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归美人,美人归我!by雁东鸣
雁东鸣  发于:2024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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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肖府,黎豫先以晚辈的礼节随着肖瑜去拜见肖道远。穆谦自恃身份,从前也不与除肖玥之外的肖家人来往,自顾去找肖玥打听他近来的荒唐事,只等黎豫回来后,再与他一道给肖瑜见礼。
卧房中的肖道远病得极为严重,整个人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眼神涣散,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想说着什么。
曾经叱咤风云的朝廷柱石困顿至此,黎豫既心酸又愧疚,若他当初听了穆谦的馊主意,扮做女子入宫,也不至于连累肖珏被责,肖珏腿没废自然也不会死,也不会惹得肖道远伤心至中风。
肖道远认出眼前探病之人,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向黎豫的方向,努力操着断断续续的嗓音,“北——北境——西——”
黎豫看了肖瑜一眼,后者对其点了点头,黎豫上前一步握住了肖道远那苍老干枯的手,虽不知肖道远是何意,仍温声回应道:
“伯父放心,北境和西境都好。”
“瑜儿——北——北境——”肖道远说着又把眼球慢慢转向站在一旁的肖瑜。
肖瑜面上一喜,也凑到床边,“爹爹,您能认出瑜儿了?”
肖道远见肖瑜凑近,又对着肖瑜断断续续道:“找——找珏——儿——北——北境——”
肖瑜对着黎豫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怕是父亲又将我认作二弟了。”
黎豫拜会完形容枯槁的肖道远,安慰般拍了拍肖瑜的肩膀,与他一起出了寝房,安慰道:
“师兄莫要太担心,伯父素来身体康健,这次定是受得打击太大了。智慧道长妙手回春,现下正在西境,等下我便修书请道长进京为伯父诊治。此外,这些日子,师兄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小弟无有不应,沉戟的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你有心了。”对于智慧道长,肖瑜并不抱太大希望,这些日子他已经请遍京畿名医,穆诚也将宫中太医全都派来了,肖道远的病情却丝毫不见起色,只是神情委顿道:
“至清,你不必自责,若是按照你们之间的情分、他和你兄长之间的情分,他作壁上观才是不该,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只是眼下,我的确有一桩事。”
黎豫闻言,忙道:“师兄尽管吩咐。”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来肖玥去御前要人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黎豫点了点头,等着肖瑜后话。
“玥儿自小跟我们兄弟不大亲近,倒是肯听晋王殿下几句,你能否请晋王殿下帮忙说项,劝劝他,谢家那位如夫人的事,能否就此作罢?”向来从容有度的肖瑜,面对闵州抗洪、救灾筹粮和南境改革这些硬骨头时都没这么束手无策过,惨淡一笑道:
“如今虽然陛下不追究了,可宁国公府祖父那边不会放过玥儿,父亲又病重不能做主,此事必须在我离京前解决,否则谁也保不住玥儿。现下陛下虽准我在京畿停歇几日,但到底难以久留。”
黎豫踱了几步,踌躇道:“照晋王殿下的描述,三公子的性情,怕不是个听劝的,不过,今日好在殿下一同来了,等下咱们与他一起合计合计,看能否有个完全之策。”
自家弟弟的性情,肖瑜怎会不知:家里三个兄弟,与父亲不羁的性情最相似的是肖玥,与父亲一样最能拿得定主意的也是肖玥,肖瑜觉得黎豫的话在理,点了点头。
黎豫觑着肖瑜的神色,见他还算平静,犹豫再三,问道:“师兄,照理说,沉戟新丧,三公子再不知事,也不该在这个档口上闹这一出?师兄不觉得奇怪吗?”

第234章 云涌(2)
即便不是黎豫提醒,肖瑜也早咂摸这其中有蹊跷,只不过这几日迎来送往接连不断,南境文书纷至沓来,加之肖道远卧病在床,宁国公府又想趁势夺回肖家掌家权,所以有事情都压在肖瑜一人身上,还没顾上去找肖玥一探究竟。
“唉……玥儿那性子,方才你也说了,不大是个听劝的,要想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还得容我好好琢磨。”
都是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黎豫已然明白,肖瑜对此事已然上心,肖家家事,到底不好多置喙,想着先帮着把眼前的事过去,只道:
“如今晋王殿下正好在府内,对于三公子,师兄是想绝了他的心思——”黎豫拖长了话音,觑着肖瑜的脸色,又试探性道:
“其实,若是三公子与那位如夫人真心相爱,为何不成人之美替他们遮掩一二。事情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总是有法子解决的。师兄觉得呢?”
