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仲樱摸了摸额头,发现额头流血了。
“痛吗?回去以后,你就说刚下过雨,在操场上摔倒了。”顾由把唐仲樱的笔一支一支捡起来,装进她的笔袋里去。
“不痛。”唐仲樱逞强道。
“你这个人挺倔啊,求饶一下不就行了?现在受伤了,知道疼了吧?”
“求饶?绝不可能!我打架很厉害,在里士满从来没输过。”唐仲樱一脸不屑。
顾由无奈地笑道:“哪里厉害了?你连打架的终极奥义都还没学会。”
“什么终极奥义?我只知道,打架要拿出不要命的劲头来。打不过也要打,气势不能输。”唐仲樱对自己的打架理论依然自信。
顾由认真地说道:“不对。打架真正的奥义是,一旦发现自己打不过,赶紧跑,跑得越快越好,不要让自己受伤。我怕他们路上报复你,我和你一起回家吧。”
顾由给唐仲樱递了一条手帕,示意她擦一擦额头上的血。伤口不大,但总归显眼。唐仲樱用手帕捂住伤口,去一年级教室接唐季杉。唐季杉孤单地坐在教室里,看见唐仲樱便飞一般地跑出来,紧紧抱住她。他看见了姐姐额头流血,却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更用力地握住了姐姐的手。顾由跟着姐弟二人后面,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
“你帮了我,我该怎么感谢你?”眼看着家门口就要到了,唐仲樱停下来问道。以前母亲告诉过她,接受了别人的馈赠,是一定要有所表示的。
顾由赶紧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没帮什么,只是不想你被那些人欺负。”
唐仲樱坚持道:“不行,我必须得感谢你。你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除了那支墨绿色外壳的钢笔,你都可以拿走。”
顾由没有接唐仲樱递过来的笔袋,而是站在原地笑道:“那你以后多跟我讲讲飞机的事,就当你感谢我了。你跟我说说我们是要怎么上飞机的,飞机里面又是怎么样的。我喜欢听这些。”
唐仲樱回到家,外婆看见了她头上的伤口。
“操场太滑了,摔倒了。”唐仲樱故意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
外婆从衣柜里翻出一个布包,从里面抽出两百块钱。
“是鞋子太滑了吗?拿去买一双好点的鞋吧。”外婆把钱塞到唐仲樱手里。
按照唐仲樱以往的认知,两百块钱是不足以买一双好鞋的。但她知道这对于外婆来说,已经是强烈关心的表达。外婆对母亲冷漠,对她这个外孙女倒是含了许多温情的。外婆的价值观无法传递给母亲,因此只好移植到唐仲樱身上。
“阿樱,做了不道德的事情,的确是有报应的啊。”外婆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在唐仲樱眼里,母亲的报应,是绕了地球一圈之后又回到了这个她想逃离的小镇。母亲的骨灰被外婆带回,放在镇上统一的祭祀祠堂里。她生在这里,葬在这里,最终还是没有逃离小镇女孩的命运。
唐仲樱摸了摸额头,还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好在有顾由,只要不是形单影只,被欺负被针对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唐仲樱开始每天与顾由结伴上下学。每天早上顾由会在唐仲樱外婆家不远处的巷子口等她,手里拿着两份早饭。一份给唐仲樱,一份给唐季杉。唐季杉感到高兴,姐姐的新友谊也惠及到了他身上。顾由带来的早餐,可比外婆每天一成不变的烧面条好吃多了。早餐有时候是包了肉松和腐乳的糯米饭团,有时候是炸得酥脆的油条,有时候是浸出肉汁的大包子。唐仲樱悄悄朝顾由看一眼,发现顾由也在看她。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露出一个默契的笑容。
然而顾由带来对一点点温暖与友好并不能驱散这个这个小镇带给她的失望,这样的生活终究让她身心疲惫。唐仲樱的太妃糖终于全部吃完了,她的心也彻底变得空荡荡的。
又是一个放学日,唐仲樱攥着唐季杉的手,慢慢走出巷子。巷子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车上下来一个面目和善的老人,比外婆的年纪似乎还要大一点。
唐季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唐仲樱的手心却冒出了汗珠。她记得这张脸,在父亲的相册里见过,在母亲放在家里的杂志里见过。她紧张而忐忑,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这位和父亲长相极为相似的老人。
