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浦立刻打电话,让局里同事把罗红民、向思翎及“薛丽”三人的手机通讯录,还有近两年的通讯记录,都筛查一遍,看有哪些号码是云南的。
高铁快到站时,同事们的调查结果反馈过来了。
结果却出乎陈浦的预料。
薛丽的手机里,没有存任何号码,也没有跟云南的任何人有过通讯记录。也是,陈浦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否则之前警察彻底调查“薛丽”这张皮时,就该有所发现。
罗红民的手机通讯录里,有五个云南号码,两名是当地官员,两名是华誉集团云南分公司高管。还有一个号码,名字写的“权”,身份不详,近两年都没有联络过。
而向思翎的手机里,除了那两名云南分公司高管的手机号,还存了六名她所资助的全国各地贫困生的联系电话,都做了标注,譬如某某省贫困学生XXX。
其中有一个贫困生是云南的,号码归属地正是普洱。登记资料也显示,这个号码在云南普洱下面某乡一个十八岁少年的身份证下,看少年的照片,平平无奇。
然而局里同事仔细一核对,发现这个号码,与罗红民手机里的那个叫“权”的号码,竟然是相同的。
可若真是向思翎资助的贫困生,号码怎么会在数年前,就出现在罗红民的手机里?
陈浦盯着这个号码看了一会儿,忽然拿起手机,在周扬新震惊莫名的眼神中,拨电话过去。
响了七八声,对方才接起,声音并不耐烦:“喂?谁啊?”
分明是成年男人的声音,嗓音厚重低沉。
周扬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陈浦握着手机,眸色沉沉,心思飞转,转瞬间,他笑了:“权哥,是向思翎向总让我打来的,问问您,人到了没有。”
那头沉默了。
陈浦也不说话,气息沉稳。
对方这才说:“她怎么不自己打电话?”
陈浦心中仿佛有一块巨石轰然落下,更加自然地说:“最近风头紧,不太方便。”
那头的权哥笑了,说:“我说呢。你又是谁?”
“我当然是向总的人,否则也拿不到这个号码。”
对方嗯了一声,说:“放心吧,谢总和她的助理刚到,休息一晚上,明天我就把人交给她们,不会出错。”
这一波胆大包天的操作,直接把周扬新看傻了。
挂了电话,不用陈浦交代,周扬新已打电话给丁国强,陈浦接过说:“师父,马上派人追踪定位一个电话号码,我找到谢新蕊、李轻鹞和李美玲了!”
夜色如墨,吞没四野。一轮孤寒的弯月,悬挂在茫茫边境的天空上。
权哥安排的这栋小楼,显然是专程供“客户”暂住的,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两个卧室。李轻鹞在黑暗中往窗外望了一会儿,寨子口有两个男人守着,看不到其他人。但她可以肯定,这一整个寨子,只怕都在权哥的掌控下。平时表现得像良民,应付公安,实则与境外联络隐秘,干着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轻鹞睡不着。
她能做的都已做了,那个洋娃娃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湘城警察手里,看运气了。她也知道自己其实碰不上什么危险,谢新蕊要的不过是这个时间差——在警方找到她之前,杀死李美玲。李轻鹞相信她的话。
也不知道陈浦现在在干什么,以他的性子,估计找她找得不眠不休。
所以他一定会找到她,或早或晚。
这么想着,李轻鹞心中更安定了,索性起身,下楼去找热水喝,同时也趁机在这个他人最没有防备的时间点,熟悉一下小楼内外的环境。
没料到她一走下木楼梯,就见另一个人坐在客厅。
没开电视,也没开灯,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只有外头的路灯透进来。李轻鹞看到桌上放着三个开了的啤酒罐,谢新蕊靠在沙发里,双臂搭在扶手上,也不知独坐独饮了多久。
李轻鹞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出她那一身浓浓的倦怠感。
“睡不着?”谢新蕊问,黑暗里,她的嗓音听起来比白天柔软单薄很多。
“嗯,口干,找点热水喝,我开灯了。”
“开吧。”
屋里亮起那一刹那,李轻鹞往谢新蕊脸上望去,没有泪痕,干干净净。
也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眼睛就像月光下的溪流,漆黑平静。
李轻鹞拿起烧水壶,接了壶冷水,烧上。背后只有谢新蕊再次拿起啤酒轻饮的声音。
水烧好了。
李轻鹞烫了两个玻璃杯,倒出两杯水,来到茶几,放了一杯热水在她面前:“喝吗?”
