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覆盖里士满bylobaby
lobaby  发于:2024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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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仲樱感到自己仿佛身处竞技场。
两天前,她做的方案刚刚被集团董事长否决。而集团董事长,正是唐仲樱心目中像父亲一样慈眉善目的爷爷。
唐仲樱觉得自己低估了成为接班人这条道路的艰辛。她没有想到所谓的方案竞选会如此激烈,她也没想到那两个空降的远房伯伯会有如此强大的竞争力。若不是廖元礼提前的准备,唐仲樱感觉自己会输得更难看。
“仲樱,太意外了。我原本以为你的方案通过没什么问题。”廖元礼在车里反复翻着自己给唐仲樱修改过的方案。和唐仲樱相比,廖元礼的惊讶之情丝毫不弱。和在感情上的界限分明不同,在事业的版图上,廖元礼可以说是唐仲樱最忠诚的伙伴。伙伴马失前蹄,廖元礼自然也耿耿于怀。
唐仲樱也百思不得其解。她原以为这场所谓的方案竞标不过是爷爷唐则浚想出来的形式工程,结果早已内定,她只需要走个过场。没想到爷爷把这“走过场”真真切切地变成了“竞技场”。唐仲樱轻敌上阵,人仰马翻。
“我上次跟你说的,让你去打听打听那两个伯伯是什么来头,你去打听了吗?”廖元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唐仲樱摇摇头:“我问了奶奶,奶奶说她也不太认识。爷爷家本来就兄弟姐妹多,很多亲戚都是远房再远房,远得都没边了,平时根本没见过。不过有时候有人来求着他,他就做个人情,让他们来公司里实习。”
廖元礼用手托着下巴,说道:“不像。不像是卖了顺水人情来公司混经历的。他们俩四十多岁,早就过了要靠来公司实习混一份漂亮简历的年龄。而且,方案竞标这么重要的项目,你爷爷居然让他们俩和你一起参加,这不是很奇怪吗?走过场的话,随便安排个清闲岗位不是更好?”
被廖元礼一说,唐仲樱心里也疑惑起来。奶奶提前跟她透露过,爷爷打算在今年的生日宴会上正式公布接班人的人选。按照以往放出去的风声,接班人自然是唐仲樱无疑。再加上唐家的血脉早已断层,如今只剩下唐仲樱和唐季杉两个嫡亲的孙辈。唐季杉是闲云野鹤,早已被放置在边缘地带。因此,唐仲樱是意料之中唯一的人选。
“所以,你觉得……”
“没错,”廖元礼肯定地点点头:“那两个人不一般。你不要掉以轻心,我再去打听一下,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唐仲樱流露出些许疲倦,廖元礼却精神抖擞。在这件事情上,他显得比这位名义上的女友要积极得多。毕竟事业版图的扩张,是他同意这桩联姻的最终目的。情感上,廖元礼已在别处觅得良人。唯有事业,他需要和唐仲樱紧密相依。
唐仲樱隐约中有了某种预感,但无处倾诉。弟弟早已将这环境中的弱肉强食说给她听,但她太自信,认为自己才是那个强者,因此对这竞技场中的胜利依依不舍。唐仲樱走到衣帽间,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好的深蓝色礼服。这是奶奶给她准备的。爷爷的生日宴上,她就要穿着这身蓝色的礼物接受爷爷的钦点和众人的艳羡。
会顺利吗?母亲想要完成的事情,她一件一件帮母亲完成了,甚至完成得更好。而现在,只差这最后一件便可圆满。
唐仲樱忐忑而激动地度过了宴会前的最后几天。当她穿上那件深蓝色的礼服时,她竟感到一阵强烈的不真实感。唐仲樱战战兢兢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起了那些已经离开远离自己的人。妈妈、外婆、弟弟、顾由……他们也会为了她的今天而感到高兴吗?
