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能笑,嘴角越扬越高,就会裂开血腥的裂口,露出锯齿。
所以一整天他都面无表情,凶神恶煞。再加上那种离群索居的孤僻气质。明明长相是世俗意义上的好看,但所有瞥到他的路人,都会立马背后一寒,谨慎地远远躲开。
他们走过了漫长的大街,穿越了车水马龙。
郁箐问他:“你干嘛不笑?”
她拿棉花糖逗他。
他阴沉地瞪她一眼。
她给他讲冷笑话。
他继续阴沉地瞪她。
她说:“宁宁宁宁笑一个。”
他十分偏过头,不理她。
郁箐锲而不舍。
终于,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他缓缓朝着她露出了一个带着裂口的血腥笑容。
那张英俊的帅脸,就这样裂开了。
物理裂开。
郁箐变成了惊恐的小松鼠。
她左顾右盼,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才松了一口气。
她小声说:“求求宁宁了!”
他不为所动,朝着她笑得恶意至极:让她逗他笑!他现在不是笑了么?
她只好脱下了自己的红围巾,踮起脚凑近他。
她踮脚也很难够得着他。
好心的宁宁看了看她
嗯,好像只能看见她的头顶。
他勉为其难低下头,伸手一捞,像是搂只小猫似的,轻轻松松把她提溜了起来。
四处看看,没地方放。
郁箐就这样坐在了他的胳膊上。
经历了漫长的冬眠,春天的到来不动声色。
她手忙脚乱,结结巴巴:“围、围好围巾。别让、别人看。”
这是个他伸手就可以随时将她搂进怀里的危险位置,靠得那样近,却因为只有一个人在呼吸,紊乱的呼吸就听得那样清楚。
对视是一场交锋。
早已在命运的洪流前缴械投降的死神,正在审视着他的小野花。
她发现了么?
她也准备缴械投降了么?
红围巾绕了一圈又一圈,他的目光从来没离开过她。
“嗯,只给,箐箐看。”
他们的身后。
车辆穿越了积雪的冬季,驶向了春日的原野。
郁箐给他买了一把大大黑色雨伞,遮住外面偶尔云层漏下来的光。
气质阴沉的死神经常打着这把黑雨伞去菜市场买菜。
缺少的盐和蔬菜都可以补充上了。
因为郁箐千叮万嘱不准他用死兔子换,他就变回鬼影去了一趟怪谈深处,从地下挖出来了很多很多的钱。
但是在郁箐发现他老是给别人冥币后,她就剥夺了他的菜市场自由。
她说:“宁宁,要给人民币!”
死神举着一张一千亿振振有词:“这就是人冥币!”
天地银行和临川人民银行的汇率问题,郁箐和他解释了一个星期。死神宁宁不得不接受现实:他可以放满整座地窖的好多一千亿,相当于活人世界的十块钱。
这个巨大的打击,让他变回鬼影在怪谈上空游荡了好久。
郁箐担心不怎么出怪谈的宁宁不认识路走丢,毕竟从前他都是跟在她身后的。为了方便联系,她花重金给他买了一部手机。
因为会用电视,死神宁宁学得很快。
并且光速开始沉迷俄罗斯方块,连最爱的猫和老鼠都不看了。
郁箐要给他安个电话卡,可是打电话去营业厅,却被告知不提供身份证明不能办理业务。郁箐挂断电话,正发愁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了诡异的电话铃声。
有点很像是宁宁浇花时候哼的歌,不在调子上的哼哼,低沉而诡异。
来自尾号4444的电话。
郁箐一看来电提示:最爱的宁宁。
郁箐:“……”
是的,死神宁宁学会用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改了自己的昵称。
他还把郁箐改成“心爱的小野花”。
只不过他一直藏着掖着不给郁箐看见。
郁箐要凑过来看,只需要举高手就可以了。
还可以看她像是只兔子似的蹦来蹦去。
时间进入三月,怪谈里开满了漫山遍野的小花,森林深处也冒出了许多春天的莓果。郁箐经常跟着他去摘草莓。因为路不好走,他就保持着瘦长鬼影的样子,方便把郁箐放进篮子里提走。
野草莓味道很酸,但只要和蜂蜜一起熬制,就会变成香香甜甜的果酱。
郁箐最近非常高兴,因为她投出去的十几份简历,陆陆续续得到了回复,足足收到了五个面试邀请。
郁箐坐在树杈子上计划着未来。
只要拿到那个月薪过万的工作,沉重的债务就不是问题了。她可以换一部新的电视机,给宁宁买一身帅气的大衣,给小木屋撞上玻璃,把地垫换成更加舒服的地毯了!