“你是阿樱吧?这是阿弟吗?”老人走上前,蹲下来和姐弟二人说话。
唐仲樱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她记得外婆对她的期待,她记得外婆念叨了许多次的“堂堂正正”和“有骨气”。外婆是绝对不希望她再和唐家人扯上关系的,但眼下她实在是无法再在这个潮湿的小镇生活下去。她不习惯这里的气候,不习惯这里的学校,不习惯这里的同学,更重要的是,她答应了弟弟,要带他回里士满。
“阿樱,你知道我是谁吗?”老人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柔软,和父亲一样。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这是唐仲樱昨天上语文课学到的一句话。而此时此刻,唐仲樱下定决心,她要为自己和弟弟选择之后的命运。
“对不起,外婆。”她在心里默默地向外婆忏悔。
她往前一步,像以前对着父亲笑那样对老人笑了一下,轻轻地喊道:
“爷爷。”
爷爷和外婆约定,接姐弟俩去唐家住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再送回去。
这看起来像是个简单无比的协议,但在唐仲樱眼里,这七天不是普普通通的度假,而是对他们姐弟俩的考验。如果爷爷喜欢他们,他们能待在唐家的时间就不止七天。如果爷爷在这几天里没有对他们产生什么特别的感情,那么七天后他们将再一次回到那个潮湿的小镇,回到那个巷子尽头的房子里,那里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外婆在等着他俩。
司机载着爷爷和唐仲樱唐季杉回学校请假。时隔八个月,唐仲樱又坐上了私家车,这件小事竟然使她有点想哭。小小的学校门口,第一次停了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引得老师和同学都从楼上探出来看。爷爷牵着唐仲樱,径直走向办公室。在办公室所有老师的惊讶与羡慕的眼光下,爷爷在家长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唐则浚”——这是爷爷的名字,唐仲樱以前在杂志上见过。她回到自己的班级,收拾课桌里的物品。顾由坐在座位上默默地看着她,她抬起头,目光与顾由撞在了一起。
这是唯一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算得上她朋友的男生。唐仲樱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她拿出了笔袋里另一支黑色的万宝龙钢笔,递给了顾由。
“送你的,谢谢你这段时间送我回家。”唐仲樱轻声说道。
顾由惶恐地拒绝道:“不行,我不能要你的东西。这个……应该很贵吧?”
唐仲樱坚持道:“给你,你拿着。是不便宜,但你值得。”
倔强如唐仲樱,顾由只好接过那只钢笔。唐仲樱收拾好书包,并没有给周围的老师和同学任何眼神,只是单单对顾由说了句:“再见。”
唐仲樱离开了外婆的小镇,在爷爷家开始了崭新的七天。
这七天里,唐仲樱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不用再像在外婆家里那样,和弟弟睡上下铺。她的房间是个套房,宽敞而明亮,是她在温哥华那个房间的两三倍大。衣帽间连着洗手间,洗手间的浴缸就布置在窗户旁边。浴缸边放着成套的香氛和洗护用品,是母亲很喜欢的那个瑞士牌子。窗外是一颗巨大的栾树,结着形状可爱的橙红色果实。房间里床的大小令她震惊,她坐上去,柔软得就像是商场里新打出来的白色棉花糖一样。床头放着一盏水晶台灯,底座十分厚实。她轻轻地打开,台灯即刻发出流光溢彩的光。她好奇地拿起来,发现台灯的底座上刻着一行小字。
“伯槐十二岁生日留念。”
唐仲樱这才知道,这个房间以前是唐伯槐的。她原本以为自己在里士满的生活已经算得上是奢侈,但没有想到和真正的唐家小孩比起来,她和唐季杉拥有的不过是些边角料。唐仲樱终于明白母亲最后为何不满足于偏安一隅,为何要带着她和弟弟回国放手一搏。
她把手伸进口袋,触摸到了两张一百块钱的纸币。爷爷和外婆的协商,进行了几个小时之久,最后以外婆的妥协而告终。而外婆给出的条件,唐仲樱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七天后必须把阿樱和阿弟给我送回来!”
