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那个…还…还要疼?”黎至清脸色白了白,用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盯着穆谦上药的手,故作镇定地等着药棉落到肌肤上的蛰痛感降临。
“对!比那个还疼!”穆谦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黎至清咽了口口水,不动声色地长吐一口气,对穆谦虚张声势道:“来…来吧。”
第55章 治伤
穆谦肚子里蓄着坏水,脸上憋着笑,可再搭眼看到黎至清脚上的伤时,捉弄人的乐趣一扫而空,取而代之心里空落落的。
黎至清生得极白,脚上的皮肤也细腻白皙,惟有脚背上那一片殷红,刺得穆谦眼睛疼。穆谦虽然嘴上促狭,手上动作却极轻柔,眼神专注且认真,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件事让他在意。
穆谦的细致黎至清看在眼里,心中惧怕的情绪被抚平不少。
意料之中的痛感没有如期降临,药棉上反而传来丝丝凉意,极大的舒缓了伤处的灼痛感,黎至清难以置信地看着穆谦,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盈盈笑意,这才知道被人耍了!
“你!”黎至清面上带了一分薄怒,想指责穆谦欺负人,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只得轻咬着下唇生闷气。
黎至清的表情与出征第一夜在穆谦怀中醒来时如出一辙,逗得穆谦捧腹大笑,“本王怎么了?本王会变戏法,把这药变得不疼了!至清还不谢谢本王!”
黎至清被穆谦这副吊儿郎当的样气得不轻,自从被先生收入门下,鲜有人同他逗趣,黎至清也一贯修身自持,虽能口吐锦绣文章,但应对这种情况却有些无措,瞬时如同锯了嘴的葫芦。
黎至清嘴上哑火,但手脚却还灵活,登时就要往回撤腿。
穆谦眼疾手快,一把按在黎至清的小腿上,轻呵:“别动!已经入夏,天马上就热起来了,不上药感染了怎么办?”
黎至清被穆谦唬得一愣,不挣扎了。
趁着黎至清愣神的功夫,穆谦手脚利索地上完药,然后拿纱布仔细裹好,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做完这一切,穆谦见人还恼着,赶忙软语来哄:“本王同你赔个不是,别恼了成不成?”
穆谦先服软,黎至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又无意识地使性子了,虽有些羞赧,仍梗着脖子不咸不淡吐出一句:“殿下好大的威风!”
穆谦不以为忤,嬉皮笑脸起来:“你小小年纪,别整天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像方才那样就挺好,会生气会发脾气还会使性子,这才像个少年嘛!”
这话让黎至清心口一堵,此刻却顾不上伤感,嘴硬道:“殿下知道黎某今年几岁,就随口断定黎某小小年纪!”
“本王当然知道,你出生于祯盈元年腊月,比本王要小那么几个月!”穆谦得意洋洋地说着,却没想到黎至清变了脸色。穆谦暗恨自己多嘴,黎至清对身份讳莫如深,自己这般怕是要让他误会了。
穆谦刚想开口解释,却见一个人一掀帘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穆谦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李守。
“先生!改良后的狼牙拍咱们做好了,去瞧瞧啊!”李守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喊,等进了军帐,才发现晋王也在,而黎先生衣衫不整,一条腿还搭在晋王的膝盖上,脚上裹了一层纱布,“诶?殿下,你们这是?”
“老李!还没有点规矩,先生的军帐怎么说闯就闯!”穆谦顾不上解释自己为何对黎至清了如指掌,反而因李守的到来瞬间产生了危机感:今日还只是一双赤足,若来日这群兵痞子冒冒失失闯进来,赶上黎至清换衣裳,那还得了!黎至清是你们想看就能看的吗?
李守有些摸不着头脑,中军大帐和穆谦自己就寝的营帐,除了有人在外守着时不让进,其他时候穆谦都让他们随意出入,规矩比肖珏在时宽松许多,之前黎先生也说有事可以随意来军帐找他,晋王殿下今天这是立哪儿门子规矩?