这么胆大妄为的话,若是放在郁弘毅跟前说,肯定要被骂个狗血喷头。
肖瑜略显诧异地瞧了一眼黎豫,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师弟为人处世着实算得不得循规蹈矩,“至清,你什么时候学坏了?”
黎豫朝肖瑜眨了眨眼,“师兄,‘托黎侯的福’,从前说我狂悖忤逆的檄文满天飞,师兄又不是第一日才知道。”
肖瑜阴了许久的脸终于在黎豫卖力的耍宝下挤出一丝笑意,然后慢慢回忆起这些年,出格的事黎豫还真没少做,肖瑜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年,真算起来,还是你过得畅快些。玥儿的事,不妨就先劳烦晋王殿下探探口风,他若真有私下平事的心思,料理了他,父亲身边有人照料,我才能安心再回南境去。”
“想都别想了!”不等黎豫接话,穆谦带着三分气性的嗓音从院外传来,“你家这老三这种猪队友,本王带不动!打辅助本王都嫌菜!自己留下好好管教吧!”
黎豫眉头一蹙,虽然穆谦说话喜欢颠三不着两,两个人相处久了,黎豫大约也能明白穆谦和肖玥谈崩了,又见肖瑜一头雾水,忙嗔道:
“怎么就恼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肖瑜亦道:“敢问殿下,家弟与殿下说什么了?”
“你家老三让本王务必从谢府把人捞出来,他要明媒正娶,这不是胡闹么!肖沉戟下场你们也瞧见了,现在上头坐着的那个可不是老爷子,不念旧情的!别说光明正大把人捞出来,就算悄无声息把人偷出来,本王还不一定做得到,他这不是难为人吗!”大冬日里,穆谦把他素日里捏在手里把玩的象牙骨折扇从腰间抽出来扇起来,足见烦躁,扇了半晌还不解气,又道:
“肖玥好歹是你们肖家出来的世家公子,往日里人精似的,这回是怎么了!”
肖瑜与黎豫对视一眼,皆从对方面上看到了迷惘的神色。
正当三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之际,肖道远的寝房内突然传来“咚”得一声,惊得三人赶紧入内,肖道远整个人栽倒在地,身上毯子胡乱地搭着,肖道远正伸着手,目光瞧向远处小几上的茶杯,口中发出含混的咿呀声。
肖瑜赶紧上前把人搀回榻上,然后斟了一杯茶,喂了肖道远几口,后者这才安静下来。
还没安顿好肖道远,肖平拿着一封书信急匆匆入内,扫了一眼黎豫和穆谦,只道:
“公子,南境那边来函,催促公子赶紧回去,光靠那几个地方官,局势要压不住了。”
肖瑜点了点头,没接话,自顾给父亲盖好毛毯。
肖平又道:“怕是,相同的书信,也已经到了陛下的龙案上,公子还是得防一手南境。”
“咳咳——”躺在床上的肖道远突然一口咳出血来。
肖瑜见状赶忙上前伺候,只随口吩咐了一句,“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黎豫站在一旁,心中酸涩不已,他那无双国士的师兄,此刻还没从幼弟的焦头烂额中出来,又要守在老父榻前事事躬亲,还要被庙堂之事步步紧逼。
穆谦知道黎豫心里不痛快,往他跟前凑了一步,揽上他的肩膀拍了拍,在动作在外人眼里,足够亲密也还算得体。
穆谦的动作给了黎豫足够的底气,黎豫又看了一眼躺在榻上垂暮的老人,回扣上穆谦的手,对肖瑜劝道:
“师兄,虽然现下我们二人盘踞北境和西境,下面的话说出来未免有拖延改革以为二境谋求喘息之机的嫌疑,但却是为师兄着想。”
黎豫说完回头看了穆谦一眼,见后者朝自己点了点头,又道:
“自古忠孝难两全,伯父如今病重,三公子那边若再没了师兄震着,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师兄斟酌斟酌,到时伯父能否再承受得住。况且,南境改革,绝非一朝一夕能完成,可以徐徐图之,师兄莫把自己逼得这般紧,更不要留下遗憾才好。”
自从出师,除了对穆谦,黎豫从不这般跟人推心置腹,纵使对肖瑜,也是秉承着一贯的说半句藏半句的作风,如今这话句句出自肺腑。
“此事,我再想想吧。”黎豫一语中的,忠孝两难全!肖瑜心中也是矛盾的。
等肖瑜将两人送至相府门口,黎豫牵起穆谦的手,略有些羞赧道:
“师兄,想来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了,我们是要携手一生的,亲事等得空了就办,到时候想请师兄来充当一下我的高堂,不知师兄可应允?”
