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说,坐着说。”穆谦对着杨宜斌摆出一副笑面虎的面容,转头见谢淳不适,怕等下再吓着他,转头压低声音道:“谢二,你去牢门口守着。”
谢淳压抑住生理上的不适,坚定地摇了摇头。
穆谦见状,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然后从他手中接过了小木桶,转身放到了杨宜斌面前,笑眯眯阴恻恻道:
“杨指挥使久居京畿,想来对江湖上这些有趣的东西是不大了解的。本王前些日子新得了桶水银,专门用来做人皮灯笼,想跟杨指挥使一起玩。”
杨宜斌不明所以地看着穆谦,赵卫和谢淳及一众亲卫眼中也露出了迷茫之色。穆谦没有管众人,于杨宜斌面前席地而坐,满面笑容。
“这人皮灯笼啊,说起来很是简单,只需要拿匕首在人的天灵盖上小小地划上一个十字。”穆谦说着,手拿折扇,以扇柄轻轻放在杨宜年头顶比划了一个十字,当即给杨宜斌吓了个激灵。穆谦见状,憋着笑,继续道:
“然后,把这水银,从这个十字花的口子里灌进去,因着水银比血重,这人皮啊就会慢慢地跟肉分开。哦对了,由于这个过程太痛了,要把人埋在地里才成,这样这人纵然痛得扭来扭去,但因为被埋了,只露个脑袋出来,所以逃脱不得。”
穆谦说着,煞有介事地寻摸一圈,面上尽是不满之色,对着赵卫道:“老赵,这挖坑的铲子没备好啊。”
赵卫瞥了一眼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的杨宜斌,故意大声应道:“属下立马吩咐人去准备。”
“嗯!”穆谦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凑到杨宜斌身前,在他耳边道:
“这人逃脱不得,又疼痛难忍,最后一下子就从天灵盖上的口子里挣脱出来了,回头一瞧,皮在地里,再一看自己,嘿!浑身上下就是一坨白花花的肉。”
“呕——”谢淳再也忍不住,胃里没食,将胃液吐了个干净。
第218章 初唳(9)
“然后呢?这样就都吐口了?”黎豫听着正初的描述有些哭笑不得,穆谦从前就喜欢搞些花样,却没想到这次玩这么大,剥人皮?亏他想得出来!
正初嘿嘿一乐,故作高深莫测道:
“哪儿这么容易,杨宜斌拿定了主意殿下是厚道之人,不能真给他扒了皮,虽然人都吓得抖成筛子了,却一点也没吐口,瞧起来颇为硬气。”
黎豫看了看手里写着京畿押送和胡旗接应部署的信函,有些好奇,“那这消息哪儿来的?”
“您别着急啊,他嘴硬,但咱殿下也不是吃素的。”正初边说边比划,眼神里都是兴奋之色,津津有味地讲着他们家殿下的辉煌事迹。
“殿下想着,不动点真格的怕是不行了,但他又不愿做伤阴鸷的事,您猜怎么着?他隔日就让刘团练使带着兄弟们在垦地时顺手逮了几百只土蝎子。然后命人找了个木桶,先把杨宜斌放进去,再下令往里头倒蝎子。那杨宜斌也不傻,知道蝎子一旦落到身上可不听人使唤,当即就全招了。”
正初说着,拍了拍手,立马有个亲兵从屋外拎了个竹笼子进屋。正初接过后送到黎豫面前,“这是殿下让带过来的,他要不是为着留下跟京畿那群人周旋,肯定亲自来了。”
黎豫刚要去接,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竹笼里传来,瞬间把手收了回来,警觉道:“里头是什么?”
“先前刑讯逼供用的蝎子啊!”正初一脸坦坦荡荡。
黎豫闻言大骇,惊得往后退了半步,颇为抗拒地摆了摆手,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嫌弃。
“拿回去!拿回去!黎某这里哪需要刑讯逼供。”
正初笑着从竹笼背面翻出个小蝈蝈笼子,有两只生龙活虎的土蝎子在里头张牙舞爪。
“您误会了,殿下说送来不是让您吓唬人的,是让您吃的。至于这个小的,是殿下挑出来两只最有精神头的,让您……哦不,是让衍少爷拿着玩的。”
“……”
挑两只拿着玩也就算了,整一篓子来吃?这穆谦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黎豫隔着老远接过了蝈蝈笼,“替我谢过你家殿下好意,这个小的黎某留下,大的劳烦正初小哥送回去吧。”
“殿下说让您别怕,拿油炸一下,撒上点盐巴,很好吃的,您留下试试吧。”正初不死心,这可是自家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要黎豫留下的。
黎豫瞟了一眼竹笼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联想到方才谢淳被送来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全然不似先时在北境战场上那般生龙活虎,黎豫胃里一阵翻腾,心中不禁泛起嘀咕,这谢淳该不会是被蝎子毒成这样的吧?