“阿樱,准备好了吗?快点出来吧,要开始讲话了。”钱美濂在走廊上叫她。
唐仲樱慌慌张张地跟在奶奶后面。裙摆太长,她频频被绊住,只好提着裙摆走路。她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小孩,偶尔闯入了成人的游戏世界,笨拙而天真。楼下客厅和花园里早已是宾客盈门,爷爷站在花园中心处,满脸笑容。
“你爷爷今天精神不错,很久没看见他这么开心了。”钱美濂说道。
唐仲樱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见爷爷身旁,还站着那两位在方案竞标中胜出的伯伯。
“奶奶,旁边那俩人,你认识吗?”唐仲樱忍不住问道。
钱美濂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说道:“他一个老家兄弟的孩子,以前小时候每年会来我们家拜个年什么的。后来隔了有几十年没来了,今年突然出现的。”
“爷爷好像对他们很好……”唐仲樱小声说道。
钱美濂却不以为意:“顺水人情罢了。阿樱,你等会儿的发言准备过没有?爷爷宣布完了之后,你得说几句。”
唐仲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里却总想着廖元礼说过的话。她看着爷爷和身边那两个男人,总感觉有一种微妙的相似。她在唐家生活多年,和爷爷奶奶之间却总隔了一层,无论如何也无法拥有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或许祖辈和孙辈之间所谓的亲缘,是需要父辈来联系的。唐仲樱的父亲早已去世,在她和爷爷奶奶之间,这条唯一的链接早已断裂。基因上存在的血缘关系,不足以自然而然地带来血浓于水的关系。她与爷爷奶奶仍然陌生,也并不知道许多埋藏已久的恩怨。
“奶奶,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唐仲樱感受到了与廖元礼相同的微妙氛围。
钱美濂犹豫了片刻,她的心里也有了一瞬间的迟疑,但这迟疑很快消散。钱美濂是自信的。几十年来,她从“唐太太”变成“唐老太太”,最骄傲的事情莫过于牢牢守住了底线:男人可以出去玩,但不可以造出孩子来。毕竟只要有了孩子出现,所有简单的问题都会复杂化。比如自己的儿子,因为没有守住底线,最终才酿得悲剧。钱美濂想,儿子是个草包,但幸亏自己的丈夫不是。唐老先生浸染商场半个世纪,但口碑极好。年轻时虽有一些小小的花边新闻,但都被自己扼杀在摇篮中。那些半路出现的女人,只能说是露水情缘,动摇不了自己的地位。
钱美濂用手在唐仲樱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正色说道:“把背挺直!不要去想那些没用的,好好把握机会,等一会儿发言要好好表现。不要像上次在福利院那样,发挥失常。”
钱美濂刚说完,众人便聚集在花园中心,准备听唐则浚的发言。唐则浚说完一系列感谢的官方套话,最终将话题引到了企业接班人上。钱美濂和唐仲樱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钱美濂走在唐仲樱身后,一心希望这个孙女能够独挑大梁。没错,她已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了。一开始,钱美濂听说过这个远在大洋彼岸里士满的孙女,可是那时候,她不喜欢她。一个家族背景深厚、自尊心又强大的女人,是不会屈居情人的位置的。钱美濂不用接触,就知道叶申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对这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她并没有好感。更重要的是,当时钱美濂也有其他选择,接班人的位置,怎么样也落不到唐仲樱的手里。然而世事难料,或许唐仲樱就是好命。排在她前面的继承人人选纷纷殒命,她成了最后的赢家。
想到这里,钱美濂心里又浮现起了唐伊川的面孔。那个她曾给予厚望,最后却离奇死亡的儿子。他们之间的母子情缘或许很浅,钱美濂觉得自己还没来得及向儿子传授各种处理内部矛盾的技巧和方法,儿子便撒手人寰。钱美濂正在思绪万千,唐则浚那边却已经讲道了关键之处。
“我年事已高,力不从心,接下来的公司内部事宜,我打算全权交给……”
唐则浚激动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不是唐仲樱。
他身边那两个号称远方亲戚家儿子的其中一位,成了唐老先生钦定的接班人。他满面春风地与唐则浚拥抱,继而在蜂拥而上的人群中侃侃而谈,诉说自己日后努力的方向和即将展开的新活动。
唐仲樱和钱美濂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几分钟前,唐仲樱还在脑海里一遍遍背诵自己的演讲稿。而此刻,她蓦然意识到这些都已不再需要。
