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也没?病。”他反手用?指关节叩着膝盖,“懂了吗?”
刘文光嘴角抽搐:“……懂了。”
沈随安微笑:“多谢了,你去休息吧。”
“啊好的。”刘文光点点头,慢慢转身离开?。
沈随安拿起一块三明治,手腕袖子被他别了上去,他侧了侧眸,嘴角仍然噙着笑意?。
“早上好,小且。”
视线尽头,姜且不知何时下楼,悄然无息的站在了玄关处。他黑帽黑衣,将自己遮掩掩实,一副要出门的装扮。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叫住,黑瞳闪过一丝被戳穿的心?虚,乖乖道:“早上好,爸爸。”
沈随安应的轻巧,“是要出门吗?”
“嗯。”
沈随安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他要去做什么?,只说了一句,“早去早回。”
姜且顿时一怔。
他抿了抿唇瓣,心?里莫名升起一丝热流,顺着心?房悄然划过。
他嘴唇不自觉地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姜且按下帽檐,低低嗯了一声。
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正要按下时——
“对了。”
“小且,生日快乐。”
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他往年都不会当面说出口的话。
过去,他永远都是在礼物当中夹杂着一张‘生日快乐’的小纸条,从六岁送到十六岁,持续了十年。
姜且以为今年也不会例外。
可没?想到……
少年忽然低下头,拉低帽檐,将自己所有的表情都藏在其下。
“谢谢爸爸。”他闷闷开?口。
说完立即拉开?门把手,飞速离去。
随着他离开?的那一刻,偌大的别墅好似一下子陷入安静。
厨房里洗碗机运作?的声音早已?经停止,刘叔听从沈随安的话早早回房休息,餐厅就他一人享用?不知道该算早餐还是午餐的餐点。
钟表还在不停转动。
“嘀嗒”
“嘀嗒”
一下又一下的响……
沈随安垂下眸,慢吞吞的享用?着手中的三明治。
京都的秋意?好似只在早晨存在那么?一会儿。
天高云淡,春夏将残。
姜且漫无目的的漫步在街边小路。
前来接他的保姆车被他赶走,他拒绝了前往原先目的地的提议,一个人在家附近四处闲逛。
这?段时间好像是他这?十年来,活得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他知道自己这?转变是因为谁。
他也……很感谢她。
但?刨除感谢这?一部分,姜且更多的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听。
他大概有十年时间没?有被女性?长辈这?么?对待了。
母亲的去世,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他既希望有人能拉他一把,又咒自己活该陷入泥潭当中。
既希望这?世上有个人能爱着自己,又担心?自己被抛弃。
所以,最初感觉到顾女士的靠近时,姜且选择了逃避。
本以为拉远距离会让关系疏远,可就连姜且也不知道,顾听是在什么?时候卸下他的防备,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他。
姜且开?始提前焦虑了。
他害怕他会习惯。
他不像沈却那个笨蛋,迟钝到现在还没?发?现顾女士和爸爸之间的关系。
他俩之间的关系就像一条薄薄的线,中间被利益牵绊,但?要是没?了这?层利益,两?人必会选择分开?。
到那个时候,他又会被抛弃了。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被幸福所伤。 ——太?宰治 《人间失格》
他的脑袋好像被一团线搅合在一起, 无法疏通,且每根线都有自?己的想?法,吵得?他心力交瘁。
他一边告诉自?己顾女士和爸爸怎样选择, 那都是他们的事情?, 与他无关, 一边又私心希望他们这个家能?够维持的再久一点。
他已经好久都没有犯过病了。
大脑乱成一团。
姜且漫无目的的走在林荫小路上,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直到走累了才坐到路边长椅上休息。