她摇头:“谢谢。”
夜里很凉,李轻鹞拿手心贴了贴滚烫的玻璃杯,才感觉到丝丝暖意。
“我出发来黔省前,去了一趟你老家。”
谢新蕊拎起啤酒,又喝了一口。
“见到两个人。一个是你高中的班主任,老徐,还有一个是你当年最好的朋友,舒丽丽。”
谢新蕊恍若未闻。
“我实话实说,他们俩都还惦记着你,而且我没想到,他们抱着相同的念头——他们以为你还没有恢复,老徐说,如果我们能找回你,他愿意用退休工资养你。等他也老得走不动了,就带你住养老院去。舒丽丽则非常懊悔,你被刘怀信拐走那年,她没有多陪陪你。她为了你选择回老家当老师,而且和她男朋友说好,如果你能找回来,他们把你当妹妹养。”
谢新蕊轻笑,又喝了一口酒,不置可否。
“我有时候觉得,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我们俩在别的正常场合遇到,或许会成为朋友。”李轻鹞说。
“你真这么想?”
李轻鹞点头。
谢新蕊朝她举了举啤酒:“我也这么想,来一杯吗?”
“不喝,出任务从不喝酒。”李轻鹞说得自己都笑了,“更何况我现在还被嫌疑人挟持了。”
“这算哪门子的挟持,明天完事,就把枪交给你,我才是被你抓住的通缉犯。”
“其实你还有一个选择。”李轻鹞身体前倾,把声音压得很低,“到今晚就结束,向我自首,我们和平解决这件事。你也知道,我的同事很快就会抓到你。自首和被抓,完全是两种性质。顺便帮警察端了这个犯罪窝点,戴罪立功。
我想,这是你的班主任和舒丽丽希望看到的,或许你自首之后,我可以联络他们,让你们再见一面,消除你心中的遗憾。你也可以和谢荣城再见一面,我出发前也去见过他,他的身体状况更加不好了,难道你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吗?
这也一定是我哥希望看到的。他曾经帮助过的那个小女孩,能在人生的最终,丢开所有痛苦和仇恨,那些罪行也都过去了,给自己画一个干净的句点。我哥一直是个干净正直的人,你无论何时回头,只要回头,依然可以做回和他一样的人。”
谢新蕊抬眸看她,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半晌后,她却低头笑了,说:“李轻鹞,你真的很会说话,也很会拿捏人心,我差点就被你说动了。”
她起身说:“我从没想过还能做和他一样的人。你看到窗外的月亮了吗,他就是我心中的月亮,刚才我就一直在看他。其实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可是我还记得他的笑,记得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也不想再见其他人了,他们挂念的是以前那个刘婷妹,我早就不是那个人了。不用再劝,不可能回头。我心里的伤痛,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只有到死那一天,才会结束。”
她上楼离开,李轻鹞低头,望着手中那杯水,慢慢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液滑入喉咙,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
谢新蕊和李轻鹞在一楼用了早饭,两人都没了昨晚的颓态,神态自然。谢新蕊还让喽啰带她和李轻鹞,在寨子里转了转,呼吸新鲜空气。遇到站在另一座小楼上的权哥时,两人还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一切都如同这个傣族小寨的清晨,平静、祥和、懒散。
直至谢新蕊和李轻鹞回到小楼,看了一会儿电视,权哥领着两个人,押着个女人,走了进来。
权哥抬抬下巴,示意手下把人丢在屋内地上,笑道:“人带来了。”
谢新蕊一笑,起身,李轻鹞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打量着地上蜷缩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当地少数民族的花裙子,人却已瘦脱了相,几乎是皮包骨。权哥的手下抓起她的头发,她惊恐地尖叫,抬起脸,露出李美玲才有的风韵五官。只是双颧已瘦凹下去,脸色也灰暗得难看。她怕极了,也没看谢新蕊和李轻鹞,哆嗦着抱着喽啰的腿,说:“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别打,老板别打。”
果然精神已有些不正常了。
权哥一笑,吐了口痰在地上,说:“满意吗?”