人群聚集在新任的继承人身边,人们开始纷纷好奇这位空降的接班人。唐仲樱深蓝色的裙子孤独地在午后的凉风里飘舞。
“仲樱,我打听出来了……”廖元礼匆忙从远处跑向唐仲樱,看了旁边的钱美濂一脸,又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钱美濂努力抑制住内心的崩溃,问道:“打听出什么来了,你说。”
廖元礼犹豫了片刻,终于红着脸说道:“那两个男人,来公司用的是假名字,他们俩,原来也姓唐。他们的爸爸,就是,就是……”
“就是谁?”唐仲樱用手紧紧捏着裙裾,手心沁满汗水。
廖元礼心一横,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就是你的爷爷,仲樱。他们俩都是你爷爷的亲儿子,从小养在国外了。今年才被叫回来。”
钱美濂脸色铁青,沉默着转身上楼回了房间,只留下唐仲樱和廖元礼两个人。
“仲樱,你先别急,我再想想办法,我们也许还能翻盘。”廖元礼在一边焦急地安慰。
唐仲樱愣在原地。她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作用。她记得以前爷爷给她讲过一个道理,挪威的渔民在运输沙丁鱼的过程中,会在里面放一条鲶鱼。鲶鱼是沙丁鱼的天敌,有了鲶鱼,沙丁鱼会因为紧张而加速运动,从而保持活力。爷爷不经意地对唐仲樱提过,人也是这样,必须要有一点竞争存在,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潜力。为了激励想要激励的人,必须得给他们引入一些竞争者才行。
如此看来,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被安排进公司的历练,那些突然传出的接班人烟雾弹,是爷爷精心策划的一场沙丁鱼游戏。爷爷真正想要的继承人,是他自己的亲儿子,并不是隔了一代的孙女。
唐仲樱突然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不过就是那条鲶鱼。

唐仲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桌上放着两杯茶。
钱美濂的那一杯还是热的,但却一口也没动。这位一向沉稳精致的老妇人,这一次居然也流露出了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愤懑。
“我以为他们早就断了,没想到他把那女人和孩子藏在国外那么多年,真是打了一手好牌!”
钱美濂对着唐仲樱,开始把陈年往事从记忆里翻出来重新叙述。那些嫉妒与猜疑,原本是属于年轻人的。钱美濂提起这些往事,心内的愤怒超过了悲伤。到了这个年龄,她已经不会因为丈夫爱谁爱得多一些而斤斤计较。她在意的是作为信任的人生合伙人,唐则浚居然能在关键时刻倒戈,这是一种更为严重的背叛。
钱美濂继续义愤填膺地说道:“当年谁也不看好他,只有我一心鼓励他,怂恿我的爸爸给他钱。有了这笔投资,他才挣得第一桶金。那个女人以为他天生就是人生赢家吗?没有我们家,他一辈子都只能是一个普通的小学老师。”
“爷爷以前,是个小学老师?”唐仲樱惊讶地问道。这是她第一次从奶奶口中知道爷爷的过去。
钱美濂不屑地回答道:“没错,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我们是在德扑俱乐部里认识的,他年轻的时候,脑子倒是不错,德扑打得好。我也喜欢玩,一下子就认识了。”
奶奶是远近闻名的名媛,唐仲樱从小就听母亲讲过。但爷爷曾经的职业,唐家似乎一直都讳莫如深。爷爷奶奶在德扑俱乐部里认识,但唐仲樱进入唐家之后,竟然从未见过爷爷打德扑,甚至没见过他触碰任何棋牌类的游戏。由此,唐仲樱猜测德扑并非爷爷的兴趣,而只不过是爷爷试图接近一位富家小姐的方式。想到这里,唐仲樱的心一下子充满了恐惧。在这个母亲曾无比向往的宅子里,竟然没有一份爱是纯粹完整的。
“我记得那个女人,是个专柜里卖奢侈品箱包的。我当年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只叫你爷爷自己去处理这件事。当时他正好缺一笔资金,想问我爸爸借。我让他处理完了再来找我。他答应了。之后那女人也再没出现过。我以为她就像以前出现的那些女人一样,也就是玩玩而已。没想到,居然还搞出感情来了。”
钱美濂说得慷慨激昂,唐仲樱却听得心惊胆战。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平行宇宙,在不同的宇宙里,她与母亲和弟弟的命运都各不相同。他们或许会被永远遗忘在里士满,或许会与另一个女人玉石俱焚,或者,他们能够像爷爷的另一个家庭那样,隐秘又隐忍地生活,最终夺取牌桌上的胜利。为了胜利,那女人从青春年少熬到满头白发,为自己的孩子赢得了“接班人”的奖励。而唐仲樱不知道,这样需要耗尽一生时光获取的胜利,是母亲想要的吗?