瘦长鬼影就坐在大树底下挑选莓果。
手里莓果早就被弄破了还不自知,只是看看她一晃一晃的裙摆、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眼睛。
树底下没有阳光,可是看着她,阳光就仿佛也洒在了他的身上。
他从前也常常有这种感觉,但冬眠之后却格外频繁。
好像变成了一块只要看着箐箐就会僵硬的大木头。
渐渐的,郁箐终于发现了不太对劲。
她低下头,发现他正在盯着她看,虽然没有露出血腥的裂口,但眼睛却是带着笑的。
他此时没有英俊的外表,和从前一样只是瘦长的鬼影,看起来就像是牙膏上的小黑人。
但是她还是控制不住脸上发烧,开始回避他的视线。
是心动么,是喜欢么?
还是在琐碎的生活里,渐渐地把对方当成了未来的一部分呢?
仿佛要变成工作狂,郁箐开始抓紧时间准备面试。
清晨给花瓶的小野花换水,路过浇花的宁宁。
配送服换成了衬衫和高跟鞋,叼着面包的箐箐,飞向了高楼大厦里的办公室。
死神宁宁盯着她尖尖的高跟鞋看了很久,完全没发现任何增高作用他认为这很可能是郁箐用来战斗的暗器。
死神不确定地想:活人世界,现在还是和平年代吧?
和平年代的厮杀是不见血的。
最开始的五家面试竞争都很激烈,郁箐被各种理由拒绝了。
郁箐收到消息也不灰心丧气,又开始到处递简历:五家不行,那就十家嘛。
然而在面试到第六家的时候,有位面试官终于和她说了实话
因为郁箐当初被骗走了卡里的所有钱,就连信用卡也被透支了。在临川市的信用记录里,她的公民账号下出现了污点。大部分薪资高的公司都不太愿意聘用这样的员工。
郁箐低落地离开了那间办公室。
她努力给自己打气:没事的,肯定还能够找到下一家的。
一家又一家。
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脚步越来越沉重。
但是看见宁宁的时候,她又会飞快地收起难过,露出笑容。她越来越爱赖在他的身边,仿佛只有看见他才能够短暂地忘记在外面的挫败和难过。
又一次面试被拒后,郁箐回来就寸步不离地缠着他,像是个小尾巴。就连他做饭的时候,她也要搬着板凳坐在他身边。
郁箐知道,宁宁总嫌她在厨房碍事,因为他个子很高,小小的厨房只够塞下他一个,再挤一个她进来就要转不开身了。郁箐平日里也不会进去碍手碍脚,可是她今天太想待在他的身边了。
果然,在她无数次挡住了他的去路后,高大的死神俯下身打量着她
郁箐想:他肯定又要凶她、把她提溜开了。
出人意料的是,他盯着她看了半天,却没有和平日里一样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死神伸出了尖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摸了摸她的脑袋。
冷冰冰的触感停留在头顶。
青白色的大手,递给了她一个苹果。
她愣了好长时间。
抱着那个苹果看了很久,有点想哭。
躺在床上的时候,郁箐告诉自己:别怕,还有最后一家呢。
“很抱歉,我们实在没办法为你提供这份工作。”
她走出了最后一家公司,看着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光鲜亮丽的世界,变成了光怪陆离。
也许要继续当外卖骑手了可最近骑手越来越多了,她接到的订单不如从前多了。
她打起精神来往前走。
郁箐上初中的时候,被告知考不上高中,人生要完蛋了;上高中的时候,被告知考不上大学,人生就要完蛋了;读大学的时候社交媒体发达起来了,完蛋的事情就更多了。
她就在这个巨大的人生完蛋模拟器下长大,千万不要做错事就成为了第一准则,她谨慎小心,避开了每一个完蛋。
可就算她战战兢兢,还是踩到了一颗黑色的彩蛋。
去年的年初,她窝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欠了好多好多的钱。那个时候窗外大雪纷飞,她把家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卖掉了,空空荡荡的家里只留下了一床棉被和房东看她可怜给的取暖器。
她在除夕夜爬上了天台,看着下面的大雪,想要变成一片小雪花坠落下去。
街上唱着铃儿响叮当。
死亡像是一床棉被,温柔诱惑着她陷入梦乡。
但是郁箐怕疼又怕冷,在天台上坐了很长时间,也没敢跳下去。最后她回到了出租屋里,给自己下了一碗没有加鸡蛋的面条。
活下去吧,拼命活下去。
生存的原动力就是恐惧死亡。她跑出去送外卖,冒着大风大雨,拼尽全力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来,但站在屋檐下躲雨的时候,还是绝望的。
后来她得到了宁宁,得到了新的小家,她被秋天的苹果、冬天的大雪慢慢地缝合了起来。
希望在她的心里重新生根发芽,梦幻的泡泡飞舞在她的上空。
跌倒了一次再爬起来已经用光她的力气了,如果爬起来又摔倒了呢?