他双手交叠, 目光虚虚看向远方, 黑沉沉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不知道顾女士知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她好像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这么多天,顾听?对?于他和沈却之间关系的猜测, 也就只有那一次。
但因为那次提及‘二婶’,这个引起沈却不开?心的称呼后, 或许是顾忌沈却, 顾女士后来再没问过。
想?到这里姜且微微垂眸, 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抖动。
哪怕已经知道这个事实,但心里偶尔还是会有些嫉妒。
比起他,顾女士要更在意弟弟一点。
所以没关系,不记得?他的生日也没关系。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因为就连姜且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日子。
他不知道要怀揣怎样的态度。
不知道该去期待,还是痛恨自?己的出生。
六岁以前,他幸福又期待的盼望着生日的到来, 六岁以后,每到这个日子他都会觉得?羞耻。
尤其是在对?上沈却的视线时,会让他有一种窃取别人生活的感觉。
他那异常敏感又多疑的自?尊心, 让他只能?在这一天落荒而逃。
这个名字听?起来真可笑?。
是啊, 他的出生……
没人期待。
就连母亲,也痛恨他的出生。
因为他让她被钉到了耻辱柱上。
只要他还活着, 那么小三这个名声她就一辈子也摆脱不了。
一想?到这里姜且原本还兴奋的心慢慢沉寂下来。
他忘了,这个世界没人欢迎自?己。
他自?嘲般的想?着。
姜且双手撑在长椅上,身体骤然一软。
他的头脑沉沉,怔怔地?望着远方,瞳孔逐渐失神。
恍然间,他好像看见了那场大火。
宛如?火龙般张牙舞爪的火焰吞噬着一切,尖锐的叫声、嘶喊声、咒骂声不断在他耳边响起,侵蚀着他的大脑。
头在晕眩。
他的大脑里不停出现那场火灾的画面,胃里想?吐。
姜且下意识想?要找药。
指尖摸到长椅的那刻,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药出门?。
他也……好久没去心理医生那里了。
姜且手指忍不住攥紧,意识也开?始模模糊糊。
这样不行。
姜且趁着仅有的意识起身,身体却忽然一软,思维也开?始陷入混乱。
意识模糊之间,姜且看到自?己面前忽然出现一个少年,他一把扶住自?己,语气不容抗拒,“走,去医院。”
后面,姜且失去意识。
京郊的一座墓园当中?。
公墓内绿树成荫,三季有花,四季常青。
沈却单手插兜,不怎么规矩地?站在三座墓碑面前。
他微微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注视这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声说道:“爸、妈、阿姨。”
“我来看你们了。”
他换了个姿势,觉得?不舒服后索性?直接盘腿坐在地?上,视线下垂,没有再直视墓碑上的名字。
这三人生前纠缠不休,死后又葬在了一起,怕是到地?下都闹得?不安宁。
可是不这样葬的话,姜阿姨没地?方去,妈妈也回不去自?己的家。
她们的家族都不要她们了。
“妈,我现在已经逐渐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家里没您照片,全被那场火灾烧没了。”
“我偶尔会想?您,可后来发现记不清你脸后,想?念也就淡下去了。”
“这些年,我过得?很不好。”他揪着地?下的草,语气平淡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很不好。”
以前他来墓园都是和沈随安姜且一起来的,所以他很少有单独向方若薇倾诉的时间。
当然,那个时候他或许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从小到大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想?法飘忽不定,一天一个样。
唯独今天,他很想找人说说话。
“今天,是我哥生日。”
“我不知道干什么,就跑来墓园看你们了。”
“您以前教我的我一直记着,我讨厌沈迎,也试图将?他赶出家门?,就是没成功。”
“您告诉我说,沈迎会抢夺家产,会抢走我所有的东西。”
沈却淡淡道:“可是他没有。”
“这么多年我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想?法。”