可能性是无穷无尽的,但归根结底,他们的幸福与快乐似乎都与父亲挂钩。从小,父亲便是半隐身状态。然而这个半隐身状态的人,却成了两个女人生活的核心,是牌桌上双方争夺胜利的最终目的。而令唐仲樱更为诧异的是,这并不是唯一一张牌桌。另一张牌桌上,奶奶也在博弈中度过了一生。男人总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带着些许兴奋的眼神看着女人们为争夺自己身边的位置而厮杀一生。无论如何,男人是没有损失的,他们拥有爱与崇拜。而在博弈过程中出现的孩子,在男人眼里也不过如此,其珍贵程度远远比不上女人的想象。
唐仲樱想,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怎么会懂得珍惜呢?在男人们看来,女人似乎轻轻松松就生下孩子,又轻轻松松抚养长大。他们远在另一方,每月往固定的银行账户里输入一个数字,那么那些孩子便会心甘情愿满怀热情地叫爸爸。唐仲樱又回忆起自己在里士满的时候,每次唐伊川来,母亲必定要仔仔细细提前一周准备。采买唐伊川爱吃的食物,布置家居,更重要的是,要细心叮嘱唐仲樱姐弟,必须要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父亲虽然是缺席的父亲,但其重要性毋庸置疑,生活中的每件事都以父亲为中心,这是叶申在潜移默化中灌输给唐仲樱的原则。
唐仲樱望着钱美濂,奶奶的头发纹丝不乱地盘成一个好看的法式发髻,奶奶脸上依旧化着精致的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已经的的确确是一个老人了。钱美濂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暮年,而人到暮年的悲伤就在于,对于一切不服气的事,再也不能倔强地说一声“走着瞧”了。人生之路已经快到尽头,前方没有多少里程可走,翻盘的机会几乎为零。钱美濂意识到自己不再拥有能让她充满底气尽情任性的父亲了。她全家人的托举,使这位小学老师出身的丈夫成了强大的男人。而这位强大的男人,并不甘心只拥有一个家庭,也并不甘心自己的事业只有一种可能性。他热衷于沙丁鱼游戏,他用其中一个家庭来激励另一个家庭,最终从数个候选人中选出自己心仪的人选。
整幢房子安安静静,只剩下唐仲樱和钱美濂两个女人。两个曾经互相有过些许敌意的女人,此刻竟然成了唯一紧密的同伴。钱美濂曾经蔑视唐仲樱和叶申,但此时她别无选择。丈夫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她只能将最后一点温情的希望寄托在这位并不怎么亲密的孙女身上。
“老太太,廖先生来了。”阿姨站在门外轻声说道。
廖元礼来找唐仲樱是意料之中的事。钱美濂离开了唐仲樱的房间,试图给这两个年轻人一点独立的空间。同时,她也在心里期盼着这对联姻情侣能在之前的交往中能发展出一些真实的感情,好让这桩说好的婚事不至于变卦。钱美濂担忧的莫过于唐仲樱出局了,廖家未必肯继续守约。
“阿樱,你听说了吗?那个女人已经搬回国内来住了。”廖元礼坐到唐仲樱旁边,迫不及待地和她分享自己刚刚打听到的独门八卦。
唐仲樱点点头:“嗯,我知道。爷爷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了,私人护理和司机都带走了,和没有和我们打招呼。听吴律师说,他们一家已经住在一起了。房子是爷爷一年前就买好的,所以他应该也是计划了很久。”
廖元礼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你们怎么办?”
