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珏对肖玥露出赞许的眼光,心中暗忖,若小弟有心,假以时日,也未必不能朝堂扬名,“那是自然,晋王就算出身再低,也是今上亲子,哪有当爹的能瞧着自己儿子吃亏,还无动于衷的。”
肖玥听完这话,怔怔地盯着肖珏看了须臾,没吱声。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肖玥的异样并没有躲过肖珏的眼睛。
肖玥抿着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劝道:“二哥,你自己也说,没有当爹的能瞧着自己儿子吃亏而无动于衷,爹爹也是的。我知道这次,为了大哥进政事堂,二哥受委屈了……”
“傻小子!”肖珏没有让肖玥继续说下去,笑容里带了点苦涩,“守不住北境主帅的位子,是我自己没本事,中了胡旗人的圈套,与父亲和大哥无关。”
肖珏的大度让肖玥心中更为难受,“二哥,你不知道,爹爹得知你受了重伤的消息,担心得一整夜都没合眼。”
“所以,我从未怪过父亲。”肖珏站起身,将目光投向远方。
第58章 便宜
晚上,穆谦为穆谚和谢淳二人安排了接风宴,由一众京畿来的禁军指挥使作陪,在穆谦的带领下,将穆谚和谢淳二人好一顿恭维,从头到尾给足了面子,气氛很是热闹。
酒足饭饱,虽然舍不得谢淳,但为了少生事端,也美其名曰为了保障监军大人的安全,穆谦立马宣布,将于次日安排人马护送穆谚和谢淳返回永宁镇的驿站。整个过程,穆谚都极为配合,倒是谢淳刚到前线,还没过新鲜劲,有些不乐意,不过也拗不过穆谦。
为表郑重,穆谦还专门安排了自己的贴身侍卫寒英带队,亲自护送二人返程。
翌日清晨,当谢淳从军帐中慢慢悠悠溜达出来时,等在军帐外的寒英正倚在一匹枣红马身上百无聊赖地啃桃子。
谢淳登时瞪大了眼,溜达到寒英跟前,围着他左看右看,“你桃子哪儿来的?”
寒英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照实回答了,“阿梨姑娘给的。”
“阿梨姑娘是哪个?”谢淳盯着寒英手里的桃子,明明这是昨天自己拿给晋王的。
寒英用没拿桃子的手挠了挠后脑,“黎先生身边的小丫头,怎么了?”
“晋王你个没义气的!等回了京畿,我一定跟肖三说,以后啥好吃的好玩的都不给你留了!”谢淳大吼一句,气冲冲又回了军帐,留下寒英一脸莫名其妙。
“阿嚏!”正在跟黎至清下棋的穆谦打了个喷嚏,“哪个孙子东西在背后骂本王了!”
相处久了,黎至清发现穆谦时常有些独特的、让人哭笑不得的行为,比如打个喷嚏,穆谦肯定会觉得是有人在骂他,就如当下这般。
黎至清略显无奈地一笑,“虽然将入仲夏,可北境早晚还是有些冷,殿下莫不是着凉了?”
穆谦清了清嗓子,“没有,指不定是谁在背后骂本王,肯定是穆谚!这孙子这次可太反常了,人变得沉默了,也不惹是生非了,关键是都不跟本王对着干了,让做什么做什么。昨日他刚到,今天就安排他回永宁镇,他竟二话不说答应了,事情顺利得让本王心里直发毛!”
黎至清倒是比穆谦沉得住气,气定神闲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军功的事,殿下同他谈妥了?”
“妥了!可本王跟他聊军功时,这孙子还是一副全凭本王做主的姿态,让本王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穆谦摆出一副牙疼的表情,痛苦地托着腮,“难道这就是所谓地无欲则刚么?”
黎至清落下一枚黑子,“不会,他要是真什么都不图,冒着风险来北境作甚?他现在不提,要么就是他要的东西不在北境,要么就是他要的东西现下殿下不会给,他要先给足殿下诚意。黎某瞧着,赵王世子和殿下这一局,对方已经执白先行了,殿下可莫要落后。”
穆谦紧跟着落下一枚白子,惆怅道:“本王这是招谁惹谁了,本王又不是肉包子,怎么总招狗惦记!”
穆谦这一句,顺带着把黎至清也捎了进去,目前为止,算计穆谦最多的可就是黎至清了。如今,这些算计都已经摆在了明面上,穆谦还甘之如饴。
黎至清听了这话也不恼,就着穆谦的话揶揄道:“大概因为殿下秀色可餐,让方圆百里的野狗都垂涎三尺了!”