前半句肖瑜早已心知肚明,后半句却让他有些费解,“这可折煞我了,先生尚在,我怎敢舔居此位?”
黎豫心下了然,自己与郁弘毅决裂之事肖瑜尚不知晓,不禁心中冷笑,自己这位先生果然还是要脸面的,不肯让自己视若亲子的肖瑜见到他阴暗龌龊的一面。自己已然信仰崩塌,没必要再搭上一个肖瑜,黎豫故作玩笑道:
“毕竟以男子之身委身他人,先生知道了怕是不允,师兄就当为我留几分颜面,莫要让他知晓了。”
这话说得要多谦卑有多谦卑,肖瑜觉得不是十分中听,刚要开口反驳,却被穆谦先抢了话头,
“浑说什么呢?明明说好是本王下嫁于你,本王都收了你的聘礼了,你想反悔不成?”穆谦说着拿着扇子上的玉坠子在黎豫面前晃了晃,“待他日成亲,自然也是你来迎亲的!”
肖瑜见状放下心来,这两人感情极好,看来不用自己多言了。
黎豫被穆谦逗笑了,又转头看向肖瑜,“师兄,答应么?”
肖瑜看着眼前两人幸福的模样,又想到自己跟黎晗不尴不尬的处着,一方面打心底里为两人高兴,一方面又忍不住心酸,最终还是吐出一句:“好。”
穆谦素日里大大咧咧,可一遇到黎豫的事,他就是个小心眼,在黎豫唯一的“亲人”面前,他本违心编了几句奉承话,谁知出口就变了味。
“肖若素,本王知道当年是把阿豫从登州水牢偷偷放走的,但本王也知道,这些年你没少帮着黎晗对付阿豫,水牢的主意你别当本王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你要是再敢算计他,本王——”
黎豫越听越不对劲,赶紧瞪了他一眼,穆谦这才往回收了收,违心道:“不过既然阿豫都不计较了,那就算了。”
这话让肖瑜有些哭笑不得,黎豫更觉得丢不起这人,赶紧拉着穆谦上了马车,逃也似的跑了。
“你不守承诺!”黎豫一上马车就开始兴师问罪。
穆谦大喇喇往车座上一靠,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本王忍不住。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你被作践到当初那个地步,他难辞其咎,你不在乎,本王在乎!本王都答应你不计较了,还想让本王拿热脸贴他?他配吗?”
黎豫见穆谦有些恼了,怕再说下去,提起从前的事,再牵扯到两人从前那些嫌隙,惹得穆谦难受,只得软语边哄边嗔道:
“好好好,你晋王殿下高高在上,他小小一名参知政事自然什么都不是。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别计较了,赏我个笑脸呗。”
“本王就给西境主君一分薄面。”穆谦就是这么没出息,被黎豫软语一哄,登时就不生气了,又欠兮兮地凑到人跟前,把人揽到怀里,“话说阿豫,方才本王听你劝肖若素那些话,越听越觉得心惊,也就是肖若素襟怀坦白,若换个旁人,你连南境改革可以徐徐图之的话都说出来,定然要疑你离间他与今上之间的关系了。以后这种傻事,别做了。”
黎豫极为顺从地被揽过去,笑道:“本来就是事实,若素师兄未必看不明白,可现下肖家都乱成那样了,还有宁国公府那一家子在等着夺长房这一支的管家权,若素师兄这时候要再不坐镇京畿,肖家就毁了。”
穆谦不以为意,“肖若素现在就是进退两难!南境那些世家可不是省油的灯,从前就狼牙拍一桩事,本王就知道他们不好对付。都是穆诚非要改革的锅!”
黎豫挑眉,“那若是你,这改革你要不要搞?”
