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场里玫瑰花瓣飘落,钞票纷纷扬扬飞舞。精致的餐刀在大公的手中转动。
“诸位游戏,即将开始。”
“女士,美丽的粥女士。”
“嗯?”
大公低头微笑:
“你能一会儿再捡我旁边的钞票么?”
带着厄运小龙倒没有影响大公的运气,但十分影响大公的形象。
文明杖旁边多出一个到处捡钱的小恶龙,看上去就杀伤力大打折扣。以至于大公不得在去参加集会前塞给她许多的古钱币,以确保她不会跑去捡钱偶尔用钱封口也不管用了,他就会把她拉到身边,低声告诉她:如果她老老实实不破坏他的形象,她晚上就可以得到一个为所欲为而不被制裁的机会。
安德烈大公是中世纪的古董骨头是的,他认为他们要先结婚才能更进一步。而小恶龙经常不知死活地来勾引他。
有一次她网购了一把手铐企图把大公铐起来。他安静地围观完了她得意洋洋的全程,然后把手腕白骨化,手铐就这样掉了下来。浅尝辄止的结果就是她真的被尝了一遍,最后好几个晚上不敢去找他。
他经常叫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小贼”,这倒也没错。
不过,他只要答应了她就一定会遵守承诺。
作为坐在骷髅们中间唯一的活人,周粥粥应该感觉到害怕,但因为恶龙妈妈在旁边,她只觉得新奇有趣。她试着和骷髅里的女士们攀谈,因为嘴甜机灵会说话,很快就从传说中的恐怖恶龙变成为了很多骷髅女士嘴里的“甜心”。
安德烈大公听见了,他喝威士忌的时候就没有吭声。
默不作声地喝了两杯。
才刚刚回到小酒馆,周粥粥哼着小曲儿,还没开灯,就被拉进了那个混杂着皮革香水气味的怀抱里,混乱而狂热的吻下来,甜蜜的酒精就让黑夜都微醺了起来,沙哑的嗓音叫她“甜心”。
等到开灯了,文明杖又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样子。
他不承认自己是吃醋了,他说大概是某种卑鄙的独占欲。
大概是希望她永远是他一个人的甜心。
安德烈大公还在嘴硬,甚至宁愿批判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但他的这个说法比情话还要动人一些。
除了每周的集会外,周粥粥睡不着的时候还经常跟着大公半夜出去,看他弹奏亡灵安魂曲。安魂曲其实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招魂曲,每次弹奏起来的时候,就会唤醒地下沉睡的骷髅。
周粥粥很好奇,安德烈要唤醒那么多的骷髅做什么?
很快,周粥粥就知道了并非所有骷髅都有灵魂。很多没有意识的骷髅只能在大公的安魂曲下行动,更像是一具具傀儡。
大公唤醒这些骷髅从事一些很简单的建造工作。
落日山谷是一座可以生长的怪谈这一点周粥粥在盂兰节后就发现了。这座属于骷髅们的山谷在不停地扩大。从前山谷里的山路走个十五分钟就会到达尽头,但现在要走上四十几分钟。
而山谷的生长,仿佛就在安德烈大公的安魂曲奏响的时候,森林在延伸,土地在扩张,地形在变化。
进入秋季,小酒馆附近多出来了一片神奇的沼泽。
周粥粥路过的时候,时常把自己陷进去弄得一鞋子都是泥,大公蹙眉说她是喜欢在泥巴里打滚的小脏龙。
又隔了几天,沼泽上就修建了一座弯弯的吊桥,走起来嘎吱嘎吱响。
周粥粥问他,他不承认。
“甜心,也许是哪位慷慨的不知名好心人。”
每次去断崖看落日的时候都要经过长长的阴森甬道,抱怨几次后,很快,她就在散步的时候发现断崖上开始修建廊桥和栈道了。
秋季第三周的早上,周粥粥发现小酒馆原本的十平米小厨房莫名其妙地扩大成了一个宽敞后厨;又隔了一段时间,她发现小酒馆后面出现了一个大花园。
她去问大公又是某个不知名的慷慨好心人。
她悄悄凑过去和好心人十指相扣。
他终于不嘴硬了,松口问她还想要改哪里?