“先生受伤了?”李守探寻地问了一句。
穆谦立马变成了点燃的炮仗,“这么厚的纱布你瞧不见吗?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自己当夜猫子,难道至清也得陪着你不睡觉?”
黎至清不动声色地把腿放下来,见他脾气又上来了,轻轻开口,“殿下…”
这一声十分奏效,穆谦登时闭嘴了。
穆谦极少这般咄咄逼人,李守被穆谦抢白一通,更是疑惑,这才刚戌时,晋王这么大反应做甚?而且黎先生陪着守军熬夜,也是大家见惯了的,黎先生现在这不还没睡么?
李守不明所以,玉絮却把局势看了个明明白白。这个时候李守没头没脑的闯进来,黎先生正穿着寝衣,领口一片春光,兼又赤着双脚,李守还赖着不走,自家王爷能高兴才怪。自家王爷又不能明说是吃醋了,肯定拿着些不着调的原因怼人。眼见着李守这个一根筋还要开口强辩几句,玉絮没等他开口,直接上前搂住他的脖子。
“李大哥,咱们也好久没见了,走走走,咱们先出去聊几句。”玉絮说着,连拖带拽把李守往外拉,走到门口,还转头给寒英使了个眼色。寒英虽不明白,但知道玉絮不会坑自己,立马跟了出去。
“这个老李,也太胡来了!”穆谦说完李守,有冲着黎至清训道:“本王的军帐也就算了,你这里怎么也让他们随随便便往里闯!你们世家公子不都极重视私隐吗?”
被李守一打岔,黎至清忘了方才被穆谦点破生辰的不快,笑道:“黎某身无长物,军帐内也没什么瞧不得的,不碍事。”
穆谦吃瘪,他十分想说,你这个人也不能让人瞧!可这话没法明说,只得道,“今日这么晚了,你先歇着吧,本王去跟李守说,那狼牙拍明日再瞧!”
黎至清摇了摇头,“李团练使带着军械营的兄弟们忙了数日,就为了这一架狼牙拍,还是去瞧瞧吧,殿下要一同前往么?”
穆谦甚是意外,这还是黎至清第一次开口邀他同行,欣然应允。
黎梨见李守一来,黎至清必然要跟他出去,早就为黎至清拿来了鞋袜,知道他伤了脚,行动不便,刚要为他穿袜,白袜却被黎至清直接接了过去,自己穿好,待到穿缎靴时,黎至清碰到伤处,不禁微微蹙眉。
穆谦将这瞧在眼里,不禁后悔道:“对不住,误伤你了!”
“殿下方才不是跟黎某道过歉了。”黎至清颇为大度地一笑,见穆谦面上皆是愧疚之色,心思一转,“若殿下觉得心中有愧,不妨答应黎某一件事。”
穆谦正愁该怎么弥补一下,听他这么说,立马喜道:“你只管说!”
“下次生气,就别砸东西了吧,殿下的杯盏都工艺不菲,怕是花了工匠不少心思,砸了怪可惜的,伤到人就更不好了。”黎至清说着温和一笑。
穆谦抬头,对上黎至清亮晶晶的眸子,听话地点了点头,此事就此翻篇了。
待黎至清穿戴整齐,三个人一同出了军帐。军帐外,玉絮正跟李守说着什么,边说边比划,显然在说些令人激动的事!
穆谦为绝后患,且知道黎至清白日里绝对不会衣衫不整,直接下令:“寒英,去传令,黎先生身体不好,以后进了戌时,谁也不许来黎先生军帐打扰!”
黎至清想劝,被黎梨一把握住手臂,满眼忧色地朝他摇了摇头,黎至清读懂了黎梨的眼神:晋王殿下说得没错,你的身体情况不乐观,我很担心你!黎至清只得作罢。
寒英领命而去,玉絮和李守立马凑上来,两个人脸上带了几分激动的神色,穆谦见了好奇,“聊什么呢,这般激动,额头上汗珠都出来了!”
