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晔和寒英面上皆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朝着他和黎衍行了一礼后退下了。
穆谦哀嚎一声,最终带着满脸期许的表情拍了拍还不足十岁的黎衍的肩膀,“阿衍,你是义父最后的指望了!”
黎衍早慧,黎豫也用心培养他,是以他平日课业压力着实不小。可如今这个大担子压下来,黎衍顿时觉得连课业都不算什么了。
黎衍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虽然为难,还是迎着头皮去了。
黎衍进殿时,黎豫连头都没抬,目光紧紧盯在一本折子上,自顾说道:“未经宣召就擅闯,好大的胆子,当值的还不把人撵出去!”
殿前值守的禁军互相瞧了一眼,正在迟疑之际,黎衍适时开口解围,“父皇,是儿臣来请安。”
黎豫闻声知道是黎衍,这才抬头,面色不似方才冷硬,示意左右禁军退下,殿内只余下他们父子二人。
黎豫朝着黎衍挥了挥手,把人招到自己身边,伸手为他紧了紧披风才道:“别仗着身体好就作,仔细留下病根,有你受罪的时候。”
黎衍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绕到黎豫身后,轻轻为他捏着肩,半晌也不说话。
黎豫又批了一会儿折子,才反应过来这小子今日乖觉地过了头,忙把人从身侧拉至眼前,“素日里也不见你久待,这大过年的倒是转了性子,怎么还赖着不走了?”
黎衍等得就是这句,“平日里都是义父陪着爹爹,儿子哪敢在跟前碍眼,如今不敢走,是怕出去瞧见义父那幽怨的眼神。您是没瞅见,义父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寝殿,那望穿秋水的模样,都快成了望夫石了!”
黎豫被这话气笑了,原来是埋了坑等着自己呢!这穆谦不教小孩子一点好,佯怒道:
“胡说八道,哪里学得这些流里流气的话!看来是书房里先生布置的课业少了,让你有闲心学这些有的没的!”
“没,哪能啊,最近的课业繁重,都快累死阿衍了。”黎衍故作可怜得在黎豫身边蹭了蹭,心里琢磨着再怎么帮义父求情,转头撇到了一个点心匣子,一看就是冀州的特产,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爹,有新点心呀。”
黎豫听着儿子抱怨,开始自责起来,这朝政的担子,早晚要交到阿衍手上。自己虽然身子养过来了,但到底不是长寿之象,是以恨不得黎衍一瞬间长成,平日在学业上难免多有苛责,让黎衍少时就比同龄人承担的要多了许多。黎豫越想越觉得亏待了黎衍,赶紧把点心匣子递给了过去,温声道:“喜欢就都拿去。”
黎衍不知这一会儿功夫,黎豫心思转了几转,接过匣子打开盒盖,直接取了一块便吃起来,边吃边道:
“咦?这点心是冀州产的呢!昨日清晨来请按时还没有,是义父带回来的吧?义父当真偏心,就带了一盒给爹爹,儿子和延儿、红伊他们都没有!”
黎豫没想到黎衍借着点心还能帮人说话,手中朱砂笔一停,转头看着儿子,问道:“点心好吃么?”
黎衍不知其意,点了点头,“好吃!”
“好吃还堵不上你的嘴!”黎豫把朱砂笔往笔搁上一放,“黎衍,我看你是不想好好过年了,你既这么闲,去把窗课拿来,为父今日好好查查你的课业!”
黎豫性格温润,平素极少发脾气,对黎衍这个儿子更是百依百顺,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可唯独学业一条,黎豫从不让步,平日里若是黎衍功课做不好,黎豫的戒尺可从来不手软。
黎豫素来过年不查功课,如今连名带姓的被称呼,黎衍知道他爹这是炸毛了,一口点心噎在了嗓子眼,赶忙找补道:
“爹,儿子突然想起来,晴雪妹妹一会儿要来,算算时辰,儿子得去接她了,窗课改日再查吧!”
