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妃已?经不知该如何?发作了,一口气不上不下,脑门俨然更烫了。
许昭容垂着两行清泪,怔怔瞧向郎灵寂,像瞧一个不可思议的陌生人。
郎灵寂不是多体贴旁人的善男信女,撂下这句,便结束了整个谈话。
他有时候不作为,有时候又锋芒毕露,气定神闲地杀死旁人的希望。
许太妃郁火攻心终于扛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意识消失前只闻许昭容的急切的哭泣声,“姨母——”
这日之后,销声匿迹良久。
许太妃被这场大病夺走了活气,整日无精打采,虚得连榻都下不来。
她隐约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怕撒手之后无枝可依,便提前为自己备好了棺椁,选择万年?吉地,荫蔽后世子孙。
指着郎灵寂,是指不上了。
瞧风水的先生说,“选一块好的阴宅不仅能?荫蔽后世子孙,更于太妃现下的病情有利。冲一冲喜,没准病便好了。”
许太妃闻此,“当真?”
风水先生指着建康城郊外的一处,道:“这处阴宅处于两山夹缝之间,毗邻瀑布,有水却不会太潮湿,地势高耸,入土后不怕被虫蚂啃食,名为‘神女辇’。若选定此处,定然能?庇佑太妃身体康健。”
许太妃听得极其认真,关键是这处佳穴远离热闹繁华的建康城,买下地皮不会花费太多钱,得天得厚的优势。
据舆图所示,只有一处院落在此。
“这是谁家的院落?”
许太妃想?使那?户宅院迁走,左右是郊外僻野之地,旁人不会多重视。
风水先生默了默,道:“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的地皮每一块都有特殊意义?,不是说卖就卖的。
他们书香世家,讲究家风家训,每一处宅邸都藏着先祖的筚路蓝缕的创业故事,记录在册,供后世子弟膜拜参观,未来成为进取奋进的骄傲和精神支柱。
当许太妃提出要买下那?块地皮时,王姮姬驳斥了,即便出价再高。
琅琊王氏富可敌国,许太妃那?点钱如杯水车薪,还?不够打赏下人的。
许太妃认为王姮姬刻薄吝啬,“普普通通的一块地而已?,家主故意为难吧?”
王家的宅邸星罗棋布,让出偏僻的一处地皮有何?难,况且她又不白要王家的。
王姮姬解释道:“那?块地虽然普普通通,却是当年?先祖受吕虔之佩刀的地方,象征着祖宗的旧泽与荣耀。”
吕虔之佩刀就是摆在宗祠上闪闪发光的那?一把,焕发极大的活力,名德存在,便是门户;徽记一灭,便丧失殆尽了。
王宅所有土地都种满了甘棠树,素有“甘棠伐,王氏移”的谶言,一个家族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卖地,往往是衰亡的开始。
所以她不卖地。
即便是市井间普通交易,也不能?强买强卖,得顾忌交易双方的意愿。
许太妃听闻此言,对?王姮姬恨之入骨。她这是要命的事,王家却丝毫不怜悯,还?有比这更吝啬的吗?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这些?道貌岸然的衣冠搢绅,对?寒门连最基本的同理?心都没有,一点点偏僻的地皮都拒绝割让。
王姮姬不肯卖地救婆母的命,却自己享受,在深山里穷奢极欲地打造热泉,日食万钱,物欲横流。
王太尉真是疯了,糊涂头顶,找个女人做家主,王家迟早要败。
“王姮姬,你莫要欺人太甚了,不孝不仁不义?迟早要遭报应的,瞧你现在便是断子绝孙!你王家全族都要断子绝孙!”
许太妃对?王姮姬不孕之事有很大意见,今日径直撕破了脸,骂得极恶毒。
王姮姬蹙眉,脸色顿时白了白。
她吃了情蛊,确实生不了。可辱骂整个家族,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许昭容听着这骂心惊,连忙跟着搭腔道:“主母放心,姨母不会白占琅琊王氏的便宜,无论您开价多少?,我们都会想?办法把钱凑来。姨母缠绵病榻,真的很需要这块福地。”
王姮姬耷拉着眼皮冷冷地说,“给多少?钱都不会让,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她抱臂盯着这对?姨侄俩,许太妃性?命垂危关她何?事,病死也无所谓。
她不是庙堂上的菩萨,讨厌的人,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而置若罔闻。
既然许太妃需要这块地皮,那?么无论这块地皮重不重要,她都偏要为难。
许太妃方才已?口出恶言,无法就此善罢甘休,遂一不做二不休地威胁说:”此事你若不答应,等?着遭殃吧。”
王姮姬见许太妃如此硬气,问道,“太妃有什么靠山?”
