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的脾气不算是好。她也不能总是惹毛了他。
她要去越过那帷幕,去拿剪猫爪的东西。
下一秒,手腕就被拽住,她被帷幕包裹着,重重跌坐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里,她看见文明杖转动了一下,第一次发现他的手比她大了好多,骨节粗大,有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危险感。她感觉到身后野兽般的视线侵略性极强从她的面颊缓缓地挪动到了耳垂。
她不敢动了,呼吸都停住了。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许久之后,文明杖缓缓地松开了她。
她立马溜走了,接下来都很老实地窝在沙发里,既没有越界,也没有派出玛丽进行无休止的骚扰作战。
给坏猫剪指甲的效果很好。
周粥粥会和他说话,他从不回应。
但她知道他在听。
天晴的时候小酒馆很忙,她就邀请他午夜来楼下看电影。
偶尔她会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等到睁开眼睛:身上盖着毛毯,隔壁坐着文明杖,电影才演到了开场。
而玛丽玛丽乖乖地趴在她的怀里。
她会因为这种小事带来的满足感开始得意起来。没有喝酒,但是夏天夜晚偶尔会有一种微醺的感觉,会让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飘了起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他分享的时候,文明杖都会立马警惕地把投影仪给关掉。
仲夏夜就要过去,他们中间的那道帷幕什么时候可以拉开呢?
可她不知道,安德烈大公有一颗铁石般的心肠。
等到白天到来。她就窝在沙发里抱着膝盖,电影落幕了,隔壁的座位空无一人。只剩下了那只名叫安德烈的乌鸦的羽毛。
不过很快,小酒馆又会热闹起来,客人们来到,太阳升起,热闹后的寂静时间就很短了。
夏天即将过去,地理位置特殊的落日山谷在几场雨后开始降温,带来了一场来势汹汹的流感。小酒馆人员流动大,很快就全中招了当然了,除了一个不是活人的艾德琳。
小表妹发现自己开始咳嗽后,立马打电话给父母请假不上网课!高中生活蹦乱跳,根本不像是感冒了,周粥粥狐疑地把她拽过来一摸,脑袋烫得能够煎鸡蛋了!
帮工的大婶也请假了,周粥粥干脆就挂上了打烊的牌子。
她翻出了退烧药和感冒药,指挥着艾德琳煮姜汤,又开始给周佳佳的父母打电话。
等到小表妹睡下了,周粥粥晕乎乎地坐了回去,发现自己好像也发烧了。
她窝在了沙发上发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吃药。
但她没什么力气去厨房接热水了,脑子晕乎乎的,裹着毯子很快睡着了。
梦里光怪陆离,门窗没关玛丽跑出去丢了;楼上的小表妹发高烧脑子烧坏了,高考考了20分;艾德琳举着菜刀跑出去,在寒风里发着高烧晕倒在了医院门口上了社会新闻……成年人就是这样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之主周粥粥很快就从梦中惊醒。
下雨了,小酒馆的门窗还没关,冷风嗖嗖的灌进来。
周粥粥想要爬起来关门窗,但小酒馆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她看见了被淋湿的文明杖
她呆呆地看着他:她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从帷幕后面走出来呢。
安德烈大公铁石心肠。
他只是为了不让她的灵魂吸走才坐在了厄运小龙的旁边。
他认准的事情坚定不变。
但咳嗽、发烧,在他们的那个时代是致命的,无数人死于黑死病或者肺结核。小骷髅们说小酒馆打烊了,小酒馆里的人都染病了。
文明杖就大步地朝着小酒馆走去,心急如焚地跳上了屋顶,在暴雨当中,出现在了小酒馆的门口。
他主动拉开了帷幕。
虽然隐约的霉运在踏出的那一步就开始萦绕在了他的头顶。
虽然预感自己从此之后就要倒霉透顶。
他还是大步朝着自己的厄运走了过去。
和之前的每一夜都没什么不同,只是帷幕被拉开了而已。
门窗被关好,小酒馆的灯亮起来。
她请求他上去看看小表妹退烧没有,急匆匆赶过来的文明杖停顿了片刻,又听见她问玛丽和安德烈有没有喂。
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周粥粥窝在沙发上,眼睛因为发烧而亮晶晶的。
他伸出文明杖,把她戳回了沙发里,毛毯飞进了她的怀里。
上楼前,他平静地问:“你的恶龙妈妈没有教过你要怎么照顾好自己么?”