“沈家的东西他从来都不屑要,也不想?要。”
“……我也是。”
沈却抬头,半仰望着天空,叹气:“可是大家都觉得?我应该要。您也如?此?认为。”
大家都觉得?沈氏有一部分是他父亲留给他的。
可没一个人想?过,要不是小叔,那些东西早在父亲死亡那年被旁人刮分完了,一丝不剩。
他从来不觉得?沈氏会是他的沈氏。
沈却继续道:“沈迎……哦对?了,他现在改名叫姜且。”
他手中?的狗尾巴草在地?面胡乱画圈,“他在生日这天不会想?见到我,他也很讨厌我……”
周遭静悄悄的,依稀能?听?得?见蝉鸣鸟雀声。
“哦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爸爸结婚了。”按理来说他该叫小叔,可十年的相?处早就让沈却习惯这个名义上的‘爸爸’。
“是位非常好的女士。”
习惯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比如?现在,哪怕沈随安和顾听?都不在,沈却仍然规规矩矩的叫着两人‘爸爸’和‘顾女士’。
“她教了我很多东西。”
“告诉我做人要礼貌,学会道歉,如?何和朋友相?处……更重要的是,受了委屈记得?说。”
“她说,‘小却是个很好的孩子’。”
沈却忍不住鼻子一酸,“你走后,就没人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他们都很讨厌我。”
或许是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在父母跟前哭实在是件太过丢脸的事,沈却眨巴眨巴眼,连忙转移话题,“哦对?了,她还想?方设法的化解我和姜且的矛盾。”
“她很喜欢我哥。”
要比喜欢他,还要喜欢。
沈却忽然垂头丧气了一下,很快又调整好状态,“不过没关系。”
“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要是顾女士能?再喜欢他一点,他会更开?心。
绚烂的日光一寸寸地?从绿荫挪动到在沈却身上,细碎的碎发遮住他眉眼,他低声开?口:
“妈妈,我不想?讨厌我哥了。”
十年的怨恨,足够了。
他讨厌了他十年,恨了他十年。
用一段上一辈的事将?两人困住了十年。
他累了。
他也想?……向前走了。
沈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
“会不会暗骂我是白眼狼,骂我和仇人的孩子做兄弟。”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从今天起,我要开?始好好生活了。”
他也要向前走。
墓园寂静无声。
沈却最后再看了眼三人墓碑后,缓缓起身,朝着他们鞠了一躬。
随后,转身离去不曾回头。
金发少年的脊背挺直,背影带着几分洒脱,像是要将?过去十年束缚在他身上的绳子,全部挣脱。
他就这样,大步大步的脱离绿荫,朝着阳光下走过去。
开?往沈宅的返程路上,顾听?面露平淡地?看向窗外。
车内空调十足,耳边播放着慢节奏的情?歌。
她既不对?姜且收到这份礼物,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抱以期待,也不去幻想?送出这份礼物的场景。
对?她来说,重要的是心意。
手机突然“叮咚”一声。
顾听?打开?屏幕,发现是葫芦娃群里七老?板艾特她。
【老?七宋树果】:@葫芦娃公司目前唯一代言人,大忙人,什么时候出来一起吃个饭?
【老?七宋树果】:我们六个等你好久了。
顾听?脑袋里留下的宋树果的记忆不多,她们过去有过交集,但远远达不到娴熟的程度。
所以当宋树果用这幅态度对?待她的时候,顾听?觉得?还挺新鲜。
或许对?方是个自?来熟也说不定?
【葫芦娃公司目前唯一代言人】:最近有时间。
【老?七宋树果】:那可太好了。老?五成天喊着要叫你出来见面,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增进增进感情?。
老?五就是之前那个挑染头发的青年。
生了一副纨绔公子的样貌,但做事极其认真,就连蒋云翊也说他是难得?的靠谱人。
这样的人往往重视团队的力量。
所以从第二站结束后,他就一直暗戳戳催顾听?和大家伙一起吃个饭,增进下感情?。
毕竟除了顾听?,他们几个其实也不是很熟。
完全就是被蒋云翊生拉硬凑来开?公司的。
【葫芦娃公司目前唯一代言人】:嗯好具体时间你们安排。
字刚敲完的那一刻,电话铃声突然弹了出来。
顾听?双眼微眯,看着那串有些陌生的号码,一边觉得?奇怪一边按下接听?,“喂?”