黎豫干笑两声,感觉对穆谦的心意实在无福消受,不再跟正初纠缠,只是吩咐道:
“谢二公子这边,黎某定会好好教导,请殿下不必忧心,沐恩公主也放心交给黎某。至于怎么对付京畿,想来殿下已经有了主意,就有劳他从中斡旋了。”
当一盘油炸蝎子被放在几案上后,年纪轻轻的小火头军恨不得立马逃出中军大帐,穆谦见他害怕的模样,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小火头军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撒丫子跑没影了。穆谦见他跑得比在战场上逃命还快,有些哭笑不得。
不就是一盘炸蝎子嘛,至于像看活鬼一样看他么!
不过这也不能怪人家小火头军,自打穆谦拿着人皮灯笼和蝎子吓唬完杨宜斌,军中好些人瞧他的眼神都变了,都在怀疑自家主子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赵卫掀帘进了中军大帐,瞧见那一盘蝎子,先是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欠兮兮凑到穆谦跟前。
“殿下,我就说吧,先生那脑子、那口才,哪用得着蝎子。不过,这蝎子被退回来又不是蝎子的错,您何苦把它炸了,留着吓唬人多好!”
穆谦暗骂书里这群人没见识,不知道这东西的好,自顾从盘子里挑了个大的,放在嘴里嚼起来,边吃边道:“函给京畿发了?”
赵卫见穆谦越吃越香,眼睛都直了,绘声绘色地讲制作人皮灯笼的过程也就算了,怎么还吃上毒物了?这人怎么口味这么重!不过他是来回差事的,顾不上吐槽,认真道:
“照您的吩咐,给京畿回函,由您亲自迎接沐恩公主,却只迎到了仪仗却不见公主,至于在北境遭了山贼,咱们只字未提!”赵卫笑得得意,“还按照您的吩咐,杨都指挥使已经在咱们兄弟的护送下启程回京了。那裘副都指挥使和林左侍郎以及这公主的仪仗怎么办?”
“那就不是本王该操心的了。”穆谦大大咧咧拿起旁边的酒壶喝了一口,心中很是畅快,之前还为着掳走了容清扬跟京畿不好交代犯愁,现下京畿给台阶,穆谦当然顺着就下来了。
“杨宜斌回去了,京畿自己干得好事就露馅了,他们不能给本王施压要人,本王也不懒得再编理由搪塞。至于旁人怎么处置,咱们原地听旨。”
赵卫见穆谦就着酒水越吃越上头,不禁怀疑道:“殿下,您这么大岁数还没娶媳妇儿,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过来。”穆谦也不恼,笑吟吟地瞧着赵卫,给赵卫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干嘛?”赵卫一动不动。
穆谦把盘子往前一推,“尝一个。”
赵卫脸都绿了。
穆谦抬眼,看着僵在原地的赵卫满脸嫌弃,“你丫堂堂边防军副帅,就这点胆子?老赵,你不行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男人,就不能被说不行!
赵卫脾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凑到盘子前,伸手就从盘子里捏了一只蝎子,等放到嘴边时,又怂了!
穆谦懒得搭理他,自顾一个又一个的塞进嘴里。赵卫见穆谦吃得津津有味,好奇心最终战胜了恐惧,把蝎子放在嘴里嚼了嚼,一嚼不得了,嘴里的味蕾立马被调动起来了,伸手又摸了一只蝎子。
“诶!这玩意咋这么香呢!”赵卫说完,开始一只接着一只往嘴里送。
穆谦见他吃上了瘾,凉嗖嗖问道:“本王有什么特殊癖好?”
“没有!”赵卫答得干脆,说完上手端起了盘子,转头就走,边走边吃边道:“殿下,老赵去帮你正名哈!”
等营里越来越多的将士尝过炸蝎子的美味,看穆谦的目光又从看变态慢慢恢复成看偶像,然后越来越多的战士得空就去野外翻蝎子!