李守是个糙汉子,只记得穆谦高抬贵手放过了他和赵卫等几个兄弟,还带着北境守军打了胜仗,丝毫不在乎方才在军帐里被穆谦言语挤兑,再加上玉絮几句妙语,早把事情给圆过去了,如今听穆谦问,赶忙道:
“方才在听玉絮兄弟讲从京畿打听到的消息,说是闽州地方上给京畿上供了一块太湖石,高四丈,为了往京畿运,把河道都挖了!”
穆谦一听这话心情瞬间沉重起来,这事玉絮先前已经同他讲过,当时穆谦便生了一肚子气,后来再加上监军的事,穆谦才控制不住脾气,摔了东西。这事玉絮说的,只是从京畿打听来的,穆谦见黎至清也在聚精会神听着,把自己知道的前半段补上:
“闽州地方为了向京畿献媚,真是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了!本王听说,去年闽州地方得了一块一丈高的珊瑚,年底时打算当节礼进献,恰逢康王薨了,闽州地方就一直压着,直到康成之盟后才送到京畿。今上见了,果真龙颜大悦,本来打算设宴共赏珊瑚,还要重赏闽州地方官员,谁知道这时候胡旗南侵的消息传到了京畿,今上再没了心思赏珊瑚,赏赐的事就按下了,谁知道闽州竟又搞了这么一出!”
“河道损毁,这可不是小事,夏季多雨,闵州又临海,搞不好会出大乱子!”黎至清眉头拧成了疙瘩,“此事传到京畿,京畿是怎么处置的?”
玉絮忙道:“听说是派了肖给事去了闵州处理此事。”
“姓肖的给事中?”黎至清搜索枯肠,也不记得肖家有人任给事中一职。
穆谦也不曾听闻此人,探寻般瞧了玉絮一眼。
“是肖相的大公子,肖若素。”
“哦。”黎至清听后面色不似先前焦灼,表现得如同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穆谦本方才讲来龙去脉时见黎至清眉头紧锁,以为他定要说些什么,没想到就一个“哦”字。
“至清?”
“没什么好说的,肖若素宰执之才,区区一个闽州,他要是拿不下,就实在愧对当年郁相对他的悉心培养了。”黎至清面无表情接了一句。
“你就这么信得过他?”穆谦对肖瑜的认知仅限于原书和穿来之后道听途说。
李守是个没心事的,“咱们在北境也都听过肖公子的大名,据说跟其他为了争权夺利的世家公子不一样,是个会为百姓着想的好人。”
黎至清顺着李守的话点了点头,“至少他去,这事不会不了了之,该处置的该整顿的,一个都跑不了。”
“如果本王没记错,京畿诸州的地方行政长官与京畿的世家都盘根错节的关系,肖若素可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至清就不怕肖若素束手束脚?”穆谦就不信肖瑜就这般公私分明。
黎至清虽然话中皆是对肖瑜的赞美,但面上却淡淡的,“肖若素是世家子弟里面的一朵奇葩,且等着看吧。”
“噗!”穆谦没忍住,笑出声来,“奇葩”这个词,放在穆谦穿越来的时代,明显是骂人的,可黎至清分明就没这意思。
余下四人均一脸探寻地瞧着穆谦,着实不明白他是在笑什么。
穆谦犯了难,该要如何同他们解释,“奇葩”并非好词,正在踌躇之际,一行人来到了军械营外,首先映入眼帘地就是一架盖着红绸布的狼牙拍,穆谦见状,心思一动立马转了话题,对李守道:“这就是你们改良后的狼牙拍?”
穆谦说着,走上前去将狼牙拍打量一番。整个架子裸露在外并无改动,而红绸严丝合缝地罩在拍板上,显然是对拍板进行了改良。
李守接过手下士兵递来的火把,凑上先去为穆谦照明,“正是!殿下既然来了,就帮咱们把红绸掀了吧!”