看着不像是骚扰电话。
但除了骚扰电话和亲人之外,没人该知道她的手机号才对?。
“请问是顾听?,顾女士吗?”
电话那头是一道模糊不清的男音, 有点偏向少年音。
手?机那头的电流夹杂着他的声音一同传了过来,时不时还有背景里的脚步声。
顾听不知道这个知道她名字的人,此时在哪儿打电话, 但?听他的背景音可知他所处的环境很?嘈杂。
“嗯, 我是。”
“你有什么?事?”
顾听应了一声后就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人也突然沉默。
顾听:“?”
“人呢?”
这人什么?意?思?
给她打电话又不开口说话?
电流中沉默的气氛被这一声打断。
少年咳嗽了下, 声音像是在故意?压低,“姜且住院了,人目前在京都人民医院里。”
“他不配合治疗。”
“你是他的家长吧, 麻烦你快点赶过来, 我还有事,马上要离开。”
说完, 直截了当的挂断电话。
顾听眸子下意?识眯起?,觉得这股声音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但?彼时她也来不及多?想, 眉头蹙起?, 对管家说道:“我们先去京都人民医院。”
京都人民医院单间病房里。
姜且安静地坐在床上, 手?背打着吊针,呼吸微弱。他就这么?看?着另一个人,在他面前肆意?编排着他的坏话。
“我有不配合?”浓密乌黑的短发贴在鬓角处,少年面色苍白,漂亮的眼睛直直朝着另一个人看?过去。
不如说,从他被这人强硬的带来医院后, 他就没有不配合的时候。
姜且面色冷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穿着宽大的黑色卫衣,同色系运动裤松松垮垮的拖拉在脚跟。
皮相?十分优异,鼻梁高挺, 睫毛纤密, 更有一双漂亮却淡漠的眼睛。
他站在姜且对面,凉薄沉黑的眸里藏着锋芒和冷冽, 与刚才打电话时那股气质完全不同。
整个人也看?着比刚才冷多?了。
就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姜且静静地坐在病床上,双手?叠放,“我见过你。”
少年没回他。
姜且也不尴尬,定定地瞧着他,轻声道:“你的眉眼很?熟悉,像一个人。”
这不是姜且第一次见到他。
但?比起?上次的匆匆一面,这次他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姐弟二人的相?似。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顾从南吧。”
话音落地。
少年的眼神掀起?一丝波澜。
他微微抬眸,瞳孔变换了一下,下一秒,单手?托腮,弯眸看?着姜且,“你怎么?知道?”
姜且愣了愣。
刚才那副镇定被少年突如其来的性格变化打乱,他倒吸一口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之后的好几分钟姜且都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又沉默寡言地望向顾从南。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
最终确定道:“人格分裂。”
这下怔愣的人换成了顾从南。
他小小讶异了一下,“你连这个也知道?”
姜且点点头,坦诚道:“我有精神疾病。”
他的脸色平静又苍白,仿佛患病的人不是他似的。
久病成医,他对于这方面的情况也大概了解一点。
尽管如此,姜且也没有追问顾从南生病的原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谁都一样。
他踌躇半天,道谢道:“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小舅舅。”
最后那道声音轻之又轻,但?吐字清晰,只是少年因为别扭害羞,所以声音小了点。
同样愣住的还有顾从南。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笑眯眯道:“既然你叫我小舅舅,那小舅舅就再?帮你一件事。”
“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她很?快就会来医院看?你,到时候表现的脆弱一点。”
顾听就吃这套。
顾从南百试不厌。
姜且听了并没有表现的很?欣喜,他看?着顾从南,“那你呢?”
“你要去哪儿?”