穆谦沉吟半晌,再看不惯穆诚,还是给出了中肯的评价,“还是要的,功在千秋。”
两人正在讨论之际,突然马车被一队人马截停了。

第235章 云涌(3)
此次出门,为着低调起见,穆谦没有安排晋王府的车驾,而是专门挑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现下被拦住,两人相视一眼,只觉来者不善。
两人都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穆谦直接对外吩咐道:“银粟,能不理会就不理会,走咱们的。”
马车没有按照预想的继续前进,反倒是银粟回了一句,“殿下,是禁军的殿前司,还有今上在潜邸微服出巡时的车驾。”
照理说,新帝践祚潜邸的旧物都封存了,一般都赏给亲贵或者近臣,不论是哪种可能,都说明来头不小。穆谦在黎豫手背上拍了拍,示意他稍安勿躁,径直下了马车。
穆谦定睛一看,来人竟又是林穹!上次肖沉戟禁宫出事,穆谦觉得跟这个孙子脱不了干系,没想到还敢送上门来,当即没了好脸色,“本王给你脸了是不是,处处来找本王的不痛快!”
林穹拱了拱手,算作见礼,面上并没展露出几分恭敬之色,“晋王殿下言重了,卑职人微言轻,哪敢找您的不痛快。”
“那还不滚开!”
林穹微微一笑,“殿下能走,西境的黎先生不能走,陛下有请先生进宫一叙。”
穆谦心中咯噔一跳,不动声色地强辩道:“本王只知道东境登州有黎氏,不知道西境也有,你要非说有,就自顾去西境寻去,到本王这里是何居心,还说不是故意找不痛快!”
林穹早已得了消息,黎豫就在车上,没想到穆谦能睁眼说瞎话,暗叹说晋王是纨绔子弟简直抬举他,这作风明明就是个泼皮无赖。
说话间,对面马车的车帘缓缓拉开,从车上下来一个精神矍铄留着长须的中年书生。
人瞧着眼生,穆谦自然不会给好脸色,倒是那人款步走到穆谦跟前,递了一个眼神,林穹便识趣地退到一旁,那人才笑道:
“晋王殿下不愧行伍出身,举手投足皆是军营中的洒脱不羁。”
若是纨绔时期的穆谦,自然会将这一句当成恭维的话,可跟黎豫朝夕相处了这几年,黎豫私底下又是个促狭性子,穆谦早就学会了捕捉画外音,当下明白这是被骂兵痞子了,也不甘示弱,阴恻恻笑道:
“你这老小子本王虽不认得,但一看就是长寿之象,本王觉得能活几千年吧。”
“哈哈,有意思!”那人倒是不生气,畅快一笑,微微颔首,“老夫郁弘毅,见过晋王殿下。”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嘴角,原来此人就是几次无缘相见的郁弘毅,难怪敢乘穆诚潜邸时的车驾!
穆谦忍不住对着他打量起来,许是常年在道观清修,相较于朝中那些脑满肠肥的大臣,郁弘毅甚为清瘦,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
“哦——原来是郁相啊。”穆谦立马换上一副面孔,虚伪地热络道:“久闻郁相大名,本王未尝一见,本来请郁相喝一杯,奈何本王今日有事,就先不叨扰,回聊啊,回聊。”
穆谦知道,黎豫跟这老狐狸过招都得吃闷亏,更别说傻乎乎的自己了,索性说完就脚底抹油开溜。
“殿下且自便,只是那不肖徒儿老夫得见一面。”郁弘毅说完,眼神一凛,朝着穆谦身后的马车扬声道:“黎豫,还不出来!遇事躲躲藏藏,老夫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下一刻,黎豫果然裹紧了披风在卓济的搀扶下下了车。师徒再次相见,黎豫没有过多地有礼,更没有胆怯,施施然上前,笑容得体拱手一礼,用还带着风寒的鼻音道:
“先生安好。”
郁弘毅见两人一黑一白,披风上的花纹交相呼应相得益彰,忍不住蹙了蹙眉,才用不用质疑的口吻道:“走吧。”
不等黎豫反应,穆谦一把握住黎豫的手臂往自己身后一塞,“走什么走!问过本王了吗就走!”
郁弘毅驻足,抬眸望向黎豫。
黎豫被郁弘毅的眼神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仍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学生谢过先生盛情。”
郁弘毅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黎豫会违逆自己,“你当真不去?”
黎豫摇了摇头。
郁弘毅也不废话,直接朝林穹扫了一眼,林穹会意,立马大喊:“弓箭手准备!”