许太妃道:“自然是雪堂。”
王姮姬微微皱眉,“他竟对?那?块地皮感兴趣?”
许太妃道:“你爱信不信,若不肯卖地就等?着一纸休书吧。”王姮姬暗恋了郎灵寂数年?众人皆知,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该让她好好尝尝。
王姮姬顿了顿,直言道:“那?好,看看你的好儿子会怎么说,和离更好。”
“你居然还?这么嘴硬,”
许太妃心防破裂,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要生生逼你婆母去死吗?”
王姮姬道:“你让他休我。”
任凭许太妃如何?胡闹,王姮姬就是不卖。前不久,那?里才刚种上了甘棠树,好像王章还?在一样,属于王家的私产。
她的确非常自私,只想?着自己。
许太妃若因此气得病死了,只要不死在她面前,就是除掉了眼中钉肉中刺。
她前世,是被这些?人气死的。
王姮姬和许太妃这一场争端引起了很大的波澜,论实力,许太妃根本不是琅琊王氏的对?手;论舆论,对?婆母的病情袖手旁观的新妇却禽兽不如。
王姮姬心怀隐忧,倘若真如许太妃所言,卖地皮这事是郎灵寂默许的,那?她还?能?守得住吗?
毕竟他又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事来了,前些?天还?纵容许昭容去泡她们祖上的热泉,明晃晃的偏爱,越俎代庖。
许太妃惯会歇斯底里,加之许昭容在旁煽风点火,郎灵寂很难向着王家。
郎灵寂与王氏有约在先,竟还?想?要她们家的地,王姮姬内心愤愤不平。
这要被二哥知道了,定然会与他解除契约,王氏与他分道扬镳。
可惜二哥在千里之外的江州。
她孤身一人,用什么筹码能?从他手里保住地?
今日恰恰是个特殊的日子。
满月欲蚀,圆房之日。
硕大无朋的月亮没有一丝瑕疵,散发着刺目的光辉,白玉盘般挂在黑漆漆的天空中,三三两两的乌鸦偶尔飞过。
上个月此时在永宁寺,她和他因为同房之事辩论了一番,最后得到的结果是“累积”,即每月的房事都不能?错过,若错过了就累积到下个月,总之得补回来。
这当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和离是不可能?的,即便和离他也不会放过她,继续插手她新的生活。
晚上,郎灵寂如约出现在了她的卧房。
他刚沐浴过,披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墨发半垂坠着,神色宛若夜幕下冻结了的湖,手中翻看着一卷书。
闻声,眼皮子懒懒地抬起,
“来了。”
王姮姬愣在原地, 内心有千言万语要质问,冲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
她和他?吵架吵得还少吗,哪次她都据理力争, 哪次都是徒劳无?功。
这次也?一样, 许太妃想要那?块地皮,他?定然会遵循孝道,向?着许太妃。
上次在山中遇流寇, 他?也?是在第一时间救走许太妃和许昭容的。
他?对琅琊王氏从不?是真心,即便她放下身段恳求, 也?是自取其辱。
那?是她的地!地上种着她的树, 她绝不?卖, 哪怕许太妃因此病死?了。
今夜的圆月只能映亮一小片区域,夜空是污浊的冰蓝色,墨黑的残云笼罩着,影影绰绰闪过黑色蝙蝠的身影, 给人以恐怖瘆人的极大纵深感。
黑色像浓重的雾汹涌而?来,潮水般吞噬一切, 肃杀而?惨淡, 令人郁郁。
抢她的地皮,还来做作践她。
王姮姬心里窝囊极了。
绝知此夜避无?可避免,王姮姬慢吞吞地走到了床榻,坐下, 解开裙裳的带子。
粉青的带子缠在她的细腰上, 勾勒出玲珑窈窕的弧线, 像破晓时的月牙。
郎灵寂眼色暗了暗, 俯身压覆,落了帷幕, 像暴雨忽然将她的世界弄暗,径直扣住她的双腕,一同陷入松软的榻。
在极大侵蚀中,王姮姬的秀颈恍若折断一般,生理性地轻呼着,脆弱近乎于碎。
郎灵寂编织起冰冷的漩涡将她陷溺住,床帐内没有月光的肮脏之地,拉她一同沉堕,堕入无?边的枷锁之中。
她稍稍有挣脱,就被他?强势扼腕,犹如雪融化在火中,反抗消失殆尽。
他?用些手段隐蔽地迫使她屈从于黑暗,牵引着她,业障的锁链套着她。
床帐一条小缝透进的明亮月色,似锋利的瓷器碎片,割得人伤痕累累。
于沉痛中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溺水的人拼尽力气才能捉住一块浮木。
面前,他?是黑暗中唯一泛着清辉的月亮,别无?选择,她只能死?死?依赖。
良久,才熬得偃旗息鼓。
王姮姬擦擦额角细汗,叫了水来清洗,疲惫无?力,骨头散架,欲起身下榻。
每月的这一次实?吸耗干了她所?有的元气,跟浩劫一样,咬牙才能熬完全程。
郎灵寂比她稍微早些洗完了,静静盯着她洗。待她弄好了准备分榻而?卧时,他?一只手却沉然摁住了她的肩。
“先别急。”
还有第二次。
忘记他?们的约定了吗?