“还是说,你要躲她?”
顾从南:“……你真的很?敏锐啊。”
“还好。”
姜且一只手?捞过手?机,点了下屏幕,情绪淡淡。
“不过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姜且说,“为什么?要躲着她?”
他垂下眸,遮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她很?想你。”
顾从南睫毛轻眨了一下。
他站了太久站的有些累,于是倚着墙面,高大清瘦的身材在墙面投下小小的阴影。
“因为……我和她关系不是很?好啊。”
姜且冷漠吐出二字:“骗人。”
“我之前看?到过你……那个你在家门口出现过。”
如果不在意?顾女士的话,为什么?要在他们家门口等待?
这些话姜且从来都不信。
他家里一堆口是心非的人,他在处理这事上十分有经验。
顾从南“嗯?”了一声,似乎在回想,神情也很?正?常,“人格之间情感又不一样,我和姐姐关系不好,又不代表另一个我不喜欢她。”
姜且:“不信。”
“随你怎么?想吧。”
顾从南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照顾你照顾的够久了,我要走了。”
他转身挥了挥手?,正?要离开时忽然回头对着姜且笑了笑。
少年笑起?来和顾听很?像。
漂亮的眉眼折起?笑意?,薄淡的光从病房斜面打下,在他身后拓下一层层阴翳。
“对了。”
他忽然开口,“我叫顾疑。”
“小名才叫从南哦。”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他们的父亲是个自认为有文?化的人。
给他和姐姐取名时,翻遍书籍,最终采用了这句话的二字。
他为疑,姐姐为听。
他是从南,姐姐是向北。
只不过后来姐姐嫌小名太过难听,就没有再?叫。
姜且点了点头。
“记住了。”他蓦地抬头,忽然也朝着顾从南露出个笑容,一只手?从被窝里捞出手?机,翻转屏幕对准了顾从南。
界面清楚显示的是正?在通话中。
一瞬间,顾从南怔在原地。
之前还能灵活思考的大脑像是突然反应不过来一样,停留在原地。
那头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念出那两个字,“顾疑。”
她声音中的情绪淡薄。
像羽毛拨过,叫人心慌意?乱。
顾从南略略抬眼:“……”
这个名字他很?久都没有听到了。
少年羽睫微颤,下意?识捏了捏手?指,很?久没有应声。
他身上刚才那股嬉皮笑脸、懒懒散散的劲忽地一收。
沉默、安静地站在原地。
然而,正?当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嘟”的一声,通话挂断。
顾从南哑了声。
他从墙前支起?身,背对着姜且,轻叹了口气。
尽管顾听只说了一句话就挂断电话,但?他了解他姐。
如果他在她到来之前消失,那她会生气。
很?生气。
顾从南低皱了下眉。
他转身靠着墙壁,长腿交叠,恹恹地耷拉着眼,“你就这么?出卖你小舅舅?”