等北境边防军人均成了摸蝎子小能手,西境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第219章 初唳(10)
寒英自打来到安泰镇关口,一直不敢松懈,按照先前的计划,认真观察着每一支出城的商队,力图发现其中的行伍之人。
“军爷,咱们是百川商号。”商队掌柜的一脸讨好地配合着西境守军检查。
前些日子西境下令发展商贸,百川商号乃是上面重点交代的要务必保障安全的商队,守军一听,赶忙道:“好,不必查了,放行。”
寒英抱着胸,冷眼旁观着这一幕,这几日百川商号的商队进进出出未免频繁了些。
“老丈,这次都是些什么货物。”寒英忍不住问道。
那掌柜的先是一愣,然后才道:“都是兽皮,从西境收购的兽皮,打算发往关外发卖的。”
“哦。”寒英若是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人放行。
三日后,趁着夜深人静之际,寒英亲自带队摸上劫匪老巢,成功将容清扬及容氏商队一干人等救出。等宝剑架在匪首脖子上,寒英才发现,原来这名匪首竟是一个“老朋友”!
自接到正初送来的信函,黎豫便日夜兼程来到了勒州,如今身在平城。寒英不敢擅专,也怕在关口不安全,索性星夜将人带去见黎豫,等到达平城,已是寅正。
黎豫由谢淳陪着,一夜未眠,他一直忧心容清扬的安危,如今见人完好无损的被寒英带回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虽有一肚子疑问,但面对一脸疲态但仍镇定自若的容清扬,还是道:
“公主殿下受惊,平城驿馆由西境铁骑护卫,您可安心歇息了。”
容清扬早闻登州黎豫之名,先时听闻他命不久矣,没想到回头就能在西境混得风生水起,还能让郭晔俯首称臣。又见谢淳在他身边陪着,早已敛去了从前的玩世不恭,整个人一副干练的模样,不禁对黎豫又好奇几分。不过,她出身世家,纵使再好奇,也不会不分场合的探人私隐,只道:
“西境铁骑训练有素,部署周密,本宫甚为钦佩,想来还有先生的缜密筹划,哦不,如今想来应该称呼阁下一句主君了。”
黎豫微微一笑,西境不比其他地方,本就乱的很,郭晔受封西境主帅,亦是先平定西境,后朝廷册封,他这个西境主君,如今差得也不过是找朝廷讨个封赏罢了。黎豫不拿乔,不卑不亢道:
“不敢,公主无恙便好。”
容清扬微微福身,“还是要道一声谢的。”
黎豫侧身,不受这一礼,拱手谦逊道:“殿下言重,于公于私,黎某都不能将殿下置于险地,如今殿下平安归来,黎某也就放心了。”
容清扬敏锐捕捉到黎豫话中的不妥,西境援手施救,从明处说乃是臣子效忠朝廷之举,从暗处讲西境为借容家之力通商,也需保下她这个嫡女,可于私呢?
“于公,本宫都明白,于私何解?”容清扬虽知不妥,却仍忍不住发问。
黎豫一怔,才意识到方才一时口快,不过他也不愿穆谦总记着容清扬这份恩情,索性和盘托出,“晋王殿下一直感念公主当年在先帝面前的却婚和解围之恩,叮嘱黎某务必护公主周全,黎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不敢当公主一句谢字。”
容清扬微微讶异,“当年晋王兄于先帝面前拒婚,宁死不屈,只因心中早有中意之人,他既不愿负了那人,本宫亦不愿与他结为一对怨侣,索性顺水推舟,没想到这点顺水人情让晋王兄上了心,是清扬的不是了。”
黎豫斟酌着容清扬的用词,大约也能想到穆谦于圣驾前梗着脖子拒婚的模样,不禁莞尔,客气道:“此番黎某就代晋王殿下谢过公主,天色已晚,想来公主舟车劳顿,有话咱们明日再说,让谢淳引着您去歇息吧。”
容清扬明白,容氏已决定与北境、西境联手,自己脱困后却未及时向西境铁骑求助,反倒是执意北上,还因此被俘,合该给人家一个交代,但见黎豫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还非常有风度的放自己先去歇息,不禁又对西境高看两眼。
“如此,就先谢过主君。”容清扬微微颔首致礼,转身正要随谢淳离去,刚走几步,突然驻足,鬼使神差问道:
“那人,便是你吧?”
这句话没头没尾,寒英和谢淳皆面露疑惑之色,但黎豫却听懂了。
黎豫想了想,没有故作矜持,大大方方道:“早闻公主秀外慧中,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今日倒是见着了。”容清扬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待送走了容清扬,黎豫敛了笑意,冷冷问道:“阿克善呢?”