依据累积的规则,今夜应该是两?次。
王姮姬脸色骤然惨白,下意识后退,身上微热的残温还未褪,越是痛苦,越是所?有坏事都赶在一起。
“不?行?……”
她坐在榻沿无?助地仰起首,肉眼可见地哆嗦,甚至要叉起手臂来抗拒。
“你别逼我。”
郎灵寂一寸一寸剐着她皙白的脖颈,像审视物?品,“之前说好的。”
她的意识慢了半拍,拒绝的意味很明显,“我会受不?住死?掉。”
他?凉柔地接了句,“你不?会。”
她被他?的掌摁住了,心衣细细的带子挂在脖颈上。在此狭窄昏暖的卧房之内,五指山笼罩,根本逃不?脱半分。
王姮姬眼窝不?情不?愿地蓄着一滴清泪,只得如行?尸走肉般重新躺了下来。她那?副样子似断翅的蝴蝶,生无?可恋。
例行?公事罢了,郎灵寂并无?过多怜悯之心,眼色稍稍深了些许,便将她的膝折了,推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二次与第一次不?同,处处充斥着沮丧,和令人抑郁无?可忍受的狂躁。
而?且他?有意毁掉她自以为清醒的头脑,换着花样儿,将她翻来覆去。
王姮姬将痛苦加码加倍地又受了一遍,处于一种半清醒半疯狂的状态中,呼吸都比方?才重浊许多,随风飘荡着。
她在催他?快点,他?却徐徐图之。
“我有一个条件,”
王姮姬即将再度溺毙之际,拼着最后丝缕气力道,“……你必须要答应我。”
事到如今她不?想再跟他?谈什么契约,谈什么忠诚,只想借着床榻上的事提醒他?,他?该为王家效 劳。
否则,她受这些苦是为了什么呢?
郎灵寂不?带温度,“同房不?谈公事。”
厌恶地擦去她眼角的泪,连瞥都不?愿瞥她一眼。他?很忌讳在榻上谈条件的,弄得跟皮肉交易一样。交易该在平时谈好,此时是履行?的时间,不?能临阵更改。
王姮姬颤垂眼睫,剪水眸子顿时浮起浓重的倔强,开始反抗起来。
她使出全力地脱离这令人崩溃的包围圈,以及这月光都照不?进的床榻。
几乎在一瞬间,郎灵寂敏觉细腻感受到了她情绪的波澜,她带怒又带怨,看似深闺弱质,实?则形柔而?骨硬。
“你做什么?”
他?掠了掠她的鬓发,二指钳起她如啄如玉的下颌骨,轻喘几分冷意,
“……老实?点。”
她被压住两只腿不断地蹬着,漂浮着一些些怒气,“放开我,我不?要了。”
郎灵寂哂,很难理解她此时说出的蠢话,睥睨蝼蚁,“别说傻话。”
她控诉道,“我很难受,真的。”
他?道,“再受会儿。”
今日说好了两?次,完不?成她走不?了。
她沉沉强调,“放开我!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似下定决心鱼死?网破,开始不?管不?顾地挣,试图从泥潭里脱出。那?日说好的两?次,却是不?打算遵守了。
郎灵寂当?然不?能容得。
他?眼里溅着冰冷而?死?寂的白,垂垂乜着她,一道清冷、锋利的视线,仿佛将人的灵魂慑取走,雾暗云深。
轻轻掐住她脖颈。又毁约定。
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种情况下他?不?用跟她过多废话,径直催动情蛊即可。情蛊强烈程度可由?他?来掌控,让她后悔此刻的毁约行?为。
“用我请你?”