她愣了一下。
文明杖已经带着怒气消失了。
还真没有。周粥粥从小就被父母教育要独立自主,其实就是他们忙工作没时间管她,她很早就学会了自己处理这些事情,没人教就稀里糊涂地过来了。长大了才知道很多的常识,时常会惊叹自己的命大。
她呆呆地裹着被子想了一会儿,刚刚顺手把冷水端过来喝一口,手就被飞过来的玫瑰打偏了。
她讪讪缩起手,哦对了,不能喝冷水来着。
他把她塞进了沙发里,问她:
“恶龙妈妈教过你要怎么治病么?”
“放血,针扎?”
其实骨架子大公打算找个医生过来但他手底下的骷髅医生们只懂得截肢、放血,而他又不清楚沉睡了那么长时间活人们是怎么治病的。
她呆呆地说:“不,感冒灵和退烧药。”
她想要爬下来去厨房翻药,没穿鞋,被他随手捞起来扔回了沙发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进了厨房。
周粥粥掏出了刚刚偷偷摸摸在他身上点了一下的额温枪。
哦,零下八度。
她听到放血就觉得不对劲,她知道他大概不是人但放血到底是什么年代的方法?她突然间想起来了在大教堂里翻到的一本那本记载了伟大的安德烈大公事迹的绘本,“黑色恐惧”这四个字冒出了她的脑海中。
她扒拉在沙发上看着他翻药。从他的文明杖看到了他的骷髅玫瑰戒指。然而因为找不到其他的证据,她晕乎乎的脑子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她发现他好像还在生气,因为他的表情很阴沉凝重。
周粥粥感觉很神奇,从来没有人会因为她照顾不好自己生气,真正的恶龙妈妈只会因为她不顺从而生气。
她被这种新奇的感觉笼罩着,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的体温零下八度,他看起来很可怕。
他举起了一盒999。
她点点头:“对,就是这个,神丹妙药,一口见效。”
因为黑心小恶龙经常忽悠他买东西,安德烈大公警惕地仔细阅读了药品上的文字:要是吃了死了,他就把她变成骷髅恶龙挂在断崖上当摆件!
他找到了退烧贴,但并不知道这东西要贴在哪里。
在她的左脸贴了一张,右脸贴了一张,额头没了,他就直接把那只冷冰冰的大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降温。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他发现这只坏猫开始前仰后合。
他坐在她面前酝酿着怒气,点点药,露出微笑:“喝药,不然这位恶龙女士,你不会想知道下场的。”
她在今天夜里发现了许多的秘密,但她还是一点也不怕他。
她笑眯眯地捧起了茶杯:“好啦,好啦,伟大的安德烈,我喝药。”
她的语气像是在哄那只乌鸦。
他无数次听见她一边喂面包一边对那只乌鸦说“好啦,好啦,安德烈你吃得足够多了”。
文明杖不说话了。
见她拿起了药,他平静地坐回了她的隔壁
然后嗖地拉上了帷幕!
他就知道遇见小恶龙厄运就要到来了,她竟然如此嘲笑伟大的安德烈!
周粥粥感觉自己很坏,但今天晚上她真的很开心。也许是不用一个人撑在小酒馆里提心吊胆,也许是因为今天晚上有人问她恶龙妈妈的事,她总忍不住弯弯眼睛笑起来。
她喝了一口药,发现才烧开的热水到手竟然是温的。
想到他的体温零下八度,她愣了一下。
哦,他帮她捂过了。
刚刚还笑得很开心的小恶龙愣住了。
她安静地打量着这杯999。
脑袋上缓缓地飘出了一颗爱心。
帷幕后面,表面平静抚摸着文明杖的骨架子大公,表情阴沉。
他打算再也不从这块帷幕后面出来了!
然而下一秒,她从帷幕里拱了出来。
她眼睛亮晶晶地说:“好像额头还有点烫,你能帮我捂一下么?”