“满意,很满意。”谢新蕊说,“我妹如果见了她妈成这样,肯定更满意。”
她走向李美玲,却在经过李轻鹞身边时,双手将她的肩膀一扣,笑着低语:“哈哈,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带走你哥的人,当年三十多岁,右臂有彩色金鱼纹身。记住。”
后一句话她说得极快极低,气息几乎吐在李轻鹞耳边,但是李轻鹞听得清清楚楚。
说完,谢新蕊就走过去,和权哥一起打量李美玲,笑着说话。
李轻鹞却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谢新蕊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慢慢移到了旁边的权哥身上。
早间温度低,权哥还穿着昨天那件黑色长袖衬衣。
权哥问:“后面打算怎么安排,今天就走?”
“今天走,不过我还有些话,想先问李美玲,让人把她送到我房里去。问完我就带她走。”
“行。”
“出发前,剩下的钱一定到账。”
“哈哈,好。需不需要再替你打点什么?”
“那我得想想。权哥价格公道,做事利落。好的合作伙伴难得,我还想和你长期建立联系。”
“谢总爽快!不知道谢总在香港还做些什么生意?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到沙发坐下,李美玲则被手下扭送进楼上谢新蕊的房间暂时关押着。
权哥坐下后,忽然目光如电,射向一直沉默的李轻鹞:“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看我,看什么看?”
谢新蕊一愣,也看向李轻鹞。
李轻鹞露出尴尬笑容,低头说:“对不起权哥,我以前跟谢总,都是在生意场出入,头一回见到真正的“大哥”,刚才听您说话很有意思,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对不起。”
谢新蕊也立刻打圆场:“她是我一个世伯的女儿,说是助理,其实是跟着我学习。我平时太惯着她了,没大没小,权哥你别生气。”
权哥这才哼了一声,他一般也不和女人计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这女人的眼神,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谢新蕊看了眼李轻鹞,继续和权哥说生意上的事,权哥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李轻鹞站起来,热水壶里还有热水,她泡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谢新蕊面前,另一杯她端着,绕过沙发背后的喽啰,走向权哥。谢新蕊眼角余光瞥见她的背影,神色不变。
权哥正说得兴起,冷不丁李轻鹞从旁边冒出来,双手把茶水递过来,低着头,神态要多恭敬有多恭敬:“权哥,刚才对不起,请喝茶。”
权哥看她一眼,也不出声搭理,继续跟谢新蕊说话,不过看谢新蕊的面子,还是伸手去接茶。谁知李轻鹞的手就在这时一抖,杯子掉落,大半杯热水泼在权哥手臂上。
权哥被烫得从沙发里弹起来,吼道:“你干什么!”
李轻鹞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自作主张“唰”一下撸起权哥的衣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接住了,看看烫红了没有,真是对不起!”
“滚开!”权哥厌恶地将李轻鹞一把推倒在地,自己撸起袖子看了看。好在水已经不是很烫,满臂彩色纹身间,只被烫红了一小片。
他也没当回事,只是袖子湿了穿着不舒服,索性脱了衬衣丢给手下,只穿白色T恤,冷着脸重新坐下。
李轻鹞从地上爬起来,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面红耳赤回到谢新蕊身边。
谢新蕊看着权哥右臂上方纹着的那只鲜红饱满的金鱼,那图案甚至有几分喜气可爱。她端起茶,低头喝了一小口,又抬头,和李轻鹞的目光一对。
两人的目光都极静。
寨门外。
日头还早,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山区,整个村子都是静的。有几个村民,走到屋外,正在干农活。
几队特警,以极快的速度,从不同方向进入村庄。遇到村民,他们立刻做出噤声手势。有村民一呆,乖乖照办;也有村民张嘴欲喊,被机敏的特警直接扑倒在地。
他们不断接近,包围权哥所在的小寨。
寨门的两个青年,正凑在一块看手机短视频,咯咯笑着。周扬新和方楷一左一右,飞扑上去,捂嘴扭臂,将人按了下去。
他们身后,打着绷带的陈浦抬头,望着寨子里的十几幢小楼,各处都有喽啰值守,已经有人在朝这边望过来。
陈浦当机立断,手一挥,下达全面总攻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整个寨子。上百名持枪刑警、特警,同时从各个方向涌入,喽啰们看到这一幕,都吓蒙了,四散逃窜,惊叫不断。
权哥和谢新蕊正聊着天,忽听外头一下子嘈杂起来。权哥立刻站起,说:“怎么回事?”