外婆的声音斩钉截铁。唐仲樱却有些心虚,觉得外婆太过于相信自己这位外孙女,认为她一定愿意回来。临走前,外婆把唐仲樱叫到一边,偷偷塞给唐仲樱两百块钱。怕唐仲樱弄丢,外婆便用针线将这两百块钱缝进她的口袋里。一边缝一边唠叨:“带点钱在身上,遇事不慌。我们自己有钱,就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但是爷爷奶奶家,哪里用得上钱呢。换句话说,这两百块钱,在爷爷奶奶家算得上什么呢。唐仲樱把这两百块钱小心地取下来,和上次外婆给她买鞋的两百块钱放在一起。纸币上还留着外婆家衣柜里樟脑丸的味道,和外婆一样,是严肃而可靠的味道。
唐仲樱不想再在小镇生活,但她和外婆之间还是产生了感情。母亲已经去世了,使唐仲樱和外婆这两个女人之间产生血缘关系的另一个女人已经不在了。虽然外婆对唐仲樱留恋的温哥华生活充满鄙夷,毫不掩饰地在她面前说那是见不得光的日子,讽刺母亲没有骨气,一脸不屑地表示这些年都没接受过母亲物质上的赠予,因为那都是母亲卖乖得到的“嗟来之食”。但这些话伤不到唐仲樱。她的内心饱满而强大。外婆想让唐仲樱也加入批判的队伍,但唐仲樱总是会对外婆说,那都是母亲以前做的事情,当母亲做这些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因此无法劝阻。当她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承受了母亲太多的恩惠,因此也没有资格再去审判她。
唐仲樱想,外婆虽然总是在言语中透露出对母亲的鄙视,但外婆肯定也是爱着她和弟弟的,这种爱克制、无奈却深沉。十三岁的唐仲樱显然还无力承受如此沉重的爱,她更想要的是回到里士满,回到那个卖美味太妃糖的商店,毫不犹豫地让店员将糖罐子装满。
爷爷和奶奶带唐仲樱和唐季杉去游乐场玩了一整天。唐季杉快乐得无忧无虑,而唐仲樱在努力扮演一个欢乐女孩的同时,总是忍不住忧虑。她想,要怎么做,才能使爷爷奶奶更喜欢他们一些呢?唐仲樱的笑容下是少女的心事重重。她知道,只有让爷爷奶奶更喜欢他们,才具备留下来成为唐家小孩的可能性。
从游乐场回来,唐季杉累得在车上睡着了。唐仲樱没有睡着,她靠在唐季杉旁边,闭着眼睛,思忖着接下来几天该如何应对。
唐季杉趴在唐仲樱的肩头,呼吸均匀而平稳。八个月来,他终于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终于快快乐乐地吃了一顿西餐。唐仲樱闭着眼睛,听见坐在前排的爷爷和奶奶在说话。爷爷是和爸爸很像的,对她温柔和善。奶奶没有那么和蔼,对他们姐弟两个总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但出去玩的时候也给唐仲樱买了不少东西。都是贵的,和外婆家小商场里的货色是天壤之别。
两人以为两个小孩已经睡了,于是便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你觉得什么样?”
“还行吧。姐姐挺不错,人看着也聪明机灵,嘴巴甜,长得和我们儿子很像的。我蛮喜欢。弟弟憨一点,也不讲话,感觉不怎么聪明,连爷爷奶奶也不叫。而且,这个姐弟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姐姐长得漂亮,笑起来我也喜欢的。弟弟怎么一脸苦相,和他爸爸一点都不像,问他问题也不回答,动不动就哭,我看着心里郁闷。”
“阿弟还小,怕生。等长大了,长相会变的,到时候就像了。”
“唉,三岁看老,再变能变到哪里去?要是伯槐在,这两个外面的小野孩,我不要也罢。”
“不要这么说。你昨天不是问了风水大师,他怎样讲?”