他注视着她半天,表情阴沉,微微抬起了手。
她用脑袋飞快地拱了一下他冰冷的掌心。
她说:“恶龙妈妈。”
他只是因为怕她死掉,才过来看看这只小恶龙的。
在遥远的中世纪,一场疾病就会带走无数的生命,人们死亡,哭泣,生命脆弱至极。所以当他听见她染病的时候立马就联想到了死亡。
他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过来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恶龙妈妈?
“谁是你的恶龙妈妈?”
文明杖把帷幕挑下来,他起身直接把她从沙发里捞起来,把她送到了楼上睡觉。把床帐一拉就要走
她抓住了他的衣摆,有点着急:“你要走了么?”
从前的每一次他都是看完电影就走了,绝对不会多留一分钟。
文明杖戳开了她的手,起身去关门。
她失落地躺了回去,却没有听见远去的脚步声。
她探头出来,看见了阳台上坐着的文明杖。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再靠近她,而是坐在了阳台的椅子上,平静地注视着天幕。
他发现了自己的失控。因为今天夜里喷薄而出的关心和紧张。那句恶龙妈妈提醒了他。谁是她的恶龙妈妈?
他看花田里那些稻草人。它们在夜里挂在树上,像是一个个吊死的人。他绝对不能容忍他的厄运小龙死于一场可笑的风寒!
但这仅仅是出于维护尊严的目的。
然而,他看着深蓝色的天空,感觉对自己掌控感正在慢慢流失。
突然,身边传来了一个声音,甜蜜蜜地说:“因为你爱我。”
他重复了一遍:“因为我爱你。”
他的前面多出了一个摇晃的怀表。
那个声音继续充满蛊惑、甜蜜至极地说:“恶龙妈妈,如果你愿意把你在断崖上的金库里的钱全部送给我,并且写上自愿赠与……”
他缓缓低下头:
“好了,现在闭嘴爬上床继续做梦。”
“你立马就可以得到一块红宝石。”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红宝石,塞进了她的睡衣口袋里。
她立马抱着红宝石消失了。
他离开了小酒馆。
爱?骨架子大公不能理解爱情。
世界上有太多的情感和欲望,这座落日山谷里埋着许多死去的人们,最为骷髅们所瞧不起的,就是为了一时的爱情的冲动而自杀的青年人们。他们沉迷于激情的狂热,仅仅是因为一时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就放弃了宝贵的生命。
黑皮鞋路过了屋顶。
他听说过山谷里一个美好的爱情传说。说是一对男女双双殉情的故事。但其实那位愚蠢的女士一跃而下,男士在旁边目睹了她的惨状,转身掉头就跑!
这就是爱情,伟大的,卑鄙的爱情!
骨架子大公可以饶恕病死的灵魂,可以宽恕山谷里死于战争和疾病的灵魂,唯一不愿意宽恕就是这些年轻的痴男怨女。
唯一的可能就是抽出文明杖,对他们说die!
他死去的时间比活着要漫长许多,对世界的理解只建立在鲜血和死亡之上。
他对于爱情不屑一顾,认为那是虚幻而空洞的。
黑皮鞋穿越了雨幕,停留在了活人们屋顶上。他在观察,染病的活人们去了集市里一家玻璃房子中,里面有个白大褂。
爱情不能治病。
安德烈大公对这个词嗤之以鼻。
他也不需要。
黑皮鞋落地,文明杖停在了白大褂的面前:“这位先生,请跟我来一趟。”
白大褂惊慌失措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
结果被揪住了领子跟着飞檐走壁被抓进了小酒馆里。
医生很管用,周粥粥很快就退烧了。大概知道他一直坐在外面的缘故,周粥粥这几天都睡得很安心,这种小问题其实吃点药,好好休息就好了。她不再发烧了,精力也恢复了许多。
这几天,文明杖都坐在她的窗台上没有进来。
倒不是别的,仅仅是因为第一天晚上过来摸她的额头看看退没退烧的时候,他发现她睡觉的时候踢被子。
声称自己是一位优雅淑女的周粥粥女士,睡觉的时候姿势和玛丽差不多,睡裙睡着睡着就卷会起来。
安德烈大公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他不会盯着她的裙子看。所以就干脆一直坐在她的阳台上。
她锲而不舍地叫他恶龙妈妈。因为她叫玛丽宝贝,认为玛丽是她的乖孩子,所以她甚至开始对着玛丽叫他恶龙姥姥!