黎豫横他一眼,“带着你的点心赶紧滚!”
黎衍不敢废话,抱起点心撒腿就跑,“好嘞,父皇您安好,儿臣告退!”
黎衍刚出大殿,穆谦立马迎了上来,“怎么样,你爹肯见我了没?”
“义父,我爹根本不想接您这茬,说急了眼连查功课都搬出来了,我可不想大过年的挨打,您别怪我没义气。”黎衍心怀愧疚地看了穆谦一眼,把点心匣子往穆谦怀里一塞。
“您找机会把点心还给爹爹吧,这种东西也就他和小孩子喜欢。”
不足十岁的黎衍自觉地把自己划分为非小孩子,略显同情地瞅了一眼可怜兮兮的穆谦,转头去接小奶团子了。
第108章 番外-小脾气(下)
“舅舅——”随着一声小奶音,一个穿着火红小夹袄,蹬着鹿皮小靴子,头戴灰鼠帽的小奶团子跑进了大殿,冲着黎豫捣腾着小短腿跑了过去。
黎豫一见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娃娃,面上登时全是柔和的笑意,赶忙从龙椅上站起来,蹲在地上,接住了飞奔而来的小奶团子。黎豫将这个还不到膝盖高的小丫头抱在怀里,颠了两下才坐回原位,温柔地笑道:
“晴雪都快一个月没来看舅舅了,舅舅抱着都胖了。”
寒晴雪听了这话不高兴了,扬着小脸,撅着鲜红樱桃小嘴,尽是不满,“阿衍哥哥说了,不能随便说女孩子胖。是冬日里冷了,阿雪衣服穿厚了。”
这副爱美又喜欢撅着嘴抗议的模样,一如当年的阿梨,黎豫心下酸涩,想到从前旧事,差点红了眼眶,但到底不肯在小孩子面前失态,强压下情绪,把语气放到最柔和,“好好,是衣服穿厚了,咱们阿雪一点也不胖。”
小孩子果真是最好哄的,此话一出,寒晴雪玉雪可爱的小脸立马阴转晴,用小短手环上黎豫的脖子,“吧嗒”一口亲在了黎豫脸颊上,笑嘻嘻道:“阿雪就知道舅舅最好了。”
这一下哄得黎豫心花怒放,扫了一眼寒晴雪身后随行之人,皆是她跟前伺候的,没见到自己儿子,心下好奇,那小子不是说去接人了?
“阿衍哥哥怎么没陪你玩?”
“阿衍哥哥说他要回去温书,让舅舅陪我玩。”寒晴雪腻在黎豫怀里,小奶音软软糯糯,让人忍不住拒绝,“舅舅,外面太阳可好了,咱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温书?这小子整什么幺蛾子?
在黎豫心中,黎衍绝对是个勤奋用功的好孩子,但用功归用功,黎衍绝不是个只知道死学的书呆子,特别是认了穆谦当义父后,更知道了劳逸结合的道理。每逢年节,黎衍都是把书一扔,然后喊着穆延浑闹去,哪里会温书?自己方才说要查他功课,也不过是吓唬他,以黎衍的脑子,不可能听不出来。
那现在这般“惺惺作态”,就是故意把小奶团子丢给自己了。黎豫心下好奇,平日里小奶团子进宫,这小子都寸步不离,今儿怎么转了性子?