王姮姬与他?对视的一瞬,仿佛看到了沉郁恶魔的眼睛,佛经里的波旬。
他?肤色是皎净的瓷白,其余头发、长眉、眼目皆是墨色一般的黑,此刻的寝衣也?被夜色染成了黑,当?真瘆人。
重生以来,她一直隐隐害怕他?,极力避免和他?牵扯,可越是逃避越缠裹得紧,致使每月的同房变成了噩梦。
“你……”
“别废话。”
郎灵寂冰凉无?情地吻覆下来,舌尖上犹如藏了小剂量的毒,令人迷醉。
王姮姬内心顿时被穿透,沉眠在体内的东西苏醒过来,开始本能地叫嚣。
有情蛊的作用,她知道自己很快会迷失自我,然后情不?自禁沉堕房事中。
可,最后的意识还在苦挣。
“别,郎灵寂,”她失态,声音暗哑得似水雾,尖尖的指尖深掐住了他?的手臂,崩溃地哭,“……你先别让那?东西控制我,就听我说一句,就一句。”
她甚少直接叫他?的名字,每次叫都掺杂了几分撇去伪装的坦诚,惹人堪怜。
无?用废物?的眼泪从她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沾淌在他?的寝衣上,轻微的寒意仿佛冷水浸肌,蛰得人心头一点霜。
这一滴泪,从前世流到今生。
郎灵寂终是松了松。
却是虚的,没真正放她出自己的桎梏圈,问,
“什么话?”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你得把地皮留给我,那?是我的。”
说实?话郎灵寂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此情景,她应该是又被欺负了,身为家主还老被欺负。
帐中,他?静谧而?深邃地托起她流淌泪花的脸,“嗯,你的。”
虽然他?现在还不?清楚什么地皮。
什么地皮,她都能拥有。
“但前提,今夜你得是我的。”
他?虽怜她,神志却时时刻刻保持着清醒,半分不?退让,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夫妻之间更要界限分明,明算账。
王姮姬瞳孔滞了滞。
每月例行?的履行?契约时间,他?不?会谈公事,也?不?会向?着她。
当?初杀文砚之时,他?原本有机会杀她,留着一条性命到现在,就是为了让她做傀儡。傀儡谈何人权和条件呢?
她终究只是他?泄念的工具罢了。
王姮姬的情蛊开始发作,放弃了抵抗,哽咽渐渐平息,周身紧绷的肌肉松弛,颊上几滴泪宛若清晨山茶花的露珠。
郎灵寂的心如被钩子不?轻不?重地钩了下,眸中泼絮一般下了寒雪,与她十指相扣,将第二次继续进行?到了最后。
他?的吻,糅合她的泪,滋味别样,又甜又痛。
王姮姬的情蛊发作后就再没哭过了,只会僵然瞪眼扇着睫毛,无?意识地从他?身上汲取一丝丝活气。
第二次叫水,已经是后半夜了。
黎明的淡青若隐若现在天边,二人竟纠缠了将近整个夜晚。清晨的寒凉透过纸糊的窗户纸,丝丝缕缕透入室内。
往常这时候王姮姬都疲倦得不?行?,倒头就睡,今日她难得有几分清醒。
痛楚的烙印清晰地留在身体上,刺着她的神经,让她的灵魂扭曲。
直到天色完全明亮,她才起身。
枕畔,已经没人了。
冯嬷嬷过来帮她穿衣裳,掩盖住昨夜斑斑点点的痕迹,免不?得又是一阵哀怨,腹诽那?下手无?情的姑爷。
王姮姬坐在菱花镜边,一边怔怔梳着头发,一边盯了会儿远方?天空小黑点似的飞鸟,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昨夜最后时刻她终于说出了地皮的事,但他?态度漠然,并未动容。
倘若象征祖宗旧泽的宅子被卖了,她这任家主无?论如何也?对不?起祖宗。
地皮,地皮……
她心事重重,去书房看了几封公文,便头痛得厉害,回转闺房。
不?意间,却见郎灵寂正在。
他?坐在窗边,明润的日影半浸在曒玉色的儒袖上,朦胧了光与暗的界限。
他?刻意在此等她。
态度和昨晚完全不?一样,仿佛刚知道了什么。
难道他?之前并不?知道许太妃买地的事?