她想要找到更高薪的工作,再次去追求更美好的生活。然而每一家公司都告诉她:你很好,但是你犯下错误是你人生的污点。
泡泡“啪”地碎掉了。
她是滑铁卢的拿破仑,再战再败后,即将一辈子流亡圣赫勒拿。
人生完蛋模拟器再次找到了她。
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那座狭小的出租屋里。
她低着头从高楼大厦当中走过。
黑白气球飞过头顶。
五颜六色的世界渐渐黯淡下来。
她回到了家,远远地看见了准备晚饭的宁宁。
黑白世界亮起温柔明亮的光束,仿佛卖火柴的小女孩在除夕夜擦亮火柴,看见的虚幻梦境。
她站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
她冲出了那个黑白的世界,朝着里面的死神飞扑过去。
搂住了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强忍住了眼泪,小声说:
“宁宁,你可不可以,亲亲我。”
她要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关心。
高大的死神就这样僵住了,就像是被封印住了一样。
他几乎手足无措地看着怀里的她。
亲她,他的锯齿太尖了,只会粗暴地咔咔咔,可能会刺破她的皮肤。
可是她身上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绝望和恐惧以绝望和恐惧为食的鬼影怎么不认识自己的食物呢?他闻到了她身上太浓郁的绝望。
小野花很难过,需要安慰。
可是她这个要求太猝不及防,他必须经过足够的练习才能够亲她死神决定加入自己的每日必做清单里去。
给她带吃的么?可是她不撒手,他也不想挣开她。
死神宁宁最擅长的事是制造恐惧,因为离群索居太久,说话都有点不利索,没办法长篇大段地安慰她他决定吃掉她身上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恐惧和绝望。
他盯着悲伤的小野花看了好久,眼神充满了怜爱和温柔。因为她向他索取爱,他感觉自己现在简直是电视上说的“柔情似水”。
紧接着他的身体也开始似水一般拉长、变形,从一个将近两米高的帅哥变成了一团黑色的瘦长鬼影。
鬼影张开了血盆大口
把她的脑袋一口“吞”了进去。
郁箐正准备呜呜大哭,就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上半身都陷入了一个冷冰冰、黑色的世界里。
她的悲伤消失了,她开始惊恐了。
她伸出手到处乱摸,试图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却只摸到了冰冰凉凉的黑雾。
她问:“我这是下地狱了么?”
死神却第一次如此温柔地说:
“不,我只是把你吞进去了而已。”
她的确得到了很多的爱。
但是她好像要被吃掉脑袋了!
死神的致命一吻,让郁箐感觉自己的灵魂要被吸走了。
等到吃光了她的负面情绪,瘦长鬼影又变回了人样,缩回了那套衣服里,很温柔地问她:“还需要安慰么?”
他一笑,脸又裂开了。
郁箐摸到自己的脑袋还在,惊魂未定地从他怀里爬走了。
简直是连滚带爬!