周粥粥知道自己想要的都会得到。于是笑眯眯地要求和安德烈周末去看落日。
这一天,他们沿着新建好的栈道上了断崖。
周粥粥终于知道大公想要做什么了。
落日山谷正在建造一座骷髅之都。
西边骷髅们造型古怪而高耸的住宅拔地而起,花田里出现了新的街道,东边遍布骷髅头的商业区大概是骷髅们的娱乐场所,还有一些巨大的、惊悚的雕像们正在搭建龙骨架。
看起来一座属于骷髅们的亡灵之都正在拔地而起。
虽然风格有点的惊悚。
周粥粥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眼尖地发现了骨架子大公的纯金雕像。他的肩膀上是一只振翅的纯金小恶龙,眼睛的颜色都和她一模一样,正在抱着金币数钱。
她跑去问安德烈:竟然还真的是他们的雕像。
普通情侣纪念爱情的方式是挂个同心锁。但是安德烈大公的方式是在山谷塑金身。
活人被做成雕像的感觉非常奇怪,但周粥粥很快就被大公说服了。
“那座雕像会成千上万年地屹立在花田里,直到海枯石烂。”
骨架子大公和小恶龙也会永远地坐在那里,片刻就会定格为永恒。
听起来还怪浪漫的。
周粥粥于是没有再纠结塑金身的事了。
她还没有想到“永恒”那么久远的事情,对于她而言,明年、后年的事情就是很久以后了,现代人更推崇及时行乐。
但对大公而言,他一辈子只会有一个爱人。
在骷髅们的世界,因为早就死去,他们会固执地坚守着,把心上人刻在骨头上,怀抱着忠诚的爱在坟墓里无数次苏醒、沉睡。所以一旦做出了选择,就是永恒。
安德烈大公通过电影对新世界有了一些了解。在这个新时代,更换爱人是常事,忠诚不再被歌颂,反而激情和及时行乐才是主潮流。人们把“喜欢”挂在嘴边,却极少谈起“爱”。
他认为将忠诚说出口可能会被嘲笑,于是谨慎地从不将此宣之于口。包括自己是如何地喜爱那只小恶龙,全都被他藏在了心里。
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隐晦地表达对她永恒的忠诚。
秋天快到尾声的时候,周粥粥收到了一封律师函。
来自姨婆的孙子一家,是关于小酒馆遗产继承的一些纠纷。
周粥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回想了一下。在盂兰节之前,为了宣传小酒馆,周粥粥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一些黄泉小酒馆的视频制造热度。
当时姨婆的遗产没有人争,是因为落日山谷不安全,还有个疯子艾德琳住在小酒馆里,所以周粥粥顺利地拿到了遗产。大概是看见本来陈旧、无人问津的小酒馆变得生意兴隆,他们这才打起了主意。
简单打了个电话过去询问,得知他们想要三百万就放弃争夺遗产,周粥粥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安德烈大公建议她邀请他们一家来山谷里做客,但是周粥粥更想要用活人的方式解决。毕竟律师函都寄过来了,她必须去一趟忘川市打官司,不从法律上明确小酒馆的归属权,后续就会非常麻烦。
毕竟,她以后还是要去活人世界的,总不能谁来找她麻烦嘎了谁吧?
关于这一点,家里的危险分子倒的确是这样想的。
他告诉她,等到她也变成骨架子之后就可以这样干,谁惹了她都可以把对方变成骨灰。显然,恶龙妈妈是一个很坏的榜样。
不过恶龙妈妈勉强尊重了她的决定。
周粥粥要动身去忘川市了。她收拾了行李反复问了好几遍:“你真的不跟着我去么?”