“嘭”一声,门被人撞开,一个喽啰跌跌撞撞跑进来,喊道:“权哥,警察来了!好多警察!完了!”喊完,喽啰就转身逃命。
权哥脸色铁青,第一反应是掏出腰间的枪。别的手下或许不敢反抗警察,可他江湖浮沉多年,不仅干偷渡、组织卖银的活儿,身上早背了几条人命。肯定不能落到警察手里。
猛然间,他想起什么,抬枪指着谢新蕊,神色不可思议:“警察是你引来的?臭婊子,我杀了你!”
谢新蕊坦然面对他的枪口,恨恨道:“疯了吗?你心知肚明,我来这趟是要杀李美玲,我有病引警察来?肯定是你连累了我!”
这话说服了权哥,他绷着脸放下枪,对两个手下说:“从后门走。”又看一眼谢新蕊:“你自求多福吧!”
三人转身就朝小楼后门跑去。
李轻鹞又迅速和谢新蕊对了一个眼神。
就在同一瞬间。
当权哥跑过李轻鹞身边时,她突然发难,抬起右腿,精准地踢在权哥握枪的手上,“哐当”一声,手枪落地。在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李轻鹞的腿又在地上急速一扫,把手枪远远踢了出去——踢向谢新蕊方向。
昨天她俩进入寨子前,就把手枪和其他武器都留在车上。到小楼后,他们也对她们进行了搜身,所以此刻两人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
而对方有三个人,李轻鹞右手不便,只能选择将枪踢给谢新蕊。
说时迟那时快,权哥勃然色变,一拳狠狠砸在李轻鹞脸上。李轻鹞侧身一偏,还是被砸中,狼狈倒地。
就在同一瞬间,谢新蕊往前一个飞扑,抓住地上的枪,人还没爬起来,枪口已抬起,“砰砰”两枪,正中权哥身后两名手下的后心,两人接连扑倒在地。
权哥惊骇回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眼见谢新蕊已持枪从地上爬起,他拔腿就往门外跑。谁知又是李轻鹞,手无寸铁,埋头一撞,直直撞在权哥腰上。权哥吃痛怒极,抓住李轻鹞瘦薄的身躯,抬起膝盖正要狠狠一击,“砰”又是一声枪响,权哥右腿一软,手也松开了李轻鹞,单膝跪倒在地。
“砰”再一枪。
权哥双腿中弹,扑倒在地。他终于露出惊惶神色,一边回头看着持枪走近宛如阎罗的谢新蕊,一边拼命往门的方向爬,喊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到底想干什么?”
谢新蕊脸色煞白,眼神却比火焰还要炽烈:“2017年6月1号晚上,有一个叫李谨诚的刑警,从朝阳家园17栋101跑了出来。你把他带去了哪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最后两句,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量嘶吼出来。
权哥一呆,眼神闪躲,没答。
就这一个表情,谢新蕊和李轻鹞都知道了,就是他。
谢新蕊急促地喘着气,手指在扳机上移动了几下,还是把枪口放下。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权哥那些手下们的惊叫声渐渐小了。
谢新蕊蹲下,飞快从权哥腰间扯下另一个弹夹换上,说:“他交给你们了,一定要问出他的下落,再来我的墓前说一声。如果……他还活着……”她顿了顿,竟笑了:“让他来给我墓前送朵花吧。”
话音未落,身旁人影一闪,谢新蕊猛地抬头,李轻鹞竟已抢先跑上楼梯,谢新蕊一咬牙,持枪追了上去。
第97章 大结局(三)
李轻鹞一推开房门,谢新蕊也已跑上了楼梯口,她看到李轻鹞的背影一闪而逝,下意识举枪,又恼怒地放下,冲了上去。
本来在二楼值守的喽啰,早跑得无影无踪,李轻鹞目光一扫,就发现双手抱头,靠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李美玲。她立刻冲过去,还没想到什么脱身的法子,谢新蕊已持枪出现在门口。
李轻鹞用完好的左手一把将李美玲提起,护在身后,低声说:“我是警察,站在我身后别出来。”
谢新蕊的脸色冷酷无比,举起枪,想要瞄准李美玲,却又被李轻鹞挡住。她一步步逼近,说:“让开。”
李轻鹞却说:“放下枪,你已经被包围。刚才这里枪响,我的同事马上就会到。李美玲交给我,我们会让她受到法律的制裁。”
“什么制裁?向思翎的事,你难道不知道吗?虎毒都不食子,这个女人连畜生都不如。可她做的那些事,连法律都制裁不了,就因为她是她妈!现在向思翎死了,更加死无对证,你告诉我,还有哪条法律能让她死?”