“来,乖玛丽,去找你姥姥玩。”
坐在阳台上的大公:“……”
他忍了很久:他是男的,她至少应该叫他恶龙爸爸。玛丽也应该叫他,恶龙爷爷!
不过因为知道这个词语有点暧昧,他谨慎地没有说出口。
他不愿意进来,她就翻出来了一个帐篷,把帐篷搭在了他的旁边,抱着玛丽直接住在了他的旁边。
他发现她悄悄伸出了手。
她又想要做什么?
她悄悄牵住了他的大手。
文明杖想要立马抽出来,但他发现她似乎有点紧张,一直盯着外面的夜空不敢扭头。
于是他沉默了,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周粥粥不再病恹恹的,精力恢复了,她不仅开始乐此不疲地骚扰安德烈,还有了探索未知的好奇心。渴望靠近一个人紧接着就是渴望去了解他。
她偷偷牵住了他的手,开始研究他的血管和心跳。她翻来覆去地玩,摸他手背上的刀疤,还有有点粗糙的茧,还凑到了耳朵边上试图听听他脉搏的跳动声。
终于,她听见了一声跳动。
她惊喜地抬头,突然间发现那是文明杖敲击在地面的声音。
他还坐在原地,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低下头,微笑着问:“好玩么?”
她的脸还贴在他的掌心里,他动了动,缓缓地移动到了她的耳朵上。他拉长语调,轻柔地和她讲起来了睡前故事:从前有个工匠,他最喜欢吃人的耳朵,每到夜里就会咔嚓一声,咬住一脆脆的人耳。
他的描述绘声绘色,金黄色的兽眸盯着她的耳朵。
她开始背后发毛。
本来仅仅只是为了吓唬她,但他突然发现,她的耳朵可比人可爱多了,月色下晶莹剔透的耳垂戴着饱满的红宝石。
很好吃的样子。
月色下,两个人对视着。
被那双野兽般的眼睛盯着,她突然有种自己的耳朵已经被他咔嚓咬了一口的错觉。
因为不排除他是会吃人的生物这个选项。她惊恐地从他手里抢救回自己的耳朵,钻回了帐篷里,警惕地把玛丽也给抱了进来:“嘘,玛丽,你的恶龙姥姥要吃猫了!”
尽管听了恶龙妈妈的鬼故事,她仍然没有放弃探索未知的好奇心。
周粥粥知道他每天都会在凌晨离开。
她在窗户边看见他消失在血月下的身影,乌鸦在他的脚底下盘旋,弹跳力堪称恐怖。她兴奋地探头看了一会儿,爬起来穿上了外套和运动鞋,关上了小酒馆的门,悄悄跟了过去。
她的跟踪行为持续了很多天。
他当然知道是她。落日山谷是一座恐怖的怪谈,但是如果安德烈在,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可以到处乱跑,在最危险的深夜里穿着红裙子在大街上晃悠。
盂兰节快要到了,血月看上去比从前圆了不少。
周粥粥在路上听见了悠扬的亡灵安魂曲,听见了黑暗深处许多奇怪的窃窃私语声。
她并不知道它们都在议论她:
那个跟着文明杖的姑娘是谁?
哦,小酒馆里的恐怖老板娘!
伟大的安德烈大公和她一前一后,怪谈生物们就要遭殃!
等到周粥粥听见了窃窃私语,狐疑地停下来的时候,声音就会立马消失。
文明杖每天都会消失在森林的深处。周粥粥总是觉得自己会看见一个在月光下变身然后锤着胸脯嗷嗷叫的狼人。
然而她每次继续往前走的脚步都会被乌鸦们拦截住。它们飞过来,叼起她的裙摆,让她不得不跟着跑,把她安放在骷髅花包围的大石头上。
她也不继续走了,兴致勃勃地掏出本子画一只毛茸茸的狼人安德烈。
偶尔,她会听见一些恐惧的尖叫声和仓声。她知道落日山谷最近不太安全,外围最近徘徊着一群带着猎仓的假猎人。神奇的是,她仍然不觉得害怕。大概是因为乌鸦们偶尔会衔过来一两束花,往她的脑袋上别。
她问:“是安德烈送的么?”