黎豫正琢磨着,怀里的小奶团子伸手扯了扯他胸前的衣襟,又操着小奶音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舅舅,放风筝。”
“好,舅舅陪你放风筝。”面对着跟黎梨有五分像的小脸,黎豫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一把抱起孩子,起身向殿外走去。边走还边琢磨着去哪里给小奶团子找个风筝,偌大皇宫里就黎衍一个小孩子,只能寄希望于他了,只不过那小子自小就对这些小孩子玩意嗤之以鼻,黎豫心中也没底了。
“去太子那里问问,有没有风筝,顺便把太子请过来。”死马当活马医,黎豫吩咐完内侍后,自顾嘟囔一句,“也不知道这臭小子在耍什么花样,躲在东宫不见人。”
“不用麻烦啦,谦叔叔有风筝。”被抱在怀里的寒晴雪愉快地蹬着小腿,拍了拍小手,然后眉眼含笑地指着殿外。
果然,等黎豫抱着孩子出来,穆谦正立在殿外,面上是志得意满的笑意,手中拿了一支小熊风筝。
黎豫瞥了一眼穆谦,又看了看怀里的小奶团子,瞬间明白了。好嘛!穆谦可真行,连两个小孩子都能被他支使来当说客了。那小熊风筝明明是早些年穆谦扎给黎衍的,自己这儿子也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一见穆谦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挂着餍足的笑意,铺天盖地的酸疼向着黎豫袭来,这人神采奕奕,自己腰都快断了,黎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过黎豫是个好舅舅,就算再生气也绝不会在孩子面前发脾气。
还想一起放风筝?门儿都没有!黎豫想到此处,快步走上前去,把寒晴雪往穆谦怀里一塞,不咸不淡道:
“朕瞧着豫王殿下闲得很,陪阿雪放风筝的活儿交给你了!”
黎豫说完,转头要走。谁知道小奶团子十分舍不得黎豫,“哇”地一声开始大哭,“舅舅不要走,我要舅舅!”
穆谦把人一把扯住,好暇以整的努努嘴,“不许走!小奶团子被你惹哭了!”
黎豫狠下心不看小奶团子,嘴硬道:“朕还有折子要批,她明明是你招惹来的,你来哄!”
穆谦从善如流,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逗着黎豫,“陛下当真勤政!不过,时值年节,可以稍微歇一歇,休息一天又不耽误陛下当明君。”
这话一出,黎豫瞬间淡定不了了,气道:“你也知道是年节,阿衍在年节都可以不读书,我少练一日套路怎么了?还值得你半夜把我从床上拖下来!”
哄好了小的,该哄大的了!气鼓鼓地黎豫在穆谦眼中那是说不出的可爱,穆谦直接上手捏了捏黎豫的脸颊,嬉皮笑脸道:“你再凶就要吓到孩子了,你瞧,小奶团子又要哭了呢。”
寒晴雪满脸写着难过,朝着黎豫伸出一双小短手要抱抱,用红红的小眼睛可怜兮兮地瞧着黎豫,仿佛只要被拒绝,下一秒就能再哭出声来。
这小奶团子是黎豫的心头肉,只委委屈屈地瞧了黎豫一眼,黎豫的脾气登时烟消云散,立马把孩子接了回来,掏出帕子轻轻为她擦拭眼泪,抱在怀里一边拍一边哄,“没事没事,不怕哈,舅舅错了,不该乱发脾气,现在就陪你放风筝。”
此话一出,小奶团子不哭了,“咯咯”地笑起来。黎豫见状终于缓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转头看向穆谦之际,见后者正用盈盈笑意瞧着自己,恼了一夜的人瞬间泄了气,却仍嘴硬道:“知道错了没?”
穆谦非常乖觉地点了点头,笑道:“知道啦!”
黎豫继续故作严肃,“下次还敢不敢了?”
穆谦笑意不减,“还敢!”
穆谦这话说得坦坦荡荡,并没有为了讨人一时欢心而故作承诺,他语气执着而坚定,神态大方而从容,明明白白告诉黎豫:我可以事后哄你,但这事绝不退让!
黎豫本来被他这态度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但见穆谦一脸坚毅的瞧着自己,瞬间也想通了,若非他日日敦促,他们恐怕还活在朝不保夕的忧惧之中,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
如今他们还有好多年,他们可以放慢速度,慢慢地将新朝扶上正轨,慢慢地培养黎衍成人,慢慢地互诉衷肠。
恼了一夜的黎豫终于释然,语气里尽是无奈,“你可真有本事,连两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穆谦见状,知道他气消了,不以为忤,笑盈盈道:“我聪明嘛!”