穆谦把手放在下巴上挠了一下,眯着眼睛,故作色气地瞧着黎至清,“要是野狗,本王肯定来一只打一只,来两只打一双,但要是那种奶凶奶凶的小奶狗,本王就只能心甘情愿的当个肉包子了。”
上次黎至清昏迷咬伤穆谦,被穆谦当面调侃是小奶狗还不自知,让穆谦看尽了笑话。事后,黎梨怕黎至清再在这事上吃亏,把事情原委向黎至清和盘托出。
黎至清本想揶揄穆谦,却被穆谦拿着旧事反戈一击,瞬间败北,兼又涉及自己过去的糗事,一时之间又羞又恼,瞬间涨红了脸。
不过,黎至清自小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格,虽有一时窘迫,仍能快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加之前些日子因着上药被穆谦戏弄,黎至清为避免玩笑斗嘴时手足无措之事再发生,下意识地就对这些事上了心,回嘴道:“殿下这么个大块头,要真做成包子,非把那奶狗撑死不可!”
听了这话,穆谦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一脸悲戚,故作伤心道:“啊呦至清,你竟然舍得让本王去做包子,本王好歹跟你同甘共苦这么久,你怎么这般狠心呢!”
“还不是殿下总在嘴上占黎某的便宜。”穆谦的“惺惺作态”把黎至清逗乐了,方才的羞恼一扫而空,嘴角抿着笑,干净利落地落下一子,“殿下,黎某赢了。”
穆谦这才发现,方才光顾着跟黎至清插科打诨,无暇顾及棋局,把棋给输了。不过,穆谦跟黎至清下棋,素来输赢不论,就图个开心,所以面上丝毫不见沮丧,浑不在意道:
“至清棋艺高超,本王集中精神,才堪勉力抵抗,稍有疏漏,是丝毫便宜都占不到了。”
穆谦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面上一时之间有些沉重,“只不过,最近想占本王便宜的,着实不少。”
黎至清见他变了脸色,也敛了方才的促狭之心,“殿下何出此言?”
“好巧不巧,昨日南境和西境同时来函,矛头皆指向咱们的狼牙拍,他们的消息可灵通!”穆谦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两封书信,递给了黎至清,“西境郭大帅的信措辞甚为含蓄,明言西境与北境唇齿相依,如今胡旗南侵,他已引兵北上东进,与西南方的胡旗人形成对峙之势,为北境压阵,甚至坦言,若北境有需要,他可发兵驰援,等击退胡旗士兵,届时西境北境再共同商议新制军械互通之事。而南境意图就较为露骨了,几个世家联合来函,通篇透着股子财大气粗的味道,明码标价要从北境买五十台狼牙拍,甚至还愿意高价买图纸,价格高到连本王都觉得离谱。”
“北境从原来的岌岌可危,到现在能与胡旗势均力敌,其中原委有心之人皆会探求。更何况,新制军械的消息不胫而走,也是司空见惯的,被西境和南境得知,不足为奇。”黎至清将信函速速看完,心思转了几转,对此事已有了计较,不过他此刻有心考校穆谦,并不直言心中所想,而是问道:“狼牙拍乃殿下设计的军械,该如何处置,自当殿下决断,不知殿下对此事怎么看?”