乌鸦们不说话。
但她开始摇晃起来了裙摆,哼哼起来了小星星。
等到天色彻底亮起来,文明杖就会出现。
黑皮鞋和红裙子就会一起穿过大丽花田。
每天早上的散步活动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她现在会顺路去集市上买早餐,还会给小表妹带一份三明治。
小表妹纳闷她怎么突然变得勤快了许多,还开始到处画毛茸茸的狼人。
她一边画一边问小表妹:“狼人是不是可以用宠物狗的皮毛柔顺剂?”
小表妹想了想:“能吧,玛丽的沐浴液应该就行。”
她点头:“那还省钱了。”
和往日一样,周粥粥又开始跟踪他,然后坐在大石头上继续乱涂乱画。如果是狼人的话要买许多的宠物用品,当然了也不排除吸血鬼那就需要很多的毛血旺。
乌鸦们守候在她的身边。
远远的,周粥粥看见了文明杖出现。
生命里一个如此平常的一个清晨。
她刚刚跳下大石头想朝着他跑过去,就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响声。
是每天夜里森林深处都会响起来的仓声。
她明显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摇晃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被一种巨大的惊慌给击中了。
就好像是画在纸上关于未来的一切都被撕碎了。
她知道他不是人。他的体温零下八度。
她见过电影里被一枪爆头的狼人,见过被水银射中就死去的吸血鬼。
她朝着他飞奔过去。
文明杖的确被打中了。
他最近天天被打中,偶尔衣服会被打成马蜂窝,一抖就叮铃哐啷。
每次文明杖看见自己又破了洞的衣服,想到快要没新衣服在周粥粥面前换了,就会暴怒然后“die!”
他只有一个想法:活人真的太没有素质了!
大公愤愤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破了个洞的上衣,停顿了片刻就要继续走的时候。
他听见了她的声音:“你站着别动!”
周粥粥朝着他飞奔过过来,抱住了他。她依稀记得他刚刚中枪的地方应该是在腹部,小镇上就有一家小诊所就是不知道没有呼吸的可不可以抢救。
她努力想起了一些急救知识,让他靠在她的身上,不要挪动腹部。
大公不明所以,但他注意到她抓着他衣服的手在发抖。
他有点不知所措,真的不敢动了。
听见她的安排,文明杖试着弯腰靠在周粥粥的肩膀上。
但周粥粥比他矮很多。
他停顿了一下。
哦,幸好他是一具骨架子。
他把自己的腿骨给拆了一截。
她把他扶到了大树下坐着。
周粥粥打电话给小表妹想要让她去叫人,但他们在森林的深处,信号又挂断了,通话断断续续的,在她着急的重复中,大公终于搞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在担心骨架子会死掉。
他乖乖地坐在大树底下,因为她在哭所以根本不敢动。
可是,伟大的黑色恐惧本来就是死的,怎么会因为一两个窃贼就完蛋?安德烈是征服者和统治者,带来的恐惧像是燎原之火。
他本来应该因为这种轻视而愤怒。
但他感觉到了一种古怪的情绪。
他坐在大树下,低头看着她潮红的眼睛和发抖的唇,伸出手把她手里的黑匣子拿了过来。他抓住了她的手,往自己腹部摸去。
只是衣服破了而已。
骨架子好好的。
不信的话其实可以拆出来给她看看的。
周粥粥低头看了看,反复确认了没有血之后,有点恍惚地看了看他的脸。
她一把抱住了他。
对于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周粥粥而言,她接受不了一个人在她面前眼睁睁地死去。而且,还是安德烈。
他好像不太一样。
她的眼泪一滴滴悄悄往下落,落在他空空如也的肋骨的位置。
仿佛是变成了一颗滚烫的心脏。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他发现自己的肋骨下面好像长出来了一颗不存在的心脏。
但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因为空空如也的骨架子才是无坚不摧、没有弱点的。
周粥粥把他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文明杖没有把她戳开,而是坐在原地乖乖地任由她折腾,因为他知道她只是担心他死掉这就像是他会守在她的阳台上一样。
他也愿意让她守一下他的阳台。
一场小小的乌龙事件,让她在最开始的惊慌后,反应过来了自己的不对劲。她一整天都在假装若无其事,仿佛早上抱着他哇哇哭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很快就找到了借口:“玛丽还小,它不能失去它的恶龙姥姥!”
她那么紧张,不就是因为要给玛丽一个完整的家么?
