”
刻薄的冷漠,凉得人骨子发寒。
叨扰的下人一再强调许昭容病情“危急”,立即被拖下去了。
他转而捻着?她的一缕发,将风暴掐灭在未发之前,眸溅寒水,“用情蛊?”
王姮姬才反应过来刚才的话头,怒目,“许昭容都病成那样了你还有心情想这些事情?她若死了,你……”
“你我之间没那么熟吧,”郎灵寂一闪而逝的讽,“别管太宽了。”
毕竟今夜他是用将近两个半月换来的。
王姮姬颤垂鸦睫,后?脑勺陷在榻上,微微梗着?头,刹那间她身体内涌起异样,情蛊已?在不?知不?觉中催动了。
他再次吻覆下来。
她只得被迫再次投入进去,在情蛊的作用下忘却杂念,忘却自我,翻滚在迷蒙的黑暗中,失去思考的意识。
翌日,昨夜传信的下人被杖责。
主?母的卧房岂是随随便便的人轻易能叨扰的,惊扰主?母打死都不?冤枉。
而且,夜半从主?母房间请人是冒犯主?母尊严,昨夜本是主?母和郎君同房。
许太妃和许昭容既病着?,治就是了,主?母又?不?会?医术。天底下都是贱侍奉于尊,没有让尊反过来迁就贱的道理。
那下人的惨呼回荡在庭院中,其他仆役听了,面如土色心有余悸。
“你非要弄成这样吗,”
王姮姬站在屋檐下,麻木地看着?,“虚张声势,弄得我像个恶人。”
郎灵寂抱臂漫不?经意,视线将所有人笼罩,冰冷无情且漆黑一片。
“那你想怎么样。”
昨夜人已?经舞到他们面前了,这事不?可能轻易揭过。
庭中杂草长高了,当除必除。
她道:“那人昨夜就传个信,也没做错什么,许昭容确实患了病。”
他说,“无用的仁慈最好?收一收。”
根据新制定?的家规,纵主?背主?的仆婢应该直接杖毙的。
王姮姬,“你是家主?我是家主??”
郎灵寂轻轻阖目。
王姮姬继续说,“他只是个传信的下人,按上面吩咐办事。你若真想根治痼疾,莫如直接将许氏那两人赶出?去。”
他神态自若,问:“什么方式。”
王姮姬道,“随便你。”
“那你让她们犯个错,”郎灵寂深刻温柔地在她耳畔,仿佛一场隐秘的合谋,“……我来赶人。”
王姮姬垂着?眼帘,“哪种错。”
他道:“致命的。否则怎么赶人。”
当世孝道为先,若下手就得下死手,否则苍蝇闹闹哄哄何?时清净。
王姮姬反问,“我让她们犯错,她们就会?犯?又?不?是傻子。”
郎灵寂,“我会?帮你。”
她在明,他在暗。
她唱白脸,他唱红脸。
她扮作强势主?母,他扮作软弱赘婿,她下吩咐,他照直执行。
除掉许家两个无权无势的妇人而已?。
王姮姬抿抿唇,这四字令人很踏实,踏实的意思指事业上的踏实,而不?是爱情上的踏实。
事业上他说帮谁,那人会?无一例外地取得胜利,从前二哥、琅琊王氏皆是如此。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他站在同战线上,面授机宜,真正意义上的合作。
如果他们不?是夫妻,郎灵寂单纯当琅琊王氏的参谋军师倒还可以。
但她不?想太依赖他,保持着?神志的清眀:“这么笃定?,若我要你昭容姑娘的命呢?”
郎灵寂眼色飘凉,“要。”
王姮姬眯了眯眼,觉得他有些陌生,似跟前世印象中那个人全?然?不?同。
他竟然?对许昭容这般无情。
本以为许昭容是他的软肋,谁料他对谁都傲慢,视谁的命都如同草芥。
“好?。需要几天时间。”
郎灵寂请她自便,“别拖太久。”
当下他确实也有另一件事要做。
许昭容和许太妃的病得治,毕竟人家病情很“危急”,王家家规再怎么森严,也不?能缺了这点基本关怀。
郎灵寂唤来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冯嬷嬷还在看着?那犯错的仆役挨打,那瘦马昨日欺负到主?母头上来了,要把姑爷从主?母手中截走,幸好?姑爷关键时刻清醒。
关乎琅琊王氏声誉的事,姑爷总能维持得很好?,保证主?母的体面。毕竟主?母真的被截胡,别人还不?知怎么议论。
王姮姬懒得再看这鬼哭狼嚎的场面,转身回去。
另一头,许太妃和许昭容就没那么好?过了。
许太妃心里窝着?火,之前地皮的事他偏向?王姮姬就算了,昭容病得这样,他居然?也置若罔闻,窝在王姮姬那屋?
没有郎灵寂这样凉薄的人。
许太妃将要离开建康,临走前想给昭容落个好?归宿。即便拼着?得罪王姮姬,昭容得去琅琊王氏为妾。
否则昭容孤零零一人,完全?是个没有生存能力?的弱女子该怎么活?
还没等许太妃有进一步动作,清晨,一群凶神恶煞的仆人便忽然?气势汹汹地闯进,不?由?分说,要抬走许昭容。
许太妃吓得手脚直颤,慌忙上前阻拦。
那些人五大三?粗的壮汉瓮声瓮气说,“奉家主?之命抬走病人。”
“生了重病的奴婢该送到安济院,不?能渡了给贵人们,这是琅琊王氏的规矩。”
“您侄女的病情不?是很‘危急’吗?”
越危急越得送走。
昨夜到主?母房间里叨扰,这不?,主?母赐下恩赏了。
汉子铁面无情,三?下两下将许昭容从榻上请了下来,无论许昭容穿没穿衣衫。
许昭容猝不?及防被拉扯在地,吓得手脚不?听使唤,泪珠大颗大颗掉落,真的害怕了。
患病之人要被拉去安济院,和得了天花绝症的病人丢在一起,好?听点是集中治疗,实际上互相传染唯有等死。
许太妃有些后?悔将许昭容的病情渲染得那么重,以身护在许昭容面前,“住手!郎灵寂呢?他袖手旁观吗?叫他过来见我!我是你们姑爷的继母,凭什么主?母一句话要了侄女的命?”
那些人道:“主?母吩咐时姑爷正在呢。”
许太妃怔了,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太妃找上了郎灵寂。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之前?郎灵寂屡屡偏心王家的行为已让人忍无可忍,这次许太妃抱着必死决心,血溅王家也要讨回公?道。
“表妹的病不是很危重么, ”
郎灵寂清淡的嗓音入耳, “……所以给她找了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