“捆了扔在柴房里了。”寒英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忧道:“先生,有什么话不妨明日再问,您去歇会儿吧。天马上就亮了,再过半个时辰阿衍要来跟您读书了。”
黎豫在眉心处掐了掐,自嘲道:“有些事压在心里,若不问个明白也睡不着,再说,现在我这身子骨比从前可轻快不少,不碍事的。”
寒英见劝不住,只得由着他,自己前面带路。
黎豫走了两步,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寒英,不许跟阿梨和穆谦说,回头又该念叨我了。”
寒英有些无奈,抱怨道:“您也怕念叨,那怎么还不当心些。”
黎豫浑不在意,“惯了。”
再次见到阿克善时,阿克善仿佛比上次相见苍老了十岁,整个人充满着阴鸷狠厉之气,比从前战场上时更甚。
如今的阿克善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黎豫再无心同他客套,直接开门见山,“你当初早就知道通敌的根本不是穆谦对不对?那件信物也是你有意为之是不是?”
阿克善眼神轻蔑,“知道还问。”
黎豫胸口一闷,忍不住咳起来,咳了半晌才道:“你回郭大哥以及在清虚观的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阿克善嘲讽地笑起来,“看来那人说得还真对,想要让你和穆谦离心,一定不能说假话。啧啧,瞧见你这副悲戚又气急败坏的兴师问罪模样,爷就痛快地很!”
第220章 初唳(11)
这话一出,黎豫瞬间明了。当初他被放在局里,肖瑜在红叶寺那番语焉不详的话虽然是关键,但细细想来,每一步都有迹可循。更重要的的确是方才阿克善所说的,这其中没有人诓骗他,句句皆是真话,但却实实在在让他与穆谦离心离德。
黎豫至今想来还觉得后怕,这手段太过高明,除了郁弘毅,他想不到第二个人。郁弘毅有志天下,才花十几年布了一个内部矛盾向外转移的局,可是,他没有必要算计自己?那花这般心思,又是为何?
黎豫想着从前的事,心里不熨帖,嘴上自然也不饶人,“黎某本以为那次放将军去后,将军能返回胡旗重整旗鼓,却不想落草为寇,瞧见将军这幅模样,你猜黎某是不是也痛快得很!”
“你!”阿克善没想到黎豫三言两句就反客为主,讥讽道:“你想知道的那个人,我永远不会把名字告诉你。”
黎豫无所谓地笑了笑,“谢谢将军,方才已经为黎某解惑了。将军敢作敢当,黎徼可是死于你手?”
“不是。”阿克善冷哼一声。
“那你还有活下来的可能。”黎豫丢下这一句,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黎豫冷着脸从柴房出来,虽然他与阿克善的对话内容,他前期已经推演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是听到阿克善亲口证实,心里还是极不自在,不过这样的情绪没有维持很久,谢淳和卓济陪着他出来时,玉絮和寒英正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她现在有身孕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要不你跟先生说,让先生教训她两句,阿梨姑娘最听先生的话了。”玉絮与寒英打着商量。
寒英有些犹豫,“还是不要了,先生身子骨不好,阿梨一直为此揪着心,所以上次的事才死死瞒着,就怕先生知道了担心。”
黎豫眉头略蹙,走上前去,“阿梨怎么了?”
两人一惊,转过身来,方才聊得投入,没想到黎豫从柴房出来了,他们竟然浑然未觉,自打不当亲卫,这警惕性比从前着实下降不少。
玉絮眼见着寒英并不想多说,他便开口打起圆场,“左不过小丫头使性子罢了。”
黎豫不接话茬,眼神直接落在寒英脸上,目光中没有谴责、没有逼迫,只有一汪深不见底的宁静。
寒英不似玉絮八面玲珑,这样的眼神他接不住,低下头半晌才道:
“阿梨这一胎怀象不大好,她孕中性子古怪,于起居饮食也不大注意,属下盯着她时还好些,但多说几句她脾气就上来了。前些日子她想吃些生冷的,属下想着一来大夫嘱咐过她孕中不能吃,二来也入冬了,属下就没答应,结果她脾气上来,本想着她闹一闹就好了,谁知竟然气哭了。大夫说她孕中不宜动气,属下没法子,只得顺着她。可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黎豫掐了掐眉心,“阿梨这性子,倒真是难为你了。”
玉絮见状知道有戏,赶忙帮腔,“阿梨姑娘最听先生的话,要不您得空说她两句?”