安德烈大公朝她摆摆手,装作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菜谱。
仿佛和从前周粥粥出去摘蘑菇都要派几只乌鸦尾随的操心样子判若两人。
安德烈大公说,他要照顾他们的孩子玛丽。
其实是因为要是眼巴巴地跟过去,仿佛显得他非常粘人似的。在他们的年代里,骑士们离开家乡的时候对新婚妻子依依不舍是一种软弱的表现。而且安德烈大公也不习惯将思念、不舍这种感情宣之于口。
于是等到周粥粥上了唯一一辆出去的绿皮火车后,安德烈大公就优雅地坐在了车顶,怀里还有一只玛丽。
唯一的波折就是:等周粥粥换了高铁后,优雅的安德烈大公就在过洞的时候散架了两回。
周粥粥在火车上收拾东西时,感觉背包里有硬硬的东西,她伸手一摸,发现背包底下装了一把方便兑换的小金豆。
小时候周粥粥的同学书包里就有很多这种塞在各个角落里的钱,因为父母总会担心小孩弄丢钱饿肚子。
当时富有的小粥粥装作看不上这一两块钱,其实是因为她的爸爸妈妈从来不塞钱。
突然间看见了这一把小金豆,她感觉新奇又好笑。
听见了报站声,周粥粥有点恍如隔世。上次她离开忘川市还在半年前。她拎着行李箱离开的时候,父母没来送她,甚至是一周后才发现她离开的。背井离乡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在距离故乡千里外的落日山谷,她找到了平静和幸福的生活节奏。反而回到了故乡,那种熟悉的压抑的感觉和空气一样沉重潮湿。
她出了车站,看见了一只乌鸦追着她。
她停下来,乌鸦也就停留在电线杆上。
她发现才过去了一个下午,她就开始想念安德烈和落日山谷干燥的风了。
周粥粥打算速战速决,早点结束这场纠纷。因为不愿意在家乡久留,她一下车联系熟悉的律师在咖啡厅见面。
得知有遗嘱在,姨婆的遗产很难被抢走,周粥粥放下了心来。
回了自己的公寓,放下了行李箱,周粥粥直接杀去了姨婆孙子的家里。
大概是没有想到她单枪匹马就敢过来,他们显得很吃惊。
本以为周粥粥是来协商补偿的,都做好了三百万分文不让的准备。
但谁知道,周粥粥一进门就冷笑着细数自己在落日山谷遇见的种种危险,什么持刀杀人狂、还有各种山匪盗贼。她越说越理直气壮其实要不是安德烈大公在,小酒馆的确会遇见非常多的危险,能够在骷髅们中间存活下来就是个奇迹。
而周粥粥一开始继承的,其实就是一座闹鬼的、无人问津的废弃小楼。
至于后面的客源、装修全都是她包办的,凭什么让出去。
姨婆一家的表情渐渐地开始心虚,一开始和周粥粥拍桌子瞪眼,后来声音越来越小。
周粥粥是日落时分离开姨婆家的。
她打了个电话给律师。
这一番配合得天衣无缝,周粥粥猜测开庭前姨婆孙子一家的态度就会软化,也许不用打官司事情就可以解决了。
她的精神抖擞,脚步轻快。
一切都很顺利,周粥粥回了在忘川市的公寓,嘴角还洋溢着微笑。
直到她接到了周爸的电话。
“粥粥啊,你刚刚去了你姨婆家?”
“不要出去和人吵了,毕竟人家姨婆的孙子才是最亲的,你一个外人掺和进去有什么意思呢?还要打官司和人抢小酒馆,我们周家丢不起这个人。”
周粥粥怒从中来,顿时打断了周爸爸的话。
周粥粥压抑着怒火和他讲道理。她和他讲投入了多少成本,付出了多少的金钱,周爸爸就说她计较;她说姨婆的遗嘱名正言顺,他就开始讲血缘亲情。
最后周粥粥忍无可忍,和他大吵一架。
“你知道那里闹鬼么,那里还有土匪!”