说时迟那时快,数十名禁军手执弓箭,对准了两人。今日前来的禁军都由林穹精挑细选的殿前司老人。穆谦从前虽是禁军统领,但因着殿前司归肖珏节制,这些人并没有真正在穆谦手下当过差,是以并没有很给穆谦面子。
“放肆!竟敢当街胁迫亲王,郁相想以下犯上吗?”穆谦对着郁弘毅呵斥完,又把目光转向了禁军,“若阿豫和本王有个三长两短,郁相乃是帝师,或许能逃过一劫,但你们得好好掂量掂量,来日禁不禁得住北境和西境报复!”
众人被穆谦唬得一愣,面面相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郁弘毅不理会穆谦,上前一步逼近黎豫,“阿豫,老夫是什么性子,你一清二楚,老夫再问你一遍,去,还是不去?”
黎豫知道,若是他拒绝,郁弘毅真的会当街把他和穆谦射杀,不为别的,连通敌叛国都能做得出的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他早年经历了安国侯府水牢那一遭,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好。先生先放晋王殿下回府,学生随先生前去面圣。”
“阿豫,本王陪你!”穆谦哪里能让黎豫一个人去冒险,直接上前握住了黎豫的手。
黎豫回握一下,摇了摇头,“你在外头,还能想办法,两个人都陷进去,就麻烦了。”
郁弘毅蹙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黎豫是聪明人,知道再耽搁事情也不会有转机,非常痛快地跟着郁弘毅上车而去。
黎豫跟着郁弘毅进暖阁时,穆诚正在书架上翻找什么,见郁弘毅带着人进来,立马笑道:
“至清可真能瞒,先时朕若知道你是先生的学生,就早早邀你来小聚了,何至于同在京畿却相逢对面不相识。若素也是,也瞒着朕,看回头朕怎么骂他。”
黎豫面上淡淡的,没有收这份示好,只是不卑不亢道:
“陛下言重了,天下皆知郁相仅有陛下和肖参知两位入室弟子,草民能称一句先生,已是荣幸,哪里敢同陛下论同门之谊。”
被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穆诚也不在乎,只笑着回榻上坐着,又邀了郁弘毅同坐,玩笑道:
“看来先生委屈小师弟了,要不然怎么这么大气性。”
郁弘毅落座后扫了一眼孤零零站着的黎豫,冷哼一声,“听说人家在西境,被郭晔奉为主上,老夫哪里有本事委屈他?”
穆诚浑不在意,脸上笑意更甚,还亲自给郁弘毅斟了一杯茶,劝和道:
“郭大帅行伍出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在话下,但要让他内修政理就有些难为他了,至清乃是拜相之才,能辖制住西境,将郭晔收服,也是先生教导有方。”
郁弘毅知道穆诚有心要缓和自己和黎豫的关系,现下穆诚给了台阶,暖阁内除了他们师徒三人再无他人,郁弘毅自己也不舍不得这个培养了几年的小徒弟,索性放下了身段。
“阿豫,老夫知道你介怀从前的事,心里不痛快也正常,过去的事就算了。老夫跟你承诺,以后再不将你放入局中,你也莫要再怄气了,如何?”
若非黎豫深知眼前两人都做过些什么,恐怕会被眼前的假象蒙蔽,可眼下他只觉阵阵恶寒,北境战火、南境水患、西境几近决堤,这些代价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大成的百姓,怎么能用一句过去的事轻飘飘揭过?
黎豫冷着脸,未置可否。他明白今天郁弘毅大费周折把自己弄来,绝对不止要和解这么简单,穆诚也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和事老角色。
“是否若今日学生说一个‘不’字,又将丧命于先生的羽箭之下?”
穆诚瞧了一眼郁弘毅,又笑着说和道:“先生今日把小师弟给吓着了,要不这样,朕替先生给你赔个不是吧。”
“不敢。”黎豫实在不想再这师徒两人斡旋,“想来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唤草民前来,有话不妨直言吧。”
“瞧你急的。”穆诚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团凳,示意他落座,“若素那边,你去瞧过了,你怎么想?”
黎豫不明所以,还是应付着来了一句,“肖参知是个孝顺好儿子、爱护幼弟的好兄长。”
穆诚点了点头,“现下肖家这情况,朕无论如何也没法开口催他去南境了,可现下南境的改革箭在弦上,若素前期已经做了大量的铺垫工作,若此时罢手难免功亏一篑。”
黎豫心中渐渐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穆诚见他缄默不语,索性直言道:“你与若素和朕系出同门,先生和若素都对你赞不绝口,这些年你在北境和西境做得更是有目共睹,所以朕有意让你入阁,替代若素去南境把改革做完,不知你的意思呢?”