穆谦突然想起,若是今夜自己未在黎至清帐中,李守显然是想让黎至清来掀这红绸,“至清,你去。”
“不许推辞,都等着呢!”仿佛知道黎至清肯定会推辞一般,穆谦立马补上一句,让黎至清推让不得。
为了这架改良的狼牙拍,黎至清与军械营的兄弟们着实辛苦了许多日,光图纸就画了十几稿,如今穆谦授意,黎至清也不矫情,走上前去一把掀开了红绸。
红绸被掀起,露出改良后的拍板,拍板仍用榆木打造,穆谦打量了一下拍板,发现改良后的板身厚度约为原来的三分之二,自拍板与锁链连接处沿着锁链大约一尺的距离布满了铁刺。
穆谦一边指着锁链,一边瞧黎至清,面上皆是赞赏,“这铁刺不错,还能防着胡旗士兵抓着锁链被拉上城墙。”
黎至清莞尔,“殿下再瞧瞧。”
穆谦从李守手里拿过火把,凑近狼牙拍,仔细打量才发现,板身由原来的一面镶钉变成了两面镶钉,底面仍保持原来的大铁钉高密度,而上面却是稀稀疏疏镶了些细钉,细钉上还刷了一层棕漆,与拍板浑然一体,若不仔细看,还不太容易发现。
穆谦瞧明白关窍,不禁给黎至清竖起了大拇指,由衷赞叹道:“至清,你可太阴险了!”
黎至清略显无奈地挑了挑眉,穆谦总会间歇性用词不当,刚开始黎至清还不能明白其意,如今已经能意会穆谦意思了,无奈道:“就当殿下是在夸黎某吧。”
“多亏了先生的主意,有了拍板背面这些钉子,就不怕胡旗士兵攀到拍板上了。而且这些钉子乍一看还瞧不出来,到时候他们上来一个,就扎穿一个的脚底板!”李守说着,嘿嘿一乐,那开心程度,仿佛已经看到胡旗士兵被扎了。
相较于李守已经把嘴角咧到耳后,黎至清却没那么乐观,“这层棕漆,也就首次有些用处,待胡旗士兵吃了亏,第二次怕就不灵了。”
穆谦走到黎至清跟前,在他肩膀上安慰似的拍了拍,“无碍,能坑他们一次本王就赚了,更何况背面这层钉,本意也是防着他们借着拍板上城楼。”
细钉上的棕漆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用,关键还是拍板背面的细钉本身,穆谦的话正中黎至清的心意,这种心有戚戚的感觉让黎至清很是熨帖,面露笑意,“尽人事听天命吧。”
穆谦当机立断,“老李,把剩下的狼牙拍,都按照这一架改,这段时日让军械营的兄弟们把手头的事放一放,就先就着这件事来。”
李守刚想应下来,转念想到还有着急的事,忙道:“旁的事倒都能放放,就是殿下的铠甲不能耽搁,新铠甲已经做好了,等下让玉絮兄弟给殿下带回去,殿下试一试,若是有不妥的,咱们再改。”
玉絮乖觉,听了这话,立马随着李守的手下去拿铠甲。
穆谦这才想起来,那件破损的轻铠被黎至清讨了去,方才在黎至清军帐中,目之所及并不见那件轻铠,不知是被他收起来了还是真如他所说,让黎梨穿去装神弄鬼了。
穆谦瞧了黎至清一眼,见他面色如旧,穆谦虽心中有些许疑惑,但不是多事之人,便也不再多问。
回军帐的路上,黎至清比起平日稍显沉默,面色虽不凝重,但也并不轻松,让今日心情甚好的穆谦很是不解,“有心事?”