王姮姬与之对视,他?微侧着头,眼底撒着一点亮色浮光,宛若秋日生灵凋零时高?高?的青冥天色,没有常人的温情。
诚如,下了榻彼此就是陌生人。
还没反应,郎灵寂已轻振衣襞,朝她走来。
王姮姬双脚钉在原地,屏住呼吸,拳头下意识紧攥,脑海中已将近来做过的亏心事闪了一遍,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手却不?经意被拿了起来。
他?放在唇边,吻了下,全是礼节性的,冷调宛若一杯冰冰的淡色青酒。
这一吻不?是情慾层面的,更类似于表达臣服与忠诚的含义。
吻,正好落在她的家主戒指上。
“对不?起九小姐,”
他?言简意赅说,“……我的失职。”
“接下来,会处理好那?件事。”
撂下这句,他?便振袖走了。
王姮姬彻底蒙了,戒指被他?吻过的地方?犹自潮潮的,好似一种承诺。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指什么,但隐隐约约感觉,他?要插手地皮的事了。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似乎跟他?们的约定有关,他?对履行?对琅琊王氏的庇护之责,以琅琊王氏的利益优先。
僻静的小园内,停泊在寒枝的风飒飒地吹,脆弱的纸窗只要漏出一处微薄,就会抵挡不?住寒风,吹颤室内的暖气。
三日后,许太妃的亲兄长,也?就是许氏如今的当?家人许大人,日夜兼程赶到了建康城,直奔琅琊王氏。
见到了许太妃后,他?二话不?说,铁青着脸径直赏了许太妃一记耳光。
许太妃猝不?及防,狼狈侧过头,被打得耳朵嗡嗡响,错愕而?震撼。
她今年?四十有余,在许家也?算个长辈,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羞辱得有些呆滞,一时间连愤怒都忘记了。
许久,才圆瞪着眼睛,泪水汩汩而?出,“兄长,暌别不?见,您疯了……?”
许大人戟指大骂:“你干的好事!让老夫不?远千里从琅琊郡赶过来,清理门户!我许家没有你这样拎不?清的妇人!”
许太妃如堕五里雾中,既怒且耻,含泪道:“兄长风尘仆仆从北方?过来,见面不?问好,反而?如此羞辱小妹!要闹回家去闹,别在琅琊王氏丢人。”
许大人怒意更盛,瓮声瓮气道:“你也?知道这是琅琊王氏?老夫都替你丢人。老夫本升迁有望,这次来建康城领陛下封赏,结果下朝时被中书监单独扣下,问老夫缺坟地了可以说,别抢人家琅琊王氏的地,人家家主是位姑娘家,既主内又主外,独自一人支撑着不?容易!”
“老夫真是面红耳赤啊,何曾受过那?样的指点?中书监已坦言琅琊王氏因许太妃不?堪其扰,他?作为你名义上的继子不?宜指责,但琅琊王氏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了。”
“你如何不?知天高?地厚敢去抢琅琊王氏的地皮,不?掂量自己的骨头几斤几两?重?老夫见到王家人尚且恭恭敬敬的,你寄居琅琊王氏,反倒冒犯起人家家主来了。你怎么不?直接买乌衣巷的房子?……你不?要脸,老夫却还要脸。”
“老夫本来有望调来都城,因为这次的事干干净净地走人,你满意了!”
许太妃被说得魂飞魄散,完全懵掉了,因为一块地皮惊动了兄长。她也?想过郎灵寂会插手此事,没想到做得这么绝。
“他?……他?当?真如此跟你说的,如此……悖逆不?孝?我且撞死?在琅琊王氏,看他?们夫妻俩怎么收场。”
说着还真要撞墙。
许大人暴跳如雷,将她推开。
“起来!琅琊王氏的要求是要死?到外面死?,别污了人家的宅院。你怎么这般糊涂,郎灵寂他?是先王正妻之子,与你这继室无?半分血缘关系,料理起来有什么可手软的!琅琊王氏何等门户,不?容你随意撒野,还想要人家的地皮,做梦去吧。”
“你名义上是琅琊王的继母,实?际上是八竿子搭不?着打秋风的亲戚,人家从来没拿正眼瞧咱们许家!你还去抢人家的地皮,更显得我们小门小户寒酸没见过世面。”
许太妃怔怔道,“郎……他?,他?怎么能这样,他?……真是不?孝。朝廷还有陛下,咱们告到陛下面前去。”
许大人被气糊涂了,直言不?讳道:”陛下?陛下那?就是个盖印的戳,什么事不?听琅琊王氏的?况且此时我许家被人揪住了小辫子,本就理亏。即便你病情再濒危,怎么敢抢琅琊王氏的地?速速去谢罪,否则叫那?性子火爆的王戢知道,吃不?了兜着走。”
许太妃更委屈了,“我看那?王姮姬不?受宠,连新婚之夜都独守空房,才……”
许大人简直要被气死?,谁说王姮姬不?受宠,整个琅琊王氏都把她捧在手心上。谁说郎灵寂与她关系淡漠了?她以女子之身能当?家主都是郎灵寂暗中一手扶持的。
“无?知仆妇,说嘴什么。”
如今的朝廷,如日中天的琅琊王氏叫谁走,谁就走,哪怕是再大的官。
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想让它闹大,它自然就能毁灭性地闹大。
郎灵寂前几日才升迁中书监之位,中书监向?着琅琊王氏,满朝皆知。
琅琊王氏,才是中书监的第一顺位。
同样,王姮姬才是郎灵寂的第一顺位。
无?论真假的,人家是夫妻。
“你这寒酸小门小户的继母,人家前途正好,能偏向?着你?”