李轻鹞答不出来。
“李轻鹞,你明明知道,只有我替向思翎亲手杀了她,才是公平的。否则这种人,还能舒服地过后半辈子。你扪心自问,她难道不该死?你们警察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我替你做了,你不觉得痛快吗?
听我的,妹妹,让开,就当没看到,也没有谁会看到。我一枪杀了她,再向你自首。你抓住了我这个连环杀手,案子也破了。你没有做任何事,和你没关系,但是该死的人都被我这个连环杀手杀了,好不好?”
李轻鹞紧紧抿住了唇,直直盯着谢新蕊,连脸颊的肌肉,都微微翕动着。
谢新蕊以为她被说动了,心中一喜,正要再上前一步,却听她说道:“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李美玲该死,她让我觉得恶心、憎恨。权哥当年是罗红民的人,也就是说,她也是间接害我哥失踪的人,我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一刀刀结果他们。可是,刘婷妹,我是个警察,我哥也是警察。我再恨这个人,也不会滥用私刑,更不会罔顾职责,袖手旁观,看着你持枪杀人。警察的职责就是维护法律的尊严,我才是执法者,你不是!”
谢新蕊心头一震,继而露出讥讽的笑容:“看来我们说不拢了。”
“今天就算我哥在这里,他也会挺身而出,拦着你。你会对他开枪吗?”
谢新蕊咬牙不语。
楼下已传来脚步声!
两人争论间,李美玲一直畏畏缩缩在李轻鹞背后。从今天被人从黑暗的暗娼寨子里带出来,她就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她们不知道,这段时间,李美玲身体的病处,每天都疼痛瘙痒无比,大片大片溃烂。她们也不知道,因为几个月来非人的折磨,和对悲惨现实的抗拒,李美玲已经出现了幻听幻视症状。
此刻,她被李轻鹞按在身后,看着前方背影,看到的两个女孩,却都渐渐变成了向思翎的样子。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向思翎怎么来了?按照路星离开前所说,她杀了罗红民,又把她卖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来,还不够吗?
这个女儿,还要怎么折磨她?
她是她母亲呀!是生她养她的人啊!这个小畜生没良心啊!
不,不,她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她再也不要过这样猪狗不如的生活了,她在湘城还有那么多钱,老罗的钱有一半是她的,她要回湘城!
李美玲浑浑噩噩地,趁着两人说话的空档,忽然把手腕从李轻鹞手中抽出来。李轻鹞措手不及,李美玲已往一侧的窗边跑去。
谢新蕊只愣了一秒钟,举枪就射。
“砰”。
李美玲身子一晃,还没倒下。
李轻鹞呆站着,连做出反应都来不及。
就在这时。
密集的脚步声扑向楼梯,“哐”一声门被人大力撞开。谢新蕊忽而在这时又看了眼李轻鹞,那目光竟然是温柔的,她对她笑了笑,就像当年那个晚上,李谨诚对她笑一样。然后谢新蕊毫不犹豫,对着李美玲连开数枪。
刚扑进房内的警察们,一抬眼就看到他们追捕多日的连环杀手谢新蕊,正对着李轻鹞和李美玲的方向开枪。连陈浦的心都漏跳了一拍,所有人毫不犹豫拔枪就射。
更加密集的枪声响起,谢新蕊的身体晃了晃,手枪从她掌心滑落,她慢慢倒下。
此刻谢新蕊的世界,天旋地转。天花板在转,所有人和声音都在逐渐远离。可是她只感到心平气和,无怨无悔。只是在她的眼睛还能看见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李谨诚。
他原来在这里啊。
他还是七年前的样子,高高的个头,人还瘦,皮肤白,眼睛深长,脸上总是挂着腼腆的笑。他对她伸出手,手心是不是又藏了块巧克力呢?