他微笑着收起了裂开的血腥裂口:
嗯,她不难过了,大概是害羞了。
被吃掉情绪后心里空空的,好过了许多。
但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情绪又会从身上的每个角落里冒出来。
晚上等到宁宁睡着了,郁箐就蹑手蹑脚地从他身边经过,爬上窗台、溜出了家门,朝着18栋的天台走去。
她并没注意到,潮水般的黑影一直在她身后匍匐前进。
等到她爬上了天台,黑影探出脑袋来观察了一会儿,变成了周围浓重的黑雾,挡在了天台边上。
死神宁宁想:她要是敢跳下去,他就要恶狠狠地把她关起来,吸走她的灵魂!
郁箐找了个天台的角落躲了起来。
她只是想要背着宁宁躲起来哭一会儿。
得到爱是会让人很幸福,可这和遇见的挫折、打击都没有关系。她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她怕自己会把宁宁当做一块浮木,死死抓着宁宁不放手。
她哭了一会,抽抽噎噎地打开了怀里的日记本,想要用写日记的方式排遣一下情绪。
但郁箐不知道。
非常没有道德的死神宁宁最喜欢偷看她的日记了!
他不仅会偷看,还会正大光明地给郁箐留言。
只是因为郁箐一直没有往前翻自己的日记,所以没有发现这件事。
等到她边哭边写睡着了,她手里的日记本就飞了起来。
郁箐许愿世界毁灭!
死神宁宁不喜欢吃人,所以从未想过把这座怪谈的范围扩大到活人的世界;因为常年在大树下蹲着没什么物欲,所以也没想过把恐惧带给全世界。
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个和平主义者。
但是如果箐箐非要毁灭全世界的话。
有点为难,不过可以尽全力一试。
从今天晚上开始么?
放出怪谈里的怨灵,攻打临川市,在城市的上空桀桀桀地怪笑。
那他就要抓紧时间了,在箐箐醒过来之前就要集结怨灵大军!
但幸好,郁箐下一行就写道:算了,还是抢银行去吧。
嗯,这个就简单多了。
不过乖宝宝箐箐只是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就老老实实地写道:她其实只是需要一份工作、早点还清钱而已。
在这个晚上,死神知道了箐箐埋藏在心里,那个从来不愿意告诉人的秘密。
她欠了很多很多的钱,日记里有好多个零。
死神算了一下:可以买十万只兔子。
她写道:她一直希望警察可以追查到骗子的线索,可是一年都过去了,还是杳无音信。
死神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活人的事情归警察管。
箐箐的事归宁宁管!
不过,找骗子需要时间,就算是十万只怨灵都爬出去吃人,临川市也有几千万的人口。更加重要的是,箐箐现在很消沉,就像是那一年他长蘑菇一样封闭了自己,不愿意和任何人吐露自己的伤疤。
他可以理解:因为他弄坏了箐箐的发卡总是会藏起来不告诉她。
日记本上全是她的眼泪,几乎可以想象她哇哇大哭的样子了。
她很害怕,找不到好工作就要还不上钱,一切都完蛋了。她在日记里想象到了她的下场:寒风当中她和宁宁抱着碗沿街讨饭。
死神宁宁看完了。
他柔情似水地想:
真是个小傻瓜。
怎么会一起去讨饭呢?
他又不需要吃饭。
当然是他站在她边上看着她讨饭了。
死神宁宁是彻头彻尾的箐箐主义者。
她想要毁灭世界,他就是最恐怖的鬼影;如果她只是想要还上一些钱的话,离群索居、性格孤僻的死神也可以在深夜离开怪谈,在城市每家店铺前挨家挨户地搜寻。
当然不是来拿着镰刀索命的。
因为骗子还没有那么快找到,他得先安慰一下小野花也许告诉她还钱很简单,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区区赚钱,易如反掌!
死神在认认真真地阅读着所有张贴的招聘启事:
996和007是什么意思?
白天上班,他不能见光,不行。
服务生脾气温和者优先,哦,这个也不行。
他最多保证不吃掉顾客。
春天的风,吹落了枝头的花瓣。
踩着花瓣的死神路过了一家又一家的店铺。
最后停在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鬼屋前。
鬼屋正在招一位扮演死神的员工,负责拿着镰刀吓唬小朋友。
但谁能够想得到,他们真的招到了一位“死神”呢?