穆谦的笑容太过迷人,让黎豫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那小兔崽子倒是肯帮你想辙。”
“没办法,我魅力大!”穆谦笑意更甚,“要不然,陛下哪能瞧得上我?”
“当着孩子的面就浑说!”黎豫红着脸笑骂一句,从穆谦手中接过风筝,陪着小奶团玩起来。
等黎衍慢悠悠地来到寝殿外时,就看到了这幅和谐的画面:他爹正拽着风筝线跑得欢,他妹妹正一边欢快地拍手一边捣腾着两条小短腿跟着他爹满院子跑,而他义父则在一旁抱着胸,满脸宠溺地瞧着那一大一小。
真不知道放风筝有啥好玩的,偏偏那俩人还玩得欢!黎衍一脸嫌弃地凑到穆谦跟前,打趣道:“和好啦?”
穆谦脸上尽是得意之色,“那是!”
黎衍瞧了自家义父一眼,心道,您这么得意作甚,依着我爹那性子,你们能这么快和好,还不知道你说了多少好话呢!
“您早点妥协,也没这么多事!”黎衍自认无情地拆穿了义父。
谁料穆谦不以为然,“这次我没妥协!”
黎衍瞬间瞪大了那双炯炯有神的桃花眼,看向穆谦的眼神瞬间满是钦佩。
“这么说是他妥协了?他生了这么大气,最终还能妥协?您怎么做到的?”
穆谦再次把目光投到远处正在逗寒晴雪的黎豫身上,眼神中满是幸福,“阿豫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道理他都懂,只不过偶尔有点小脾气,可怜兮兮地在我面前闹一闹,我还能不宠着么?”
满朝文武,敢用“可怜兮兮”形容他爹的,也就他义父一个了!黎衍不禁被这话酸得牙疼!
眼见着已经玩闹了一阵子,穆谦面色不似先时轻松,犹豫再三决定去当个坏人,“再玩下去,人都冻透了!”
黎衍被冬日的暖阳晒得舒服,不以为意道:“义父,跑一跑身子就暖了,冻不坏的。”
“旁人大冬日里,跑跑就暖,你爹这身子骨,在外头越待就冻得越透。”穆谦径直要去抓人,却被黎衍一把拦住。
黎衍语带担忧,“要不再等等?他这会子正在兴头上,回头又该恼了。”
“那就随他恼!”穆谦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上前去。
黎衍眼见着他爹和他义父争执一番,最终被他义父打横抱走了!剩下他妹妹,懵懵懂懂地抱着个风筝,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傻乐!
第109章 争嗣(中)
赵王打量了穆谚半晌,见他面色凄楚,不似作伪,这才意识到穆谚并非想利用那对龙凤胎,而是要接回来好好养着。赵王略作沉吟,并未着急反驳,只是劝道:
“为父知道这些年你一直跟穆诀对着干,抢了他不少红颜知己,如今人薨了,事情也都过去了,你莫要因着愧疚而自苦。这次你跑到北境力挺穆谦,为了军粮之事殚精竭虑,这份人情早已盖过夕日你与他们兄弟之间的龃龉,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提起军粮,穆谚在未跟赵王商议的情况下,直接站队穆谦,着实坑了身在京畿的赵王。不过,赵王显然并不在乎儿子给他惹得这桩麻烦。赵王态度越无所谓,穆谚心中越是愧疚,继而从座位上站起来,撩袍跪地,苦笑道:
“这次军粮之事,是儿子任性妄为,让父王在京畿难做了,儿子不孝迟迟未向父王请罪。”
请罪?这是唱哪儿出?从前的穆谚纨绔一个,小错不断大错不犯,赵王没少给他收拾烂摊子,头发都给气白了好几根。而闯了祸的穆谚素来理不直气也壮,请罪?不存在的!赵王忍不住再次朝窗外瞧了瞧,虽然今天的太阳是东升西落,该不会明天一早太阳就从西边地平线上冒出来吧?