穆谦自接到信函时,心中已有考量,而且这狼牙拍本就是他从现代社会借鉴而来,也不矫情存私,大方道:“狼牙拍意在抵御外侮、保卫城池,此等军械本就不该仅用在北境,若四境有所求,与他们共享未尝不可。且西境与北境守望相助,现下北境大敌当前,绝不能失去郭大帅这个盟友。南境那边虽然没有战略同盟关系在,也不好得罪,毕竟南境四州的世家在京畿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得提防他们在京畿给北境捅刀。只不过,这买卖若依信函所言,仿佛并不划算。”
黎至清听罢,点头称是,“既然西南二境开口,于公于私,这狼牙拍都存不得私。西境这边,郭大帅既然有意,不妨殿下就先应承下来,等北境事了,再与他细聊,黎某听闻,西境这些年也改良了不少军械,到时候互通有无,未尝不可。至于南境这群土财主,咱们可要好好琢磨一下,该怎么宰他们一顿了。”
黎至清说到此处,虽然眉头紧皱,但眼睛却亮亮的,眸子里泛着狡黠光。
穆谦瞧着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画面:黎至清戴着一副圆形眼镜,站在柜台后面,对着一个账本,手里啪啪拨打着算盘,嘴角还时不时勾起一丝坏笑,整个人活脱脱一个奸商模样。
穆谦自己脑补着,不知不觉就笑出声来,“至清,改日等北境战事了了,咱们去开个铺子吧,不拘着卖什么。旁的也不用你操心,你就当个掌柜的,天天算账就成,本王保证,这买卖肯定亏不了。”
黎至清被穆谦突如其来的想法弄得莫名其妙,又见他面上挂着笑意,只当他是开玩笑,自己也笑着应道:
“若说做买卖,黎某还是有些经验的,若当真有一日河海清宴,再去做生意也未尝不可。”
“你还会做生意?”这话倒是让穆谦有些惊讶,复又想起来,从前书中虽笔墨不多,但的确提过一笔。
这话瞬间勾起了黎至清从前的回忆,当年在登州时,他跟在老安国候身边,经手了黎氏大大小小的生意,着实学了不少东西,也让他有了反手算计黎氏家族一次的机会。
黎至清自嘲地笑笑,“从前旧事,此刻再提,着实让人汗颜。不过,若殿下信得过黎某,与南境的这笔买卖,就由黎某来做吧。”
这次轮到穆谦眼睛一亮,“本王还怕你不答应呢,如今至清肯,本王求之不得!”
第59章 危机
当在军帐中看到了监军的札子时,穆谦是真坐不住了。作为监军,需每隔十日将往京畿发一封函,汇报前线主帅和将领情况。而本应当由监军直接发出的函,此刻被穆谚送来了前线,还摆在了中军大帐中主帅的案桌上。
信封尚未封口,穆谚的意思很明显,等穆谦过目后,再打上火漆,寄往京畿。
穆谦打开信封,抽出了信纸,此时轻薄的一张纸笺在穆谦手中变成了烫手的山芋。穆谦皱着眉看完信中内容,然后环视了一圈帐内的将领,把信纸先递给了身边的黎至清,“他越这样,本王真的心里越发毛。”
黎至清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信中言辞公正客观,并无不妥,此番作为,显然是在向穆谦投诚。黎至清早就知道穆谦与穆谚不睦,穆谚做到这个份上着实反常,黎至清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姿态未免放得太低了些。近日,若殿下得闲,还是再同赵王世子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否则,这人情积攒起来,将来殿下必得吃个大亏。”
穆谦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过两日吧,这几日侦察营兄弟带回来消息,前方胡旗大军又开始蠢蠢欲动了,金吉照举兵向前压了五里,颇有一分背水一战的气势,平陵城又要面临一场硬仗。”
穆谦正说着,军账外传来了轰隆隆地雷鸣声。天气潮热,穆谦嫌闷,帐帘一直掀着,众人随着雷声向帐外望去,刚入巳时,本该骄阳万里的天空,此刻已经阴云密布。
“这雨怕是要下起来了,看云彩应该不是一场小雨。”李守望了望天色,面上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赵卫习以为常,大大大咧咧道:“每年这个时候都得下场大雨,这个时节的云都是从东南方飘过来的。前些日子,南边应该已经下过一场了,现在轮到咱们了。”
这场即将到来的雨对其他人而言,是夏季再正常不过的一次天气变化,但对刘戍来说,却成了心腹大患,“可千万别下大了,咱们前几日刚种上豆子,刚开垦的土地不松软,可别把根都给泡坏了。不行!我得去瞧瞧。”
刘戍说着看向穆谦,穆谦知他着急,连忙放行,还顺带打趣一句,“去吧,万一有什么不妥,及时来报一声。咱们日后的口粮,可就都指着你了!”
刘戍应了一声,赶忙带着手下的士兵去了,一连几日都未再在中军大帐露面,整个人完全泡在了田埂上。
大雨如期而至,一连下了两日,到第三日仍无要停的意思。
穆谦带领众将还在商讨应对金吉照的举兵攻城对策,狼牙拍虽好,但也需要城内粮草充足,否则被敌军切断供给,围上个三五个月,那城定然守不住。现下这形势,就是看谁得后方更为有力。穆谦自信,大成沃野千里,远比胡旗这个游牧民族要更得天时。
众人正积极讨论着沙盘上的阵型,突然一个传讯兵火急火燎地跑进了军帐,“殿下,京畿来得最新消息,闵州出事了!洛河发了洪水,已经死了上万人。”
传讯兵说着就把京畿的札子呈到了穆谦手上。
帐内众人皆是一惊,前些日子,玉絮从京畿打听到的消息不过是河道被损毁,并无人员伤亡,这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竟然发了洪水,还出了人命。
赵卫看过传递到自己手上的札子,心中怒火生气,他是个急脾气,“闵州地方简直无法无天了,前些日子咱们听玉絮兄弟说,只是河道有损,没想到他们竟然隐瞒了实际情况,把河道挖坏了近五里!”