但周爸爸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有盗贼?佳佳没事吧,哎呀你这孩子你把佳佳带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周粥粥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任何过问和关心。
她平静地挂掉了电话。
她打开了手机上的买房平台上传照片,打算把自己在忘川市的这套公寓挂上去卖掉。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但她一边操作,眼泪就气得不停地往下掉。
她在千里之外的落日山谷没有感觉到孤立无援;在姨婆家舌战群儒,一个人单枪匹马杀上门没感觉孤立无援。每当周粥粥感觉到自己变得成熟、强大起来了,来自至亲的伤害就会将她一下子打成原型。
她气得浑身发抖,就像是一只应激的、落水的猫。
她哽咽着开始疯狂地想念玛丽和安德烈,想念落日山谷的小酒馆。
小小的手机屏幕上很快就落下了很多的眼泪,她抬手擦了一下,突然听见了一声娇气的喵呜。
周粥粥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但是很快,玛丽就跳上了她的膝盖,蹭了蹭她的脸蛋。
周粥粥顺着玛丽的方向看过去,大公就站在大门口。
她冲了过去,抱住他大哭。
安德烈大公从未见过她哭成这个样子。
周三小姐是得意洋洋的、昂扬着脑袋的,眼睛只会因为金币闪闪发光。但是她现在哭得像是个小孩子,脸上一道道的狼狈得厉害。
但她哭的时候不会让人觉得可怜,因为她含泪的眼神像是一匹饱含怨恨的小狼,哭的时候嘴里哽咽说的是:“安德烈,我恨他们!恨死他们了。”
他停顿了片刻,大手有力地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这是安德烈大公第一次听见她和他倾诉她的童年。
小恶龙的童年很不幸,就像是很多人一辈子都困在童年里,越挣扎,越溺水。
按理说,这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怪谈生物应该很难和周粥粥共情。但是安德烈大公见过很多战争当中被无情抛弃的孩子。
他们也和她一样眼神里带着怨恨,这些恨在长大后会成为一种流淌在心里的毒液。
而小恶龙更加不幸的是她得不到一丝爱,也没有被放弃。
所以她要承受着反复被拉扯的痛苦和恨意。这种恨是向父母索求爱却一次次被驳回的恨,是无数次试图逃离又因为对爱的渴望被拉回来的痛苦。
他并没有说些好听话来安慰人,只是沉默而安静地听着,伸出大手梳理着她的发丝、安抚着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的力度。
她哭够了就去吻他,满脸眼泪,可怜兮兮地问他:“你呢,你爱我么?”
她纯粹是在父母那里得不到爱就找他索取。
他笑:“小恶龙,你是在向我索取父爱么?”
她被逗笑了,抱着他的脖子又哭又笑。
他观察着她的情绪,微笑着继续逗着她:“恶龙女士,我现在可以吻你了么?不是出于父爱而是出于一个男人吻一个女人的感情。”
她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凑过去吻他。
她要慢慢地往下去吻他滚动的喉结,但他拒绝了。
他给了她一个安慰性的吻,大手拍拍她的臀,示意她坐好不要乱动。
他今天晚上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小女孩。他倒是不介意在扮演小恶龙的镇定剂。只是,他带着揶揄的口吻,询问她:“周三小姐,你确定今天晚上成年了么?我想知道我有没有犯罪。”
因为父母不爱她而哇哇大哭,真的很像是个小屁孩。
周粥粥难得脸红了。
她以为他在嘲笑她,气愤地扭过头去。
他向她提出了建议:“既然那么恨他们,不如就杀死他们好了。”
他递过来一把匕首。
周粥粥虽然恨他们,但从来没有想过去伤害他们,她说:“安德烈,现在是法治社会。”
“不是真的杀掉他们。”
他给她讲了遥远的千年前,安德烈家族的传统。安德烈家族的成年礼就是杀死一头象征父亲的雄鹿,当鲜红的鹿血洒在身上的时候,勇士才算是长大成人。
他将匕首塞进了她的手里,含笑道:“周三小姐,你要去杀掉象征父亲的雄鹿。等到你成功杀鹿后,我们再来庆祝你迟到的成年礼。”
因为名字里带个粥字,大学的时候某个白粥梗流行在网络上,同学就总是拿着这个梗来取笑她。
周粥粥知道有很多缺爱的女孩会因为得不到父母的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对恋人无条件付出,企图得到一点点爱的回馈。
周粥粥和她们唯一的区别是,她缺少的爱被对金钱的渴望填满了。她越缺爱,就越想要钱。
她从前鄙夷爱情,因为她认为爱情不过是缺爱的人在饮鸩止渴。就算是和安德烈在一起,她想得也很简单:她只是渴望被他爱,于是就及时行乐。
她从未深思过自己到底爱不爱安德烈。
她没有被父母爱过,所以爱在她的眼里模糊不清、晦涩难懂。
但当他把匕首塞给她的时候,她抬起头,看见了他金黄色的瞳孔,像是一只成年的美洲狮。
他在鼓励她去杀死她精神上的父母,成为一个不用向别人索取爱就足够充盈的成年人。
等到那个时候,她才会懂得如何爱一个人。
第二天早上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周粥粥本来和律师预计姨婆一家会放弃起诉的,毕竟遗嘱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姨婆孙子一家并不占理。
然而大清早,周粥粥就从周佳佳那里得知了一个噩耗:“表姐,我听说你爸妈去姨婆家说和了,你不会真的把小酒馆让出去吧?”