黎至清微微低头,眨了眨眼,把胳膊抱在胸前,皱眉道:“黎某在想闵州的事。”
“闵州?”穆谦微微诧异,按照方才的说法,肖瑜去了闵州,事情就迎刃而解,“闵州怎么了?”
“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闵州能影响的可太多了。”黎至清低着头,皱着眉,轻咬着下唇,然后拿手在耳下轻轻抓了几下,动作优雅,却为他平添了几分稚气。
这动作落在穆谦眼中显得有些可爱,在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小鬼大”的词,觉得很适合此时此刻的黎至清,穆谦自己在心里偷着乐了一番,面上不显,故作认真地问道:“闵州还会有什么事呢?”
黎至清猛然抬头,正色道:“恐怕殿下近日得再派玉絮去一趟西境!”
又过了几日,穆谦在中军大帐中看沙盘时迎来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坏笑消息是,死对头赵王世子的车马已经入了并州,并且在永宁镇的驿馆下榻,预计一两日功夫就能到达平陵城。而好消息则是,与穆谦脾气很是相投的谢淳随着监军的队伍一起来了北境。
穆谦将肖珏当初的手段学了个十乘十,在永宁镇为穆谚准备了高床软枕、美酒佳肴,并派了来自禁军的指挥使容修作为说客,当着穆谚的面,将前方战事之残酷渲染得恐怖至极,并力劝穆谚珍爱生命,远离平陵城。穆谚不应,执意要前往平陵城见主帅一面才肯罢休。
穆谦极没仪态的坐在中军大帐的帅位上,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容修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嘴里叼着一根毛笔,面上一副吃了苍蝇的恶心表情。对穆谚要来这事,穆谦已经没心思生气了,就是觉得心中膈应。
突然“啪”地一声,信纸被穆谦拍在了桌案上,“穆谚这个阴魂不散的,永宁镇还装不下他,非要往平陵城跑,投胎都没这么积极的。”
李守与赵卫两个人相视一眼,赵卫道:“要不然,我和老李去会会他,我老赵可不信他有殿下一打五的本事!”
穆谦听了一乐,突然觉得这北境边防军给京畿将领和监军下马威的传统,也不是那么讨厌了,穆谦心中暗叹,有些事情存在即合理!果然,双标狗的快乐,只有体会过的人才懂!
“那感情好!反正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肯定由着你们欺负。”穆谦托着腮,想了半晌,又道:“不过,你们还是悠着点,穆谚就是个纨绔子弟,随便吓吓得了。”
李守和赵卫均纷纷表示有分寸,然后一前一后退出了军帐。
等穆谦见到穆谚时,是两日后。穆谚和谢淳是被边防军带到中军大帐的,他们随行的侍卫在路上被“山匪”冲散了。
谢淳被吓了一整夜,一见到穆谦,仿佛见到了亲人一般,整个人眼眶都红了,“六哥,我差点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
谢淳开口就带了哭腔,连带着把往日里私下隐秘的称谓都喊了出来。谢淳与秦王是姑舅兄弟,秦王行三,他私下里喊秦王三哥,就顺带着喊穆谦六哥。
这声“六哥”喊得穆谦很是心虚,李守和赵卫意在折腾穆谚,却殃及了谢淳这条池鱼,如今谢淳和穆谚一般,皆是灰头土脸的,一看就吃了不少苦头。穆谦心中有愧,赶紧从主座上下来,来到谢淳身边,把他上上下下大量一遍,关切问道:
“怎么样,没伤着吧?这一路多危险,怎么不好好在永宁镇待着?”
谢淳是随着监军来得北境,去留他如何做得了主,如今穆谦问了,他不好作答,只得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穆谚。
第57章 平衡
穆谚虽然也是一副狼狈相,但表现得比谢淳平静许多,见谢淳把话抛过来,直接道:“既然来了北境,自然得到前线拜会一下主帅,否则于礼不合。”
穆谦在谢淳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算作安慰,然后脸上挂上虚伪的笑意,对穆谚道:“好说,咱们都这么熟了,就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北境不太平,听闻监军大人从驿站前往平陵城的路上,还被‘山匪’袭击,本王心中着实有愧!”