当爹的自然不能跟儿子计较,赵王从几案后绕出来,揪着穆谚的后襟将人提了起来,“滚起来,你要有这孝心,以后就少惹为父生气,为父还想多活两年。”
“不会了。”穆谚虽然面上含笑,但仍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再没什么让儿子抢了。”
若是从前,穆谚说“不会”,赵王连半个字都不会相信,可如今,赵王觉得这话可信度高了不少。穆谚乃是嫡出,一出生就被赵王请旨立为世子,自小被赵王夫妇护着,基本没接触过王府里面的腌臜事,是以他为人简单处事张扬,可自从穆诀薨了,穆谚性情大变,变得循规蹈矩郁郁寡欢起来。
赵王见不得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
“谁丢了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都会不痛快,可谚儿,人都走了一年了,该放下就得放下。你瞧瞧穆谦,他们兄弟的感情谁能比,穆诀没了,人家现在照样意气风发,还能率军打仗。你再看看你,都颓废成什么样了?”
穆谚暗自庆幸,赵王只将自己对穆诀的感情归到竹马之情,顺着赵王的话道:“父王放心,儿子会尽快振作起来,就算为了延儿和红伊。”
赵王听了这话,知道穆谚打定了主意要收养穆诀的孩子,顿觉头疼不已,拿手在眉心处掐了掐,“谚儿,你想过没有,你要收养他们,是以什么身份?”
穆谚虽未解其意,开口却无半分迟疑,“身份?当然是养在儿子膝下,当儿子的孩子。”
赵王一听就知道穆谚还是想得少,叹了口气,提点道:“康王府虽然薨了康王和王妃,但还有康王这个爵位,穆延是要袭爵的。今上迟迟未册封穆延,就是想先为他和穆红伊寻好养父母。如今,穆延的爵位不外乎两种,要么直接袭王爵,要么就先册封世子,待成年后再袭王爵。但无论是哪一种,以你世子的身份,都养不了他们。”
穆谚释然一笑,“不,父王,还有一种情况。”
赵王心头闪过一种可能,朝中也有不袭爵的皇族收养高爵位遗孤的先例,莫非穆谚也存了这样的心思?还未等赵王反应过来,接着就见穆谚再次撩袍,直挺挺跪了下去。
穆谚眼神诚挚,言辞恳切,“儿子求父王上书,废黜儿子世子之位,儿子只以他们族叔的身份收养他们,任谁也说不出半分错处的。”
有旧时先例在,无论穆延直接袭爵还是先被册封为世子,穆谚都能名正言顺的收养他们而不留话柄。
赵王别的不怕,就怕穆谚拿爵位开玩笑。如今怕什么来什么,赵王压了一晚上的脾气终于压不住了,气得一脚踹在穆谚肩膀上,直接把人踹翻在地,骂道:
“你个小兔崽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平日里不学无术,整日里流连花街柳巷,御史参你的折子都堆成山了,要不是为父觍着脸去今上面前求情,你的世子之位早就易主了!你倒好,不仅不夹着尾巴做人,还巴巴想把爵位拱手让人,你不稀罕这世子之位,王府里有的是人稀罕!”