“他讲阿樱八字很旺我们家,这是极其难得的,让我们要把阿樱留在身边。”
“那么阿弟呢?阿弟毕竟是男孩子呀,我们家现在就缺个以后拿主意的男孩子了。”
“真是没办法了。大师讲,阿弟的八字普通得很,一生没什么大作为。我看也是,傻里傻气的,一个男孩子,一点都不大方。小家子气,像个小丫头。他们两个要是换一下就好了,阿樱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唐仲樱闭着眼睛,心脏却突突直跳。母亲和她提过,唐家人酷信算命。凭着八字这一条,再加上奶奶对自己的赞许,她知道自己的七日考验算是稳了。唐仲樱开始担心唐季杉,这个永远躲在自己身后的男孩。她最害怕的莫过于她被留下,而唐季杉被送回去。这种情况下,一边一个,倒也是很正常的安排。但唐仲樱知道,要唐季杉一个人和外婆在那个小镇生活,那对弟弟来说莫过于是地狱般的酷刑。这种焦虑一下子贯穿了她的全身。当天晚上,等到全家人都睡了,唐仲樱还是辗转反侧。她悄悄溜出房间,到唐季杉的房间找他。
“阿弟,醒一醒,先不要睡。”
唐仲樱把累得迷迷糊糊的唐季杉叫醒。被姐姐叫醒,唐季杉并不气恼,而是睁着眼睛认认真真地听姐姐说话。
“明天开始,你必须和奶奶讲中文。讲不好没有关系,先说几句简单的。早上看见她要说早上好奶奶,她给你东西,你要说谢谢奶奶。特别是晚上睡觉前,你要跟她说晚安奶奶。”
“好的,姐姐。我听你的。”
“你现在讲给我听,用中文。”
唐季杉乖巧地重复着唐仲樱的发音,总算是把几个简单的词汇学会背会了。
“还有,奶奶问你最喜欢吃什么菜,你不要说芝士汉堡。你要说鲳鱼年糕。”
“我不喜欢吃鲳鱼年糕。鲳鱼年糕是爸爸爱吃的东西。”
“你听我的,你就要说鲳鱼年糕。你之前不是习惯用左手吃东西吗?明天开始就用左手。”
唐季杉问道:“妈妈以前说过用左手不好,让我改用右手。”
唐仲樱坚持道:“你听不听姐姐的?你从明天开始,改回左手。”
唐季杉很快点点头,回答道:“好的,我只听姐姐的话。”
经过唐仲樱的紧急特训,唐季杉第二天的表现让奶奶大为改观。他的中文依然不利索,但已经会用中文问好,并且会将脑袋亲亲热热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尤其是看见唐季杉用左手吃饭时,奶奶的眼睛瞬间湿润起来。
“阿弟,你怎么跟你爸爸一个样子,都用左手吃饭!”
唐仲樱在一边小声回答道:“阿弟从小就是这样的,从小就是左手灵活。”
在这个小小的习惯中,这个女人捕捉到了一丝儿子的气息。儿子已经逝去,但总有一点血脉还在。她接着问唐季杉:
“阿弟喜欢吃什么,奶奶让阿姨给你做。”
唐季杉眨眨眼睛,回答道:“鲳鱼年糕。”
“哎呀!连喜欢吃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奶奶瞬间泪崩,忍不住一把将唐季杉搂进怀里。唐仲樱不动声色地继续喝她面前的汤,心里却已经松了一口气。
唐仲樱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小孩不会说谎,其实并非如此。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也帮母亲撒过很多次谎。谎称自己生病,肚子痛,给父亲打电话,泪眼汪汪地让他来里士满看她。这样的戏码她与母亲配合得天衣无缝,屡试不爽。语文书上说得对,命运是自己决定的,人有无数次可以改写命运的机会。在机会出现的那一瞬,一定要抓住。
七天倏然而过,等到爷爷奶奶一起站在唐仲樱面前的时候,她知道揭晓结果的一刻终于到来了。
“阿樱,阿弟,你们想留下来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吗?”奶奶的眉眼已经柔和多了。此时的她已经完全确认,这两个小孩是有唐家的风格和气质在的。
唐季杉依然站在唐仲樱旁边,牵着唐仲樱的手,说道:“我听姐姐的。”
唐仲樱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太好了。那你们以后就是我们唐家的小孩了!”奶奶笑得眉眼弯弯的。
“那我就去跟你们的外婆说,阿樱阿弟说不回去了。下个星期,爷爷就帮你们去安排学校的事。已经帮你们联系好了最好的国际学校,你们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用英文上课。”爷爷知道和中文比,他们更擅长用英文。
在一番拥抱与感谢的戏码之后,唐仲樱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之后把外婆给的四百块钱放到抽屉的最底层。她感到自己背叛了外婆,因此完全不敢正视这几张钱。但她知道,想要过富足的生活,必须这么做。
在做完这些之后,唐仲樱终于躲进被子里放心地大哭起来。她知道,母亲没完成“堂堂正正”的梦想,而她在这一刻,已经完成了。
当蔡如冰站在夏永明家客厅的时候,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邵家惠虽然走了,但她的那几个孩子却留了下来。长得和邵家惠几乎一模一样的夏苏苏和夏薇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嘻嘻哈哈地看着电视,肆无忌惮地打闹着,一副主人做派,倒是把大包小包远道而来的蔡如冰和蔡菡菡映衬得像是两个外来客。
“怎么回事?怎么这几个小的还在?”蔡如冰把夏永明拖到书房的一角质问道:“不是说她已经彻底走了吗?”