穆谦心中亦是十分愤慨,不过在诸将面前,他不能乱,强压下心中怒火,“闵州地方大抵是想钻空子,待太湖石进了京,再悄无声息地把河道修好,却没想到今年雨水这般大,上游的堤坝没拦住,水直接灌到了下游,而下游又赶上河道拆毁未修缮,才酿成大祸。”
容修出身世家,虽然这些阳奉阴违的招数早已司空见惯,但听到闵州地方的所做作为,仍忍不住胆寒,“闵州这群官员,真是从根上烂透了,为了把太湖石送到京畿献媚,无所不用其极,连挖河道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如今惹下这么大的祸事,其罪当诛!”
黎至清看了札子,忍不住在双眉之间轻轻掐了掐,叹了口气,“洛河沿岸有万亩良田,算起日子来,四月播种、五月插秧的那一茬水稻,再过十来日正值收成,此时被洪水一淹,颗粒不剩。如此看来,就算洛河沿岸的百姓侥幸逃生,怕也要遭大殃了。”
众将正愤慨地你一言我一语,中军大帐的帐帘突然被人掀开,今日又有一个不速之客造访!
来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快步走入军帐,将门外的风雨亦带入帐中,亦将帐中众将的目光吸引到身上。
待来人摘下斗笠,露出面容,穆谦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无奈,面上却故作严肃地训道:
“谢淳,你瞎整什么幺蛾子,刚给你送到驿站,这还不到半个月,怎么又跑来了。这么大的雨,路又不好走,你要出个好歹,秦王和谢枢密使那边,本王怎么交代?而且,你当北境守军的军法是摆设不成?”
帐外仍下着瓢泼大雨,谢淳此刻已经浑身湿透,额前碎发上沾着雨水,整个人喘着粗气。谢淳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张了张口,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低下头小声吐出一句,“殿下恕罪,我知道错了。”
谢淳比起黎至清还要小两岁,生得白白净净,还长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众将见他被穆谦训得不敢抬头,都心生几分矜悯之心,赶忙打起圆场。
“小孩子调皮,殿下就别见怪了。”赵卫素来古道热肠,上次护着容修,这次又不忍心看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受委屈。
容修在禁军时,与谢淳的兄长有几分交情,赵卫首先开了口,容修也忙道,“殿下,您看谢淳兄弟衣角还在滴水呢,这两日都在下雨,他一路估计也吃了不少苦,殿下恕他这次吧。”
穆谦见谢淳一身雨水,着实有些凄惨,又见他眉眼间颇具忧虑之色,此刻却讷讷不言,完全不似往日那般口齿伶俐,以为他累着了,也吓坏了,懒得再去追究。
“算了算了!”穆谦故作嫌弃的摆摆手,“你快滚下去把衣服换了,既然来了,就老实点待着,再敢瞎折腾,打断你的腿!”
“不……我不是……”谢淳一时有些着急,但有些话又不方面当着众人的面讲,犹豫之际,收到容修让他闭嘴的眼神,只得先按下脾气,能屈能伸的问了一句,“殿下得空来看我。”
中军大帐中的气氛本来因着闵州洪水伤亡之事压抑到了极点,被谢淳一打岔,瞬间轻松了不少,闵州隶属京畿诸州,但地处京畿以南,与北境相隔千里,众人愤慨过后,仍将议事中心转移到了当前战事上,待议完事,已经酉正。
军账外的大雨时刻敲打着谢淳的心弦,眼见着天色已暗,还不见穆谦过来,心中焦虑不已。
等寒英撑着伞,护送着穆谦过来时,谢淳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军帐中来回踱着步子。
“谢二,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后方待着,前线多危险,胡旗大军马上又要攻城了!”穆谦一进军帐,就表达了不满。
谢淳眼见着穆谦进了军帐,赶忙跑到军帐口,朝外探头探脑一番,然后赶忙把帐帘放下,拉着穆谦往帐内走了几步,压低声音焦急道:
“六哥,你怎么才来,可急死我了!现在赶紧收拾东西,这北境不能待下去了!咱们一起回京畿。”
“谢二,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呢,把气儿喘匀了再说。”穆谦习惯了京畿这些纨绔的一惊一乍,不以为意地从桌上的果盘上拿了个杏子吃起来,边吃还边在心中默默感慨,这北境大营待客的吃食比他主帅的要好!