死神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做郁宁。他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就决定跟着箐箐姓郁。年龄则乱填了个18。
郁箐每天还是照常上下班,只是她再也不去试着去投递简历了。
郁箐从前刚刚被骗的时候也会天天幻想骗子被抓住。但时间过去了一年,现在就算是现在警察告诉她查到了骗子的踪迹,她也不会像是最开始那样狂喜了。
因为比起渴望转机,她更加畏惧失望。
维持现状是最安全的,生活不会变得更好,但也不会更加糟糕了,美好的愿望就随风飘走吧,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才对呢。
郁箐踩着梯子,把搜集来的、厚厚的公司资料全都塞进了柜子的深处。
她知道自己丢掉了什么:大概是面对生活的斗志和勇气。
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没有什么不好的,尤其是宁宁还在她身边。
郁箐想起一句话:温柔乡乃是英雄冢。
但是管他呢。
她最近睡眠都变得更好了!
郁箐并不知道,这是因为每天晚上她睡着后都会遇见鬼打墙,醒不过来了当然睡眠质量好了!
郁箐最近喜欢躲在天台上发呆,害怕她一失足变成怨灵。
等到郁箐睡着后,死神宁宁就会离开怪谈,前去鬼屋打工。
他不喜欢除了郁箐以外的所有活人,但幸好他只需要举着镰刀吓人就好了,不需要和活人们交流。
这份工作和他从前在大树底下长蘑菇有点像。
天天没事干在怪谈里制造恐惧的鬼影,很擅长这种凶神恶煞恐吓路人的工作。
他甚至不需要和其他同事一样费劲,只需要阴沉地注视着地下走过的活人,活人们就会开始发抖、尖叫。
如果有小朋友路过,他还会发出桀桀桀的怪笑。
直到把小朋友吓得大哭着找妈妈,死神才会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优雅地换个拿镰刀的姿势。
嗯,今天吓哭的第27个。
这是瘦长鬼影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主动融入活人的世界。从前他都像是一个观众。他其实搞不清楚活人世界的很多规则,千变万化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从抗拒一切变化的鬼影,到尝试着主动去改变的死神,他行为显得迟钝而笨拙。
幸好,他性格孤僻,和活人们保持着距离,从来不和同事交流,也就避免了露馅。
但是这群活人对他非常热情,说着什么他提高了鬼屋的业绩之类的话,邀请他下班后去参加聚餐。
什么,聚餐?
死神看了看扮成怨灵的同事们。
是指吃同事么?
孤僻的死神拒绝了一切社交邀请:不吃掉他们已经算是友好了。
但是死神经常会偷听,他想要了解箐箐所在的活人世界更多一点。于是总是能够偷听到活人们背后是如何蛐蛐他的。
他们说郁宁是斯拉夫混血,才会那么苍白高大。什么东西?
他们说郁宁没有身份证好像是黑户。哦,确实没有。
他们说郁宁发音语调也很奇怪,肯定是偷渡来的雪国黑老大,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嗯?他知道这个,郁箐背着他偷偷看过一部和黑老大的365天。
活人们都有点怕他,被拒绝后就不敢来烦他了。
但是有一种名叫“老板”的活人,他们非常喜欢指手画脚、唧唧歪歪。
这个活人对他举着镰刀的姿势很不满,死神安静地盯着他,手里的镰刀开始蠢蠢欲动;
对他孤僻的态度表达不悦,死神直接把他从身边拎起来丢出去!
不是丢郁箐的那种力道,而是让对方在地上滚了三个圈。
这个活人爬起来嚷嚷着他是黑户,要扣他的工资。
高大的死神停了下来:
打工真的很麻烦,要不还是去抢银行好了!
但他背后听活人们说马上要发工资了,死神决定再忍一下这个叫做老板的活人。
他回到了家,告诉郁箐,他很讨厌那种名叫老板的生物!他想要吃掉世界上的所有老板。
郁箐以为他最近在看职场电视剧,于是笑眯眯地安慰他:“电视剧里主角都会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的!”