第236章 云涌(4)
这话可把黎豫给气笑了,让自己去帮他去南境推改革?帮他们料理了南境,他们把刀口对准北境和西境?这如意算盘打得恐怕连郭大哥在西境都听见了!
黎豫再好的修养,也恨不得把穆诚榻上的小几给他掀翻了。不过由于郁弘毅太甚,有郁弘毅在场,黎豫不敢造次,哪怕两人先时决裂,此刻黎豫也打心底里怵他。黎豫压着不满,努力维持着表面进退有度,婉拒道:
“陛下过誉,草民愧不敢当。南境改革系陛下宏图大业,任重道远,非德才兼备者不能成就。草民声名狼藉、德薄才疏,与肖参知比更是云泥之别,实在不敢为继者。且草民身有沉疴,病入膏肓,现下不过残喘度日罢了,虽有心报国,然气力不足。恳请陛下垂怜,周全余生,草民当感激涕零。”
虽然黎豫心中的白眼已经翻到天上去了,仍将一番话说得恳切动容,说完还咳嗽了两声,伴着受了风寒的鼻音更显可怜。
郁弘毅:“……”
穆诚:“……”
暖阁内陷入一份微妙的沉默中。
要不是早就从郁弘毅和肖瑜那里知道黎豫是个什么性情,穆诚就要被这副谦卑恭顺真情实感糊弄过去了,现下他只觉头疼,怎么跟预想中差这么多?
穆诚瞧了一眼郁弘毅,朕知道他聪明,可没听说他这么滑啊?
郁弘毅嫌恶地躲开眼神,不是老夫教的,你回头瞧瞧你兄弟吧!
“你这么妄自菲薄,将先生的教诲置于何地?”穆诚不死心,嗔怪一句,又温言劝慰道:
“你若病了,咱们就好好治,你还年轻,说什么时日无多的混账话。来人,传御医来给他瞧瞧!”
不过须臾黎豫就认清了当前处境,眼见着殿外的内侍去宣太医了,脸色瞬间煞白。看来穆诚是非要逼他就范了!
黎豫脑中飞速旋转,试图寻找脱困之法,奈何他本身的低热因着奔波受累变成了高热,这会子烧得他头脑发昏,脑中一片空白。
郁弘毅见黎豫脸色阴晴不定,端出为人师者的架子,出言呵斥道:
“你从前也说,世家痼疾不得不除,现下却因着畏难情绪止步不前,观大厦将倾而不扶,弃朝野弊病而不顾,老夫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你又怎么对得起‘至清’二字,又怎配再谈至治之世、河海清宴!”
黎豫算是看明白了,这俩人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来了,本来打算苟到底,听到最后实在压不住火气了,“先生从前还教导学生要救民水火、爱民如子,不照样送北境百姓去死、送您的学生入局?”
“混账!给你脸了是不是?”被揭了老底,郁弘毅气得直接将茶盏砸到了黎豫脚边。
黎豫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任由杯盖从脚边滚过。
两人再闹起来是穆诚不愿意见到的,郁弘毅为人有大才,虽然看起来行事端方,但为达目的奇招频出,且有些招数的确不大光彩,不过都是穆诚默许的。现下郁弘毅生气,看起来像是黎豫揭露、指责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实则穆诚心中一清二楚,郁弘毅气恼的从不是那点名声,而是谋了十数年的局落空了,现下被人提起才怒不可遏。
“至清,哪有这么跟先生说话的,还不赶紧请罪。”穆诚还是想用黎豫的,不愿放任事态朝着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赶忙打圆场。
黎豫装作没听见一般,自顾坐在团凳上不动弹。
整个暖阁又陷入了僵局。
好在此时赵太医到了,这才打破了尴尬。
“去给他瞧瞧,年纪轻轻就轻言生死,简直胡闹!”穆诚等人行完礼,立马抬手一指黎豫,示意赶紧给他瞧病。
赵太医颔首称“是”,抬头见到黎豫,面露难色,止步不前,“这……他的话,老臣怕是束手无策了。”
黎豫见状,立马一本正经道:“陛下,晋王殿下已经替草民延请过赵太医多次,赵太医乃是国手,他都言回天乏术,草民就不敢奢求了。”
穆诚把探寻的目光落到了赵太医身上,赵太医不敢拿乔,刚要开口,却见肖瑜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
穆诚见到来人,顿时哭笑不得起来,“若素,你最近没少护犊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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