“六哥,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在路上慢慢跟你解释,再不走,留在这北境就是死路一条。咱们从小到大的交情,我还能骗你不成!”谢淳见穆谦丝毫不为所动,急得冷汗直冒。
在穆谦的印象中,从小一起玩的,谢淳要比肖玥睿智,也稳重许多,如今见谢淳额头上都是洇出的汗珠,再联想到今日谢淳冒雨赶来时的狼狈模样,察觉出几分不对味来。
穆谦正色道:“谢二,你老实说,到底怎么了?你不说实话,我肯定不跟你走!”
谢淳知道穆谦的性子,脾气好的时候什么都不计较,但较起真来,也是个牛脾气,眼见着穆谦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谢淳也知道事情瞒不住了,一把抓住穆谦的袖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六哥,你北境的粮草出事了,下一波粮草不会按时送到了!而且新筹集粮草的事情,迟迟未有动静,你再待下去,就是等死了!”
听到“粮草”二字,穆谦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色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谢淳想到家书的内容,脸色极为难看,如今四下再无旁人,也不担心走漏风声,和盘托出道:
“昨日收到我爹的信,信中提及闵州事态,远比传到京畿和四境的消息严重许多。河道冲垮,堤坝决堤,除了洛河沿岸的万亩良田被水淹,水还漫延进了周边的村庄,无数房屋倾塌,百姓伤亡惨重。而且,死亡人数也不止先前上报的几万之数,粗粗算来十几万肯定是有了。目前这些消息,都是作为密报送到京畿的,还没有过明路,所以北境还不知道。”
穆谦听着这话,脸色冷起来,“说下去。”
“夏日天热,洪水过后,闵州不幸遭了时疫,当地吏治腐败府库空虚,一时之间根本拿不不出赈灾物资,形势已经乱了。而好巧不巧,从南境为北境筹措的军粮,在运抵闵州时,被饿急了眼的灾民一哄而上给抢了。”
穆谦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帘垂着,隐隐跳动地眉峰昭示着主人愤怒。穆谦闭口不言,军帐内瞬间陷入沉默。
寒英得知军粮被抢,心中大惊,从前在禁军时,他也曾奉命押运过军粮,过路时百姓避之不及,哪里有人敢抢!震惊道:
“军粮一路都由禁军押送,守备森严,怎么会被区区流民所劫?更何况,劫持军粮,乃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他们怎么敢?”
“坐以待毙必死,冒险抢劫军粮还有生还的可能,说起来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人为了活命放手一搏罢了。”穆谦对军粮被难民劫持一事倒不意外,若把人逼到绝境,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穆谦沉思半晌,又问道:
“三十万石军粮,全都被抢了?”要说抢个几万石,还是有可能的,但若说全部军粮都折在了闵州,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谢淳叹了一口气,“加上洪水和疫病,这次军粮损失了十多万石,剩下的十几万石虽然被禁军小心护着,可那群饥肠辘辘的灾民又怎么会看着粮食运离闵州地界。而且,地方常备军都是闵州当地人,北境战事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从北方传来的一些消息,哪比得上他们自己受灾的父老乡亲重要,听说闵州的常备军也盯上了剩下的粮食,已经跟禁军起过好几次冲突了。我爹信中说,照现在的形势,余下的军粮根本运不出闵州地界。”
穆谦听着,眉头越拧越深,转头向寒英吩咐道:“去问问,咱们的军粮还能支持多久?”
寒英领命,方要离去,立马被谢淳唤住,“你可机灵点,别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了!否则,六哥就走不了了!”
寒英点点头,撑着伞快步出了军帐。
穆谦见谢淳如此吩咐,想到方才在军帐中他欲言又止模样,知道谢淳虽然看着顽劣,但也是个有分寸的,心中烦躁稍减,“密报已经抵京,京畿就没再安排筹粮?”