穆谚这些年蹉跎岁月,恣意妄为,自觉有愧,无言以对,只得迅速跪正身子,恭敬道:“是儿子不孝。”
赵王见他这幅认打认罚却死不悔改的模样,气得又一脚踢过去,“为父看你就是平日里日子过得太舒服,真是给惯得!你今晚就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赵王说罢,拂袖而去。
从小到大没被罚过的穆谚,就这样在书房里直挺挺跪了一夜,不肯退让半分。穆谚一直撑到第二日入宫的时辰,稍稍梳洗便进了宫,等到跟穆谦因着收养之事起冲突时,整个人已经筋疲力竭,没撑住穆谦的一拳也就能理解了。
这次入宫,不仅没讨到赏赐,还被今上禁半月,穆谦自觉亏大了。这半月除了泡在翠竹轩,穆谦时不时喊几个从前一起玩的纨绔来晋王府陪他打发时光。
“殿下,有个乐子,我一听到就来找你了。”肖玥还没进门,声音已经传入了翠竹轩。
轩内,穆谦正在与黎至清下棋,一听动静,穆谦立马来了行政,“快说来听听。”
对于黎至清在侧,肖玥早已见怪不怪,也不避讳,直言道:“有两桩事,都是关于赵王府的,你听了肯定觉得有趣。刚得了信儿,穆谚跟赵王起了争执,气得赵王要废了他的世子之位。”
还没等穆谦开口,黎至清倒是有些诧异,“赵王对这个嫡子异常疼爱,纵使这么多年文不成武不就,也从未起废黜之心,周围多有劝他废嫡立长、废嫡立贤的声音,赵王从来不屑一顾,怎的会想要废了他?”
穆谦乐呵呵端起茶杯,悠闲地抿了一口,“废了活该,这孙子还想跟本王抢红伊和延儿 ,简直痴人说梦!”
肖玥耸耸肩,“正是为着这事,听说是穆谚铁了心要收养康王殿下的遗腹子,赵王不应,两人便起了冲突。”
穆谦笑不出来了,他从前只以为,因着穆谚跟他们有嫌隙,想把穆诀的孩子抢过去报复,可拼着世子之位不要也要收养这两个孩子,单纯为了泄愤,未免代价大了些。
“穆谚从前缺德事没少干,也不见赵王要收拾他,这次怎么为着这么点小事就大动干戈?赵王府折子已经递上去了?”
肖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这倒没有,信儿是穆谚他那个庶出大哥透出来。”
“别装了,这事儿能让你知道,就不是什么秘密。”穆谦故作嫌弃瞥了肖玥一眼,把茶盏往几案上一丢,“你方才说有两桩事,第二桩呢?”
肖玥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穆谚他那个庶出大哥,被赵王家法处置了。穆谚也没落得好,跟你一样,在王府禁足呢!”
“嘿!那感情好,要不然本王心里可不平衡。”穆谦说完与黎至清对视一眼,“你觉得呢?”
黎至清垂着眸子,面上淡淡的,“赵王府的庶长子心太急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穆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明白了黎至清的意思,“难得赵王要废世子,他能不抓住机会么?”
黎至清眼皮轻抬,瞧了穆谚一眼,“是赵王要废的么?未必吧?”
“别逗了,难不成还是穆谚自己不要?”穆谦说完,冲着肖玥一瞟,“这话你信么?”
肖玥挠了挠后脑,面色不似方才轻松,“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前些日子你不在京畿,穆谚得空就往康王的陵寝跑,你们回来后,康王陵寝你还没去过吧,他可是已经去了!”
“他这是闹哪儿出?”穆谦瞬间拧起了眉头,“人活着的时候也不见他待穆诀多好!”
肖玥思虑再三,看了一眼黎至清,又看了看穆谦,略显为难道:“康王殿下已经薨了,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先时我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联想到近来穆谚的所作所为,又觉得确有其事。”
穆谦最见不得人吞吞吐吐,“别闪烁其词,有话直说,咱这里都不是外人。”
肖玥心一横,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殿下,从前您只瞧着穆谚与您和康王不对付,您有没有留意过,穆谚都是在哪些地方与您和康王过不去?”