周粥粥立马说服了自己。她很想要当做没有发生过,但这件事对于她的冲击还是太大了主要是电视剧看多了,狗血片里常有中弹后死掉的桥段。到了晚上,她就睡不着觉了。
她悄悄爬下楼看电影分散注意力。
知道她被吓到了,突然出现在帷幕后的恶龙妈妈也没有强行把她抓回去睡觉。
他们和平常一样在沙发里看电影,玛丽则趴在他们的中间。
她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
拥有不死之躯的是什么呢?难道是吸血鬼?
她很早就猜测过,但是他又拥有一座大教堂。如果是吸血鬼,住在在教堂里也对上帝太过挑衅了点。
周粥粥放了一部关于吸血鬼的爱情片。
文明杖在隔壁看完了那部咬来咬去然后滚来滚去的爱情片。
她问:“你是吸血鬼么?”
他知道她认为最大的相似点就是那只吸血鬼也有很多的钱。
文明杖没有说话。
帷幕后面他安静地看着自己戒指上的玫瑰。
周粥粥又翻出了一部狼人片。
文明杖又看完了一部咬来咬去的爱情片。
帷幕后面仍然很安静。
毛茸茸的狼人,苍白的吸血鬼,其实都和活人差不多。
狼人会在月圆之夜变得毛茸茸,平日里就是个普通的活人。就算是从黑棺材里爬出来的吸血鬼,也有着血肉之躯。
血肉之躯。
她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暂时想不出来其他可能了,犹豫着要不要放丧尸片。
他突然出声,让她闭上眼睛该睡觉了。
她还是睡不着,关掉了投影仪,让他唱歌给她听。
她教他唱中文版的小星星。
隔壁传来了一声叹息。
他学得很快,嗓音如同大提琴一般:
“一闪一闪小星星。”
在文明杖低沉动人的嗓音当中,她睡着了。
在深沉的夜里,星星不说话,乌鸦也陷入了梦乡。
他看向了自己倒映在墙上的骷髅影子。
一闪,一闪小星星。
我只……只是一具骨架子。
周粥粥忠于自己,听从心的感受,从来不会和自己的心对着干。
她仍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但是管他呢。
她像是从前一样在安德烈的鸟窝边留下纸条约他出来约会,写上赠给安德烈,又划拉掉,改成了“赠给亲爱的安德烈”。
她现在是甜蜜蜜的八宝粥!
文明杖没有见过八宝粥,但他知道什么叫做迷魂汤。
他盯着纸条上的“亲爱的”。
大公鄙夷爱情,嘲讽被激情和欲望冲昏头脑的男女。但当爱情降临,无论贫穷与富贵,所有人都会被平等地卷入一场狂风骤雨当中。
他无数次伸出文明杖,冷酷无情地拒绝唤醒那些死于爱情的亡灵。骷髅们都知道大公不会饶恕那些痴情人,大公会让这些痴情种子抱着他们的爱情永远腐烂在泥土里。
但那仅仅是因为安德烈的傲慢和自负。
他遭到了报应。
他被DearAndre灌了致死量的迷魂汤。
他的骨架子开始散架。
他谨慎提醒他的小龙:
在他们的那个年代,亲爱的还没有被滥用。人们不会对异性dear来dear去。也不会像是电影里一样三分钟接吻一次。
他知道周粥粥偶尔会叫她的小表妹亲爱的佳佳,也许这只是她的一种表示亲昵的方式。
恶龙妈妈微笑:“你知道的,我可能,有点保守。”
他委婉地表示自己无法接受如此越界的称呼。
她听见了她仍然我行我素。
她的纸条上的称呼完全不改,偶尔还会挑衅地对着乌鸦叫亲爱的安德烈,她微笑着转过头:“哎呀,我叫的是另外一只安德烈。”
一个礼拜有七天,活得太久所以每天都差不多。
星期一到七,日升月落,生命周而复。
安德烈大公现在喜欢上了星期三。
因为周粥粥教了他怎么写她的名字、告诉了他周粥粥的意思。
她写邮件的时候喜欢署名周三。
读大学的时候教授总是问:周粥粥呀,你怎么每次发邮件都是星期三?
因为她是周三小姐呀。
所以安德烈大公开始叫她Miss Wednes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