黎豫摇了摇头,“怕是不成,我前些日子养病时,生活习惯亦不佳,怕是还未曾开口,就会被她堵到哑口无言。”
黎豫如此说,两人想到前些日子黎梨怼人那口才,面对黎豫时也毫不逊色,深以为然。
“那怎么办?先生给出出主意吧。”玉絮瞅了一眼苦大仇深的寒英,感觉再这么下去,黎梨还没出事,寒英先愁得扛不住了。
黎豫踱了几步,斟酌半晌,“这样吧,把阿衍送到阿梨那儿去,跟她说让她先照顾阿衍一段时日,等我忙完安泰镇的事,再把人接回来。至于玉絮,你就先别跟着阿衍回去了。”
寒英有些疑惑,“这是何意?照阿梨现在那性子,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能看好阿衍,还不让玉絮跟着回去,那阿衍怎么办?”
黎豫好暇以整,“你府上缺人伺候?”
“自是不缺的。”寒英不明所以。
玉絮比寒英通透许多,搂上寒英的肩膀拍了拍,笑道:
“阿梨姑娘自小疼阿衍,把阿衍送回去,我又不跟着,阿梨姑娘肯定把阿衍带在身边同吃同住,她就算不顾念着自己,肯定也得顾着阿衍,自然就不会乱来了。再加上你府上不缺人伺候,自然也不会累着阿梨。早让你找先生求助,这不问题迎刃而解了。”
“多谢先生。”寒英这才茅塞顿开,面上先是一喜,继而担忧道:“那岂不是又要害先生与阿衍父子分离。”
黎豫微微一笑,“安泰镇比起后方条件要艰苦许多,当爹的自然也不希望儿子受苦的,寒英你快些去给阿衍收拾东西吧,等上完早课,就送他回去。”
“是!”寒英拱手行礼,立马转身跑了。
等寒英跑远,黎豫才渐渐收敛笑意,“方才,寒英一直瞒着的,到底是何事?”
玉絮见瞒不住了,只得和盘托出,“上次阿梨姑娘怀有身孕时,因着阿克善脱逃受惊小产,落下了病根,阿梨姑娘怕您知道担心,就一直让瞒着您。”
“知道了。”黎豫面色晦暗,看不出情绪,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句,“阿克善,不用留了,你去送他上路。”
黎豫阴沉着脸色来到书房时,天色还暗着,但是一个穿着夹袄的小娃娃已经端正的坐在书桌前了。
黎豫虽然跟着自家爹爹读书,但是从来不把爹当先生,见爹爹进门,直接从书桌后绕出来,捣腾着小短腿扑了上去。
一见自家儿子,黎豫面色终于柔和下来,揉了揉黎衍毛茸茸的小脑瓜,“这么早就来了,睡醒了么?”
黎衍扒拉着黎豫的衣摆,然后伸出了双手,显然这是让黎豫抱他。
黎豫从善如流地弯腰把儿子抱起来,只要不查功课时,黎豫永远都是慈父。
“爹爹,今日不查功课了吧。”黎衍把小脑袋靠在黎豫的胸口,与自家爹爹打着商量。
“怎么?昨日偷懒了?”黎豫抱着儿子来到书桌后坐下,想着这么小的人儿每日卯初便起来读书,比起从前去学堂整整早了一个时辰,的确是辛苦了,再加上想着小孩子都有玩心,刚来安泰镇,黎衍肯定要新鲜几日,是以他并不打算追究。
黎衍拿毛茸茸的小脑袋在黎豫胸口蹭了蹭,嗓音软软的,“没有偷懒,就是不想你查了,不查了吧。”
一想到怀里的可爱又贴心的儿子马上要被送走,老父亲的心就忍不住难受,也就宽容的松了口。
“行,你不想查就不查了。那你回你的位子坐好,咱们现在开始讲课。”
“哎,你这么好说话,我现在可一点都不怕你了。”黎衍人小鬼大的长叹一声。
黎豫低头瞅了一眼怀里故作老成的儿子,在他鼻尖上轻轻一刮,“默书也不怕了?”