唐仲樱回答道:“他答应了奶奶,不会和奶奶离婚,奶奶依然是他法律上的妻子。但是他以后都会和那边的家人住在一起,那边就是他的新家。至于我们,爷爷说他每个月会抽一个周末的时间回来吃饭。”
“这么说,你和奶奶,就彻底……”廖元礼想了想,还是把后面半句话咽了下去。
唐仲樱却坦率地点点头:“没错,我们已经出局了。元礼,你不要有顾虑,你可以做你自己的打算。”
廖元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震惊了。不久之前,他还在唐家每周的家庭聚会上谈笑风生,和唐则浚耐心讨论下一步的合作计划。而转眼间,这条看似最为稳固的联姻路线被拦腰切断。按照唐仲樱的说法,接班人已经与她无缘。即使现在两个人结婚,廖元礼能得到的整合资源也很有限。
“仲樱,要不要,再想想办法?这个事情,其实你爷爷也还没有说死,应该还有可以变动的机会。或者你去找爷爷聊一聊,集团总部不行,总还有分公司的项目,评估一下有潜力的项目……”廖元礼还是抓住最后一点可能性,试图说服唐仲樱放手一搏。
唐仲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廖元礼对面。两个人相识已久,却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互相对视过。唐仲樱望着廖元礼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不要再走这条路了。”
“什么意思?”廖元礼疑惑地问道。
唐仲樱与廖元礼相识也颇有一段时间。在唐仲樱看来,廖元礼和自己之间没有爱情的心动,但他却着实算不上是一个坏人。他只是在一条男性前辈们司空见惯的老路上走着,依照前人的教导把事业当作人生首位的愿景,而把感情的苦留给女人们去吃。唐仲樱并不讨厌廖元礼,甚至有些感激他对她的关怀和鞭策。出于一种微妙的感激之情,唐仲樱继续认真地说道:“这条路所有可能的结局,我都已经见过了。不要再走这条路了。不要再把婚姻当作工具,把爱情当作婚姻的替补。不要带太多的人上同一张牌桌。只要上了同一张牌桌,结局总是有输有赢。输的人想翻盘,赢的人想一直赢下去,那么牌局就不会停了。为了争这点输赢,一场接着一场,一辈子都耗尽了。你有喜欢的人,就不要让她过上这样痛苦博弈的一生。结局无非那么几种,没有一种是她真正会快乐的。”
唐仲樱一边说着,一边又想起了里士满家中母亲和她的几位牌友们。她不知道母亲喜欢打牌是否和心中的胜负欲有关,但可以肯定的是感情路上的委屈,让她们在牌桌上厮杀得更加激烈。她们在牌桌上分享心得,互相出谋划策,把智慧和时间用在和另一群女人的博弈之中。可是,她们明明可以过另外一种人生的,只要她们潇洒地从牌局中离开,她们便不会受到所谓输赢的束缚。
廖元礼似懂非懂,只好问道:“所以,你的决定是什么?”
唐仲樱看了看窗边那个十三岁时从里士满带回的太妃糖罐子,里面塞满了唐季杉离开时留下的太妃糖。他们曾经一起战战兢兢地走进唐家,而现在弟弟已经先她一步离开了。唐仲樱打开罐子,拿了一颗糖在手里,轻轻地说道:
“我要去过我真正想要的生活了,你也去吧。

第85章 新凉灯火
蔡菡菡走进餐厅,服务生将她引到走廊尽头的包厢处。推门进入,夏永明的笑脸便迎了上来。
“来,菡菡,先点菜。你看看要吃什么,吃完再上传奇圣代。”夏永明代替了服务生的工作,兴致勃勃地把菜单递到蔡菡菡手里。虽然对蔡菡菡了解不深,但蔡菡菡对传递圣代的热爱夏永明还是知道的。
蔡菡菡面无表情地看了菜单一眼,随便指了指。面对父亲的邀约,蔡菡菡内心充满抗拒。夏永明喜怒无常,前一阵子还信誓旦旦表示要召集最好的律师与蔡如冰死磕,对蔡菡菡毫不留情。然而几天的功夫,夏永明似乎又转换了路线,改走温馨的亲情风。
“这么点?够不够啊?看你瘦的,营养不够大脑可怎么运转?像你这样靠大脑吃饭的的人,更要多吃点。”夏永明大手一挥,又给加了几道菜。
夏永明点完菜,又转过来问蔡菡菡:“你妈妈最近好吗?”
蔡菡菡心里觉得好笑,但仍回答道:“你们不是天天会在公司见面吗?你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夏永明尴尬地笑笑,说道:“这不是关系紧张嘛,不好意思关心。今天叫你出来,也是想请你帮帮爸爸,缓和一下我和你妈妈之间的关系。”
“本来就要上法庭了,诉前调解的时候,你自己跟她说吧。”蔡菡菡回答道。
夏永明把手一摊,朝蔡菡菡笑道:“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找你呢。菡菡,我们都是一家人,还得以和为贵。所以,我打算撤诉。这离婚官司我不打了!”