夏永明摊了摊手,说道:“我说她走了,没说孩子也走了啊。这是她跟我立下的条件,只有同意让她的这几个孩子继续留在家里生活,她才答应离婚。她也是说孩子习惯了住在这个城市,怕换个环境适应不了。”
“什么意思?就是说以后这几个小孩就跟着我们一起生活了?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呀!我才不要帮她养孩子。”蔡如冰瞪大了眼睛。
夏永明压低了声音,说道:“一起住就一起住,别那么大惊小怪。她们两个已经上初中了,寄宿学校,也就周末也节假日偶尔回来。再说了,她们和菡菡年龄相近,也能做伴。”
“做伴?我的女儿不需要她们做伴!”蔡如冰气呼呼地喊道:“既然我来了,和邵家惠有关的东西全部都要搬走!”
夏苏苏和夏薇薇长得和邵家惠极为相似,是当之无愧的“和邵家惠有关的东西”。蔡如冰只要一瞄到她们两个,就仿佛看见了邵家惠那张尖下巴的狐狸脸,让她浑身不自在。
蔡如冰和夏永明两个人僵持在书房里。夏永明好话说尽,蔡如冰依然毫不松口。夏永明眼下正是需要她的时候。虽然退居里士满多年,但她与夏永明一直保持着联系,偶尔也帮夏永明出谋划策。蔡如冰想出来的点子,夏永明是很认可的。蔡如冰和夏永明一起创业,对喷花工艺相当了解,最开始的那个喷花厂里,有不少骨干都是蔡如冰招募来的。后来蔡如冰和夏永明拆伙,但有不少人依然认定蔡如冰才是那个名正言顺的老板娘。邵家惠虽然年轻娇媚,但属实不懂经营,与生意相关的事是完全插不上手。近几年公司效益不好,夏永明迫切需要一个得力的合作对象。再加上邵家惠总是因为蔡如冰的事不断作闹,夏永明索性和她离了婚,再向蔡如冰抛去了橄榄枝。
蔡如冰没有拒绝。蔡如冰是传统出身的隐忍女人,即使夏永明做了许多不地道的事,她依然还是想要领证。毕竟领证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她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证,而是要平反她这么多年的屈辱岁月,是要丢掉情人小三的帽子,是要让蔡菡菡彻底告别“私生女”的称呼。
见蔡如冰没有退让,夏永明索性开启了强硬模式,拿领证作为威胁。
“本来打算按照你说的,等安顿好了之后就去领证。已经答应你,让你直接进公司,股权也会分给你。你要当正房,就得拿出正房的气魄和格局来,这几个小孩子你都容不下?现在你连这一点都不变通,那我觉得领证也可以暂缓了。”
听到这里,蔡如冰的心动摇了。
“证,必须得领。公司,我也必须得进。”蔡如冰斩钉截铁地说道。
夏永明见蔡如冰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便也顺势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住这里只是暂时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住过的旧房子。我又新买了一个房子,到时候我们好好装修,你说怎么装修,我就怎么装修。最好的房间都给菡菡留着呢。我会尽力补偿她的。你也适当宽容点,毕竟是长辈,对苏苏和薇薇别那么白眼冷脸的。”
夏永明说完,便伸手去拿蔡如冰的行李,帮她把行李提上楼。蔡如冰默默跟在夏永明后面,她在心里说服了自己。要想成为这种男人的妻子,是该有一颗宽容的心脏。来日方长,既然已经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那么便不必计较这些小鱼小虾。
夏永明与蔡菡菡并不太亲密,但此刻也想扮演一个温柔父亲,于是努力地笑着对蔡菡菡说道:“走吧菡菡,上楼看看你的房间。”
蔡菡菡站起来,拉着自己的小小行李箱。她带回来的东西极少,一只箱子便轻松装下。夏永明带她来到了一间阳光房,比她在里士满的房间倒是宽敞多了。
“怎么样,喜欢吗菡菡?等新房子装修好,我们就搬过去。那边比这里还好,爸爸把最好的房间给你。”夏永明向蔡菡菡保证。
蔡菡菡却对房间的大小好坏不怎么关心,她把自己的行李箱打开,开始一言不发地收拾行李。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朝站在一边的父亲点了点头,说道:“有没有台灯?我的书桌上需要一盏台灯,我做题看书的时候没有台灯不行。”
“噢,有的有的。”夏永明立刻下楼去找台灯。
蔡菡菡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什么时候能回里士满呢?蔡菡菡不知道。
“哎,她在这里傻坐着呢。怎么会穿怎么土的衣服。”
“怎么会有看起来这么木的人啊。你看她的头发,好丑。她还真以为爸爸给她准备了好房间呢。”
门外传来了两姐妹的窃窃私语。蔡菡菡站起来一看,发现是夏苏苏和夏薇薇两姐妹。姐妹俩看见了蔡菡菡,也不躲了,直接走进蔡菡菡的房间观摩起来。
夏苏苏和夏薇薇穿着小裙子,一个粉红,一个粉蓝。为了方便出行,蔡菡菡穿的是运动裤。和这两姐妹比起来,蔡菡菡过于朴素,的确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女儿。
夏苏苏环顾了一圈房间,然后神秘地朝蔡菡菡说道:“你知道这个房间是什么房间改的吗?”