死神宁宁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他发现,郁箐说完这句话又开始叹气,身上蔓延出来那种浓浓的失落。
可如今吃掉她的失落和恐惧好像不管用了,吃了还是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他的小野花正在慢慢地枯萎。
他凑过去,伸出手拉高她的嘴角。
郁箐的脸被捏成了一只小猪!
郁箐扑过去打他,被他接住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她发现宁宁最近好像不知不觉变了很多,看上去更像是个人了。从前他刚拥有脸的时候,非人感是很强的,表情总是很奇怪,总会让人觉得那冷峻的面容随时会撕开、爬出一只鬼影来。
但现在她从宁宁脸上找不到违和感了。他高大的身体接住她,将她搂在怀里的时候,那身黑色的衣服很衬他,看上去有种非常成熟、深沉的气质。这让郁箐感觉有点陌生。
不过,宁宁什么时候有了一件黑外套?
她狐疑地问他。
他立马说是从怨灵那捡到的。
郁箐说不可以从死人身上脱衣服下来穿,他敷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其实这是死神的工作服,回家忘记脱了。
月底了,终于等到发工资这一天了!
死神宁宁对于到手七十块工资很满意。毕竟他整整一地窖的一千亿只能换活人世界的十块钱,他认为七十块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但是很快,很喜欢在暗中观察的死神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偷听到同事们的对话,发现老板给所有的活人发工资都发的是三千块所有活人!除了他。
因为要给箐箐赚钱,忍了这个活人很久的死神,眼神一瞬冷了下来。怪谈里的恐怖鬼影那双猩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老板,阴冷的气息笼罩了整座鬼屋。
他举着镰刀俯视着老板:为什么别人都是三千块的,只有他的数量和别人不一样!
仿佛下一秒死神的镰刀就会降落在头顶。
老板在他的逼视之下,战战兢兢地告诉他:因为别人的工资是从网上支付,是虚拟的钱,和纸币的汇率不一样。
瘦长鬼影至今还分不清楚活人乱七八糟的各种货币,因为有电子支付、信用卡支付,纸币还每隔几年换代一次……对于常年住在怪谈里、离群索居的鬼影而言,光是和活人打交道就很困难了,搞清楚活人的弯弯绕绕就太复杂了。
恐怖鬼影狐疑地看看老板,勉强放过了他的项上人头。他谁也不相信,只相信箐箐!他打算回家问问箐箐,看看这个讨厌的活人有没有骗他。
最近的箐箐还是照常上班,照常回家。
她就像是一朵枯萎的小花,沮丧得像是仅剩的两片花瓣也随风飘走。再也没有那种在草地里飞奔的轻快了,像是受伤的小乌龟躲回了壳子里。
箐箐很久没有对着他颐指气使、把扫把塞给他了。
不过,只要看见了他的工资,她一定会高兴起来吧。
下班离开鬼屋后,死神宁宁拿着道具镰刀走在大街上。
随机吓哭了一个小朋友。
不过,他低下头就看见了小朋友手里那一袋牛奶糖。
吓哭小朋友的死神盯着那糖看了一会儿,苍白的手指打了一个响指,袖子里就飞出来了一只只黑雾变的小鸟。
小鸟绕着小朋友转圈,叽叽喳喳地在空中飞舞。
小孩不哭了,哇地眼睛亮起来,兴奋地绕着死神转圈。
最后,死神用一只黑色的小鸟换走了小朋友手里那袋牛奶糖。
小朋友问:“死神也喜欢吃牛奶糖么?”
黑色的兜帽下,死神沙哑的嗓音响起:
“不,死神也有个小朋友要哄。”
郁箐最近还是喜欢往天台上跑,默默地写日记。
但她今天刚在天台上翻开笔记本,就看见昨天的日记下出现了一行血字:已阅,宁宁留。
郁箐:“……”
郁箐蹭蹭蹭地往前翻。宁宁不仅每一页都已阅了,还留下了简短的评价。
一些最近没注意到的生活细节,突然浮现在郁箐脑海中:
郁箐很奇怪为什么最近每天早上死神都会做一碗蛋花汤给她喝。
死神说:“这是人生完蛋汤。”
郁箐以为是人参完蛋汤。
现在郁箐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在她悲惨的人生完蛋日记下,死神留言:已加入菜谱。