“什么?”蔡菡菡对夏永明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惊讶。
夏永明继续说道:“我咨询过律师了。一般的离婚诉讼,没有特殊原因不会判离。得等六个月后,第二次起诉。开完庭还得等判决,等完判决还得等执行,这么一来一回,一两年的时间就过去了。岁月不饶人,我们这年纪哪经得起这么拖?不如这样,我撤诉了,一切以效率和家庭融洽为主。咱们不走诉讼离婚,咱们直接协议离婚。只要你妈妈签了这个协议,我们民政局走一遭,冷静期一过,马上离婚证到手。”
夏永明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文件夹里拿出一份已经拟好的离婚协议。蔡菡菡这下明白了,父亲是有备而来。而这准备,极有可能是头脑清楚的夏楠酝酿的。诉讼离婚漫长,充满了变数。从判决下来到判决执行,又是一段冗长时光。对于夏楠来说,快速地落袋为安才是最佳选择。
蔡菡菡拿过那协议,只草草扫了一眼,便把协议还给了夏永明。
“这些条件实在是太不公平,妈妈不会同意的。”
“你都没给她看过,怎么就知道她不同意呢?而且我和你妈妈认识很多年,我了解她。她最在意别人的眼光,上法庭这种事不适合她。你想想,要是被家乡那些人知道她和我撕破脸,闹到法庭上去了,他们会怎么说?你妈妈每次回老家脸往哪儿搁?”
蔡菡菡看了夏永明一眼,冷冷地问道:“为什么你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来都不嫌丢人,妈妈上个法庭就丢人了?”
夏永明意味深长地说道:“男人和女人,毕竟是不一样的。而且我这次考虑得很充分了,如果你妈妈不同意这个条件,我们可以不离婚,大家还是一家人。我每周把时间合理分配起来,在你妈妈那边呆几天,再去夏楠那边呆几天,就像以前你们在里士满的时候一样,你妈妈和夏蘅妈妈不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吗?”
夏永明的自负让蔡菡菡心里升起一种悲愤。她为母亲感到悲伤,一生竟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天南海北地生活着。她又感到愤怒,这份离谱的离婚协议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父亲对母亲多年的辛勤耕耘没有一丝感激。她没有吃夏永明给她点的传奇圣代,沉默着站起来离开了包厢。
蔡菡菡回到家。她和蔡如冰前几周搬到了新的公寓。蔡菡菡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几十条未读信息和几十个未接电话,全部来自夏蘅。蔡菡菡把手机放下,并没有回复夏蘅。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蔡菡菡关上门,书房里还亮着灯。蔡如冰开着电脑,正在仔细地审查财务报表。蔡菡菡想起自己和母亲还在里士满的时候,一向强势的母亲有一天突然有些腼腆地跑到蔡菡菡的房间,小心翼翼地问:“菡菡,你能教我用电脑吗?我想自己做电子表格。”
还在上小学的蔡菡菡感到惊讶,但还是耐心教会了母亲如何在电脑上做表。蔡如冰在很小的年纪便南下打工,练就了一身吃苦耐劳的好本领。她初中毕业,文化水平不高,但学得倒是很快。一周不到的时间,蔡如冰的Excel已经用得炉火纯青。母亲对于新事物的学习能力很强,蔡菡菡说个一两遍,蔡如冰马上就能领悟。刚来里士满的那几年,蔡如冰几乎不会英文。后来蔡菡菡上了小学,每个学期学校会开家长会,不会英文的蔡如冰终于体会到了语言障碍将给她自己和女儿地生活造成巨大的阻碍。蔡如冰于是开始有意识地学英语,出去买东西也不必让会说英文的菲佣阿姨代劳。她敢开口,不怕犯错,一年不到的时间竟然达到了日常交流无碍的程度。而最令蔡菡菡震惊的是,母亲并不会书写英文,但口语却没有丝毫的问题。
“妈妈,你怎么知道这句话是这样说的?”小小的蔡菡菡不知道母亲的英文为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飞猛进。
蔡如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感觉就是应该这样说,我根据你教我的推测的。”
“这也能推测出来?”
“当然,又不难。”蔡如冰耸耸肩。
而家里时常出故障的洗碗机和烤箱,在蔡如冰的研究下也运转正常。
“妈妈,你怎么修的?”
“看着说明书修的,不难,多看几遍,多试几次就行了。”
母亲的融会贯通与超强的学习能力令蔡菡菡折服。不仅是语言,许多生活中的技巧母亲也是一点就通,这是她成为了四个牌友中掌握最多技能的人,连名校出身的叶申有时候都不得不惊叹蔡如冰超强的适应力和领悟力。蔡菡菡在诧异之余又隐隐觉得,虽然母亲时常对她在数学上的痴迷表示不屑和不解,但没准母亲自己也有这个天赋。蔡菡菡甚至想,鉴于父亲的种种糟糕表现,自己的学霸基因毫无疑问肯定来源于母亲。如果蔡如冰当年认认真真地上学,取得的成绩并不会比她这个女儿差。在蔡菡菡看来,以母亲的坚韧和智慧,完全可以独当一面,而不必成为父亲的附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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