“怕,怕得很……哎,算了,要不今日默书吧。你去屏风后的榻上躺一会儿,我默好喊你。”黎衍从黎豫怀里跳下来,拉着人的手就要往屏风后走。
现在黎衍随着黎豫读书,每日都会被查背书,背不出来或者背错了,顶多被黎豫说两句,但每十日,都会有一次默书,但凡黎衍写错一个字,就是一戒尺。是以,黎衍对每十日的默书极为抗拒,还曾经一本正经的跟黎豫抗议,觉得这会影响他们父子之间的亲厚关系,奈何黎豫不为所动,气得黎衍大发脾气,回头还得黎豫来哄他。
但是哄归哄,黎豫就是不妥协,挨了打的小阿衍又不能真恨他爹,只能把一腔愤懑转移到默书这件事上。黎衍对默书不喜,黎豫是知道的,今日黎衍主动提出来默书,倒是让黎豫有些诧异。
“阿衍,你这样,倒是给我整不会了。”黎豫说着,还是跟着随着儿子的力道,被他拉到了榻边。
“你睡一会儿吧,上次默书的日子耽误在路上了,我这次要默的文章很多的。”
黎豫看了看床榻,又瞅了瞅儿子,再蠢也明白儿子什么意思了。黎豫突然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给了自己这么一个贴心的好儿子。
“你怎么知道爹爹一夜没睡的?”黎豫没有拒绝儿子的好意,坐在榻上,然后把儿子拉到身边。
“被你发现了么?”黎衍有些受挫,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信了穆谦的话,他已经是一个长大了,不能再跟着爹爹睡了,但还是诚实道:
“夜里我醒了好几次,去你房里想跟你睡,却一直不见你回来。”
他再早慧,也只是一个小孩子,想出的主意是笨拙的。但是越是笨拙,越能体现出他的一片赤子之心。
黎豫嘴角一弯,“看来昨夜没歇好?”
黎衍点了点头。
“那要不,你陪爹爹再睡一会儿?”黎豫认真地向儿子发出邀请。
黎衍眼睛一亮,“书可以不默了?”
“下不为例。”黎豫莞尔,“不过,下次一起补上。还是老规矩,错一个字一戒尺。”
“哦,黎扒皮!”黎衍嘟囔一声,踢掉了靴子,猴一样窜上了床榻。
黎豫笑着帮他把靴子摆好,这才在他身侧躺下。
黎衍一个轱辘滚进黎豫怀里,用软软糯糯的声音道:“还有句话忘了同你讲哦,我把礼物藏在你桌案上了,等下睡醒去看。爹爹,生辰快乐。”
纵然舍不得,为着黎梨,黎豫还是把黎衍送了回去。
午后,目送着儿子的马车渐行渐远,黎豫这个老父亲心里空落落的,回到书房时,甚至有几分失魂落魄。
“你再蹙着眉,额饰都挡不住你眉心的红痕了。”穆谦坐在书桌后,翘着二郎腿,歪着头倚在扶手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黎豫见到来人,阴霾一扫而光,快步走上前去,眸子里皆是欣喜,“你怎么来了?”
“这不知道你刚送走了儿子,怕你心里不痛快,来安抚一下你这个当老父亲的心。”穆谦嘴角皆是笑意。
黎豫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送走黎衍不过是几个时辰前的主意,穆谦哪里能未卜先知,这是早就打算着要过来了。黎豫也不戳破,就着方才穆谦的话揶揄道:
“既然是来安抚老父亲的,那你喊我声爹爹,也算缓解一下我的念子之心。”
“嘿!”穆谦没想到黎豫能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当即起身朝着他带着点奶膘的脸拧去,“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厉害,这都跟谁学得?”
黎豫握着穆谦拧上来的手,笑得促狭,“近墨者黑。”
穆谦更恼了,手上稍稍加了一点力道:“好啊,本王想当你相公,你却想当我爹?”
“什么相公,你不是一直以外室自居么?”黎豫继续玩笑着,却不料穆谦手上力道越来越大,“诶诶,疼了,疼了,快放手,快放手!”
穆谦不放,不过手上放松了力道:“错了没?”
“错了错了,快松手,脸都给你拧红了 ,待会儿让郭大哥瞧见该笑话我了。”黎豫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那你唤本王什么?”穆谦佯怒着威吓着。
黎豫把穆谦的手从脸上扒拉下来,这才憋着笑从嘴里蹦出一句,“儿子?”
穆谦给气炸了,又打算拧他,黎豫回身便跑,不过他那小身板,哪里跑得过穆谦,还没跑到书房门口,便被穆谦一把捞进了怀里。
“还敢跑!”穆谦说着,一双大手抓向了黎豫的腰侧,触手之处,再不是皮包骨头,穆谦心安理得地开始挠人痒。
“哈哈。”黎豫当即瘫软在穆谦怀里,像一条泥鳅一样来回挣扎了,嘴上还不忘讨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