挂了电话,周粥粥就知道完了他们一示弱,姨婆孙子一家势必会乘胜追击、狮子大开口,再想要和解就不可能了。
放在从前乃至于昨天,周粥粥都会被气哭,像是从前每一次和他们吵架一样。
但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了。
清晨小公寓里玛丽摇晃着尾巴,恶龙妈妈正在煎牛排,她走过去,环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这样根本做不了早餐,但安德烈大公没有拒绝她的拥抱。
下午的时候,周粥粥还要回一趟父母家,因为户口本之类的证件还在那里。她打算拿走户口本和全部的证件,把忘川市的房子委托律师卖掉,事情一结束就回到落日山谷,这辈子都再也不回家乡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一回应该是周粥粥最后一次去见父母了。
她翻出了枕头下安德烈送给她杀鹿的刀。
安德烈大公问她需不需要他在场做个见证?
周粥粥拒绝了。
一方面是她想要单独和父母谈谈,另外一方面是周三小姐在喜欢的人面前的自尊心:因为从前每一次回家都闹得很难看,她昨天晚上在他面前嚎啕大哭已经足够丢人了。她想要在他面前表现得成熟一点、富有魅力一些,而不是个哇哇大哭、满脸眼泪的小女孩。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金黄色的瞳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伸出了文明杖帮她推开了门:“去吧,我的勇士小姐。”
去见他们之前,周粥粥做好了心理建设。
她推开了家门,看见了周爸周妈。他们和从前一样,见面就是数落。
“你这孩子,和亲戚打官司丢不丢人?”
“周粥粥,我们养你这些年花了多少钱,你怎么从来不肯我们的话?”
周粥粥没有和从前一样,因为他们言语的刺伤而像是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应激。
她知道自己的痛苦的根源是想要向父母索取爱,一旦她告诉自己不需要了,她就开始以一种全新的眼光去打量他们:他们只是尘世里最普通的一对的夫妻,没有大奸大恶,但是爱面子又虚荣,孩子恰好是他们最不在意的东西。
去掉了父母的滤镜之后,他们看上去比她想象中要软弱许多如果她不在乎他们,他们基本上没有任何杀伤力。
大概是周粥粥突然平静的态度让这对父母感觉到了害怕。他们渐渐地不说了,周妈妈进了厨房做她喜欢吃的红烧肉,周爸爸拿了瓶她小时候爱喝的牛奶给她。
周粥粥看着那瓶牛奶很久。
每次都是这样的,她想要割舍的时候,他们又会表现出关心她的一面,让她以为自己正在被爱着。
在家的烟火气当中,她不可抑制地因为温暖的假象产生了一丝动摇。
但是周粥粥的经验告诉她,都是假的,她感觉到了一种窒息般的痛苦。她几乎没有办法在这座熟悉的客厅里继续坐着了。
她和他们说了一声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了门,她呼出了一口气,仿佛把外面窒息的空气也隔绝了起来。
她去柜子边翻找自己的证件和户口本。
突然,她听见了房间门被反锁的声音。周粥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她过去摇晃了一下门锁,发现真的上锁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拍门:“爸爸,你开门!”