谢新蕊忍不住笑了。
她想,我可终于找到你了,李谨诚。
我这一路,走得好苦啊。
知不知道,七年前那个傻乎乎的青年刑警,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你也是我见过,最正直、刚强、可爱的人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呢,这个世界怎么配得上你呢?在我饿时给我饼干,在我渴时给我牛奶。你怎么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去照顾,去爱护一个陌生人?
你用血肉替我阻隔伤害,用骨骼给我趟开了一条在世间的生路。哪怕那时的我,浑身脏透了,腐烂了,你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你用那双干净的手,把我从泥泞里拽出来,护在怀里。
可是你忘了吗,你明明告诉过小傻子要等着你的。
我却找不到你了。
这些年,我哪里都去过找了。
夏天,冬天,白天,黑夜,那些流淌的鲜血,和堆积的骨骼里,都找不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李谨诚,我一定成为了你最痛恨的那种人。
下辈子吧。等下辈子,希望我遇到你时,不再是个小傻子。希望我们相遇时,你还穿着那身警服,让我能看到你最帅的样子。那个时候,你可以送我一朵小小的花吗?
一切结束了。
李轻鹞呆呆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而她丝毫未损。
陈浦一个箭步冲过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她单手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去,泪水无声坠落。
灯光炽亮。
权哥,本命赵权,云南保山人,40岁。经调查,赵权在边境线活跃多年,组织偷渡、卖银、黑社会团伙等多项犯罪活动。此外,另有两起未破命案,怀疑与赵权有关。目前警方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中。
此刻,久经风浪的赵权坐在审讯室内,面对警方一个又一个精准尖锐的问题,面色涨红,额头的汗大滴大滴掉落。
主审的丁国强,带着方楷坐在他对面,面色冷峻,只一个极具穿透力的眼神,就令赵权的心理防线几近崩溃。
本来陈浦执意要审,丁国强不同意,他太了解徒弟了,七年的执念,早已埋进陈浦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他说:“审这个人,你肯定会带着情绪,我亲自上。还不放心师父?吃下去的骨头渣滓我都能让他吐出来。”
审了这么久,丁国强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2017年6月1日晚,李谨诚从朝阳家园17栋101跑出来后,你在哪里遇见了他?”
隔壁房间里,陈浦、李轻鹞,还有其他人,心都高高悬起。
赵权神色惶惶,动了动嘴唇,答:“我当时……一直在101外头守着,他一跑出来,我就看到了。”
丁国强眸中精光一闪:“你早就在跟踪他?”
“对。”
“谁指使的?”
“是……罗红民!”
正如当年叶松明的猜测,骆怀铮被收押期间,罗红民担心再生枝节,就让赵权暗中盯着孙远安叶松明师徒。原本罗红民并不知道那份堕胎报告单的存在,以为孙远安收了李美玲的好处,都毁掉了——为这事他还专门叮嘱过李美玲。
直至李谨诚去了诊所,频繁和叶松明见面。
赵权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一眼就看出李谨诚这个人不对头,那一身略显青涩却挺拔的气质,太他吗像警察了。而且李谨诚每次都趁孙远安离开,才进诊所,像是在打听什么事。
赵权把这事报告给罗红民。两人再一查,发现李谨诚真是个刑警。
罗红民也感觉很恼火,刑警队那边,能使劲的地方,他都使了,钱也送出去不少。不过他找的都是更上层的人,哪料到突然冒出个小刑警,不知道想干什么。
罗红民只能让赵权继续盯着李谨诚。
6月1日晚,赵权在诊所外偷窥,发现孙远安从抽屉里掏出一叠单子,递给李谨诚。两人的交谈,赵权也隐约听到几句,提到了“向思翎”、“堕胎”字眼。
赵权能替罗红民办这事,自然是知道些内情的。他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告知罗红民。当时罗红民正在江城开会,让他继续盯着,自己连夜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