穆谦脸不红心不跳,睁着眼睛说瞎话。自从肖珏来了北境,在黎至清的建议下,一边御敌,一边剿匪,北境许多山匪流民都被边防军收编,到了穆谦掌权,北境形势大好,那些从前迫不得已落草为寇的人纷纷主动投入穆谦麾下,如今北境哪里还有“山匪”这一说。
“晋王殿下客气了,幸亏边防军兄弟们来得及时,也算有惊无险。”穆谚面上并无怨怼,语气平淡到让人感觉没有生气,“听闻殿下打算将穆谚安置在永宁镇?”
穆谚一口一个“晋王殿下”听得穆谦心里直发毛,两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从小都是直呼对方姓名,从来没喊过尊称。穆谦心道,都是场面话,本王又不是不会说,继续笑道:
“正是,世子身份贵重,深得今上倚重,本王自然得好好安置。并州城内匪患不歇,间或有胡旗细作混入城中,着实不太平,而永宁镇深入并州腹地,且与雍州接壤,毗邻官道,民风相对淳朴,环境更加安全,且与平陵城不过一两日路程,无论是上前线还是回京畿,都极为便利,故择了永宁镇,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穆谚听罢并未表现出什么异议,只道:“如此,就谢过晋王殿下了。”
穆谚的反应是穆谦没料到的,瞬间瞪大了双眼,还瞅了瞅谢淳,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穆谚自小喜欢跟他对着干,怎么这次这么爽快地答应了?穆谦之前与黎至清商量了一肚子的理由,打算劝说穆谚留在永宁镇,防着他来前线指手画脚,谁知道才刚开了个头,穆谚就同意了?
穆谦见穆谚明显也没什么想跟自己说了,忙遣了两个团练使陪着穆谚和谢淳去休息,打算今日设宴款待完二人,第二日便把他们送回永宁镇。待把人送到军帐安置下,穆谦偷偷又让人把谢淳喊到了自己军帐。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穆谚这孙子,这次竟然没跟本王抬杠?”穆谦斜倚在榻上,翘着二郎腿还摇着折扇,军帐内没外人,他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榻的另一头靠着谢淳,正抱着个桃子在啃:“谁知道呢,我觉得这厮跟变了个人似的,这次来,闷了一路不说话,跟从前判若两人,这一路,可憋死我了!”
“他府里那个庶出大哥抢他风头了?”穆谦实在想不到穆谚能有啥心事,要说女人,穆谦是不信的,虽然从前他们玩争风吃醋的把戏,那纯属是为了赌一口气,这么多年下来,穆谦还没见穆谚对谁认真过,除了女人,那只有可能是爵位那点破事了。
“六哥你尝下这个桃子,我专门从冀州买了带过来的!”谢淳把桃子咬得嘎嘣响,伸手从果盘里摸了一个递给穆谦,“我觉得他似乎也不大把他大哥放在心上,不过,他有些日子不出来浑了,太学里见不到他,听我大哥说,也不见他去上朝,不知道闷在府里搞什么。反正你不在,他不出来,咱哥几个出来玩,都觉得不带劲了。”
谢淳的话让穆谦有些唏嘘,京畿纨绔子弟都是按门第扎堆玩,最有权势的那一层,当属以穆谦穆诀和穆谚为首的两拨人,如今穆诀没了,自己来了北境,而穆谚闭门不出,这群纨绔的主心骨没了,热闹不似往昔。
穆谦感慨着,把桃子接过来送到嘴边啃了一口,清甜的桃汁瞬间溢满口腔,“诶,你这桃子真不错,还有没?”
谢淳把整个果盘都递了过去,“这玩意不好带,一路从冀州带过来,烂了的就丢了,只剩这几个,拿来跟你一起吃,穆谚我都没分他!”