谢淳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安排了,可如今洪水暴发,又添时疫,闵州灾民和北境都需要粮食,两边都得顾着,哪儿顾得过来。且闵州隶属京畿诸州,地位远高于北境,再加上京畿许多世家出身闵州,于京畿而言,自然是闵州的事更重要些,在京畿根本无人能为北境说话。”
通过谢淳给的消息,穆谦已经把当前形势摸了个大概。本来与胡旗人对决,形势一片大好,北境守军凭着新改良的狼牙拍和后方源源不断的供给,可以守城不出,耗到胡旗自行退兵。而此时此刻,穆谦万万没想到,先垮下来的竟然是大成,当真讽刺!
谢淳见穆谦又沉默起来,着急地一把抓住穆谦的衣袖,拉扯道:“六哥,趁着消息还没传到北境,咱们得赶紧走,等这事闹得人尽皆知,你就走不了了!”
“放肆!简直胡闹!本王身为北境主帅,怎能临阵脱逃!”穆谦一把甩开谢淳,话说得有些重。
谢淳在他们一拨纨绔里年纪最小,嘴巴也嘴甜,惯会左右逢源,众人都宠着他,穆谦素日里又是个好脾气,从未对他疾言厉色。今日这般威严,吓坏了谢淳,蓦地愣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穆谦见谢淳被自己唬得一愣,又联想到他方才所言,家书昨日收到,今日就冒着大雨抵达平陵城,显然是收到家书立刻就动身了。穆谦心头一热,给谢淳理了理额前还没擦干的碎发,放软了语气,“你的心意,六哥领了,把自己搞这么狼狈,难为你了。”
谢淳乖顺地点了点头,又一把抓住了穆谦的袖子,言辞恳切道:“七哥已经没了,六哥,你不能再出事了,咱们今日就走,好不好?”
穆谦想了想,温声道:“如你所说,北境的确要面临一劫,你跟穆谚一起回去罢。本王亲自写个札子你带着,就说是本王的意思,送你们回京,阵前私逃的罪名落不到你身上。就当全了咱们兄弟从小到大的情谊,也还了穆谚这些日子示好的人情。”
谢淳方才见穆谦态度软下来,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一听穆谦后话,竟然听出了几分交代后事的意思,心情瞬间跌倒了谷底,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两只手死死地拽着穆谦的衣袖。
“六哥你说什么傻话,你是不是担心回京以后没法交代?你别怕,就算要问罪,肖家二哥也有一半责任,更何况就算回京被问罪,也好过在北境坐以待毙。我来时,姑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好了赵王世子,莫要让他欺负了你,他这么疼你,你现在回去,他肯定不会怪罪你的!”
穆谦轻轻把谢淳的手掰开,安抚似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安慰谢淳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哪里就像你说的这般走投无路了,不会有事的,北境也决不能有事!本王等下就写札子,你明日一早启程回永宁镇,传本王军令,带穆谚回京。”
谢淳眼见着穆谦是打算留下与北境共患难,更加焦急,不认同道:
“六哥,你别傻了行不行!形势大好时,大家兄弟情深,亲亲热热,可形势一变就翻脸不认人的,也是这些人!北境和西境的兵痞子绑了京畿来的主帅和监军,反过头来要挟京畿的事情还少么?你真以为等到生死关头,你还能降得住他们?”
谢淳所言非虚,穆谦早年间也听了不少四境将领闹军变的传闻,京畿与四境、世家豪右与闾左武将矛盾极为尖锐时,从京畿派往四境的亲贵基本是有去无回了。
穆谦此刻也不敢确认,若北境真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自己是否会成为北境边防军与京畿谈判的筹码。
穆谦自嘲一笑,“那就是六哥自己的事情了,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手下的人离心离德,也只能怪本王才疏德薄不能服众。”
从谢淳的军帐出来时,倾盆的大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这雨一直下,给穆谦本就不平静的心绪再添烦忧。
寒英动作极快,在穆谦赶回军帐时,就已经将消息打听了来。
“咱们军粮还能撑二十余日,照现下情势,十日后若见不到粮草,怕是这北境的守军大营就要乱了。”寒英此刻终于明白,为何谢淳在中军大帐被穆谦以胡闹为由骂得狗血淋头,却缄默不语了。粮草短缺之事,若是现在被爆出来,军中怕会即刻哗变。
“只剩下这么少?那当真是棘手了!”穆谦紧蹙眉头,在军帐中拖着下巴踱了几步,“而且,怎么这么巧,金吉照挑了此刻率军压境,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若当真如此,那京畿也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