许太妃怔怔瘫坐在地上,万念俱灰。她以为凭借婆母的身份多少能拼一拼,起码郎灵寂顾忌着世俗孝道,会将利益和王姮姬五五分,至少能捞得好处。
谁料,郎灵寂眼里只有契约。
只按白纸黑字办事,分外不?讲人情味,比清廉还清廉。
执行?契约,墨守成规。
——罔顾她这继母的死?活。
他?并非娶了媳妇忘了娘,而?是自始至终心里既没媳妇也?没娘,无?论看似胜利的王姮姬,还是大获全败的她,都不?过是棋盘上一颗搓扁揉圆的棋子,可以随时牺牲掉。
如果眼下情形换一换,许氏站在琅琊王氏那?个位置,他?也?会倾斜向?许氏的。
他?傲慢出尘得,根本没任何人放在眼里,在意的不?过是哪一方?更具利益罢了。
经过卖地之事, 许太妃彻底看?清了郎灵寂。
她这个继子本质上软弱任欺,趋炎附势,娶妇忘母, 他畏惧琅琊王氏的滔天?权贵, 宁愿当赘婿,事事向?着王氏说话,已经被建康的大染缸染黑了。
王谢门高非偶, 坊间早有流传,许太妃真是好生后悔与琅琊王氏结亲。
印象中, 郎灵寂有两次拒绝她这母亲。一次是王姮姬罚昭容下跪, 他袖手旁观, 理由说“这是契约”;另一次是王姮姬为?富不仁拒绝卖地,他助纣为?虐,甚至反过来断送了许家,理由仍“这是契约”。
契约契约, 他只认契约。
许大人发够了脾气,心里仍堵得慌, 坐下来道:“你收拾完残局便回琅琊郡去?吧, 建康城已没许氏一席之地了。”
许太妃泪水涔涔,“我白白养育了他这么多年,事事为?他谋划打算,他合该奉养于我!凭什么要离开建康。”
许大人怒气又起, “你不走, 你觉得郎灵寂会牺牲掉王姮姬吗?那女子他经营了那么久, 现在就?是手中一颗王牌棋子, 内可控制琅琊王氏,外可借她的名义举兵向?阙, 好不容易将钝刀凭心意打磨出了锋芒,怎可能随便放手?无知?妇人,不懂朝政!”
许太妃一噎,无言以对,她确实半分不懂朝政的勾心斗角。
“他就?是被王家女子勾走了魂儿,若纳了昭容为?妾,清醒清醒,定然……”
许大人打断道:“你不说这还好,一说老夫更?羞得五体投地!你竟然糊涂到自毁名节,弄个瘦马在正经人家的庭院中招摇,老夫见了都想将你们轰出去?!”
许太妃委屈,“什么瘦马不瘦马的,兄长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昭容是咱们的侄女,小时候被拐子拐了才沦落风尘,甚是可怜,她父母临死前?将她托付给我,我得对她负责才行。”
许大人不为?所动,严肃道:“我警告你,若回转许氏,绝不能带着那瘦马玷污门户!否则我许家与你断绝关系。”
许太妃暗自伤心,见兄长态度强硬,只得暂时略过此节不谈,
“那郎灵寂与王姮姬和离,有希望吗?”
若郎灵寂与王姮姬和离了,诸事肯定会好起来的。
“有个屁希望。”许大人道,“那女子看?似荣华富贵,实则今生被拴死了。你不用记恨她,替她默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