“你啃完手里这个就得了,剩下的都归我了!”穆谦说着,从榻上跳下来,端着桃子就往外走,还自言自语道:“这味道,他肯定喜欢!”
“诶,六哥,你干嘛去?”谢淳顿觉有些无奈,这桃子自己大老远带过来,就只分到了一个?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穆谦端着桃子,头也不回的出了军帐。
皓月当空,夜深人静的相府的后花园内,一身湖蓝长衫的肖珏正凭栏远眺。褪去官服、轻铠,重伤未愈的肖珏身形在月下显得有些单薄,瘦弱的身影映在地上更添寂寥。
“二哥,虽然已经入夏了,可夜深露重,你的伤还没好,怎么一个人跑到花园里来了。”伴着清亮的声音而来的,是相府的三公子肖玥。
肖玥说着,把嫂嫂让带过来的长袍轻轻披在了肖珏的肩膀上。
肩上一暖,肖珏转身,看到自家小弟,眼中皆是温和的笑意,眸子里丝毫不见往日带兵时的肃杀,“京畿风水比北境养人,不过月余,伤已经大好了,不碍事。”
肖玥眼中皆是不赞同,皱眉道:“可我今天还听大夫说,你的伤还不能松懈,天热伤口容易感染,赶紧回去休息吧,晚了也不怕嫂嫂念叨你。”
“还不困,月色正好,我再待一会儿。”肖珏心中烦闷,又不想让情绪影响妻子,才一个人出来散心,如今面对小弟,更不想让他担心,话锋一转,“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睡那么早作甚,明日又没人与我一同出去玩。”肖玥大大咧咧往栏杆上一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闲散的气息。
肖珏在他身侧坐下,温声问道,“谢淳不在,无聊了?”
肖玥撇撇嘴,“没意思,康王没了,晋王不在,本就不热闹了,现在连谢二都去北境了,剩下的人都无趣极了,赶明儿我也要去北境!”
肖珏伸手在肖玥脑袋上揉了一把,“浑什么,北境是什么地方,你当人人都能去么?”
“凭什么谢二能去,我就不行?”肖玥鼓着腮帮子,光明正大地表达着不满,还顺便理了理被自家二哥揉乱的发髻。
肖珏叹了口气,“你当今上是临时起意,才去御花园偶遇了谢淳?你们从小跟着晋王兄弟在宫里玩闹,今上可曾真正在意过一次?怎么偏偏这次见到了他,不仅夸他机灵,还非要送他跟着穆谚去历练。”
月色撩人,星辉静谧,偶有蝉鸣,夜深人静时,是个吐露心意的好时候,肖玥垂眸,犹豫半晌,才道:
“其实,我知道。今上这一遭,是为了晋王吧,谢二八面玲珑,不仅跟晋王玩得好,在赵王世子面前也说得上话,赵王世子跟晋王不对付,人尽皆知,有他在前线调和着,晋王不至于吃大亏。”
这话从肖玥口中说出,着实让肖珏惊讶不已,在他心中,自家小弟就是个不谙世事、整日里只知道胡闹的纨绔,世族的担子不用他抗,从小被骄纵着长大,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这般通透。转念一想,世家这些孩子,就算文不成武不就,可心思却都不浅。
“不错,长大了。”肖珏欣慰一笑,在肖玥身边落座,“说说,还瞧出来什么了?”
肖玥素日里从不在父兄面前谈论朝政,一来父兄总把他当孩子,日常除了劝他多读书,便是聊些消磨时光的奇闻异事,二来肖玥自己虽然能看透,但对朝堂之事并不热衷,如今谈到北境,几个人都是自己身边的人,这才打开话匣子多说了几句,话已至此,肖玥直言道:
“爹爹和大哥把赵王世子推出去,摆明了就是恶心晋王。今上能同意,也不过是因为京畿无人可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