穆谦虽不知肖玥到底想说什么,仍配合地回忆着,“仿佛从前只要咱们瞧上点什么,穆谚总会想着法子先行一步抢了去,对待京畿十八坊的姑娘们尤甚。”
穆谦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心虚地偷偷瞄了黎至清一眼,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第110章 痴心
肖玥立道:“这些日子,你们不在京畿,我闲来无事出去寻乐,跟一红牌聊起来才知,曾经有段日子穆谦夜夜宿在她那儿,但不曾碰过她。我听着好奇,又找了他从前几个相好的,花了重金打听,结果这群女子穆谚竟一个都没碰过,我这才敢下结论。”
穆谦没想到,对待秦楼楚馆中的女子,穆谚跟他步调一致,都选择了曲意逢迎,莫非也是为着掩盖性取向?若真如此,穆谚被肖玥抓住了,那自己岂不是也有暴露的风险?
穆谦暗暗打定主意,等忙过这程子,一定得去此事的首尾处理好。
穆谦这会子心思百转千回,顾不上肖玥说了什么,倒是黎至清来了兴致,问道:“三公子瞧出什么了?”
肖玥煞有介事地凑到两人拿跟前,压低声音道:“穆谚对康王,心思不浅!”
黎至清听罢,瞳孔微微一震,不可置信地瞧向穆谦,“怎么会……”
穆谦登时被这话惹恼了,把手里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摔,骂道:“你扯犊子呢!穆诀已经成亲了,而且人都没了,你再瞎说,本王把你嘴缝上。”
肖玥见状赶忙乖觉地闭嘴,把嘴抿成一条线,然后还嫌不够似的又把手捂在嘴边,仿佛真怕下一秒被缝嘴。当然,动作是动作,肖玥心底是不怕的,虽然捂着嘴,仍强辩道:
“成了亲的是康王,又不是穆谚,穆谚这些年为啥一直不娶妻,你就不好奇吗?”
“你还敢乱说!”穆谦说着做出下榻打人的动作,被玉絮眼疾手快的拦住了。玉絮略有深意地跟穆谦对视一眼,然后又用眼神点了点坐在旁边的黎至清。穆谦立马读出了玉絮眼中的深意,黎至清也成家了,可自己也没停住对人家的肖想,要穆谚真存了这样的心思,也不算奇怪。
“别急别急,我还有证据呢!”肖玥说着,赶忙退到旁边椅子落座,生怕穆谦一时激动,殃及他这条无辜的池鱼,“殿下,自康王去后,这京畿里转了性子的可不止你一个,你仔细想象,穆谚变得这般郁郁寡欢,是不是也是康王去后?”
不可否认,确有其事。自穆诀走后,穆谚的确是跟变了个人一样,不再玩世不恭,不再飞扬跋扈,也不再跟京畿这群纨绔浑闹。但若说他是想发愤图强,倒也没有,太学他能不去就不去,演武场也从不见他的身影,纵使去了北境随军,也表现得低调内敛,不争权不冒尖,一度让穆谦怀疑,穆谚是不是也被哪个穿书的倒霉蛋附身了。
如今,若说是因为他喜欢穆诀,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这是心爱之人去了,一下子心如死灰!
虽然肖玥的推测句句在理,但穆谦打心底里不愿相信,嘴硬道:“说不定穆谚觉得从前欺负穆诀太多了,怕穆诀午夜梦回去找他,给吓成这样的!”
肖玥苦着脸,变得有些惆怅起来,“殿下,自打回京,您还没去康王殿下的陵寝祭拜过吧?可大军抵达京畿第二日,咱们从刚喻娘娘宫中出来,穆谚就去了。你不在京畿的这些日子,他可不像大家说的那样闷在家里,他也会出门,只不过是隔三差五的往康王的陵寝跑,每次去都带着酒,一坐就是一整日。”
穆谦脸色一点点变差,穆谚这般记挂着穆诀,是他没想到的。
肖玥见穆谦听进去了,继续道:“当初,穆谚在康王殿下灵前哭得那一场,是我见他最伤心的一回。”
后面肖玥再讲什么,穆谦都听不进去了,只在脑海中快速搜寻着有关穆谚和穆诀的记忆,试图找到蛛丝马迹来证明穆谚和穆诀就是表兄弟关系。等到要送肖玥走时,穆谦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