姜且淡定睨他一眼,只说了四?个字:“她想见你。”
不算出卖。
他只是站在顾女士的立场上。
顾从南叹了口气,再?没吭声,乖乖等待顾听的到来。
病房里骤然沉默,冰冷的大理?石墙面拓着少年的身影。
他侧着身,恍惚间好似一分为二。
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傍晚夕阳落入病房,房内好似被染上了红色。
顾从南抬眼,面上不动声色。
【换你出来。】
【南南。】
【……不。】
【她想见的是你。】
【是听话懂事的顾从南。】
‘顾从南’低嗤一声:【我听话?】
顾疑:【……听话。】
少年冷不丁地嗤笑一声。
即使没跟他对话,顾疑也知道顾从南语气里的自嘲意?味有多?浓重。
他叹口气,【她想见的其实?是我们才对。】
这句话顾从南没有反驳。
但?他也不再?接话,就此沉默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顾从南紧紧握住手?心,将心跳声中的心慌意?乱掩藏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窗外斜阳降落,天空拓影加深,顾从南终于坐不住时,病房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有人停在了门前。
她的手?轻轻搭在了手?柄上。
那人也在犹豫。
不知道该要以怎样的反应打开门。
顾从南垂下眼。
此时此刻,心脏漏空,像是下一秒就会停止跳动。
他就站在门后不远处,只要顾听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他这次就再?也躲不掉了。
其实?——
好像也没有必要躲。
顾从南深吸口气,眼梢一勾,压下心里的‘胆战心惊’。
他抬起?眸,算是做好了以‘顾从南’的身份面对她的准备。
“咔哒。”
门锁轻微叩下。
病房门被打开。
顾听站在门外,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片淡然。
锋锐带着艳意?的五官此时藏着凌冽,眼角小痣却偏偏为这份寒意?增添一分别的味道。
她抬眸,安静地看?着眼前人。
像是放慢了速率,犹如进入老电影中,眼前的画面都开始一帧一帧的闪动起?来。
他的大脑里记忆交错,有的是现在,有的是过去,有的是顾疑,有的是顾从南。
这里面所有的记忆都与顾听脱不开。
顾从南怔住,鼻子一酸。
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四?目相?对。
顾听:“?”
正?在用这副身体的顾疑:“……???”
艹,从南原来还是哭包吗?
她的父亲从小就对她很严格。
可能这也跟他的职业有关,他是名导演, 不论是对待手下演员还?是对待家人, 他的要求都很高。
在剧组里他会制定严格的规矩, 要求演员遵守,比如控制饮食、体重?等等,在家里他不许她哭, 要她选择的事无论怎样都要坚持下去。
在别家孩子吃喝玩乐的年龄, 她就已经?被送去了舞蹈课,从四岁开始, 一直练了二十四年。
其实现在想想,小时候哭的次数也挺多的。
比如练劈叉时因为受不了疼所以趴在地?下嚎啕大哭, 又或者钢琴回课时不小心忘记音符, 被老师打手掌后, 躲起来一个人悄悄的哭。
哭得次数太多,有些她早已记不清。
她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哭这个表情在她身?上再?难看到。
或许是长大了。
她不再?害怕曾经?惧怕不已的那些事,也慢慢学会接受离别与?重?逢。
脑中思绪打转,顾听?抬眸望向眼?前开始掉眼?泪的少年。
在她的记忆当中,从南也不喜欢哭。
他认为哭在某种方面来说的确会缓解压力, 释放自己的情绪,但?对他来说,那是一个懦弱的行为。
哭并?不能解决问题。
所以他不喜欢哭。
他喜欢笑。
可是现在——
因为一滴泪的缘故, 顾听?对自己原本信誓旦旦的猜测, 不那么确信了。
顾疑不是喜欢哭的性子。
她面露犹豫,看着顾从南不确信的开口:“……顾疑?”
顾疑嘴角抿了下:“是我。”
“姐。”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闷闷出声。
可恶, 这和他预设好的见?面根本不一样。
他明明是该笑的啊,怎么他在哭!
顾听?一看这表情就确认这是谁了,她叹口气:“聊聊吧。”
“好。”
医院后花园凉亭处。
两人一人坐在一边两两对望,谁也不先开口。
初秋的风已经?裹挟凉意,吹在人脸上凉凉的,叫人无端清醒几分?。
顾听?披散在脑后的卷发七零八乱,她任由?微风吹起,神情冷静无澜,“说说看,怎么回事?”
顾疑原本正要双腿盘坐,突然想起顾听?在跟前。
他小心觑了一眼?顾听?脸色,规规矩矩坐好:“姐。”
顾听?:“还?知道我是你姐?”
顾疑无辜脸:“这话怎么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啊,亲姐。”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话说出口,顾听?觉得自己这话可能太过生硬,影响姐弟感情,难得解释一句,“我不来找你是因为我现在的记忆经?过处理,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