蔡菡菡平静地望着夏苏苏,没有说话。
夏薇薇在一边抢答道:“这里原本是我们的健身房!我们平时练芭蕾的时候,老师就让我们在这里练习。”
“没想到吧?爸爸给你的房间,原来是健身房改的。哥哥的房间,才是最好的房间呢!以后搬了新家也是,哥哥永远会拿最好的房间。爸爸才不会把最好的房间给你。”夏苏苏捂住嘴,嘻嘻地笑了起来。
夏薇薇也附和道:“没错。你不要以为你妈妈和我们的爸爸结婚了,爸爸就能最喜欢你。用膝盖想都能知道,哥哥永远是第一名,然后是我和苏苏,最后才是你。你是最后一名。”
出乎两姐妹的预料,蔡菡菡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镇定自若地坐在写字台前做起了数学题。任凭旁边的两人想出各种话语刺痛她,也毫无愠色。
“蔡菡菡,你会跳芭蕾吗?”夏苏苏走到蔡菡菡旁边,拿走了她手里的纸笔。
“不会。”蔡菡菡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那你会什么?”夏苏苏挑衅地问。
蔡菡菡回答道:“我会滑雪。”
“扑哧!”夏苏苏和夏薇薇同时笑出声来。
夏苏苏身材纤长,脸也是小小的瓜子脸,一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听到蔡菡菡的回答,她朝夏薇薇眨了眨眼:“我就说她肯定不会跳芭蕾吧。爸爸说了,女孩子就是要优雅端庄才得体。芭蕾、钢琴都是要学的。不过我估计你也不会,你和你妈妈一样,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像两个男人婆。像你们这样的男人婆,爸爸是不会喜欢的。要乖巧可爱懂事,爸爸才会喜欢。”
夏苏苏说完,得意地在蔡菡菡面前转了个圈。蔡菡菡站起来,拿回自己的纸笔,直视着夏苏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都需要爸爸的爱,都在意爸爸多爱谁一些。我不在意。我根本不需要爸爸的爱,我甚至不需要爸爸多看我一眼。没有爸爸的爱,我也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做好自己的事,这就是我的超能力。”
蔡菡菡说完,便拿了纸笔坐下,继续做题,留下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复的夏苏苏与夏薇薇。
她们没有想到,不被父亲所爱,并不能构成蔡菡菡的软肋。她们想让这个陌生的妹妹伤心,却连她的心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
门外忽然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在蔡菡菡门前停下了。蔡菡菡听见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们。
蔡菡菡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比之前又高了一个头的夏蘅。
蔡菡菡愣在原地,一向沉着冷静的她心里涌出一点忐忑。她紧张得吞了一口唾沫,只是呆呆地望着夏蘅。
“好久不见,蔡菡菡。”夏蘅伸出手,摸了摸蔡菡菡的头发。
蔡菡菡平时最讨厌别人摸她头发,此时居然也乖乖地站在原地,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抗拒。夏蘅看了一眼夏苏苏和夏薇薇,变了种语气问道:“你们是不是欺负她了?我跟你们说过,不准为难蔡菡菡。”
“没有。”
“没有。”
姐妹俩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抵赖着。
“你们谁欺负她,我就扣谁的零花钱。”夏蘅又说道。
“才没有。”夏苏苏和夏薇薇抛下几句辩解的话,匆匆忙忙地跑下了楼。
夏蘅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安慰蔡菡菡:“我知道她们肯定欺负你了。没关系,平时她们也不在家,只有放假的时候回来。我会再跟她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