周爸爸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粥粥啊,我知道你也吃亏了。我和你妈妈商量好了,我们帮你出一部分钱,这官司就不打了啊。”
周妈妈说:“下午你姨婆过来,粥粥你就留下来我们一起吃顿饭。”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声音在门后面模糊不清。
周粥粥突然想明白了,他们愿意关心她,不是因为爱,只是让她服软的手段之一。也许是有一点爱她的,但很少,少得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认清这一点会让她很痛苦。
从前他们就喜欢把她关在房间里反省,当年的小粥粥飞不出去,她是一只掉出巢穴就只会死的幼鸟,只能在原地痛苦地哭泣;但现在她看着那把匕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只,只能紧紧抓着巢穴惊恐害怕的幼鸟了。
她可以报警,而且如果她没有按时回家,安德烈也会过来找她。她早就有了无数种逃跑的办法,只是之前她还奢望贪恋他们的爱。
她坐在了小床上,看着紧锁的房门,心情是平静的凄凉。
她把户口本塞进包里,突然,一块金怀表骨碌碌地掉了出来。那是安德烈在一起后送给她的一块金怀表。
周粥粥捡起来的事后,突然发现怀表后面有个夹层。
她好奇地撬开,以为是什么求婚戒指之类的东西。
但是她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截手指骨。
骷髅先生把自己小拇指的骨头送给了她。
周粥粥愣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心底里的凄凉和痛苦消失了。因为她发现她得到了很好的爱。
不是挂在嘴上说说的爱和绑架,然后无数次用行动伤害她。爱一个人是藏在背包里的小金豆,是可爱的骨头先生藏在一块可能永远不会打开的怀表后面的小拇指骨头。
她把金怀表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在利剑和狂风当中试图找到一点真心来点燃火种,不如直接大步转身离开,去一个春暖花开没有严寒的地方。
骨头上刻了一行小字:如果需要我,可以呼唤我的名字。
她好奇地对着里面傻乎乎地、小小声地叫:
安德烈、安德烈,亲爱的安德烈!
话音落下,一阵飓风袭来,窗户被猛地吹开。
24层的窗户上,盘旋的乌鸦飞了进来,落在她的床头、衣柜还有小床上。
他没有出现,但是她知道他在。
周粥粥以为自己的杀鹿也许是和父母坐下来彻夜长谈,最后在他们的悔恨泪水当中潇洒地离开;也许是一次声嘶力竭的大吵一架,和从前一样哭泣和狼狈。
但并没有,真正的告别是没有声音的。
就像是只有想求生的人才会在泥潭里挣扎。
她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箱。装走了自己童年时代、少女时代所有的回忆。
她听见了家里的厨房里炒菜的声音,父母在商量着请姨婆一家来吃饭的声音。家里温暖舒适,一切都是那样熟悉。
但她知道,该走了。
她合上了行李箱,把怀表塞进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贴在了自己的心上。
周粥粥推开了窗户,凛冽的风就蜂涌了进来。
她看见了对面二十层高楼上熟悉的黑色文明杖,她直接爬上了窗台,他就朝着她伸出了手,她回头看了一眼,涌进去的风猛地吹开了房门,不太结实的门锁都因为剧烈的风而打开。
客厅里父母惊愕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
再见了,周三小姐的少女时代。
她转过头,干净利落地提起行李箱朝着安德烈跳了过去。
夜风呼呼地吹乱她的头发,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样的自由。
他们来到了窗边,脸因为惊愕和不可思议而变形。
他们的形象又慢慢地在夜空里缩小,变成了高楼大厦里小小的一扇亮起的窗户。
渐渐地被甩在了身后,成了万家灯火里的一缕尘埃。
后来周粥粥再也没有回过忘川市。
一直到很多年后她接到了父母重病的消息。她来到了父母的病房,这时候他们再也没有尝试过伤害她了,他们感觉到了后悔和痛苦,央求唯一的女儿回到他们的身边。
然而周粥粥也只是过来替他们请了护工和保姆,定时支付他们的薪水,并且委托了周佳佳的父母照顾他们。
然而不是出于对他们的爱,而仅仅是义务。因为时隔二十年之后,父母的形象都在她的脑海里模糊了,周粥粥甚至会感觉到惊奇:她的少女时代,竟然会被一对不爱她的父母折磨得差点疯掉。
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官司非常顺利,周粥粥请的律师十分厉害,最后姨婆孙子一家败诉后就放弃继承小酒馆了,没有继续上诉。
一切尘埃落定,坐上了回落日山谷的火车,周粥粥问安德烈大公是不是也有过杀死雄鹿的经历?
但大公说不记得了。因为他早就经历了完整的一生,又以另外一种生命的形式活了一千年。在这样长的维度里,童年只是短短的一段。
她问他会不会觉得活人很幼稚?
周粥粥换位思考了一下。
他们的人生的节奏是不同步的,他早就过完了一生,而她还在活人的世界里浮沉挣扎,无疑在他眼中她是幼稚、不够理智的。
安德烈大公承认了。
她问他那他到底爱她哪一点?
火车上的包厢里,安德烈大公纠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